花未央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晰晰。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煇。君子至止,言观其旗。
——《诗.小雅.庭燎》
——家在路上(二)
文/宁雨
更人问:夜如何其?
曰:夜未央。
又曰:花亦未央。
此时,泪光已朦胧。
窗外,蓊郁的雷声,一串串滚过九月的天空。窗沿,我的盆花,正与我相对而视。
多少日子,就是在这样模糊的感觉,执著的心意里溜过。
刚上路的时候,一位前辈颇深沉地说过:记者的路,是没有结局的。中途,有三叉路口:仕途、创作、经商。我深不以为然,鄙夷埋藏心底。
无休止地采访,无休止地编稿,无休止地策划,我的头埋得很低,我的心飞得好高。
他走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上班路上,车祸,整个人血肉模糊。我没有跟他说到过人生计划。潜意识里,我们是业务竞争的对手。可是,他就那么轻轻地飘走了,丢下新婚的妻子。
他也走了,到了一个门庭显赫的政府机构;他紧跟其后,做了秘书长的秘书。后来,是我的头儿,我敬爱的大姐,当时省会四大名记者之一,她也选择了离开。
像一座围城,出去的出去了,进来的还在进来,挤挤嚷嚷,离别的落寞很快被湮没在“本报讯”的谷地。我依然本本份份地做着,读詹国书、读水皮、读范敬宜,无聊的时候,把见报的铅字换算为本月的奖金,亦或,盘算一下能够有多少钱帮母亲贴补家用、有多少钱可以给爱人添件衣裳。
办公室的窗沿上,永有我养的盆花。吊兰、冬青、虎刺梅、牛舌兰、山影、竹节海棠、玻璃翠、倒挂金钟、米兰、芦荟、四季梅、朱顶红,凡是家常的、耐活的品种,我就搜罗了来。到休干所的老松树底下扒点泥土,到郊外的菜地里拣点鸡粪猪粪。如果去爬山,定会在双肩背里塞几个塑料袋子,回来的时候装些花纹别致的石子、沉睡经年的腐叶。
双休日,办公室每每是我的独立空间。对着一株花发呆,喃喃,一切的浮躁失意都会在若有若无的幽芳里沉淀而去,浅浅的透明的忧伤,在轻轻的一声叹息里飘散。
做一辈子记者有什么不好么?就如同我养着那些花,每一个日子,每一个季节,它们都会送给我一卷别样的风景呢!
终竟,我还是走了,我决定去攀爬一座新的山峰。我在山底,仰望前方的流岚,飘忽渺远的层峦叠嶂。我没有想过失败,满心是模糊而执著的期待,是那种尖峭伟岸,是那种高拔磅礴。
在新的办公室,我依然养花。不多,似乎这个一天不着多少阳光的房子,仅能消受那棵盘曲着无数桀骜老根的榕,还有最不挑拣肥瘦的吊兰。
气势浩瀚的川军来了又走了,高扬着“职业新闻人”的旗帜。从八月十五到第二春的正月十五。清浅的菊香掠过,优雅的雪花漫过。苍茫都市,拥挤的人流,没人会意,脚下,瓣瓣芜秽的飘零。
商人爱说“圈子里,专有吃开业饭的。”从此,知道,开业饭,多少辛酸无奈的滋味在其中。他们像一阵风过,波面了无痕迹。新闻江湖,却几多惊涛骇浪,哪一艘古船,不载几件生命的传奇。民工,一旦以“新闻”做定语,此生不要再奢谈安稳和平淡。
如一枚青湛湛的叶子,他的梦里是烟花三月,是牧笛春晓,是柔风细雨里的人间呢!没有谁笃定地想过,这里仅是一椽客居的驿站,仅是青春梦魇里用泪水显影的底片。在一个风急雨骤的午后,亦或一个落辉燃尽的夜晚,送别的酒盏已干。于是,怀里揣着从财务领到的最后一叠薪水,手里牵着那只带轮子的提箱,从来处走向去处,走向一个新的梦。
一个朋友的QQ个签——让生命远离新闻。每见他一直黑着的头像,心都会猛地抽搐。曾经的日子,他多么像一个拼命三郎,苦的、累的、险的、恶的,他怕过么?他躲过么?一个视镜头为生命的战士,为什么走向职业的决绝。
“我就要去北京发展了。今晚,一起吃顿饭,好吗?”收到她的短信,是在雾锁烟城的初冬。卡座,一个安静的角落,壁灯柔柔地撒过,光影淡然。相顾无言,语已多,情未了。
新闻理想,这四个字,不能说,不能说。亲爱的兄弟姐妹,珍重!
我一如随常的时候,养着盆花。浇水,剪除泛黄、生病的叶片,对着一茎新芽出神。偶尔,我还会说起前辈范敬宜,说起“南都”,只是心无波澜。
一个人的理想,谢落了,无关春色;一群人的理想谢落了,有关时令。而今,又是秋天,绿意已经老去,正待风染霜林。谁能恨,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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