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车上的隔止符
我喜欢跟着妈妈上班,前提条件必须是,妈妈要用电动车带着我。妈妈的工作不是小资们没事在温暖的办公室喝杯热茶,不是一年赚个好几万,不是一间屋的人处于团结合作状态。妈妈的工作,是我们平凡大众都不屑一顾的,而且,妈妈是一个人在工作,所以,我要陪着她。
车站,每天有无数来来往往稍稍驻扎一会儿便会奔向下一站的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混杂在车辆的过道与任何一个可以歇脚的角落。妈妈就是在这群人中间,拿着把大笤帚和一个垃圾桶,打扫整个车站。一个月600元,比起妈妈以前的工作是轻松多了,可妈妈当初却抱怨个不停,说她宁愿呆在原先那个忙得团团转让人不得安宁的地方。但不管她怎样不喜欢目前的工作,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在那么多人面前,如果让我拿着大扫帚做清洁工,而且是抱着一种只能靠这份职业养家糊口再也不能期望有什么大的转机的心理,那别等到我开口埋怨,我大概就已经撂下摊子走人了。我当时肯定会这么觉得,这份工作太没面子,以我的能力我怎么着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都这么想了,妈妈难道就不会吗!妈妈人缘好,与车站的工作人员和驾驶员混得很熟络,所以妈妈怕他们,因为妈妈以后的几十年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打扫卫生了。夏天妈妈带着一个大大的能遮住半张脸的帽子,冬天妈妈戴上一张同样大大的能遮住半边脸的口罩。一方面是可以蔽日驱寒外,另一方面这样妈妈就可以把自己武装得好好的。
不久,妈妈说,原来这个工作还挺美的。
她发现,尤其是夏天,车站上的旅客会随手丢下手里的瓶瓶罐罐,妈妈打扫卫生时就专门捡它们卖钱了!这个发现可以让妈妈高兴一整天。妈妈和她的伙伴们有个很小的屋子,这是她们的办公室,平常我就在办公室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写字。之前妈妈扫完一趟会在这间小屋歇好一阵子,有时会不知不觉睡着,但夏天妈妈几乎把外面当家了。即使是她进来,也只是兴奋地把她拾到的瓶子扔进来,等着一个老爷爷来买。妈妈她们组共三个成员,轮流上班,一个人只上半天。妈妈只喜欢下午的班,因为午间气候会格外炎热,她可以拾到更多的瓶子。她把瓶子都装到一个大麻袋,有空时会拿出来数数共几个,按一个一角钱算的话,她可以挣到几块钱。到现在我还记得,妈妈挣钱最多的一次是十几块,毫无疑问,妈妈心里倍儿滋润,因为她立刻给我买了袋虾条。于是,我也感觉真快乐啊。
好景不长,冬天的日子就比较难挨了。小屋进风,又没有生炉子,为了暖和一点,妈妈要不停地活动,她的活动就是扫地。我记得,尤其是春运的那几天,妈妈格外的忙,因为人一下骤然增多,随之也意味着垃圾数量的增加。妈妈拾不到几个瓶子,但还可以拾到废报纸、广告宣传单之类的东西。妈妈把它们堆到一块,依旧等那位老爷爷来买。不知为什么,妈妈说她很久都没见到收破烂的老爷爷了,眼看她的废品越积越多,她要赶快处理,为了不占用空间,妈妈就往家带,回家卖给别人。我问妈妈,大冬天的不要那么勤快地出去扫地了,在屋里蹦跶几下也比到外面强啊。妈妈说,地很脏,上面的看到了,就会认为你不尽责,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就扣你二十元,有时还好点儿,明着告诉你“二十泡汤了”。原来,妈妈一直处于别人的监控之下,她提心吊胆地工作,她不自由。
那我就奇怪了,车站上的人素质也太差了吧,都随随便便地扔东西,弄得刚扫过一遍的地顷刻间和没扫前并无两样,干嘛不采取些措施呢!比如在墙上或通过广播标明污染环境要罚款几百等等,这不有效的多吗?妈妈摇摇头,说没人会听你那套的。我无话可说了,我明白,这不是妈妈说了算的。首先你要有几个专门监察的同志吧,你要向领导请示吧,这些手续弄下来还不知是猴年马月呢。
在厕所我见到了这一幕。孩子:我要撒尿!母亲:撒就撒,快蹲下来呀,在这撒就行!在这我要说明一下,那位母亲话中的“这”不是指要专供排泄的厕所的台子,而是芸芸众生们站的公共地方!那位母亲连把孩子拉到一个角落再解决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就想让他排到同志们的鞋底下了!我说干燥的天儿的厕所的地咋这么湿,真不会全是······你排泄不要紧,但要找准地方啊,至少到一个角落也行。这个厕所,属于车站,属于妈妈的打扫范围。我想要妈妈干起来轻松一点,所以我衷心地请求各位同志严格遵守公共秩序,不要乱扔垃圾随地大小便了,好吗??妈妈不缺那几个瓶子,她不是为瓶子忙活的。
几毛钱,在妈妈眼里和几块几十的同等价值。我说妈妈打电话问问爸中午还回来吃饭不,妈妈拒绝了。她拒绝的原因,也许在我面前的各位会哑然失笑,可我还是要说出来。妈妈说,打一个电话就一块钱,那得拾多少瓶子啊!!!
不要因为妈妈这句话就以为她是小气鬼,若这样的话我告诉你你错了。今天,妈妈用她刚发的500元的工资,给我买了一套书,一件羽绒服,一条牛仔裤,一双皮鞋。当场付账,余额5元。妈妈说,不知为什么,给自己买东西,无论多便宜,都舍不得;一给你买,无论多少钱,我都舍得,你看你都舍不得了。我听了这话,鼻子酸酸的。我看着自己穿上的洋气的新衣,和妈妈站在一块,那一瞬间,不清楚的,真会以为,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为什么会和社会最底层的人那么亲密!那我告诉你们,我就是一个伪装的白领,我其实是最最普通的千千万万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你们之所以认为我出身高贵,那是我用衣服蛊惑了你们。
看看,一天下来,桌子上只剩下两样东西:一双乌黑肮脏的手套,一个分不清是白是黑的口罩。
但我依旧喜欢乘坐着妈妈的电动车跟着她去任何地方,即使是去在冬天那个如冰窖般的小屋。车上我与妈妈前行的时光,是一方与世隔绝的田园净土,一下子好像淡忘了所有的红尘琐事,烟雨迷雾。突然,妈妈停下来,然后你跳下车,把目光所及的一个瓶子捡起来,轻轻放进车上的小筐,于是刚才打哏的乐章重新奏响,前路依旧叮咚流淌。路途中你回想起双人车上的那个小小的隔止符,猛然意识到,是那小小的符啊,成就了洒满一米阳光的殉情谷。
你在没有任何表情的空洞洞的人群组成的街道甜美地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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