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林碧心)
冬天,有更多的夜晚可以停留。没有蚊蝇的纠缠,也没有鸣蝉的聒噪。甚至,树木也不用它的枝叶去遮蔽天空。顺着那些光秃秃的枝杈望去,天空从来没有如此干净而迫近。于是,仰望星空,成了冬天的夜晚里嘴里哈出的白气那么简单自然的事。星星在晴朗的天空里会显得特别地明亮。整个天空像是被谁用布擦拭过一样,几乎让人产生一头栽倒在天河中的错觉。
在冬天的夜晚里走路,能听见靴子落在石板地上沉闷的叹息,周围没有花香,没有粘腻的空气。只有越来越深的冷和干净。月亮有时候很小,一弯细眉而已。有时候又那么大,晃晃荡荡地到了天空的中央,却又有痴情女子的娇羞。好像要从天空脱开去,找寻她的爱。
然而,这都敌不过星光的璀璨和斑斓。
那么多的星星,是谁,一颗一颗地钉在蓝色丝绒的幕布上的呢?
如果抱紧这一片浩瀚的天空,星星会从怀里跌落下来吧,要忙不迭地接住它们,再把他们捧在掌心里。它们不尖锐,大多数是椭圆的,一颗星上住着多少座山,外星人有没有把他们的基地忘在上面?小的时候我就这么想着,在窗跟底下,打着瞌睡。
冬天的夜是冷的。从茶馆里出来,经过草坪,看见草都睡着了。路灯不情愿地亮着,装作没电的样子,耷拉着眼皮。远处的建筑在黑暗里静默地矗立着,安静不是声音,安静是一幅画。走着走着,寒冷从裸露在外的头发上开始了它的旅行,一直钻到脚底。你会看到足道馆里灯火通明,一盆盆冒着热气的中药水,等待你脱下袜子,把脚伸进那一片蒸腾的热气里。女孩子的哈欠被强行忍住,探问你的水温,笑得很职业,温和却没有温暖。夜晚来临而她的睡眠却被预留在了白天。你在窄小的床上躺下,它远不如家中的席梦思宽大和柔软,也没有星星可以看。你把脚交给那个姑娘,她的手抹上了怎样的油因而变得滑得像一条蛇,她寻找着你的穴位,说着你的心肝脾胃肾,你的颈椎和腰椎,你沉默地听着,而后找回你的睡眠。这原本是那个姑娘的睡眠,可你用钱买来了它。
你可以用钱买来很多东西。属于这个黑夜的食物茶点睡眠以及道路。不管多晚,站在马路上,穿过层层的黑,总会有亮着微弱的的士牌的汽车向你驶来。你上了车,立刻会感觉到温暖的风,司机的眼睛并不惺忪,他戒备地望着你,问清你的目的地,果断地喊出他要的价钱。你没有像白天那样和他侃价,夜晚让你变得缺乏算计,夜深了,你需要躲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移动。于是,你们沉默地在街道上穿行,只有郭德纲的相声在那里明明灭灭。而司机并不在该笑的地方笑。他可能已经听了太多遍,听得忘记了该在什么地方开怀大笑。你透过车窗望见了大大的月亮,你想说,看看这月亮。可你对谁说呢?你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中翻了翻,没有人适合在这个深夜被打扰。最后,你对司机说,月亮真大。司机并不看,却附和,是啊。车子于是继续向前,行道树和路灯规律地后退。你忽然感到这是开往黎明的汽车,冬夜即将被抛在脑后,像那些树,那些路灯和建筑一样。你以为你是去你的目的地,而其实你花钱买来的却是离去。从这个时空里离去,到达另一个时空。
冬天,紧跟着是泡桐盛开的春天,然后是上了楼就打开空调的夏天,再然后是秋雨淅淅沥沥敲打你窗。
你在白天挣钱而夜晚用来花钱。
他在夜晚挣钱而白天用来花钱。
冬天的夜晚,并不因为寒冷而有什么终止,该营业的照常营业,该开始的开始,该结束的结束。你仰望星空,星空并不曾俯视过你。我们对于生活有着太多的自作多情。生活不需要时常仰望星空,生活需要的是夜晚和白天一样方便。需要的是冬天和夏天一样,在想的时候能吃到冰淇淋。秋天和春天一样,花店里总是有玫瑰出售。
只有吃饱了撑的人才有时间仰望星空。
冬天的夜晚,有人忙着补充睡眠,有人在辅导孩子功课,有人在偷情,有人在出卖劳力,有人在酒杯里找快乐,有人在麻将桌上想重整河山。有人上网,有人读书,有人在电视机前抹着眼泪,有人在串羊肉串,有人在雅间之间穿梭,有人蹦迪,有人嗑药,有人泡吧,有人喝茶,有人杀人,有人被杀,有人把钱给了别人,有人把钱放进口袋。
夜晚,白天,冬天的夜晚,夏天的夜晚,真的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在现代文明面前,夜晚不再意味着睡觉或者制造小孩,白天也不再意味着工作或者流汗。戴着唯美眼镜去讴歌夜晚的人,八成是患上了夜盲……
冬天的夜晚是美的,但这美经不起深究。还是睡觉吧,能在夜里安稳踏实地睡上一觉的人,是幸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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