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慕(张春河)
“马风文具店”新到了一种油珠笔,这种笔不但外观漂亮,而且笔尖极细且滑润,所以倍受学生们青睐。这天上午,二十二岁的小老板马风,面沉似水地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年轻的女店员秀儿,也坐在一把椅子上不停地发着短信,“哒哒”的沉闷声,弄得马风更加烦躁。秀儿偶尔“咯咯咯”地笑几声,活泼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小老板的神情。
“你先回家吧,我自己看着。”马风终于忍不住了。
“马老板真好,那我下午再来?”
“我今儿没事,你明天一早来吧。”
“那也好!”秀儿答应一声,拿起她的坤包,风一样飘出了文具店。看着她的背影,马风暗自发着牢骚:“整天叽叽喳喳的,烦死!”
昨晚的事,又似阴云一样压将过来,他猛一挥拳头打在墙上,愤愤地说:“还让我和秀儿来来,我一看她就心烦……”
马风性格孤僻,除了喜欢写点东西外,没什么爱好。他的母亲离异后对他倍加关心,在他高中毕了业,给他一连找了几个工作都没干长,就拿了钱给他开了这家文具店,想以此让他塌下心来做点事情,令她满意的是马风倒还专心。但这一两年,她又有了新的烦恼:不管是谁给马风介绍女朋友,他都一概不见。
一米七八的马风,英俊而又文气,从中学时便有女生追他,但他一见了她们就躲。要不是经常写点东西,他不可能雇一个看店的帮他。
昨夜,她又掰开揉碎地劝说他,当他最后提到店员秀儿时,马风当即回绝:“我还小,先不考虑这事。”
“小?小什么小呀,和你般般大的,都有抱孩子的啦!”
“妈,我现在没心情提这事,您让我安静几年好不好?”
看着任性的马风,她也只有无奈地叹息。
下午的日光斑驳地照射在街道上,伴随着街道两旁那枯黄泛红的橡树叶子在飘零,马风在店里不停地踱步,以往的平静被打破,他突然萌生了想去外面找个清净的地方躲一躲
正这工夫,有道暖光射进来,愁闷的马风明知有人进来,却懒得抬头,直到一声柔美如丝的声音响起,他才抬起头看对方。对面站着一位纤弱似水的女人,宁静安详的脸上让人想到了静静的湖水。
“您,您买什么?”
“你们这里有方格子本吗?”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有!有!您要几个?”
“两个。”
“是小学生写作业的那种方格子本吗?”马风想再听一遍那声音。
“是。”
其实那本子就在马风的身后货架上摆着,他想女人是应该能够看到的。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站立起来的,慌乱中他目测出女人比他矮半头。他转过身没有马上给她拿本子,而是故意用手捏起一沓,再用另一只手从中间拿出来两个,放在柜台上。以前马风在递东西的时候就把价格报出来,但今天他没有那样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
“多少钱?”那柔声再度响起。
“五毛。”见对方在衣兜里掏钱,马风又说,“要没有的话,下次再说。”
“有的。”她说着掏出一块钱递给马风,马风看到她的手像玉脂一样纤细、润白。
女人走了半天,马风还在想:“她是给谁买本子呢?她是老师?还是给她的孩子买呢?……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哦,只记得她穿的是身西服,那衣服穿在她身上怎么那么合身呢……”
马风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紧紧地攥着拳头在店里呆立,那个女人走没走远呢?他胆怯地抬头向外望去,只看到几片暗黄的橡树叶子在门外飘飞。他一步跨出去,假装看了看门口立着的广告牌子,就偷偷地朝远处看,没有;又往另一边看,还是没有那个女人的影子。这时,他觉得好像有许多人在注意他,略一犹豫,就快速地转身回到店里,发觉心怦怦在跳,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张开手掌,看到那张崭新的一元纸币,已经被他的汗水浸湿了。
他木然地看着,暗笑两声,然后把钱抻平放在鼻子底下闻,有股汗液味道传入鼻孔,他不甘心,再闻,却是淡淡的纸屑味儿。他闭上眼,感觉着这股味道,久久不愿舍弃……
自此,他随身携带的通讯录里,就多了那张崭新的一元纸币,它是那么光洁,像是刚刚从印钞机里取出的一样。
这个休息天,马风的母亲做了几道拿手菜,等马风从市里取货回来对他说:“你今天取货,人家秀儿忙得连午饭都没吃。我做了几道菜,准备请请她。”
“请就请吧。”马风很随意地说。
他见马风心情不错,便高高兴兴地进了厨房。等饭一熟,又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饭后没多会儿,秀儿说要回家,马风忙站起身说要送她。马风的母亲本想去外面走走,见秀儿这样说,只好点头同意。两个人刚走没多远儿,马风突然说:“我忘记了件事情,你自己能回去吗?”秀儿知道小老板腼腆,笑着说:“那我就自己回去吧,反正现在天还亮着。”
回到店里的马风,独自坐在椅子上,眯缝起眼睛想着早晨的事:因为去得匆忙没带零钱,在公交车的投币箱前,马风左右衣兜地翻着也没找到一元钱。拿出通讯录翻看时,司机瞥他一眼说你不是有一元钱嘛,马风似乎没听到,把十元钱投了进去,弄得司机和他周围的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他,但他却欣慰得很。
这样想着,马风笑出声来,赶忙拿出通讯录打开,看着那崭新的一元纸钞,似乎那个完美的女人和她那迷人的声音,又在他眼前耳畔鲜活起来……
自从见了那个女人之后,马风每天都让秀儿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他琢磨着那个湖水一样的女人准是在下班后来买东西,如果秀儿要是在的话,他不可能抬眼直视对方。他还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那女人又该出现了。
第二天的黄昏将近,彩霞在西边的天空放射着夺人的光,被秀儿擦得明亮的店面,也闪现着绚丽。秀儿已经走了半天了,马风在柜台后面呆呆地坐着,眉头拧在一处。
他在盼望着那个女人出现,痴痴地盼着。
门“吱呀”一声,马风猛抬头望去,哦,果然是她,是那个湖水一样的女人。那一刻,马风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极力克制着,连如何站起来的都不知道。
“您……来了。”
“来了,”女人站在柜台前,指了指马风身后的货架说,“您给拿两个方格子本。”
“好的!”庆幸自己这次看清了女人穿着一身淡蓝色风衣,并且还看清了风衣上那条宽宽的带子。但他没敢多看,怕因此惊扰了对方。低头拿本子时,眼睛扫了一眼明亮的玻璃镜,他看到女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柜台外摆放着两张平板木架,木架上有各式各样的学生用品。就在马风那一瞥中,他看到那个女人以飞快的速度,从笔筒里拿出一枝油珠笔放进衣兜。
马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把本子放到柜台上,看到女人的脸仍像清澈的湖水一样宁静。
“您的本子。”马风客气地说着,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女人看来是有所准备,掏出五毛钱递给马风,马风接钱的时候,看到的仍是少见的白皙。
女人走了,像暖春里的柳絮,马风愣愣地站在柜台前,半天都不知该做什么。他看着手里的钱,发现那钱有一丝褶皱,并且没有第一次光亮。
转天,秀儿早早地来到文具店,她粉嘟嘟的笑脸上带着喜悦,让人看了顿觉亲切。马风见她来了,交待了一些事情就上了楼。坐在电脑前,半天打不出一个字。他久久地发着呆,失神的眼睛里带出了疲惫与失望。最后他歪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这天,太阳又转到了西边,马风似乎又坐不住了,下了楼告诉秀儿:“你可以下班了。”秀儿看了看钟表,嬉笑着问他:“今天怎么又让我提前下班了呢?”
“我,我自己盯着吧,反正我也没事。”
“你不是得写东西吗?”
马风苦笑一下,说:“写得我脑袋都大了,不写了。”
“你不许把电脑搬楼下写吗?”
马风皱了下眉头,明显带出了烦躁,但他却说:“楼下总有人,我静不下心来。”
静悄悄的店里只剩下马风一个人,他孤独地坐在椅子上,茫然若失。闭上眼睛,仿佛那个湖水一样的女人又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有她那听了让人心动的声音。
“你们这里有方格子本吗?”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多少钱?”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
马风一遍遍地回味着,幻想着,根本没有掺合进任何埋怨,就好像那个女人从来没有做过让他反感的事一样。
门“吱呀”一声响,马风从椅子上弹起,见母亲拎着两条鱼进来,他故作惊讶地说:“妈,您吓我一跳!我刚刚睡着了。”
“秀儿呢?”
“走了。妈,您别总秀儿秀儿的,她整天闭不上嘴,我很烦!”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门外,又有叶子飘落,轻轻的像是不敢惊扰了屋里的马风。
那个女人在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又出现了,还是那身淡蓝色的风衣。“天很冷了,她不怕冻着吗?她的动作还是那么轻盈舒缓,她叫什么?”
“您给拿两个本子。”女人打断了马风的猜想,静静地站在柜台前。
马风冲她一笑,转身拿本子时,在玻璃镜里又看到了女人的手伸向了笔筒。
“那动作好轻灵、麻利,真像一个了不起的魔术师!那动作真美!好美的动作!那动作怎么不多停留一会儿呢?……”
冬天,雪美,大地银装素裹,女人穿的衣服还是那种浅蓝,像最热烈的蓝色火焰一样燃烧着马风。
楼上,他准备了一大兜子那种品牌的油珠笔,但他不敢全部拿下来,他怕因为突然的变故而惊扰了那个女人,使得她有所察觉。
“老板,那种油珠笔卖没了,哪儿还有?”
马风下了楼,告诉秀儿回家。然后他拿着一大把油珠笔走下来,他全把它们放进笔筒,添得满满的。见店里没有其他的人,他就站在笔筒前痴痴地看。突然他伸手想从笔筒里抽出一枝,可他试了好多次,都觉得自己的动作既迟缓又难看,没有半点的美。
“是不是笔放多了呢?如果放多了肯定不好往外拿。”马风自嘲地摇着头,把笔筒里的笔一下子拿出一半。再试试,果然和他的想法一样,脸上便绽放了满意的笑容。他就那样地试着,痴痴地陷入迷醉当中。突然他听到“嚓”一声响,一看,发觉两枝笔帽儿的别子连在了一起,就惊讶地说:“这怎么行呢?这肯定会极不方便的。”便挨个儿地检查起来……
初春的一个下午,马风到超市买了把剪指刀,正想去结账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纷乱起来,像是服务员抓到了小偷,好多人都涌过去。
“你偷东西!”
“没有,这油珠笔是我自己的!”
“我明明看到你从笔架上拿的笔,你还嘴硬?把派出所的人叫来!”
有一团浅蓝色的火焰映入到马风眼里,他脑袋“嗡”地一下,虽说看不清背身的女人是谁,但那梦幻般的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匆匆结了账走出超市,觉得有股凉风吹来,他不禁浑身一怔。想走,但不忍离去;再回超市,他又没有了那份勇气。正在他踌躇之间,他见到不远处有辆警车开来……
黄昏后,马风静静地呆坐在店里,他觉得浑身冰冷,呼吸都显得不畅。他母亲喊他吃饭,他头也没抬地回答在外面吃过了。看着盛满油珠笔的笔筒,感觉它们正向他头顶撞击。
门“吱呀”一声,马风毫无察觉。
“叔叔,您看到我妈妈来您这儿了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马风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站在他跟前,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从她那长相及话语里,马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是谁。
“哦,你的妈妈,是那个总为你买方格子本的吗?”
小女孩脸上露出了惊喜,瞪大眼睛说:“我妈妈说今天给我买方格子本和油珠笔的,可她到现在还没回家。”
“这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呢?”马风这样想着就问:“小天使,你的胆子真大!天都快黑了你怎么不叫你爸爸来呢?”
“我没有爸爸,我妈妈说我爸爸死了。”
“哦……小天使,”马风摸着小女孩的头说,“我和你的妈妈认识,她经常到我这里为你买方格子本和油珠笔,她还说你好可爱!你妈妈今天有点事儿说要晚回家。叔叔一会儿送你回家吧!对了,你今天还要两个方格子本吗?”
“还有一枝油珠笔呢,叔叔。”
“好的,叔叔给你拿!”马风说完,转过身拿起了所有的方格子本,又走出柜台把笔筒里的油珠笔全部拿上,然后领着小女孩朝外走去。 独白一般的文字,细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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