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   人
一《伊人》是(的确是?)我在10多年前写作过的但并没有最终完成的一篇小说——我不得不承认和接受这个悲哀无奈而且沉重可怕的事实了!
现在夜深人静,凉风徐徐,正是历代圣贤雅士们喜欢用来反省自己白天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从而使自己能量和修为提高(圣益圣)的好时候。我燃着劣质烟卷呆坐在劣质的书桌前——我丝毫没有要仿效历代圣贤雅士们的意思,尽管我崇拜仰慕他们并且喜读有关他们的各种风流逸事,但我还是习惯了每天晚上11点30分准时上床睡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经典俗语我深有独到的体会:人必须通过睡梦不断地总结和完善自己。
我如此狼狈——浪费大好的睡梦时间呆坐在书桌前,完全是迫不得已的:我好长一段时间来总是失眠,即使能睡着一会儿也不能进入梦境从而失去了睡眠的意义。当然,现在一切都已追悔莫及,谁让我在10多年前想当什么劳什子作家写什么劳什子小说呢?
我要开始叙述《伊人》这个故事了——我的心,你平静下来;我握笔的手,你不要发抖……
半年前的一个清晨。我一个人在忧郁湖边无所事事的溜达。当然,你要说我是在忧郁湖边散步或者梦游我也不反对,我已经很多年不反对别人说我点什么了。现在想来,其实是我预见到了那个清晨一定要有点事情发生——不发生不行,不发生我干嘛一个人在忧郁湖边溜达?
清晨的忧郁湖跟白天的忧郁湖跟夜晚的忧郁湖一个样,就一个样!不一个样行么?这么大的一个城市中心不就这么一个湖么?当然应该一个样!我懒洋洋的(惬意的)溜达到(梦游到)一棵歪脖子水曲柳树边时,她忽然从树后闪了出来,像一条蛇一样横在我的面前(这比喻的确有些糟糕。不是吗?)。我吃了一吓,但并不惊慌,绕过去不就得了。但就像蹩脚的电影情节一样,我向左她也向左、我向右她也向右、我站定她也站定。
干嘛?干嘛?你干嘛呀?我大声的冲她嚷开来。
我们得谈谈。她紧紧的盯住我说。
你是谁呀?我们认识么?我是你什么人呀?别挡着我的道。我忽然有些心虚起来,嗓门虽然很高,但有种怪怪的感觉:眼前这个我很难用笔来描绘给读者的女子似乎真跟我有种说不清道不白的什么关系,但我实在是想不起来——都怪我还没有老到要靠回忆来当日常生活的地步。
我是舒兰,记得么?我是舒兰。她非常急迫的说。我们一定得谈谈!
舒兰是我十多年前在一篇叫《伊人》的小说里塑造的女主人翁——这是舒兰跟我说的。
那天清晨,在忧郁湖边一家叫“有你有我”的茶室里,在茶室胖老板娘的诧异和热情中,那个叫舒兰的女子轻轻的啜泣着:你并没有最终把小说写完,而且在你简单潦草地写完的那些章节里,由于你不懂小说规则,文学功底又差,把我害得——害得——舒兰说,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好了,你知道么?舒兰最后对我说,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找你找得我多苦呀! 二
我有一个礼拜足不出户了——这是我30多年来的第一次:感觉一个礼拜其实不足1个小时。我把自己关在不足120平方米的家里疯狂的在每一寸地板上疯狂的寻找一部据说是我10多年前写作的但最终没有完成的叫《伊人》的小说稿,小说的女主人翁叫舒兰。
我无法深刻的剖析自己这种近乎神经的举动——由于自己的无所事事必须在忧郁湖边溜达而偶遇(舒兰当然不这样认为,她说这10多年来一直在找我)的一个陌生女子的一番话而使自己拒绝了户外的一切:新鲜的空气、明媚的阳光、青青的草地、含苞欲放的花朵、朋友们一起愉快的周末休闲,还有我所喜欢的桥牌比赛等等。
但我无法说服自己: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早就是一个从相信一切到不相信一切到对一切都能似信非信的人了(啊!我必须抒一下情:对一切无动于衷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尽管对我这样一个卑微的小人物,信不信点什么的其实都无关紧要。
我在这个城市已生活了多年,它是我名正言顺的第二故乡。我熟悉并热爱它的一切:它脚后跟忙碌的步行街;它卖劣质品的小贩在赤日炎炎下用扩音器夸张的吆喝;它散漫的黄昏中放风筝的老人和扭秧歌的妇女也能引起我无边的遐思和想象;它拥堵着汽车的马路上喇叭声汇成动人的音乐使我感到生活的实实在在;它醉醺醺的夜晚里每一个穿白裙子的少女都使我抨然心动……但现在一切我都无暇顾及了——我跟舒兰约定:10天后我将带着《伊人》跟她在忧郁湖边见面(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我不是一个随便就丢弃点什么的人。我出身农家,家境贫苦,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一针一钱要格外珍惜。在我的家里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纸盒子。它们散布在床底下或者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它们就是我散漫而卑微的一生;简单而直接的一生;明快而灰暗的一生。唉!愿老天爷保佑:让我将纸盒子无休止的摆设下去——我哀愁而幸福的一生……
我就是找不到那篇叫《伊人》的小说稿,就是找不到!对不起了,我最亲爱的读者们,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读者们,我爱你们。但现在,请原谅我要抛开你们一会,我要一个人安静的回忆和想像:《伊人》在哪里?或者客观的追述一下我的过去在哪里——这着实累人。因为,记忆在甜蜜的抚摩一个人的同时也会无情的刺疼一个人,时光倒流的幻想除了是幻想的痛苦之外更多的就是对幻想痛苦深处那种无奈又欲罢不能的黯然。
……
我从17岁到现在确实写作并发表过为数不多的小说。小说人物要么就来自真实的生活要么就来自小说本身,我至今搞不明白这二者的关系。但我知道:无论是来自小说本身还是来自真实的生活,我笔下的所有的人物都还活着而且都生活得很好,至少比我要好些。我经常在黄昏中的大街上碰到他们,他们朦胧的身影和含混不清的言谈说明他们跟我一样卑微而渺小,但快乐而充实。只有这个叫“舒兰”的可能是个例外。
我肯定在什么地方出错了。 三
我最终放弃了能够寻找到《伊人》的希望,但还是决定两手空空的也要去见舒兰。现在回想起那个碰上她的清晨疑点真是太多了。比如:
时间为什么是在清晨?清晨是我思维最迟钝的时候,我更喜欢在午夜的微风中倾听我笔下的人物温柔的跟我呢喃。
她拦下我时地点为什么是在忧郁湖边?为什么不是在我最喜欢去的动物园?或者就在我喜欢听流浪歌手嘶哑歌声的无望广场上?
她的名字为什么要叫舒兰?让我觉得这名字总象是跟我年轻时候的一段秘而不宣的哀怨故事有关。
还有,那个清晨我们所有的对话为什么都有一种鬼鬼祟祟又含糊其词的感觉。
……
等到见面时,我一定要澄清这一切。
黄昏终于如枯叶般飘落到这个城市,当街灯次第亮起使一切看上去都有了一种暧昧关系时,我象个60年代搞串联的人物一样行色匆匆的赶到有你有我茶室里,舒兰已经在一张靠拐角的桌子前坐着了。看见我的到来,她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甚至可以用惊喜这个词来形容的感觉,好象我是一个劫难余生的人。
我们没有礼节性的握手和问候,因为我觉得她是那么的不真实,即使她就坐在我身边。但她更象一段吹弹即破的回忆或者久违了的构思和想象,我猜测她对我也有如此的感觉。
小说稿找到了,但我没有带来。我向她撒谎说,我觉得带一本十多年前都没写完的小说稿来寻找或者考证你的生活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你还要生活下去,而且要生活得比小说里更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但那也是你的生活。她温柔但坚定的反驳着我,而且还涉及到其他一些人。再说了,过去这个概念只能是指时间而言但不能指生活,生活是永远过不去的,我们只能把它叫做过去的生活,但它也是(就是)生活本身,是我是你是所有人本身,不是吗?你不可能把生活像时间一样分段,这太理想化了。
……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在表达上自己的无能和苍白。我努力的想引用一些语录呀格言警句呀之类的来跟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辩解,但我的脑袋里空空如也。
生活在一个语言和风流人物都丰富多彩的世界,我从小到大背下来的语录呀格言警句呀何止几千条。但对舒兰绝对是无用的。我感到悲哀、无助又茫然。
这个女人真的来自于我的《伊人》吗?我真的写过《伊人》吗?
我和舒兰默默的喝着茶。窗外,天黑的更黑了,因为街灯已经开始晃眼——明亮和黑暗就是这样对立统一着,永远无法割裂开来,显得和谐、自然但不可知,就像真实的生活和虚构的小说。 四
有没有必要立刻动手并不顾一切的写出一篇叫《伊人》的小说呢?我坐在家里的客厅里燃着劣质烟卷,心烦意乱。午后明媚的阳光下窗外的所有美景形同虚设,一群在低空中表演高难度体操的鸽子如同乌有。
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我知道,这不好。
如果说10多年前我就写过只是没有写完《伊人》,为什么会找不到稿子?我绝对不可能丢弃自己的只言片语。人是有历史的动物,怎么可能丢弃自己的只言片语,因为没有那些只言片语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现在可以肯定地说:这10多年来绝对有很多跟我有关的东西不知不觉地悄悄地随着岁月(时光)的流逝不见了或者改变了。这是多么令人感叹的事实呀!
如果我没有写过——这怎么可能呢?舒兰所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借用一句老话:仿佛就在昨天。即使用亲切一词来感受,也并无夸张。
舒兰说,我在未完成的《伊人》里用了大量篇幅追述了自己家族的历史并对社会背景及我自己做过非常深刻的剖析——这正是我的写作风格,她甚至背诵了其中的一些段落来证明了我跟《伊人》的密不可分。她说出了许多我出生至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
你要知道,文如其人。舒兰温柔的声音现在仍然回响在我耳边,任何写作者或者言语者都不可能脱离了自己的作品或者言语而孤独的活着。 快乐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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