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甄建波)
年是孩童时将鞭炮偷偷掷进女孩子手提的纸灯笼里那股坏。女孩子的惊呼、咒骂,伴着间或的抽泣,窃喜过后是想跑都迈不开步儿的胆怯和愧疚。看到她那张被烟火熏黑的脸和花棉袄一角被炸开的白花花的棉花,就知道自己闯了祸。脱下自己的棉袄给她披上,然后瑟缩着哄着她回家……
年是站在卖鞭炮的掌柜的身旁,“快来买呀,五毛钱一挂,一块钱仨。”无偿替人家吆喝的那份傻。人们蜂拥而至,你买两挂,他来三挂,送出去的是鞭炮,挣回来的是钞票,喜气就挂在掌柜的眉梢上。巨大的成就感,激发出我全身的能量,扯着嗓子嚷“买不到别后悔。”掌柜的悄悄看了我一眼,收回那挂鞭炮,买鞭炮的人撤回递钱的手,悻悻离去。
“给,就剩这一挂了。”
我如获至宝,捧着这挂鞭炮一路小跑儿……
年是我躲在门外,透过棉门帘的缝隙看到父母争吵时的那种怕。儿时的年对我家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没钱,却还得过一个体面的节。一进腊月,母亲就整日唠叨,催促父亲及早准备年货,父亲被唠叨烦就骂母亲几句。可父亲再固执,也捱不过腊月二十七,村上的最后一个集,那一天父亲是整个集市最威风的一个男人,肩扛、手提、怀里抱……那些早已把年货采购齐全的再无力置办,我这个小人儿跟屁虫一样,在父亲的后面蹦蹦跳跳招摇着。回到家,母亲绷着脸质问:“镜子买了吗?”父亲说:“忘了。”母亲拿手巾沾了一点酒,一面擦旧镜子上的污尘,一边数落:“二十天前就把牛吹出去了,说换面新的。”父亲受不了母亲的鄙视,硬生生将母亲拽到一边,拿起炕笤帚向镜子砸去……
年是手托着一卷红纸,在教书先生的冷屋子里跺着脚、磕打牙等着写对联时的那份急。由腊月二十七到腊八再提前到腊月初一,生怕挤不上个儿,延误了贴对联的时辰。先生人品好,毛笔字写得更是了得。春节临近,全村的人都找他写对子,听先生说,最忙的那天,由“开门见喜”写到“招财进宝”由“粮食满仓”写到“牛马肥壮”……一直写到晚上12点。先生不抽烟不喝酒,到头来赚到的只是些剩下的红纸。
年是将头埋进奶奶的怀里,向她磨压岁钱时的那份狡诈。奶奶将嘴贴近我的耳边:“去,看看妹妹睡没睡。”我跳下炕,光着小脚丫儿去对面屋看了看,妹妹调皮地向我一努嘴,我又跑回来告诉奶奶:“妹妹睡了。”奶奶爬到被褥旁边,将手伸进去,掏出一个手帕裹的包儿。奶奶轻声儿唤我到跟前,她打开手帕,手在里面翻来翻去,夹杂着钢锛的撞击声。奶奶抻出一张“五元钱”塞到我手里,然后就忙不迭地系紧手帕,把它塞回原处。我心里暗自盘算:要不要把它偷过来。然而小孩子毕竟记不住太多的事情,一眨眼这个念头就忘了。
年是蜡烛一节节接起,燃着在碾棚里的那束光。一进腊月,碾棚外面就排起长龙,你端一簸箕玉米,他扛一袋子高粱……我和奶奶抬来一袋子谷米,在外面等候。眼看天就要黑了,奶奶叮嘱我:“拿好蜡烛。”我摸了摸兜口,它还在。天黑时轮到我们了,我和奶奶欣喜地将谷米抬到碾子上,里面的那根蜡烛已经变成蜡根儿,我掏出自己的蜡烛,点燃,轻轻筑在上面,我还故意数了数“一根、两根……,一共五根。”我和奶奶推了一会儿碾子,咕噜噜……咕噜噜……墙上、屋顶满是我与奶奶、石碾的影子,转呀转呀,我看到蜡烛上的火苗在突突跳动,我们的影子也随之跳动,真好!我扔下碾子,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动……“别睡了,该回去了。”奶奶叫醒我。我站起身去拔蜡烛,奶奶说:“咱不要了,这不哪家也没拿走嘛。”进来一个人,烛光一闪,又一只蜡烛被筑在上面,小小的碾棚再一次鲜亮起来。
年是大伯醉酒时脸上飘浮的那抹红。大年三十,炖一锅肉烫几壶好酒,请来单身的大伯和我们一起过年。大娘过世早,我的两个姐姐又相继出嫁,平日大伯出去干活,过年时我的两个姐姐就想把他接走,父亲说:“哪也别去,我这里才是大哥的家。”正月里姐姐们来我家,两小家就融为了一大家。
年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饺子、唠家常儿、看电视;年是你去我家我去你家问候,“过年好啊”、“过年好”;年是亲戚朋友一次崭新的相逢,一杯酒,一肚子的话;年年都在重复,年年都在进行。 沙发 精彩。勾起我小时候过年的许多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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