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野狼结下一段生死情(刘印和)
一九七五年元月至一九七六年元月,我从广州军区某军政治部组织处副连职干事的岗位下基层挂职锻炼,到某通讯团有线连任党支部书记、代理政治指导员。在艰苦的工作环境里,我不仅磨练了意志,熟悉了基层,学到了知识,还有个意外的收获:与生活在深山里的野狼相遇、相识、相知并结下一段生死之情。雪夜行车深山抛锚,与野狼正面遭遇有惊无险
一九七五年元月三日(星期五)晚上十点左右,在湘西北某县的通讯团招待所,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当天早晨从军部出发,车船劳顿,一路风尘,天黑时才赶到团部。团政治处主任和干部股长向我简要介绍了有线连的基本情况:该连政治指导员空缺,人员住地分散,工作任务繁重,战士思想活跃,希望我和连长共同把连队带好。然后把我领到团招待所休息,并告知连队随时有车来接。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一个脸庞方正、个头不高、墩墩实实的小伙子闯进房间。指导员同志,我是有线连汽车班班长向大山,奉命来团部拉器材,刚才连长电话通知我顺路把你接回连队。妥否,请指示。我一个鲤鱼翻身下床拉住他向我敬礼的右手,大山同志,辛苦了,快坐下休息一下。见到连队来人,我十分高兴。指导员,最近几天山里连续下雪,连队守护的国防线路出现多处故障,线路抢修急需我车上的器材,咱们还是连夜赶回连队吧。二百多公里的路,明天早晨就可以到达。说完,他焦急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那好,咱俩马上走。听到我的回答,他很高兴。我迅速穿好军装,背上手枪和挎包,大山帮我提着背包,两人踏着厚厚的积雪,并肩走向停在招待所大院的卡车。
这是一台嘎斯五一型号的老式汽车,车厢里装满了通讯器材,我刚刚坐上副驾驶的位置,大山就把车发动起来了。笨重陈旧的卡车像一头负重的老牛,在夜色茫茫,白雪皑皑,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呼哧呼哧的爬行着。夜色越走越深,天气越晚越冷,山道越爬越高,路况越来越险,我紧绷的神经也越来越紧张。汽车在盘山公路上一圈又一圈地绕行着,在一个拐弯处,突然熄火了,在反复发动无效的情况下,大山和我下车打开前车盖,鼓捣好久,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指导员,火花塞坏了,油管也冻裂了,咱们只能等天亮请过路司机帮忙了。大山一脸无奈地对我说。那只能这样了。我自言自语,也是对大山的回答。此刻我下意识地抬腕看了夜光表,凌晨四点五十六分。
山顶上寒气袭人,站在雪地里又冷又困 ,还有一股莫名奇妙的焦虑从心底腾然升起。你在敲打什么?大山手持摇把敲车门的声音惊动了正在雪地踱步的我。指导员,天气太冷,车门冻得拉不开了,敲开咱俩儿进去休息呀!大山抬起头对我说。快别敲了,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坐进驾驶楼还不把咱俩儿冻僵啊?赶快活动身体。他听出我的话很严肃,放下摇把也在雪地走动起来。大约活动一个钟头,身上暖和了,此时天也放亮了,感觉肚子有些饿。大山,咱俩坐下吃点东西吧,我边说边从背在身上的挎包中掏出一袋牛肉干和两个馒头。这是从军部出发时司务长给我准备的午饭,在火车上没舍得吃,现在算是派上了用场 。我俩儿刚刚坐在雪地上,突然发现一个全身长满黄毛的家伙在距离两米左右的地方抬头望着我。谁家的大黄狗,这么早就跑出来了?我脱口而出。指导员快跑,这是狼,不是狗。大山的提醒使我毛骨悚然,我手抓袋子一跃而起,两人以最快速度冲向驾驶楼两侧的踏板,但是进不了驾驶楼,此时我才明白,一个多小时前制止大山砸车门,是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瞬间,狼也跑到车头正面三米左右的地方来了,我本能地掏出手枪,打开保险拉枪机推子弹上膛三点一线瞄准狼的头部,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大约在两秒钟以内。然而,面对两个大活人,这只又高又大的狼并没有扑过来,而是原地不动地站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哀哀地望着我,我的心里隔咚一下,紧扣手枪扳机的右手食指松了下来。我定神看它:肚子又鼓有大,下方的两排乳头又粗有红。我猛然醒悟,这是一只即将生崽的母狼。在这冰天雪地里,难以捕捉到猎物的它,很可能是在向我俩乞讨。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狼。狼的凶狠残暴给人类留下了恶劣的印象,以自己的早餐喂狼,别人不笑话吗?不给它食物,这只母狼极有可能饿死,它是国家保护动物啊。就在我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时,童年的一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六岁那年春天的一天中午放学回家,与刚从村民食堂领午饭回来的母亲在村口相遇,此时,一个素不相识、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正以贪婪、羞涩、乞求的目光盯着母亲手中的篮子,母亲毫不犹豫地把一个玉米面窝头递了过去,女人顾不上说话,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大妹子,慢慢吃,别噎着。母亲轻声嘱咐她。那天,母亲没有午饭,仅喝了一碗菜汤。兄弟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埋怨她不该自己挨饿把饭送人。一个窝头可能救两条人命,我一顿不吃饭没关系。你们给我记住:人生要行善,做人要厚道。母亲一脸严肃地对我们说。眼前这只母狼的眼神与当年那位孕妇的眼神是何等相似啊!想到这里,我迅速摘下不知何时挂在车门拉手上的牛肉干袋子,跳下车踏板。大山,咱俩儿救救这只狼吧,我边走边对身旁的大山说。我俩儿并肩走近母狼,把布袋子扔在它的面前。大黄,这些牛肉干送你了,我俯下身子左手轻轻地拍着它的头说。母狼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一双挂满泪水的眼睛注视我片刻后,叼起袋子一步一步走向前方,慢慢消失在茫茫深山中。此时,不远的山头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狼嚎声。指导员,你听,这狼群向我俩表示感谢呐!大山的幽默把我逗笑了。
力排众议再出手,刀口下放生母与子野狼叩首
由于护线任务的需要,有线连一百多号人,分散驻扎在位于云贵高原东坡的湖南、湖北、四川(今重庆)交界处的群山峻岭中,连部驻地位于湖南境内一个叫龙虎居的山腰上,也是全连唯一通简易公路的地方。这一地区,山高林密,峰峦陡峭,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使人切身感受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真谛,也能使人领悟到“白云深处有人家”的诗境;这一地区,民情复杂,在起伏的群山中,散居着苗族、瑶族、侗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群众,民族矛盾、纠纷时有发生;这一地区,生产力水平低下,生存环境恶劣,老百姓出行靠走,种地靠抛(往山坡上洒种),通信靠吼,有病靠求(求仙拜佛),治安靠狗;这一地区,人烟稀少,林木茂密,水草丰盈,洞穴众多,野狼、云豹、狐狸、野牛、野猪、野狗、岩羊、野兔、野鸡、野鸭、野鹅等数不清的野生动物在此生存和繁衍。也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野生动物的存在和繁殖,催生了一代又一代的狩猎人。这里的山民个个勇猛彪悍,家家都有人是狩猎能手,猎枪、火铳、铁夹、套子、陷阱等狩猎工具,人人操作娴熟。捕捉猎物,对于相对贫困的山民来说,不仅可以改善生活、享受美味,还有可能解除贫困。据当地群众说,捕获狼或豹,一斤肉可以换二十公斤大米,一张皮子碾转卖到海外价格上千美元。有着利益的诱惑,处在天高皇帝远的山民们,才不理会国家颁布的动物保护条令呐。这一地区,山民围捕野生动物几乎每天都在进行,一只只狼、豹、狐狸等野生动物被枪击中或落入陷阱的信息,不时在人群中口口相传。
在我到职两个多月的一天,连队也发生了捕狼事件,并围绕宰杀与放生,把任代理政治指导员的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一九七五年三月十九日(星期三),我和连长从团部开会返回驻地已是深夜,早已超过熄灯就寝时间的连部,此时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出什么事了?心里忐忑不安的我和连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人群,眼前的场面是这样的:一支二百瓦的大灯高悬在篮球场的上空,一只像牛犊儿大的野狼被四脚朝天地绑在灯下的乒乓球桌子上,桌子旁边的猪笼里还关着四只毛茸茸的小狼崽,连部驻地附近小村的村干部、狩猎能手苗大爷挥舞着雪亮的尖刀,正站在球桌边指导战士们摁住狼的四肢与头部,近百名山民和战士围成一个大圆圈,等待观看杀狼的好戏。停下,全体军人就地立正!拨开人群的连长发出了威严的命令。混蛋!你说,这是咋回事?我和指导员不在家,战士们深更半夜不睡觉,和老百姓一起宰狼凑热闹,你是怎么管理连队的?我要给你处分!暴怒的连长当众指着副连长的鼻子痛骂一顿。被骂的战战兢兢的副连长当即向连长和我汇报了事件发生的经过:当日上午,炊事班三名战士上山挖蕨菜,在一个山洞口捉住四只正在玩耍的狼崽并把它们带回连队,战士们的本意是养着玩儿,可是正在哺乳期的狼崽不吃不喝不停地嚎叫,惊动了路过此地的苗大爷。这老爷子告诉战士们,狼崽太小,养不活。他认为,爱子如命的母狼凭着极强的嗅觉,夜里一定会找上门来救它的孩子。他提出,由他带几个猎手在连队关狼仔的铁笼四周设下陷阱,众人埋伏在附近等候,捕获母狼宰杀后,狼肉给战士们食用,皮子归他们,然后再给连队送一头肥猪。分管后勤又临时主持连队工作的副连长听了炊事班长的汇报,即点头同意。晚上十一点左右,前来救崽儿的母狼落入陷阱后发出的嚎叫声,惊动了已经睡下的战士和附近的山民,于是,就发生了眼前的事。脸色铁青的连长听完汇报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连部文书跑来报告:团司令部要连长接电话受领紧急任务。指导员,这件事你处理吧!连长面对着我轻轻地说,随即转身跑向连部。这位年长我八岁、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山东大汉,放下电话立即带上几个战士外出执行任务了。眼下如何处理这待宰的一大四小五只狼、怎样做好在场群众的说服教育工作、确保不发生意外事件,对于年方二十二岁、军龄不满三年、刚刚担任代理政治指导员两个月,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又从未接触过山民的我来说,实在是一次智慧、水平和能力的考验。我暗下决心,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同志们,乡亲们,我们面前这五只狼,是国家颁布的《野生动物保护条令》明确规定的保护动物,杀害它们是违法行为,包括军人在内的任何公民触犯法律法规都要受到惩罚的。我们是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连队官兵作为革命军人,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国家法律法规,因此,这五只狼不能杀。把它们送往大城市的动物园又不具备条件,所以,咱们把它们放生好不好?我的话音刚落,仍在保持立正姿式的官兵们齐声叫好,在场的山民们,或许害怕受到法律制裁吧,大多数也附和官兵们叫好。指导员,你们怕犯法我不怕,我把狼弄回家宰行不?此次捕狼的策化者、实施者苗大爷怒气冲冲地朝我喊道。此时此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在我的脸上,我明白,接受考验的时候到了。
我从春节举行的军民联欢会上得知,这老头儿可不是简单人物,父亲早年参加红军,跟随贺龙创建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在战斗中牺牲,是烈属;儿子在二炮某部担任排长,是军属;本人又当了多年的村干部,在当地群众中享有较高的威望。我知道,在这位老人面前,不动真情,劝阻是难以奏效的。我拨开人群, 快步走向苗大爷,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双眼真诚地望着他愤怒的脸。大爷,千万别冲动啊!法律是国家和人民的意志,不怕犯法肯定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如果因为您把狼弄回家宰了而坐牢,不仅自己会后悔,而且全家人也跟着遭罪,您在部队当干部的儿子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这么严重的后果您想过吗?您是烈士的后代,包括您父亲在内的无数革命先烈付出了鲜血和生命,才换来了新中国的诞生,您违反新中国中央政府颁布的法规 ,对得起先烈吗,倘若您的父亲在地下有知,他原谅您吗?狼崽是战士们捉的,母狼也是战士们参与捕获的,您把狼弄回家宰了,我们同样犯了法,我们全连官兵和您的儿子一样,都还是二十几岁的年青人,作为长辈的您,愿意看到我们违法受到惩罚吗?您当了多年的干部,在村民中有着较高的威信,如果带头违法,以后怎么教育群众?大爷,这些话,您仔细想想,我说的对不对呀? 我的话显然深深地触动了老人的心灵,沉默,沉默,上百人的现场鸦雀无声,几分钟后,脸上写满愧疚的苗大爷终于缓缓地开了口:指导员,你说的都对。这狼,我不宰了,你们把它放生吧!大爷,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代表全连同志向您致敬!我边说边举起右手向老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老人抽出右手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咧咧嘴没说话,沟壑纵横的脸上挂满了开心的笑容。大爷,在这里放生恐怕伤人,我想把狼抬到山里再放,辛苦您跟着去指导一下好吗?我诚恳征求他的意见。不用上山,在这里放就行。狼是动物中的精灵,很鬼的,你救它的命,它是不会伤人的,况且已经受到惊吓,现在放了它,会拼命逃跑的,大家给它让开一条路就行了。苗大爷很有把握地对我说。工作到位,水到渠成。我拉着连部通讯员大钢,快步走向乒乓球桌子,一圈儿又一圈儿地解开绑狼的绳子,被松了绑的母狼猛地翻身跳下桌子,快速向人群散开的缺口跑出十几米后, 突然又转身返回跑向我,两只前腿跪地,像小鸡啄米似的磕起头来,见此情景,在场的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这只狼怎么看着眼熟啊!我仔细看了一下,原来它是在雪峰山上向我乞讨食物的“大黄“。 大爷,这狼为什么不停地磕头?我请教苗大爷。它在求你救孩子。苗大爷的话提醒了我,快把狼崽放出来!我大声命令站在铁笼旁边的炊事班长。果然,随着四只狼崽从铁笼鱼贯而出,母狼一跃而起,带着它的孩子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两次遇险绝处逢生,野狼冒死救人知恩图报
在有线连这样一个人员高度分散,交通极为不便,生活条件艰苦,护线任务繁重的基层连队担任政治指导员,实在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我必须经常翻山越岭,深入排、班、哨所,熟悉战士,面对面地了解他们的思想、工作和生活情况,有针对性地做好工作,切实帮助他们解决实际问题,确保全连同志以饱
满的热情和高昂的斗志,圆满完成护线任务。
五月以后,连队驻地开始进入高温高湿季节,上级拨给的每人每天四毛五分钱的伙食费,难以弥补战士们消耗的体力。作为连队指导员,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六月中旬,军机关通知我回去述职,我想利用这一机会,为战士们办些实事。在回机关的几天里,我求同事,拜首长,软麽硬泡,死缠滥打,终于从军后勤部为连队争来一千五百元补助。连领导研究决定,这笔钱全部分给三个排的伙食点,由他们就近购买副食品改善战士生活。一排三排来人领走了补助费,驻在贵州境内的二排因电话不通而未领。为使战士们尽快吃得好些,我决定去二排送补助款,同时看看带病坚持工作的二排长。平时跟随我的连队通讯员大钢探家去了,连长让文书小杨陪我去,我没同意。六月二十六日(星期四)早上,我独自一人,怀揣五百元现金,经过五个多小时的爬山涉水,顺利到达二排驻地。完成了既定工作后,第二天上午九时,我从二排驻地徒步回返。下午一点钟左右,走到了鸡公峰下。我知道,能顺利淌过两座山之间的这条小溪,再走一个多小时就到连部了。可是,眼前的情景使我大吃一惊:前一天去二排时此地还是潺潺流水的小溪,今天水位突然暴涨了数十米,顺着阶梯急流而下的洪水,犹如黄河中游的壶口瀑布,冲刷着两岸的泥土,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山洪挡住了前进的路,往回返,可我已走了五分之四的路程,有点儿于心不忍,我想,即使往回返也难保证上午已淌过的两条山溪现在没涨水!怎么办哪?我带着求解的愿望走近正在山上砍柴的一位老大爷。老人告诉我:昨晚上游下暴雨引发山洪,条条山溪都在泄洪。在这里,雨季入山进退无路很正常。这条正在泄洪的溪水上游,有一座悬在山腰上的人行浮桥可以通过,距此地大约十里路,向西绕行这座犬牙峰即可到达,不过,这条路很险,很少有人走,你要走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老人手指着西面的山峰嘱咐我。对于前方的路到底有多险,我根本没有多想,挥手告别老人,转身向犬牙峰前进。
这是一条由猎人用山镐刨开的简易登山小道,我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看着再往前方的路,我两眼发黑,双腿发软,两脚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从犬牙峰到对面的山头估计有三百米的距离,两山之间仅有一堵数百米高、不足一米宽的“墙”相连,“墙”的左侧下方是急流滚滚的猛河,“墙“的右侧下方则是数百米深的天坑,这大自然形成的地貌太神奇了,简直是鬼斧神工。年轻气盛的我,身体好,不晕高,自信猎人能走过去的路,我就能走过去。我目视前方,小心翼翼,双脚在怪石鳞鳞、杂草丛生的“墙”顶上前行。大约在走了一百多米路程的地段时,不经意间,我右脚踩上了一块光滑的鹅卵石,随着石头的滚动,我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身子迅速向右侧的天坑摔下,瞬间,潜意识告诉我,小命玩儿完了。然而,也许是命不该绝,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六十五公斤的我,在下坠过程中,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距“墙”顶十几米处“墙”缝中的一排小树上。这是依靠“墙“顶流下的雨水滋润,在岩石缝儿中横向并排生长着的几棵小树,树与树之间相距三四十厘米,受阳光的吸引,树干树冠全部向上生长,与“墙壁”形成三十度夹角,我的身子被卡在树干与“墙壁”之间,动弹不得。尽管脸上和双脚在流血,鞋子也丢了,全身疼痛难忍,但我还是庆幸没有摔下数百米深的坑底。然而,暂短的侥幸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所淹没。一是位置险恶,我被“挂”在绝壁上,上不去下不来,况且全身有伤。二是环境险恶,除了猎人偶尔冒险外,这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来。三是时间段险恶,出事在下午,天快黑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来此地。更要命的是,我没有向连里同志说明哪天返回,二排电话又不通,几天之内连队不大可能主动寻我。四是线路险恶,我绕行的这条“路”,全连官兵没人知晓,数天后连队感觉他们的指导员应归未归时,不可能先找到这里,官兵们肯定会沿着连部至二排的路线寻找,说不定会认为我被洪水卷走了。因此,估计自己获救的概率很小。我判断,自己的体能坚持三天三夜应该没问题,再往后就不行了,到那时不是渴死饿死,就是掉下去摔死。天黑了,第一个夜晚来了,第二个白天走了,又一个黑夜来了,第三天太阳升起了,新的漫漫长夜又降临了。此时,我已在绝壁上“挂”了三天三夜 ,白天,高温高湿的气候闷的透不过气来,漆黑的夜晚,蚊子叮虫子咬,一阵又一阵的野兽吼叫声此伏彼起,特别是野狼的嚎叫声就在我的附近,令人毛骨悚然。在漫长的等待中,我想念朝夕相处的战士们,想念工作单位的首长和战友,更想念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父母。已经白发苍苍的父母,还眼巴巴地盼望我早日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呢!可这不争气的我,女朋友都没有,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深山里了,深感对不起部队的培养和父母的养育之恩。不行!精神不能垮了,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不断地鼓励自己。在三天三夜里,我坚持饿了吃树叶,渴了喝露水,补充体能延长生命。第四天上午,正在闭着双眼处在似睡非睡状态的我,突然被一声嚎叫惊醒,睁开眼睛望见一只全身黄毛的野狼正在“墙”的顶部向下注视着我。这不是“大黄”吗?它来干什么?没容我往下想,耳边传来了一阵繁杂的脚步声,随着人群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大黄”向我深情一憋,跑了。指导员,你在哪里?在这里。听到连长在墙顶上发出的呼叫,我心情激动,开口回应。好了,我们会想办法救你上来,只是没有必须的工具,副连长已带人向老乡求助,再坚持一会儿阿!几分钟后,连长俯下身子嘱咐我。我答应。临近中午,副连长带来了拿着缆绳、软梯、滑车、担架等工具的乡亲们,大家齐心,军民协力,于公元一九七五年六月三十日(星期一)十二点零九分,把我拉了上来。
我身体没什么大奈,在团卫生队输了三天液即恢复健康。七月三日傍晚,我乘坐团长的吉普车出现在连部。指导员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正在操场上打篮球的连队官兵们发现我后,立即像潮水般涌来,大家簇拥着我走向室内,一声声问候不绝于耳,令我感动不已。你小子真是善人有善报,前些日子你放生野狼,这次为救你,它报信又带路 ,不然,我们还以为你从二排去一、三排了呐,那样的话,你算是死定了。性格直爽豪放的连长,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然后,大家七嘴八舌地向我介绍了救人的经过:二十七、二十八日夜里,连部围墙外有野狼不停地嚎叫,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当地群众中有“喜鹊近宅,喜事来;乌鸦近宅,备棺材”的传说,这野狼近军营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感到很蹊跷。二十九日夜里,又有野狼堵营房门口嚎叫,吵的大家睡不好觉,哨兵不得不燃放鞭炮对其驱赶。三十日早上六点,一只大个头的狼竟然不惧刺耳的起床号声,迎着出早操的人群闯进营区,把口中叼着的一只带血的解放鞋仍在了众人面前 ,然后迅速退至门外并面对人群不停地哀嚎。文书认出这是指导员去二排时穿在脚上的鞋子。此时,连长意识到他的搭档可能出事了,大声命令副连长立即打电话给一、三排,让他们立即和电话暂时不通连部的二排联系,查找指导员去向。当得知指导员三天前已从二排返回连部时,连长立即指示文书打电话传达他的命令:三个排迅速派人从各自驻地向连部方向寻找指导员下落。然后,面向众人大喊:停止出操,跑步前进,大家给我跟上门口这只狼! 悟性极高的狼,见到从营区蜂拥而出的人群,高兴得连蹦带跳,不快不慢地跑在前面带路,身影始终在人群的视线内。历经两个多小时的翻山越岭,这只狼终于把人群带到了指导员出事的地点。
听了大家的介绍,我感到,那几天晚上在我身边嚎叫的肯定是野狼“大黄”。我分析,“大黄“救我的经历可能是这样的:第一个夜晚,它觅食时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并在出事地点找到了我,它的嚎叫可能是向我传递知道恩人出事了,但无法接近,而后跑到连部围墙外嚎叫报信。第二个夜晚,它冒着被摔死的危险滚下数百米深的天坑,在坑底叼起我落下的鞋子,再沿着山崖的缝隙攀登上来,又跑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到连部报信儿。在无人理睬的情况下返回我出事地点。它的嚎叫可能是告诉我,它报信儿没人理解,但不会放弃救我。第三个夜晚,救人心切的它,再次跑到连部并堵在门口嚎叫,在报信儿仍然不被人理解反而遭到驱赶的情况下,早上冒险冲入营区,以送鞋的方式向人们传递我出事的信息。它前半夜的嚎叫可能是告诉我,它将再去连部,无论冒多大的风险,也要把信息送达,以便尽快救人。狼的习性是昼伏夜出,即白天躲在山洞睡觉,夜里出来觅食。由此推断,“大黄“为了救我,可能三天三夜未进食。
由于口口相传和报纸刊登记者专访,一段时间里,野狼救人的事很快在当地军民中传开了。有的人认为,此事太不可思议了,亲自跑到连部问个明白才满意而去。然而,生活注定有传奇。此次野狼救我以后,相隔不到一个月发生的另一起狼救人事件,若不是亲身经历,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当年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二)下午,我和连长到团部开会后,乘坐汽车班长向大山的卡车返回连队,由于连续数天阴雨连绵,崎岖不平的盘山公路又陡又滑,汽车只能以时速二十多公里向山顶爬行。山越爬越高,雨越下越大,车速越来越慢,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行驶,汽车拐进最险路段—天路。所谓天路,就是在海拔两千多米陡峭的山腰上,依靠人工掏挖出来的道路。这一路段全长五千多米,路的上面是一千多米的山峰,下面是两千多米深的峡谷。路面宽度仅能供一辆卡车通过,行驶时须喇叭长鸣,已警示迎面的车辆停在这段路外等候。据说修此段路时,平均每一百米死了一个人。天气晴朗的时候,在地面上看这段路,犹如在天空中划了一条白线,所以大家称之为天路。我们的车再有两百米左右就驶出天路时,险情发生了:暴雨冲刷着巨大的泥石流从山顶滚滚而下,砸的卡车摇摇晃晃,突然一块大石头从山顶滚下来,砸在车头前面的路面上又瞬间弹起来滚下山谷,发出阵耳欲聋的轰鸣声。坏了,车开不过去了!司机向大山一声惊叫。我定神望前方:天呐,滚下山谷的大石头把车前的路面砸出一个面积约两平方米、深度约三四十厘米的坑。不要熄火!我命令大山。从山顶倾泻而下的泥石流砸得车厢和驾驶楼顶叮叮当当响,左边车门无法打开,右车门下面就是悬崖,根本下不去。这可怎么办?正当我们既着急又束手无策时,奇迹出现了,一只抢险队伍迎面而来。野狼“大黄” 带着狼群出现在车前,它们冒着随时被泥石流掩埋和乱石砸死的危险,不停地往坑里叼石块拉树枝,转眼功夫,就把坑填平了。大山迅速挂挡启动,卡车摇摇晃晃地开过十几米远时,我摇下车窗向后望,发现刚才停车的路面在暴雨和泥石流的冲击下,已塌方滑下山谷了。好险!冷汗湿透了我的全身。此时,我们定神一看,狼群已无影无踪。
返回连部后,围绕野狼垫路救车救人这一话题,官兵们展开了热烈大讨论。有人说,“大黄”认识这辆车,因为指导员给它牛肉干儿时就是乘的这辆车,所以它知恩报恩、有险必救;有人认为,野狼嗅觉特灵敏,能嗅到指导员和司机的气味,所以挺身救助;有人觉得野狼可能正在此地玩耍,垫路救人纯属巧合;还有人感到,这事儿是天意,是奇迹 。大家讨论很久,结果是众说纷云,莫终一是。
为了感谢“大黄”和它同伴的救命之恩,连队买了三百斤猪肉,分成三斤一块儿,连长和我带着全连官兵,人手一块儿猪肉上山寻找“大黄”及同伴,未果,大家就把猪肉分别放在狼群可能出没的地方,希望它们能够饱餐一顿。后来听说这些猪肉都被上山砍柴放牧的山民捡走了。
一九七六年元月,我代职一年期满,如期返回军部工作。此后再也没有见到野狼“大黄”及其同伴儿。
这些年来,我常常想,动物作为有生命体的精灵,它们不仅有血有肉,而且有思维有情感,懂得恩仇,明辨是非。这个观点,从我救野狼到野狼救我的整个过程足以证明。记得西方一位著名的生物学家曾经说过:人类属于地球,地球不属于人类。我常常想,地球上的所有生灵,都应该有权利平等地生存。假如人类凭借智慧和先进工具,消灭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生灵,地球上的生物链断了,生态就会失去平衡,那么,人类灭亡可能就为期不远了。我真诚地希望:在人类越来越走向富强、文明的今天,大家携起手来,共同爱护地球,善待野生动物吧!
日月穿梭,物换星移,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许多往事在记忆的屏幕上已经消失或浅淡,唯有与野狼“大黄”结下的这段生死之情,却始终深深地镶嵌在我的脑海里。
“大黄”,你和你的子孙现在都好吗? 可以相信,有的 好人有好报!顺祝大黄一家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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