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鞋
水之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洗手间，双手颤抖着支撑在月白色洗手池的边缘，嘴里不断泛上苦涩的味道。泪水或者是汗水，夹杂着酒精的味，挣扎在眼框边，厚重的劣质化妆品腐蚀痕迹露出斑斑的红色。“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她抬起眼睛看着憔悴不堪的自己，已经被冲花了的晚妆流露出竟是风月女子的气息。曾经引以为豪的锻面旗袍很好地包裹着流身曲线，一朵朵火红色的牡丹都是母亲手工绣上去的花样，可是今天一片被红酒打湿的印记镶在前胸，好像一朵绽放得妖艳的玫瑰，却不经意间打搅了牡丹园的高贵。
妈妈。
水之惊色地叫了出来。如同很多次的情形一样，她在镜中看到了妈妈。不是像记忆中一点点地浮现出的印象，而是很真实地存在，带着惯有的安静神情，对着水之微笑。
妈妈，我就知道今天你会来的。否则，就我一个人，怎么办。
水之挂着泪水对着镜子笑了，她抖动着的双手突然间没了气力，就那样软软地倒在洗手池边，前襟沾着一片一片侵染的水渍。
镜子中没有了印象。
洗手间外仍旧是喜气洋洋，人生鼎沸的喧闹。
醒来的时候，周身已经陷在像棉花一样松软的床上。水之盯着天花板，却总也记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身上穿着粉色真丝的睡衣，不是自己从前的那件。
妈妈，你昨天来过，对吗？
水之把目光投向床前面的照片，母亲的恬静笑容一如既往，水之呢喃地叫着妈妈，像一个等待着关爱的婴儿。
“水之，起床了。要不上学该迟到了。”那个女人闯进来的时候，水之下意识地把被角往上拉了一下，只露出两只眼睛，带着设防的神情。
“睡得还好吧。睡衣还舒服吧。”
“睡衣……是你的？”
“是啊。昨天我看你那件脏得实在不行了，就拿出这件给你换上。呵呵，是你爸爸给我买的，刚穿了一次呢。”
水之又把身体往被子里缩了一下：“……琳，你先出去好吗？我换衣服。”
“呵。跟我还害羞啊。好了，我去给你盛饭，快起床哦。”
“恩。睡衣我洗好之后还给你。”
琳迟疑了一下，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忍出了。冲水之笑笑，便走了出去。
我有新妈妈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这是一个广告中的台词，这是牙膏的广告，新妈妈通过挤牙膏的生活细节传达着爱意。
所以，当水之看到洗手池边牙膏已经挤好的时候，不由笑了。洗手间很多东西都变了，难道就在这一夜之间，颠覆。
牙缸中是尚且带着温度的水。镜台上摆着一列护肤的用品，这对水之来说是绝对的奢侈。毛巾架上一列崭新的毛巾，水之的位置上挂着粉色的兔子图案。她用手捏了捏毛巾下角，不同寻常的柔软。可是她没有进一步把享受这种柔软带来的安全感和温暖，只是用凉水撩了几下脸，用冷水漱漱口。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水之突然看到自己心爱的旗袍团在一包脏衣服中间，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仿佛依稀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她冲镜子里莞尔一笑，可是清晰地看到的，只有形单影之的自己。
餐厅里，爸爸坐中间，水之坐右边。可是左边的座位在空了一年多之后，琳坐了上去。
三个人默默地低头吃饭，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吃饭的声音都是拼命压抑着的。水之不敢抬头，用牙齿一点点咬着面包片，她不敢看到曾经妈妈的位置被取代了是什么样子。尽管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够接受爸爸的选择，一直说服的自己不去计较一切细小的事情，一直认为自己能够妥协着给父亲幸福的权利。
可是，这个人却是琳。
于是，她所能接受所认定了的一切细节都轰然倒塌。而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再次构筑起坚强的假象，不让爸爸感到为难，不让琳感到尴尬。而自己呢？水之苦笑一下：爸爸幸福，做女儿的也就快乐了。
“水之……”爸爸手里的一片面包显然一直没有吃下去，软软地贴在手指上，无精打彩地支撑着。水之抬起了头，可是爸爸却闭上了嘴唇，带着隐忍的神情，期待的目光。
琳接过话头：“饭，还吃得惯吗？”
“还好，比爸爸每天冲的泡面要好吃多了。”水之极力要挤出些快乐的气息，可是谁也没有笑，她只好再次把头埋下，咬了一大口面包。
爸爸咳了一声，仍旧把话说了出来：“水之，今天阿姨单位里有个活动，我给你钱，自己打车去上学行吗？我就……不送你了。”
“没关系，我坐公交车好了。以后你也不必再送我了。坐公交车，很方便。”水之冲爸爸笑笑，“而且，还可以和韦怡一起走。”
“算了，你还是送送水之吧。公交车那么挤，万一上学迟到了怎么办。”
琳说这话的时候水之已经背上了书包，她摆了摆手。走到门口换鞋的时候，水之突然说：“琳，毛巾帮我换过来好吗？我已经习惯用那条了。”
“可是，那条已经开始脱毛了啊。”
“那是妈妈用的最后一条毛巾……”
“水之……”爸爸的声音里竟然有些愤怒，水之已经在门口准备关门的时候，又冲里面喊了一句：“还有，那条旗袍只能用冷水手洗，如果你觉得麻烦就留下来吧，我自己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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