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19:07

私房歌(中篇小说)——文/甄建波

私房歌(一)——文/甄建波

??刘广健赶着小毛驴车,车里装着一节鱼网,网上面坐着他的女人。女人总爱歪着脖儿仰起脸蛋来望天。那上面有时万物皆空,空荡得让人感到恐惧;有时又千奇百怪。天公就是一个魔术师,随便探出一枚饱蘸魔力的手指朝远方一点:天上也出现了一辆毛驴车在行走。出神儿的女人就说:“原来天上人间都有拉网的。”
??一阵风将她的神儿吹过来,她揉揉酸痛的脖子:哼,那么悠哉、乐哉的样子,还不是因为云做的!
??结巴每次见到这种情形就想唱歌……这首歌里隐藏着一个秘密,是他的“私房歌儿”,从不唱给别人听。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19:32

私房歌(二)——文/甄建波
??女人从毛驴车下来的一刻起,她就和他男人不一样了。结巴不关心男人是怎样的,他只盯住女人看。其实女人并不漂亮,她用慢三拍的动作向水边倒网,系网绳,拉网,常招来男人的嫌弃。河岸并不是平坦的,前脚落下的可能是一块平川,后一脚就可能踩到一个水沟,所以让人看了总觉得她是个跛脚。
??“嗯——”
??结巴原想以一个英雄的姿态出现在两个人面前的,可是话到觜边,他又变得悲观起来,最终用这个字做了开场白,音调极不纯正,含着胆怯与羞涩,他的样子极不自然……
??那一网颇丰,粗头、麦穗、小鲫鱼儿还有那浑身长满道道的绿蒿根儿。两口子正哼着曲子捡里面的烂柴草,结巴的声音让他俩迟疑了一下。
??“把——把鱼给我倒——那儿!”
??“这不是野渠吗?没人管吧!”
??刘广健理直气壮的反问。
??“那——也得先先问价!”
??刘广健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他的女人抢先说了。
??“要不你拿一些鱼吧,随便你拿多少,剩下的归我们,行不?”
??结巴看了看女人的怜悯像儿“嘿嘿”地笑了。
??“开——开玩笑的,不——过这里才有多少鱼啊,走,我领你们去村里的大——大水坑拉一网。”
??两口子犹犹豫豫地不敢去。
??“哎——呀,我是让你们去捡——捡钱的,又不是去寻死。把这点鱼倒倒了,倒了!”
??说着抢过网片双手一抖“哗——”把鱼撒进水里了,两口子只好赶上驴车跟他去了。
??结巴没有骗他们,那一网足足有一百多斤,那一天卖的钞票让两口子攥都攥不过来呢!刘广健抓过多一半的钱往结巴手里塞。
??“不不不,要要不了这这么多。还——还是三七分吧。”
??“那哪行,没您领着我们,我们哪敢到这来打网,至少也得五五。”
??女人显出虔诚的样子。
??“四六吧,就这么定了!不能白——白用你的车和网。”
??结巴揣好了钱,叮嘱他们。
??“以后再——再来就找我。”
??于是他俩就经常去,结巴有时就带他们到别处,他也和她俩一起拉网,当然每次都要提出一部分钱作为结巴的酬金。
??时间久了,结巴的心里就滋生出一个小秘密,它像一只毛毛虫,刺痒着他。
??终于,他做了那架毛驴车的把式——那条毛毛虫更加蠢蠢欲动。
??一条小路蜿蜒在桃园里,桃树茂盛的枝和叶把小路包裹得严严实实。午后,这条路上就剩下他俩了。他真想让女人听一听自己的私房歌,可是那些音符都溜到觜边了,又咽了回去,他总觉得女人对自己有恩。结巴算过命,先生说他是水命。而女人恰恰是水做成的,结巴从来不想做治理水的男人,他只想依附于水,就像那些水里的游鱼……
??结巴停下车,躲到一棵桃树下。
??“你做什么?”
??女人问。
??“我尿尿。”
??女人不再问了,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结巴用了半天的劲,就是尿不出。女人又问“怎么不尿?”
??“尿——不出,可能着凉了。”
??“等广健卖鱼回来,你烧点热水捂捂。”
??“嗯嗯。”
??结巴一边搪塞,一边用意念强制那个东西慢慢变软、缩回,直至瘪成了一只蔫茄子,终于把尿“哗哗”地全浇在桃树上。他一边系裤子,一边仰面出了一口长气,想必在刚才的尿里掺了几滴男人的玩意儿。
??女人面色不羞也不怒,结巴顿时觉得少了几分成就感。
??“还说是村里响当当的光棍呢!”
??女人那柔柔的语调里暗含着讥讽。
??结巴的脸被臊红了,他赶忙坐到车辕子上,用柳枝儿狠抽驴的屁股,他想尽快逃离这片桃林。那些绿的叶,弯垂的枝,粉的花,都可以诱使他出轨,不能让自己这条响当当的光棍儿沦落……
??刚离了鱼市的刘广健急风暴雨似地追到桃园,连道车辙都没留下,似乎被两个人做了手脚,他的心愈发不安。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20:07

?私房歌(三)——文/甄建波
??后来地方有了新政策:在不阻碍水流的情况下,河道、渠沟可以养鱼了。这下子河里渠里处处都拦上了网,再没有打网的地方了。说实在的,他们两口子也干够了,于是拿出这几年的积蓄承包了一个鱼池。
??结巴用打包网赚到的钱,买了十条粘网,整日里骑着自行车去附近的渠里下网。半年下来,也积攒了一点钱。他用这笔钱修了房子,又添置了一辆崭新的大铁驴(一种自攒的自行车,外表粗陋,却很耐骑)。日子过得象样了一些,就有媒人登门了,结巴说不忙,再攒半年的钱。可是附近的渠里都被密密麻麻的薄网片占满了,他只好登着车子向远处,可是别处下粘网的人也不少,根本占不到地方。
??有一次,结巴推着车子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找到网地,几十里的路又要白跑。他不甘心,四下寻望,发现在鱼池的外围有一条两米多宽,几十米长的水沟,偶尔有鱼窜上跃下的,他的眼前一亮,顾不得多想了,下了车子,连皮衩都没穿,趟着水下开了粘网。结巴一边下网,一边忐忑不安地向周围张望。凭他的经验,他想到了这是一条专供鱼坑用来蓄水的水坑,一般里面都会撒些鱼苗。坏了,他的心忽悠一下: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逮住可就惨了。还是赶快起网吧。这时已经晚了,一只狗汪汪地向他跑来,狗的后面追来一个女人。结巴只好爬上岸,垂下头,乖乖地等候发落。
??女人突然对那只狗发怒,并将它赶得远远的。然后来到结巴跟前“快把头抬起来吧,是我呀。”
??结巴听这声音非常熟悉,时隔半年又响起在耳畔。
??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两对目光撞在一起,他发出一声惊呼“是——你呀!”心里头在想:这下可没事了!
??她正是刘广健的女人。
??结巴在刘广健的鱼坑吃完饭就将近傍晚了。他起身说“我我——该走了。”
??不知怎的,结巴心里酸溜溜的。
??刘广健的女人挽留说“几十里的路,走到一半天就得黑,干脆在这里凑合一宿吧。”
??她边说边看看在一旁始终未语的刘广健,显然他是不欢迎结巴这个客人的。
??这时他家里的狗又在外面狂叫着,女人慌忙跑出去看动静。一会就在外面喊“广健,中间的那个增氧机又不转了,你快下去把它拽上来。”
??刘广健没搭声儿,这几天他都让这几个增氧机折腾坏了。身子一浸到水中,腿肚子就转筋,他也冲外面喊“等到明天再说吧,我的腿一沾水就疼啊。”
??“那可怎么办啊?这鱼缺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结巴默默地走了出去,衣服也没脱,就跳进水里。
??夜里,睡在外屋的女人推了推身旁的刘广健
??“广健,把他留下帮忙吧。”
??睡在里屋的结巴竖起耳朵听着,心脏急促地跳动着。
??约摸一袋烟的工夫,刘广健坐了起来,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好吧!再要沾水,我的腿恐怕就该废了。”
??女人满足地揽住刘广健的脖子,里屋的结巴兴奋得一宿没睡。
??说来也怪,自打结巴一来,鱼坑平安无事。刘广健的女人就夸“结巴是个福星。”
??刘广健却把嘴一撇“他有个屁福!”
??说完转身就走。
??“你上哪去?”
??“最近出坑的多,我去领鱼车,也过一把驴儿瘾。(驴儿:领车的人)”
??没成想这一去还真上了瘾,先是领几辆双排车,后来干脆联系上了东北大车,一装就是几万斤,留给刘广健的报酬就是几百块,他哪能不上瘾?附近没有出坑的,他就把大车领到外地去,一去就是半个月。钱来得容易了,花得就大手大脚了,先是花在吃喝上,后来就用在女人身上了,这是一条铁的定律,俗,却万难更改。但凡这样的人都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女人和结巴仍然兢兢业业看守着鱼池。
??结巴是规矩的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每次吃完晚饭,就拎着手电筒,去那个搭在东北角的窝棚。天热时睡不着,就叼着旱烟在坑边转,坑边就有一个亮点在闪,由东闪到西,由南闪到北,一阵烟熏,再加劳累,结巴困了,就掀开窝棚口钻进去,一会儿鼾声就响起来了。有时睡到半夜猛然惊醒,就慌忙爬起来,钻出窝棚,又围着鱼坑转起来。偶尔拧开手电筒向坑里照照,发现并没有异常,才把心放下来,打了几个喷嚏,又钻回窝里睡了……
??总是在天蒙蒙亮时,刘广健的女人就轻轻走过来,她正恨自己昨晚怎么又忘了给他点着蚊香呢!来到窝棚跟前,发现蚊帐的一个角上黑糊糊的一片,细一看全都是蚊子。用手一碰,那些蚊子一动不动,它们都被撑坏了。再看一眼结巴裸露的肩膀,红彤彤密麻麻的小疙瘩,疼得女人张开两个巴掌“啪啪”拍打着蚊子,刹那间,蚊帐一片血红,两个手心也粘满了结巴和蚊子的血。
??女人执意不让结巴睡窝棚了,可两个人又不能睡在一个屋里,结巴就在外屋垒起了一道土墙,留了一扇扁着身子才能过去的门,在里面扯起一个灯泡,新屋子就算建完了。
??后来两个人就像两个邻居,或女人到结巴那坐会儿,或结巴到女人那儿串个门,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两个人都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一晃又是春天了,该择个日子出坑了。今天天气就出奇的好,昨天天气预报还说:小雨转中雨,可一大早,就风平浪静,太阳比平时出来得还早。鱼坑对面的果园里,桃花正开,被阳光一照,闪起粉红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水边似乎有了一丝清风,一会略大了一些,水面由镜子状变成波纹状,一股股鱼腥扑面而来。几条鲤鱼偶尔由料台边跃起,嗵地扎进水里,秀出一朵碗大的水浪花。
??女人挽着结巴的手,是的,没人看到就这样挽着走上料台,拧开开关,“哗哗”地由从投饵机里弹出弹丸一般的饲料。先是一两个长嘴鲤鱼探头探脑,然后一个鱼跃连接一个鱼跃地呼朋引伴儿,越来越多的鱼聚到这里,先聚成个疙瘩,再拧成根绳子,最后汇合成直径十几米的大圈圈,金黄色的鱼鳞,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女人撇下看得发楞的结巴,独自走下料台,拿出一个玻璃瓶子,向桃园走去。慌忙追到的结巴,采了几束野菊花插进女人的玻璃瓶里,女人忙把它们抽掉,然后一指桃花“明天就要出坑了,我们广健打来电话说今晚也要赶回来,去对面折一枝桃花过来,广健喜欢瓶子里的桃花。”
??结巴愣了一会去折桃花了。
??晚上,两个人坐在大屋里等了很久,刘广健还没回来。忙了一天实在困乏了,结巴也忘了回自己的屋了,两个人依偎地睡去了。
??他们谁也没听到后来的狗叫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那一句恶狠狠的“狗男女!”
??刘广健一气之下,抬手断了增氧机的闸,哗哗的响声没了,那条狗刚要张嘴报信,刘广健又恶狠狠吓唬它“别汪汪!”狗无奈地闭紧嘴巴,没办法,他是自己的男主人。
??连刘广健也没想到的是:拉增氧机的闸只是给他俩提提醒儿,可是就在后半夜,突然乌云密布,天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到了早上,坑里的鱼开始浮头了。后来就打上来一网死鱼。
??见到死了鱼,刘广健非常的懊恼,他一下子把矛头指向了结巴。
??“叫你来是看护鱼坑的,不是来泡我的女人的!”
??结巴的脸被憋得通红“我我我,没泡,没泡!”
??他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整话。
??“广健,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我们俩没日没夜地看守着这个鱼坑,不要说我俩是清白的,就是有那个想法,都腾不出时间!”
??“你不要脸!”刘广健扬手给了她一个嘴巴。
??然后一扭头,冲身后的人大嚷“给我打,打死这个结巴,出了事我顶着!”
??人们都没动。
??女人捂着脸对结巴说“结巴你快跑啊。”
??结巴冲她冷冷地一笑,然后迈开四方步,缓缓地向坑外走去。
??“我,我为什么跑?”
??其实结巴并没走远,他是饶回桃园了,躲在一棵桃树的后面,向这边观望着。
??刘广健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上前安慰女人几句“以后我给你找个老实巴交的帮你看坑。”
??女人坐在土岸上,头都没抬,几乎是由牙缝里挤出几句“我——不——要!结巴最老实。”
??刘广健气得脸上的肉都在突突地跳“好好好,好好好,现在咱们谁也别犟,把鱼卖了再说。”
??一辆辆满载死鱼而去的鱼车,代替着主人沉闷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没办法,日后还要指仗刘广健呢。
??处理完鱼的事情,刘广健乐呵呵来到一直一言不发的女人跟前,带着讨好的口吻说“拿瓶酒去行吗?”
??“唉——”
??女人一声长叹,顺从地去了。
??刘广健拧开酒瓶盖儿“咕咚咕咚”一气猛喝。女人拎来一袋花生米,扔在他的跟前。刘广健心里更美了,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彻底赢了。
??刘广健是个张扬的人,他瞧不起结巴的性情,是苦是甜,都憋在肚里。他——刘广健要为自己的胜利发布演说
??“刚——刚才看——看到一坑的死鱼,我——我还真后悔拉——增痒机的闸,现在看来值——值啊。”
??他的舌头短了,自以为变成结巴了。突然他觉得脸上凉丝丝的,是他的女人把他喝剩的半瓶白酒泼在了他的脸上。
??这次他没急,也学着结巴的样子,迈开逍遥步,上了他的红色夏利。
??“和你的结巴过去吧!”
??他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女人委屈得哭成一个泪人儿。
??“哗——哗”结巴由水沟趟过来,冲上土岸,猛一把将女人抱到怀里,当女人看清楚是他时,头重重地靠在他的胸上
??“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我以为广健和你都不要我了呢。”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21:19

私房歌(四)——文/甄建波

?四
??那一夜结巴和女人住在了一起,结巴想乘兴将他珍藏的私房歌献给女人,然后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大声宣布:他结巴从此不再是光棍儿啦!可是女人却不想听,结巴不禁有些沮丧。女人忙向他解释:“结巴,眼下这间屋子毕竟还有刘广健一份,我毕竟还是他的女人,在他的炕上响起另外一个男人的歌声……总觉得对不起广健。”结巴就使劲地点点头:“嗯!结巴懂。”
??最近,坑里还剩多少鱼,结巴和女人都没有底,可日子过得好快啊,一晃就到年底了。催料钱的,兽医站的……都找上门了,结巴和女人商量后,决定出坑。
??于是就和领车人联系,女人说:“唉,广健就是领车的,却不来管自家的了。”说完不禁潸然泪下。
??本来与领车人交代好了,网队七点钟到,可一等就是九点半,结巴心里急呀,他想快出一网,探探坑里的虚实。所以网队一到,他就冲他们发火:“有有——你们这样的吗?瞧瞧——瞧瞧,日日——头都八八杆子高了!”
??“别以为你养个破坑就怎么着了,我们有的是活儿,这大年底的,跑出八百里地来受你的气?用不用?不用拉倒!”
??火暴子脾气的网头大手一挥。
??“你你——”
??结巴气得脸色铁青。
??正这会儿,一辆松花江开了过来。领车人跳下车。刘广健的女人在他身上打量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不是他。
??领车人来到两人中间,满脸堆笑:
??“别闹了,别闹了,都怪我。”
??“和你没——没关系!”
??“对,没你什么事!”
??“怪我没向网头说清你们这个鱼坑的地址,害得人家打网的师傅是跑了瞎道的。出次见面怎么能计较呢?”
??结巴的脸色渐渐平和下来,走到网头跟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以示歉意。网头爽朗的一笑:“穿衩,下网!”
??年底天寒地冻的时候,队员们由三马车上跳下来,先跺跺脚再搓搓手,这么冷的天,又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每个人都憋了一下子尿,不用背人,一转身或一扭脸儿,哗哗的尿。然后,每人都由各自的袋子里倒出一堆东西:皮衩、棉袜角儿,还有布条。

他们都坐下来,熟练地登上袜角儿,用布条系好,然后站起身,像穿裤子一样穿衩。袜角很厚实,不是老娘就是媳妇给做的。穿到靴口,就费劲了,得往里面使劲登使劲揣一阵,才慢慢穿到靴头儿。
??结巴的气早就消了,
??“这这——这样穿,还不不,把衩穿坏喽——”
??“没事儿,怕扯不行,脚底下不穿厚实,下了水就得冻僵。”
??大部分队员都穿好了衩,他们就像穿了一个大口袋。结巴还兴致勃勃地替他们勒衩嘴儿,一边勒一边问:“紧紧,紧不紧?”
??队员就逗他:“勒——勒——”
??结巴就使劲地勒。
??“勒死了!”
??“哈哈哈哈……”
??结巴把手一松,也笑。
??数九寒天里打冻网,队员们已各有分工,先下去两个抱镩的。(镩:凿冰工具,头部尖。)“吭!吭!吭!……”打开一个三米多长,两米多宽的冰窟窿。负责穿竿的两个队员,各自扛着竹竿子来到窟窿边上,岸边的人把三马车的铁栅栏打开,往下倒网。由于是寒冬,网上的水分从没干过,网总是翻卷着,结结实实地冻着。一百多米长的网,队员们就像揭锅巴一样,一层层撕扯开。还有这么形容的:冬天下网,更像往锅里下方便面,当然,这话要在饥饿的时候才说出来呢,更像说给老板听的,所以聪明的老板都走开……
??细一琢磨,还真形象。蘸着水把网装上车,一层层地垛好。那时网是蓬松的,是无逢不入的。用脚一踩,就镶进铁栅栏缝里,经过一夜的冷冻,再打开栅栏,结结实实,弯弯曲曲的一块方便面压成了。倒下来,一入水,上面的冰马上融化,网就柔软得像面条了。
??这会儿,队员们把网下好,一边六个人,各自的一边再出两个人分别负责打冰眼、穿竹竿。
??网头不穿衩,他冲着他冲着身后的结巴和领车人说:“你们啊,快去小房里歇着,用我们打网就是一样——省心加放心!”
??知道他脾气的领车人哈了一下手:“对,先到屋里暖和暖和,再摸它两把。”
??结巴没有走,仍跟在网的后面。
??网拉到一半时,结巴忍不住嚷到:“靠——靠,靠近一些,近——一些,冰冰眼——打密一点儿。”
??“我们照活干,打不上鱼,不要工钱!”
??网头不耐烦地说。
??“呵——呵,牛啊。”
??“牛啊?就这么牛,不但不要工钱,我还给你和鱼车开工钱!”
??就在两个人拌嘴之时,网被拉到了坑角。
??网头不再理结巴,冲下面喊:“该拐网了。”
??下面问:“头儿,还用开空拔网吗?”(空:冰窟窿)
??“不用了,瞅这地势平坦,鱼不会呆在这里,这儿角度又大,好拐。”
??结巴急了:“不不——行!得得往上薅——薅网,我就——没见过你——你们这样对——对付的。”
??网头不爱听了:“你这人还真难伺候,怎么打网还用你教吗?”
??“这——这是我的坑,让——你怎么打——就——怎么打,少废话!”
??“你的坑?呸!谁不知道你是这的小工儿,执仗着一个女人活着。”
??结巴再也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历抖。女人跑过来,扶住他,眼泪一行行往下淌。
??领车人扔下纸牌,由屋里钻出来。
??“二位,二位,怎么又滚赌了?”
??显然他还没从牌气儿里解脱出来。
??“你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谁跟谁是一家人?
??“怨我光顾来牌了,忘了介绍:这张庄和李庄是离不远吧?异村同镇,算是老乡吧?”
??“嘿,是吗?!我的老丈人就是李庄的。”
??网头这么一说,结巴也不哆嗦了,心里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他小声嘱咐女人:“做饭去吧,多放些肉。”
??女人“嗯”了一声,走了。
??结巴回过身,紧紧握住网头的手“可可——见到见到亲——亲人了。”
??说着,顺脸颊淌下两泠清泪。
??好一会,结巴松开手:“老——乡啊,你你——和弟兄们瞧——着干吧,尽量把——鱼多打一些。”
??网头忙冲下面喊:“弟兄们,这可是咱老乡的坑,卖点力气,老乡可给咱炖肉去了,网上来,啤酒白酒随便喝!”
??“知道喽——大网拉起来呦,大气喘起来,和暖了压在头顶的一片天,一片天哪!”
??听得结巴把拳头攥紧。
??上网了,结巴的头重重垂下来,这么大的鱼坑见不到几个鱼。女人做熟饭,系着围裙奔过来看收成,清汤寡水地,女人解下围裙,悄悄地擦泪水。
??“有死鱼。”
??结巴和女人的心差点被拽出来。
??随着队员们向上打捞,鱼臭飘过来了。
??“头网没打好,二网打实点。把活鱼倒在网箱里,然后向回拉!”
??其实谁都明白,通常情况下,头网要是不拿鱼,二网三网都白打。
??队员们吭哧吭哧打满三网,一网比一网少,最后一网竟不可思议地打上一个白鲢和一个鲤鱼。
??“先吃吃——饭吧。”说完结巴双手抱头蹲到一边。
??人是铁,饭是钢,所以还得吃。他们脱下衩,衣服都被闷湿了,风再一吹,立即凝结成一层小冰渣。女人给他们盛上米饭,有端来一盆子肉,喷香喷香地,队员们却吃不下。
??吃完饭就开始过鱼了,少得可怜,很快就过完了。领车人与队员们匆匆招呼过,开车走了。鱼车也相继离去,刚才还热闹着,一转眼就清静了。
??女人无精打采收拾着东西。结巴走到网头跟前:“老老——哥,让让——弟兄们,把这几筐臭——臭鱼倒到——那边小道上吧。”
??队员们默默地抬起一筐筐死鱼,很沉啊——沉在心里。过了一个高岗,一阵阵臭味向他们扑来:满道的死鱼,小路蜿蜒曲折,像一条腐烂的蛇。
??结巴没有说话,拿出自己的钱付了网钱,然后对网头说:
??“求——您一件事。”
??“说吧。”
??结巴没言语,一拽女人的胳膊,攀上了网队的车。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21:54

私房歌(五)——文/甄建波


??网头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家,腾出一间屋子让他们住。还让出外屋的锅灶,结巴和女人千恩万谢。
??网头说:“谢什么,谁没有个难处?还告诉你们一声:我儿子在外面买了房子,不久就会接我走的,那会连我那间也归你们。”
??转天结巴就随网头去出坑了。女人在家里拾掇,她的脸上总挂些微笑,笑,对于她来说真是久违的了,昨天晚上,她和结巴快快活活做了那事,可是结巴却忘记了一件大事儿……
??网头的屋门敞着,她就走了进去。里面乱糟糟的,一看就缺少女人的照理,她认认真真地将屋子收拾了一遍。一边收拾一边找着什么,比如网头一家的合影……她想看看网头的妻子漂不漂亮,他的儿子是怎样一个大学生摸样。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屋里根本没有照片,只是在一个黄颜色的立柜上放着一部电话。她怎么看它怎么像是在藏着,只是有一截弯弯绕的电线暴露在柜角。
??突然她想到了刘广健,虽然她现在已经是结巴的女人了,可她还是念着他,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她点起脚尖儿,用手去拘话筒。
??“呤呤呤”刺耳的铃声把她吓得一哆嗦,那只手就赶忙缩回来。接还是不接?万一是网头的女人或儿子,他(她)肯定会问她是谁,她就回答借房子的,对方肯定会追问:怎么跑到我男人或我父亲的房子里来了?……看似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不接吧,万一是哪位客户,岂不是丢了一桩买卖?那样自己的结巴也会没钱挣的,她赶忙拘下话筒“嘟嘟嘟……”对方已经挂了电话。她一时心急,搬来凳子,登上去,去查来电显示,天呢,她差点由凳子上摔下来,是刘广健的手机号码!她赶忙又记了两遍,才由凳上下来,跑到外面,又核对了几遍,没错就是。
??以后,网头每次打或接电话,她都会留意的听,一旦网头压低声音时,她的心就会紧缩,喘不上气。网头不在时,再来电话,她就等电话挂断,然后鬼鬼祟祟登上凳子,去查看号码,刘广健的手机号居然没有再出来过。
??有时网头回来,就向女人高声嘱托:“大妹子,以后我要不在家,你就帮我接一下电话,没事儿!”
女人的心咯噔一下,没事说明什么?说明网头已经知道她在查看来电号码了。于是告诉了刘广健,不要再打来了,他会好好监视他们,然后瞅准时机就——她感到她和结巴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有时她想:为什么要怕他?是他抛弃自己的,自己并没负他什么,他真的找来,又能把她怎么样?不,怕的就是他们不肯放过结巴。她曾在夜里,靠着结巴坚实的肩膀说:“我们走吧,回你的老家过吧?”
??结巴摇摇头:“这这——这挺好的,一天挣三十元,在——在老家一定挣不到。网头说——说他走后,我就是网——头!”
??女人的心又是一阵紧缩,这次还伴着微微的心痛。
??黄昏的时候,网队回来了。人们急匆匆抬下一个人,女人吓坏了,赶紧向人群里搜索,结巴紧跟在人群后面,人们抬进来的是网头,他在与同行打斗时,一条腿摔断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照顾网头的任务交给了女人。女人又为电话的事伤了脑筋。于是趁网头睡熟,薅了电话线。有几次,网头自言自语:“奇怪了,往常阁三差五就来电话问一次:该不该行动了?这些天怎么没信了?”
??女人自做镇静地在一旁听,她真怕网头会检查那部电话,不过他除了去茅房,别的事打死他也不下炕。唠叨了几次,也就不再提了,甚至会说:“过一阵也好。”
??是啊,感情不错,一旦把他叫来,谁还会这么精心地伺候他?女人狠狠向灶里添了几根柴禾。
??女人把药端进来,网头就问:“怎么,今天的药要泡着吃?”
??“泡着吃吸收的快。”
??“咕咚”网头将药喝了。女人就在那一刹那,把攥在手心里的鼠药投进了脏水桶。
??“有陌生人给你们的网队打电话吗?”
??“有啊,常有的事儿,特别是领车的,那叫能踅摸,附近所有网队的号码他们都有。”
??“那么,刘广健你认识吗?”
??“刘广健?刘广健是谁?”
??女人冷笑了几声“那我就告诉你他的摸样:那个眉毛……,那个眼儿……,那个鼻子……,那个脸……”
??网头的眼神里跳出个活生生的刘广健……
??门外停住一辆轿车,一个小伙子下了车就嚷“老爸,电话坏了怎么着?左打右打您也不接,今说什么也得和我住大楼去,该行动了!”
??女人一个劲的冒冷汗。
??网头走后,女人白天不敢在家呆了,索性也跟去打网了。
??女人跟着出坑,格外吸引人的眼球,最让人感兴趣的就是她那对跳动的双乳。有一次几个年青的队员喝醉了,拉网时故意使坏,他们把女人夹在中间,前面的手一滑,身子靠在女人的双乳上,女人忙向后退身,可是被后面的队员抵住了屁股。一会儿,女人就感觉不对劲,伸手一摸,那小子的那个热乎乎、硬邦邦支着。“下流!”她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事后,女人把这事告诉了结巴,结巴气得连说:“我找找找——他们去!”
??半路上,一个黑影截住了他:“算了,这帮生瓜蛋子是被猫尿烧的,真是酒壮忪人胆啊。”
??第二天再拉网时,那几个占女人便宜的都离女人远远的,不敢抬头。女人故意向他们靠了靠:“怎么怕我吃了你们?”
??几个人笑而不语。
??“干这行是有些枯糙,整日围着水边转,难免会寂寞,见到女人就会冲动。可是现在不是时候,有力气还是用在拉网上吧。”
??麻姑的儿子问: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等你娶媳妇那天。”
??“啊——那得猴年马月啊。等不急怎么办?”
??“拿出来杵地!”
??几个人哄笑起来,女人感到手中的绳子绷紧了。
??女人的心脏不好是在一次搭鱼筐时发现的。那会,队员们给一辆东北大鱼车装鱼,由于人手不够,女人就张罗着去补,可鱼筐刚刚离地,女人的心脏就急速收缩,她“啊”地一声,撒了手,汗珠子也随着滴下来了。结巴扔下手中的活计,把她扶到一旁。
??“去——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
??女人擦擦汗说,果然脸也有了血色。
??“真,真的没事?”
??“嗯,没事,你赶紧去操持吧。”
??看着结巴的背影,女人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忧伤。
??依着结巴,想停一天活计,带女人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女人不肯,说大医院费钱。结巴就在乡诊所买了几盒救心丸,女人含了几次,心里舒服多了。又在家里歇了几天,这几天却总做恶梦,一会是网头喝下了投了鼠药的药汤,瞪大眼睛盯住她;一会又是刘广健回来了,上前就打她……女人受不了这样的惊吓,执意还要跟去出坑,结巴执拗不过,就应了,不过不许她再干活了。
??女人坐在岸边,双手托腮,盯着拉网的队员,难免会想起当年和刘广健拉网的情景。那会多么地自由自在,打多打少没人管,累了就躺在树阴下休息。就是挣得钱少些,不像现在收入高而且固定。可那会,一元钱也能顶现在五元花。想想还是现在好,打鱼就像伸手去捉笼子里的鸟一样简单,只不过是给人家打工,有时这里也有个学问,老板高兴时怎么干,他烦了又怎么办?所以网人也不能整天一副受罪的摸样,要学会调节对待。因为就从下网开始,岸上就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你,每个眼神都不一样,由每个人喉咙里发出的音色也不相同:同情,称赞,嘲讽,好听的,难听的……所以网人要学会忍耐,忍字心上一把刀啊,如果轻而易举地就被戳痛,那么他就干不了这一行……
??想着想着,女人独自笑了。再往下想,就能出一本书了,不过这些话向结巴和他的队员讲讲也好。有时她想烦了看腻了,就起身到东家的小厨房帮帮忙,还趁东家不注意,偷偷往锅里多下一些油,为自己人着想嘛。
??秋天以后,气候转凉了,队员们需要整日穿着皮衩干活。可是鱼坑杂物多,随便被哪个东西勾挂一下,皮衩就会漏水。有时,活越忙勾挂皮衩的越多,刚下去一个又跟来一个补衩,脱补穿要耽误一段时间,活计就吃紧了。老板、拉鱼的、领车的一起喊慢,太慢了!结巴赶紧冲那些队员高喊:“完完完——没有啊?掏掏鸟——呢!”
??一旁的女人咯咯地笑。偏巧又一个下来补衩了,女人冲他一招手“过来,我给你补。”
??就气喘吁吁过来了“您?您会补吗?”
??“试试呗,口子在哪?”
??“脚。”
??“伸过来。”
??女人右手拿锉,轻轻锉着口子周围,直至锉起一层毛刺,她才住手。拿出一块废皮子,照着口子比比,用剪刀剪下一块口子形状的皮子,同样在上面锉出一层毛刺。然后再口子和皮子上涂抹胶粘,用手指和均匀,再等上一袋烟的工夫,才把皮子按在口子上,再用小锤子“噹噹”把它敲结实。一拍那个队员的脚丫子“OK了!”
??这一句很时髦的话,是她听了很久才说出口的,所以难免会脸红。
??“哇——”
??那个队员一路小跑冲下坑去。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22:21

私房歌(六)——文/甄建波


?六
??女人去不了鱼坑了,还是心脏的毛病。
??跟着出惯坑了,让她一下子就歇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寂寞得很。旁边盆子里的虾米小鱼又在折腾,丁点的东西还挺能蹦,害得她总弯腰到地上去捡,但她还是乐此不疲,总归有了一点事干。她在向锅里倒油时,突生出一个想法来:把队员们召集到家里,聚聚!于是煎鱼的速度加快了。鱼放在小锅里用慢火炖,并在锅沿上贴了一圈玉米面饽饽,然后就拎起篮子,去小卖部买酒了。等到队员回来的时候,她就宣布:请客!
??队员们大口大口嚼者她的虾米小鱼帖饽饽,特别是嘛姑的儿子连声说:“好吃好吃,比我妈做得还好吃!”
??然后就端起酒碗非要敬女人,女人也端起酒碗一仰脖喝了,队员们一阵欢呼。女人红着脸去外屋盛菜。嘛姑的儿子说去茅房解手,由她身旁过时,悄悄捏了她的屁股。
??事后女人又告诉了结巴,结巴又沉不住气了,冲女人大吵大嚷:“妈——的!上上——次赚你——便宜的就有他吧?你你也是——请请——什么客嘛,不是自找吗!”女人看不惯结巴瞅自己的眼神,怎么和当年的刘广健似的,疑神疑鬼的。
“好啊,结巴,你以后真的让男人戴了绿帽子,我也不告诉你!呜呜——”
??女人哭得很委屈。
??结巴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哄:“好了好了,那小子总——总盯着我的位子,我我他妈气啊!”
??结巴想在家陪她,她不让,她说遇到事儿多的主顾,没有他在场会乱套的。
??可是结巴一走,她就感到凄凉,就觉得对面屋里有响动,像男人的咳嗽,她心惶惶地去看过,里面空荡荡的。如果那次真的把鼠药投进去,结果会怎样?枪毙吗?想到这儿,她的心掀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她就走出屋,到了外面,说实话,自打搬到这里,她没到街上转过一次,所以陌生是难免的。她就来到了麻姑家,麻姑的儿子就在结巴的网队里。麻姑是个寡妇,其实她的年龄并不大,她曾想找个男人生活,可是儿子却不让她找,他告诉她:就留下来陪我吧。这是麻姑偷偷告诉她的。她劝她:这样下去不得了!她摇头:再老的女人也抗拒不了青春的力量。
??想到这她想转身走开,屋里的麻姑招呼她进去。麻姑裸着身子,炕里还躺着个男人,不,是男孩,麻姑的儿子。女人两眼不移地盯住他****的身子,这就是麻姑说的青春的力量吗?嘛姑的儿子来抱女人的身子,女人冲他冷冷说:“以后你别在惦记结巴的位子了。”
??……
??“和我一起去教堂吧。”
??麻姑说。
??女人说:“我不去!有什么需要忏悔的?”女人觉得这样是好的。
??女人心想:我又不算****,女人在胆惊受怕时,谁肯去安慰她,他就是个好男人!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妓女,总是把自己随随便便就给了人,以至于离良家妇女的形象越来越远。有时候她还觉得自己就像一座水城,需要鲜花和水草,这两样是持久的力量。偶尔还需要一个或两个到她里面来兴风作浪一会儿,就像麻姑的儿子和网头……唉——生活就像爬大山趟大河,生活就是一团麻一杯酒,其实她倒觉得生活就是把事情来来回回地做。
??就在别人的村庄,她走啊,看啊,走看都那么贪婪。村口有一个做烧烤的摊位,特意为打网回来的男人们准备的,他们喜欢一边嚼着鸡架子,一边喝凉啤酒。女人以前也喝过酒,清晨喝口是为了驱一下水里的凉气,晚上回到家里再喝一口,就是为了解乏。刘广健更是酒鬼,喝多了就弄她,后来他那个东西不受使唤了,就摸着那儿睡一宿。可怜结巴和她看了半年的鱼坑碰都没碰过她,不是正派,是傻子!
??女人买了两只羊肉串和一小瓶烧酒,她喜欢烧酒,至少比啤酒有酒味儿。她在村外的小渠边坐下来,他乡的渠,他乡的水,水面上是望不到边的网片围成的墙,像一座座水城,找不到一个捉鱼的人,她觉得心里很闷。就喝了一小口,可能是这几年没再沾过酒的缘故,噎得她直打酒嗝,脸随着就憋红了,心脏就像被人捏了一把差一点窒息。她仰起脖儿要喝第二口的时候,在不远处的鱼坑边有人在争吵。准是打网的和拉鱼的,经常事不算新鲜。可她转念又想:会不会是刘广健和结巴呢?想到这,她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她总爱拿刘广健和结巴对比,她爱刘广健,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何况与他风风雨雨过了十来年的日子。她也爱结巴。有时她枕着双手想:结巴到底好在哪里?除了对自己百依百顺,还能找出优点吗?一想到这儿,她就想煽自己的嘴巴,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理由,就把自己给了结巴?不!结巴身上肯定有一种魅力:由刘广健身上失去的在结巴身上找回来了。每次这样想,她都觉得对不起结巴。如果真的要她对结巴的感情下定义,就是歌里唱到的那种:爱与喜欢之间。原来自己始终把结巴当成情人?她苦苦地笑了笑。
??“主啊,请你宽恕那个被诱的女人吧,啊们——!
??身后响起麻姑的祈祷声。女人坚决不回头,她不在乎什么上帝的处置,她只想尽快融入到水里,然后就等待,等待那么一天随着袅袅的烟雾升到天上去,变成一片白云,永久永久地过着漂泊、流浪的日子,什么刘广健、结巴、麻姑的儿子……统统将他们忘记!女人突然觉得:人最美的时刻就是死亡;水最美的状态就是蒸发……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22:53

?私房歌(七)——文/甄建波

??一挂渔网,十几个人,拥挤在猪笼子模样的车里。
??星星刚刚散尽,他们依偎着,摄取彼此身上的热量——黎明里还带着春寒料峭。
??这就是结巴的网队。
??一片浩淼的水,拖着一面飘扬的旗,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纷纷跳下车,一转身解开裤带“哗哗”地射出一泡泡热尿,腥臊的味道劫走了他们身上的一些温度……然后和往常一样各自从尼龙袋里取出黄颜色的皮衩,它可以防寒保暖,还能防止泥水溅到身上。他们把整个身子装进去,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张张被风吹日晒成黑红色的脸,再为脑袋扣上顶帽子,然后就有队友故意嘲讽:“呦,鬼子来了!”又有队友附和:“叭嘎!来,给黄军点上!”于是就恭恭敬敬地为他点着香烟,他美美地猛吸一口,然后就哈哈大笑,所有的队友都跟着大笑起来。
??结巴一声吩咐:下——啊下网!
??两个队员熟练地打开车邦,另外一个队员抓起网梢把一条粗粗的胶丝绳系在上面,然后甩给等在水边的队友,一部分留在此岸,另一部分拽起绳子去了彼岸,等他们都到了位,打完车邦的两个站在车斗子的两端,各自抓住网的一面,冲对岸的伙计高喊。
??“开始!”
??他们一齐用力一抻“吐噜——唰儿”偌大的网片儿便在入水时发出响亮的水音儿。
??有的把那条粗长的绳子挽成个圈儿套在腰间,还有的伸出厚厚的手掌攥紧绳子。他们的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
??“穿衩呀——下网啊——叫驴驹子上套喽!”
??他们总爱用这句话来形容新的一天。
??结巴一听说驴,就唤起了他对那架驴车和女人的怀念:他真想告诉女人现在的事情真是难做了,他要活着该多好!可以为自己出出主意,他喜欢女人出的主意,委婉却不丧失立场。不象自己压不住火气,三句两句就要和人家打架——自己怎么变得这样啦?
??“师傅又在想师娘了。”
??每逢结巴出神儿发呆时,队员们就这样问,不过表情严肃得多,决没有调侃之嫌。
??“干——干活!”
??女人的故事是他亲口讲给他们听的,大多数队员在他眼里就是些孩子,所以他往往用些言不由衷的话打断他们。
??缓缓拉动的网惊动了游在前面的鱼。一条红色鲤鱼跃出水面,发出一股吱吱的声响,是在向他们抗议或是挑衅,队员们就受不了这个,于是一个个把牙齿嗑的咯咯响,由骨子里就憋足一股劲头,小畜生们,拉上网来见!挨个掐死你们!不愧是水里的精灵,在瞬间就窥视出人们的心思,它赶紧把信息传递给伙伴。刹那间,鱼儿们一群群一对对,你追我赶飞箭般向前射去。闹够了才隐去身影。只留下一串儿白色的网漂儿在水中荡漾。
??他们倒退着拉网,脚下踩着野花、青草,偶而扭过头,望望前方。这是一个不宽,却有几百米长的鱼塘,前面是影影绰绰的桃园,朦胧中升腾起微红的云团。
??姗姗来迟的太阳,把积攒了好一会儿的光芒喷射出来,桃园不能见了。脚下的鲜花与野草,乃至零星飞舞的蝴蝶,黄的、白的、粉的……都被照得鲜亮。他们也鲜亮起来了!
??他们是花草之上,阳光之下的仙人,下凡尘是来惩罚鱼的。这些精灵们超越了自己的使命,为了享受短暂的清福,一次次放纵人类的****,上天是派他们用神网来捕净它们的,可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却浑然不知了。
??结巴去前面选择出网时的网地儿了,他每次都是这样儿,记承了十几年前和刘广健两口子在那些无人饲养的,天然河渠打野鱼的传统。现在都是正经的鱼池了,随便一撒就几万、几十万斤的,鱼密密麻麻,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在哪个地方出网还不是“稳拿!”不过看看也好,有多少鱼也不够这些鱼车瓜分的,妈的,他们就像饿了十年的家伙,直至快要撑破肚皮。
一辆、两辆、三辆……队员们则在心里默默数着蜗牛一样开来的鱼车,其实他们也明白不必要把鱼车的数量总挂在心上,只来几辆的时候也有,每逢那时他们就暗自偷偷地乐:早早地完活儿,早早地算帐,早早地回家见老婆!而更多的时候是一辆挨一辆的,他们就得没完没了地装车,装车,装车!一干就到半夜,无精打采地坐在车里,两只耳朵里灌满了夜风和行驶在午夜里的车子的喘息。
??“拉——拉网,别走神儿啊!”
??结巴一声断喝,才把他们的神儿重新牵回来。那些鱼车多得快要把鱼池围得水泄不通了,看来还是网头有心机,真应了打网那句口头禅了:宁愿打多了撒,也不能不够斤数再打。是啊,真不够就要给人家回网,传出去丢了面子还少了活计,再说那也受罪!”
??他不紧不慢地说“才才十——十——十几辆嘛。”
??一个调皮的队员插了话“是三十辆吧?你可说了三个十。”
??“完儿——完儿去!”
??结巴笑骂。
??调皮鬼吐了一下舌头,又专心去拉他的网了。
??他们在岸上赶,精灵们在水底逃。
??不知是谁提及了一件“花事”,于是他们说笑起来,渐渐的话题就偏离了事件的本身,延伸到男女器官上来。在离鱼池不远处长着一片麦子,一个女人正在那里浇灌返青水。看得出女人还挺浪漫,忙里偷闲地弯腰采一朵野花儿,碎步去追那只蝴蝶。有一个肮脏的念头向他们袭来:好想与她作爱呀!不过工夫不长,麦子浇完了,女人拽上水泵摘下电线……由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们继续脏话连篇,洋相摆出,在他们的头顶上笼罩了一团俗气。他们把这俗气当成了麻醉剂。在这丑态中,暂且忘掉了生活中的纷纷杂杂。
??在他们的眼中,人有两种:一种是能够身不动膀不摇看似在清闲中挣钱的人。一种是受苦受累,还是为了生计操劳的人。他们是那一种呢?他们不愿为自己下定仪,标上价码。
??他们仰视天空。风:撩起了他们的乱发,拨去一块乌云似的,心一下子豁达起来了。不由质问起眼睛来,为什么只隔着薄薄的眼膜儿,就拉开了人与天空的距离?那些造物者,为什么就不能把他们设计成飞的躯体?——是几只飞来的鸟,让他们突生疑问的。
??人群在仰望的过程中,学会了纷争。天长地久,纷争成了人群的本性,小至夫妻吵闹,大至美伊战争,一双双眼睛闭合了,留下的还在痛苦支撑,闭合上的,就那么静静的、安然的睡去了——其实他们可以不拉网,他们有的是好机会都被丢掉了。他们胆怯,那是正道吗?他们渴望富有——把自己宠坏了怎么办?他们害怕困窘--有个天灾病祸的又怎么办?他们就在忧郁中讲出一句半真半假的话来——力气投资,塌实。
??他们生活在现实中,却几乎整日在与世隔绝的野外打拼。他们熟悉的只有泥水,还有那些围在他们身边翁嗡作响的人群。一切都是特定的,固有的,怎么换地方都是一挂网,离不开水边,他们已经变成了网的魂魂。
??他们也曾有过向往,仿佛就在昨天。这里有野花,青草。他们在上面奔跑,打闹。他们畅谈理想,畅谈光怪陆离的社会,就是谁也不提及拉网。想到这儿,几个人目光相觑,忧伤的笑笑……
??他们一次次仰视天空,那是****一次次升起的时候,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甚至缥缈于九霄云外时,他们低了头。这春天的景致美好,花呀,草呀,蝶呀,偶尔窜出水面的鱼呀……可这些已经看腻了。
??他们一次次的仰视天空,又不得不一次次低下头颅。他们高兴时就高呼:“我就是天!”
??低落时就哀叹:“天何薄我——”
??他们在疑惑:只是普普通通的抬一下头、低一下头,竟会生出不同的感觉。一颗心就仿佛随着滑轮忽上忽下,但他们却不明白,操作轮子的就是他们自己呀!
??他们听到草拔节、花开放的声响;听到水底鱼儿窃窃私语声;听到灵魂深处困兽般发出的嚎叫,把躯体锁住,嘴巴堵上,那些所谓灵魂深处的话语,不过是咿咿呀呀由缝隙间挤出的零散音符,不能代表一首曲子的主题。不敢将它放飞,惟恐整个世界都装不下它,这与他们的身份极不相符……
??老板走过来高声吩咐“我说你们给我快点拉不行吗?由刚来我就看你们够磨蹭的!”
??结巴一翻白眼儿“俗——俗话说:慢——慢拉鱼紧拉虾,难道你的坑里养——养的是——是虾——虾米呀?”
??“我养的是一坑结巴鱼!少废话,愿不愿干?不干给我走人!”
??结巴的脸由黑红色一下子变成了黑紫色,他冲队员们一摆手。
??“停!停!停!卷网,家走!”
??丝毫不象个结巴在说话。
??这几个字的喷吐,已然让他找回了信心,黑紫色又变成黑红色。
??队员们就停下来,有几个跑过来为网头助威,剩下的站在原地慢慢地向上倒着网。
??一个拉鱼的慌忙由车上跳下来,急奔到两个人跟前。
??“二位,二位,息怒。俗话说:打网拉鱼养坑的是一家,你们的关系更铁,就好比——”
??他扬起吃得臃肿的脸想了想。
??“哎!就好比这关系。”
??说着,他把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来了个对头弯儿,合在一起就变成一个圆圆的洞,再拿右手的食指猛插进去。
??逼真的动作招来了在场的人们哄笑,有几个女人背过脸去,轻声骂了句“缺德!”
??争吵也就在笑声里暂且停下来了,老板把手一背大步流星地朝小房子奔去。结巴冲队员们神秘地努努嘴儿,队员们则对着结巴会意地笑了笑,哈!原来这是一场戏,用来维护他们尊严的一场戏。倒网的队员趁机松了手,本来就没倒上来多长儿的网,这一松手便又沉进水里了。
??网刚被拉出不远,老板又急匆匆来到结巴跟前“我说领导,派两个弟兄,让他们受累去踩网绠吧。”
??“好——好——好吧。”
??他非常得意。
??“这边小二子,那——那,那边小三子,小——小三子呢?别别他妈往——人堆里扎了,下下去!”
??话音未落“扑嗵、扑嗵”小二子小三子几乎同时跳进水里,一个伸出左脚一个伸出右脚,点着各自一方的网绠,随着鱼网走动的节奏滑行。
??刚和老板吵完的结巴心里惶惶的,他不是什么宿命论者,但还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又来到鱼坑的尽头,荒地里最醒目的就是那座绿油油的——女人的土坟。
??先前插在上面的桃花,留下了干枯的枝节,桃花早已变成泥土了。
??他来坟前是想向女人承认一个错误的,他私下里想过,女人不会责怪他的,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女人怎么会怪自己呢!于是他告诉女人:“我,我结婚了……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23:24

私房歌(八)——文/甄建波

?八
??像期待上网的人们一样,他们所期待的桃园到了,只是隔了一道渠——是风载着桃花的馨香来提醒他们的。
??桃花一团团一簇簇地拥在树上,笑傲一方。这景象本不该觉得新鲜。在中途,他们是在极力想象桃花的美好啊,创造出一种诱人的氛围来,那样他们的目的地才能快点到达。就是因为骤来的一阵风,刮去了无数花瓣,望着这场扑天盖地的花瓣雨,他们惊愕了。他们似乎觉得在这正常的自然景象中,隐含着一些什么,但是过于深奥了,一时又想象不出什么来。
??唉——长叹一声。惋惜的却是那些仍然长在树上的花,固守着只能变成果,最终烂掉或被吃掉,只有那些飞舞飘零的才有机会成为花中的仙子。
??多么希望,有一片或几片能隔岸飘过来,用它们那凄美冷艳的唇亲吻他们,然后,留下一道粉红的印记。他们将发挥想象力,极力打造出一段艳事,就在明天的这个时候。最浪漫的事,何必要等到老,坐着摇椅漫漫聊呢?
??然而,却没有一片要飞过来。这些飘零的花仙子们,已经沾染上了尘世间的习气……
??反倒只有他们自己套上绳子,拉起鱼网的样子才算美好。他们色调幽暗却不褪色,深邃却不难懂。
??拉鱼的,也凑过来赏桃花,只有老板在斜视他们,他们只好把这美景割舍给他们了。
在一片嘈杂声中,网就要拉上来了。
??“一二!一二!……”
??他们憋红了脸,一面喊着号子,一面奋力拽着网绳。
??网拉上来了,老板、装鱼的,话又来了。一个个都可以对拉网的指手画脚。他们只是埋头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负责插竹竿的趟着齐腰深的水,在鱼儿高高溅起的水花儿里,把竹竿插进泥中,然后把网片支在上面。几条硕大的鱼向他们袭来,撞到鼻梁骨上,插竿的手一松,去捂鼻子。上面的一个人就冲他嚷:“鱼跑了!”
??“鱼跑了!”
??所有的人都跟着嚷。
??插竿的一边擦鼻血,一边慌忙把网片又支起来,心里却狠狠骂了一声:“我日你娘!”
??“掐——掐网!”
??结巴一声令下。于是队员们按照鱼的种类插好了网箱。然后在网头的指挥下,掐起了一节鱼网,几千斤鱼随着鱼网的收缩渐渐浮出水面。他们围着鱼网站了一圈儿。
??“划——划鱼!”
??下面的小网头嗓子也痒痒了“白鲢!”队员们就把叫做白鲢的鱼抓起来,然后齐刷刷投到一只网箱里;“拐子(鲤鱼)”一只只拐子就被仍进另一只网箱……一会儿小网头的声音就被“咚咚咚”投鱼声淹没了。人们只见到此起彼伏的白鲢、拐子(鲤鱼)、五鲳……各种鱼类在忽高忽低的水花里穿梭着。
??结巴也穿上了那身皮衩,跳到水里与队员们一起低下头划鱼。
??为了节省一点汽油,装鱼的就指令他们,把几十筐鱼抬到百米之外的车上。打网的嗤之以鼻。装鱼的甩出一大串讥讽的话语,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拉网的仍然不理,却没有一筐为他送去。装鱼的急了,竟破口大骂:“臭打网的,臭奴隶!一辈子都是水上的那面破旗!”
??奴隶?他们一愣。多么古老、遥远而又令人哀伤的一副面孔。就在这绿水清波鱼欢腾,青枝嫩条花盛开的美景中,他们竟成了奴隶!这是一种何等的歧视!
??他们可以让出风景,供别人欣赏;他们可以拿出力量由别人支配;他们可以自嘲,随意贬低自己。但别人却不能对自己随意贬低,他们绝对不允许有人来侮辱他们。
??他们的样子很恐怖,一直紧低的头颅猛地挺立起来,一张张沾满泥水和鱼磷的脸,从那双已变成小黑洞的眼睛里射出一道道镊人心魄的神来。他们冲上岸,冲上面的人大吼:
??“你再——说一句!”
??即使上面的人亮出刀子,他们也不畏惧,裸露了胸膛去迎对。
??由远而近驶来一辆轿车,从轿车里走下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他来到结巴跟前,摘下镜子,冲他得意的一笑“你还好吗?”
??刘广健!他的心嘭嘭地跳得厉害。
??刘广健上前扶住他的肩膀。
??“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你,原来你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也难怪,以前你还是个小卒,不显眼儿,如今做了网头,处处都得需要你抛头露脸,自然好找多了。”
??“找——找我有事么?”
??结巴冷冷地问。
??“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我那时也是迫不得已。现在好了,有钱了。我已经把那个坑卖掉了,瞧,五万块都给你们留着呢。”
??说完把钱塞到结巴手里。他把手一甩,把钱摔给了他。
??“你——你不该我也也不欠我!”
??“要不这样吧,你赶紧把衩脱掉,我把你和她接上,和我一块去挣大钱。”
??“我——我和她只只想安,安静静地——一辈子!”
??说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怎么这么犟呢!她跟你是受了罪了。”
??“你你,你不——配这么说!”
??“你信不信,从此以后我让你在这片儿地方没活干!”
??“你吹——牛!”
??“你吹牛!”
??已经有几个队员逼近刘广健,瞪起眼珠子,冲他跃跃欲试。
??刘广健见势不妙,慌忙奔到车前,临上车时冲鱼车一招手“都给我撤!撤撤撤!”
??老板慌忙朝自己的老婆使个眼色,女人赶紧随刘广健钻进车里,轿车一溜烟开走了,鱼车也开始缓缓离去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的。老板说“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鱼撒了吧!”
??事后,结巴真的站在插在水边的旗子下面。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觉得那人说得有道理,他们就像那面旗。旗杆是受重的身躯,旗子是看作灵活的头脑。不同的是他们可以行走,却离不开水。在外人看来,是他们的存在才招来了那些人。其实那些人是风,打网的一定要做到:西风向西,东风向东。
??老板冷着脸吩咐人给他们端上来饭菜和一大壶四五十度的二锅头。他们一下子忘记了疲惫,搬来两块结实的竹笆搭在几条板凳上,他们就围坐在这简易的饭桌旁吃喝起来。什么梁山好汉,什么瓦岗兄弟,要把他们通通扮一回!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可是今天那些食物就像装进了别人的胃口:没有了滋味啊。
??“来——来咱们唱他一段!”
??“来——!”
??响起了雷声一般的附和。
??“嘿——一身泥巴,半斤酒,喝到肚里酸溜儿溜儿。十七八岁入网队,从此忘记了世间有轮回,希里糊涂地就认为:这世界只有水——”
??网歌只唱了一半儿,老板凑过来,要求他们住下来,并说有好多活计等他们干呢。他们心里欢喜却不急着表态。
??结巴由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儿,在老板眼前晃了晃,又翻开几页,嘴里喷着酒气说:
??“老——老板,看——看看,咱这几年没——没白干,鱼——鱼车认识一大堆呢!明——明——”
??老板一边躲闪着由他嘴里喷出的酒气,一边轻蔑地说: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然后老板的手机就响了……
??其他的人都乜斜了醉眼去看老板那台三十英寸大彩电。银幕上演的好象也是打工的事儿。
??男的刚在女人的被窝睡暖,可恶的铃声就响了。男的很不情愿地伸个懒腰,搂住女人的热身子。
??“妈的,不去了!”
??女的就劝“好不容易托人找到的活计怎么能不去呢?”
??女人起来了,煮了一碗面汤上面卧了两个鸡蛋,端给男人。男人一边“哧溜哧溜”吃着,一边说“今天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大概要住些日子。”说着吃汤的速度慢了下来。
??女人抹了抹含在眼角的泪花儿“要不咱不去了?”
??“走了!”有人在外面喊。男人收拾了东西还是走了。
??女人倚在门口发呆。一个穿戴体面的男人闪了进来。他一把搂住女人,女人也不挣扎,只是回头死死地盯住男人去的方向。
??妈的,看着怎么这么别扭!打网的人吃喝不下了。没有应允老板,他们快速收拾了东西。又一辆网队的车开过来了,就停在对面。网头进去一会儿就由老板陪着出来了。
??“哈哈哈——不好好干就换!明天你们来我的另一个鱼塘打网!”
??两辆车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开着。出了鱼塘,两辆车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拉网的下了各自的车,谁都不说话,只是目光对峙了一会儿,这些旗子就绞到一起。出手不会太重,只是想为老网头出口气,不管输赢,反正气出了,他们就各自卷了自己,狼狈地,晕头转向地上了车。匆忙之中,麻姑的儿子还搭上了人家的车。
??拥挤在暮归的车上,扯起沙哑的嗓子,唱起另一半儿网歌:
??“……我们是水上的旗,引来水中的鱼。我们拉起网绳,像拉纤的人。打网别吹牛皮,要吹我是第一!你是我的小弟,咿耶——!”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挥了一下拳头。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23:48

?私房歌(九)——文/甄建波



??过后,刘广健派人来游说过结巴,让结巴的网队和他合作,另外还转达了想见女人一面的愿望,被他拒绝了。最后刘广健也翻了脸,垄断了附近的大大小小的鱼池……不多日子,结巴的网队就没了活计。他也不急,只是一到晚上就问儿子“今天又有——谁去、去了别的网队?”
??儿子如实地说给他听,并告诉他:带队的是麻姑的儿子。要在以前他肯定会大发雷霆,可眼下他仍不急,自言自语“到——时候了。”
??结巴派儿子用电话把那些仍在家里“待命”的老队员找来,冲他们深鞠一躬“谢——谢谢还有你们信任我,可我的确再——无力操持了,请几——几位就不要再等了。”
送走他们,结巴又让儿子把鱼网拉到墓地,工工整整地叠码在刘广健女人的坟前,
??“这是座空坟,真的坟被我埋在桃园和鱼坑边了。她临死时念念不忘的人竟是刘广健。”
??他说完颤抖着双手将网点燃……结巴突然摊开双臂,向着天空高喊“解脱了,我终于解脱了!”
??他简直就是个诗人。
??就在结巴买来粘网;就在刘广健一手遮天,成为渔霸之时,儿子与政府合办的“水上的旗渔业中介公司”正式挂牌了。领导亲手剪的彩,并兴奋地冲儿子请来的网队代表、鱼坑老板、鱼料厂厂长们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挤垮丑陋以及霸道的交易,为创建和谐社会做出贡献!”
??儿子想应该把这令人振奋的消息告诉父亲。
??灰溜溜的一滩绿色,倏忽停止了流动。样子就定格在:山峰、手指、飞鸟……还有大网,既叫人兴奋又觉得恐怖,毕竟就悬在头顶,用一点外力,就会砸下来。
??急匆匆向人们耳中传递完消息,那位从来未与人类谋过面的报春使者,就逃到夏那儿去了,准备为它的来到而服务。这可恶的!一定预知了这个春天的真相,才一会儿也不肯逗留的。
??周围的树木,死死拢住身上的新绿,还是被沙尘污染了,灰蒙蒙的绿,用手指轻轻一弹,飘散了尘土,还是灰蒙蒙的绿,急需一场雨水来为它们冲洗……
??这是最没有诗意的春天了。
??谁知沙尘只是小憩一会儿,就重新肆虐起来了。刹那间,山峰、手指、飞鸟……还有大网,开始了流动,它们在流动的过程中形体被扯碎,风嚼着它们的碎块,继续向人类示威。
??结巴最不屑这样的天气,照例蹬起车子去河边下网。
??母亲摘怪父亲太拧,就派儿子偷偷跟去。
??结巴不慌不忙地穿上皮衩,把皮圈夹在掖下,一手拎起粘网,“嗵”地一声将皮圈抛进水里,然后骑在上面,背着对岸滑行,手中的鱼网清晰地沉到水里,只留下一串鱼漂猛烈地晃荡。骑在皮圈上的结巴一样地晃荡,仿若一片轻舟,呈现出节奏之美。
??到时候他就会推回那辆“铁驴”自行车,那上面满载着刚出水的鱼网,皮衩,水圈,鱼盆和鱼。在这灰蒙蒙的天底下,弥散着微腥的气息。
??“爸,我们的公司成立了,是与政府合办的,叫水上的旗公司。”
??“好——啊,政——府不骗人。放心的干——干吧,这是正道儿。”
??儿子恳求父亲“不要再沾泥水了。”
??他却固执地说“不,我要要离开水就对——不住她!我曾——在在她坟前发过誓:我这辈子都不要享——福!”
??儿子不禁对父亲肃然起敬。
??在他们回去的路上,见到一辆没有挡风玻璃的红色夏利。他们和车里面的人看得很清楚,司机正是刘广健。他由车里钻出来,步履有些蹒跚,一只胳膊缠满纱布,被吊在脖颈上。
??他的眼神和结巴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几十年前的事情一幕幕再现。刘广健两口子曾经帮过结巴,让他找到一份最适合自己的活计,而结巴也曾撇下自己的村庄,和他们一起度过风风雨雨……两双眼睛就这么瞪得大大的,鼓鼓的,后来瞪得痛了,鼓得累了,又同时淌着泪水。
??“到——了这个时候,谁谁也不要说欠欠——谁的了。你和——和我去见她吧”
??“我不去!我这个样子没脸去见她。”
??“她——她不会像你一样无情无义的!”
??结巴简直是在吼叫。
??刘广健最终还是走掉了。
??随着抓车那巨人般的手掌一次次掀起泥土,一股股清亮的水引过来了。刹那间,四下一片汪洋,女人的坟被困在水中央。结巴向老板借来小木船,用木锨做桨,划了过去。在坟前燃放完一卦鞭炮后,就一掀一掀地挖开了土坟。跪着身子,将装着女人骨灰的盒子捧了上来,然后由怀里取出红色的包袱皮……
??结巴接到迁坟的电话后,他的妻子赶忙到布店扯了一块红色的包袱皮,按照当地的习俗,由坟里起出来的骨灰盒要用红布包裹。看着妻子低头折叠包袱皮,结巴突然就逗她:“你你也不吃回醋吗?”妻子淡淡地一笑:“和一个死人争个什么劲儿?”结巴点点头:“那么等——等到咱俩死后,能不能让——她也住进来?”
??“可以呀。”
??妻子连眼皮都没撩。
??“到——那会儿,也没什——么可争争的了,一家子喽!”
??妻子把叠好的包袱皮使劲往结巴怀里一塞:“美死你!我猜想啊——那阴间也早改革了,阎罗王也只能娶一个老婆了,何况你个小鬼儿呢!?”
??“哈哈,说说得好!你和——和我一块去吧?”
??“我不去!还是你自己去见你的老情人吧!”
??结巴很知足地把包袱皮收好。
??结巴用它把盒子包好,把小船划回了岸。
??结巴双手托起女人的骨灰,走到停在桃园深处那辆备好的毛驴车旁,那上面还有一节鱼网,这节鱼网必不可少,是他由火堆里抢出来的。他低下头:这么多年了,真的好想你啊,只是人老了,记不全你的摸样了。我想你也一定老了,我知道你就躲在里面,你能不能出来一会儿?只一会儿……没有回应,两颗泪珠子重重地砸在包袱皮上,血一样的红。结巴擦擦泪,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盒子:“就就,就知道你不敢出来,出——出来就把你抓住,抓——抓住就不再放你走了,小——鬼!”
??结巴看到身旁有许多毛驴车走过——没有人坐的空空的毛驴车。结巴突然又低下头问女人:“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到底坐谁——的车?”
??等了一会儿,结巴独自笑了,干什么呀?人都已经没了这么多年了。他又抬起手,用手指敲击几下盒子:“小——鬼。”
??结巴清醒了,不再问那些徒劳的问题了,因为没有人会告诉他答案的。
??眼前嘤嘤嗡嗡飞来一些蜜蜂,有的还故意在结巴的嘴边驻足一会儿,结巴没心去伤害它们,只是喉咙痒了:
??“都说蜜蜂
??像桃花的眼睛
??一眨一眨
??会飞的眼睛
??都说那嗡嗡
??是桃花的声音
??一声一声
??呼唤着
??丈夫、丈夫,丈夫——”
??他总觉得女人已经变成了蜜蜂。
??

管儿 发表于 2011-7-30 08:24:10

私房歌(十)大结局——文/甄建波


??结巴把女人的骨灰安置在那节鱼网上面,然后纵身跨上车辕:“架——”毛驴车径直出了桃园,走进弥散着风沙的河渠的边缘,他想让女人看看如今的水上世界变了没有?……许多年以前的一幕终于出现在眼前,结巴的血液开始沸腾了,憋在肚里的私房歌一下子窜至喉咙,再也忍不住了!“哎——毛驴车一赶儿,鞭儿一扬,车上坐着我的女人我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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