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的回忆   （并非一稿两投）
我胡乱涂鸦了一篇回忆，发到了小说版快，没想到网友对这很感兴趣。我决定在心情随笔栏里开一个新贴，以后再有续集接着贴。请版主把小说栏里的那贴删了吧!苦涩的回忆
阿龙
回忆有时相当残酷，
当它带给你的
只是心灵的痛苦；
但忘记历史的教训，
结果只怕更加残酷――
因为它随时让你陷入
曾有过的卑贱和耻辱；
而且必将贻误
我们社会文明的进程，
我们伟大民族的前途…….
--题记
第一章 梦想的破灭
公元1966年初秋。
我背着姐姐的女儿漫无目的地走着，光着脚丫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姐姐给妈妈找医生去了。昨天的一场秋雨把乡间的小路淋的一片泥泞，路边的草上挂满了露珠。田野挂着一片薄雾，像是少女的纱巾，把远处河堤上的柳树遮掩的虚无缥缈。正是收秋的季节，田间的路上反倒一片宁静，只有一些不知疲倦的秋虫在唧唧的叫着。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学校的后边。我走到了最后一排教室的后墙，听到了昨天我还在听课的教室里传出于老师那浑厚的男中音在讲课。我放下了背上背着的外甥女，哄着她说：“老实的呆着，舅舅给你去捉蚂蚱。”我知道今天的第二节课是自然，是我最喜欢的课。我站在了后窗下听了起来。
于老师的课是我们全班最喜欢听的，他那微胖的脸上表情非常丰富，讲课的语言风趣幽默。在他的课堂上，经常听到阵阵的笑声。可是今天不像往常，尽管于老师几次抬高了讲课的声音，可是还压不住同学们的嗡嗡声。忽然有一个声音大声叫着：“你个牛鬼蛇神，还神气什么，我们要写大字报！给我们下课！”于老师低声下气的说：“同学们，咱们不是规定了搞革命的时间了么，我们还要为革命学习知识呀！”这时，教室里一片乱，有好几个声音在吼：“你这是以学习压革命！我们要造你的反！”我听得出来在吼的那几个是谁,那是我们班上最坏捣蛋鬼,人称四大狼:中山狼、黄鼠狼、九尾狼和白眼狼。
这就是我们的学校吗？这就是我心系魂绕的课堂马？怎么会这样了呢？
这就是后来人们说的“疯狂的年代”的序曲。
我站在后窗外流泪了。
外甥女跑来拉住我说：“舅舅，蚂蚱呢？”
我蹲下抱起了她“你哭了？你哭啥？”
“咱们走，到远处去捉蚂蚱。”
我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然而,我的噩梦是从昨天开始的。
那也是极平常的一天。早上，像往常一样。起床，吃饭，上学。妈妈还是那么唠叨：“穿上那个五眼鞋，今天要下雨，别的鞋不跟脚。”我心里虽然很烦妈妈的唠叨，但还是换上了妈妈做的那双已经半旧了的五眼鞋。
天阴的黑沉沉的，秋风瑟瑟，树叶在风中飘落。
学校门口稀稀落落的背着各种书包的学生在往里走，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我抬头望了望大门楼。学校的大门楼是前年新修的。顶上是个地球仪，下面一个半圆的装饰墙，上面有一个红红的太阳，像血一样的颜色，下面是一片狼藉，露出了一块块伤痕累累的砖。原来那是个丹凤朝阳浮雕，那个凤凰和牡丹让前些日子城里那些红卫兵给铲了，说那些都是四旧。在铲到那个太阳时还发生了一场争执，有人说破四旧要彻底，有人说红太阳就是毛主席。后来要铲彻底的那一派怕担上损坏伟大领袖的罪名，就成了现在的那个样子。
进了大门两侧是一排杨树，其中我亲手栽的那棵比哪棵长的都高。那是我经常浇水的结果。
在往里走是一排教室，教室山墙上的大黑板上用红粉笔写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另一侧则写着“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后面的一个感叹号画成了一个大拳头。
这两个大黑板曾经刊登着我的骄傲,也孕育着我的梦想。每年期中期末考试全校统一排名，大黑板是张榜的地方。我的大名每年都是在第一，直到今年上学期。为此，我进学校都是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因此我的胳膊比别人多了一块两个鲜红杠杠的小牌牌。这些成绩使我有些飘飘然了,甚至做起了准备上哪所大学的美梦。
随着今年六月份文化大革命的开始，这一切和我都无缘了，包括我的班长职务。原因很简单，我的家庭出身是地主。
像往常一样，我进了教室拿出了书本开始了早自习。这个学期的课本没有新的，老师说新教材还没编出来，只好用那些充斥着四旧的旧课本了。在六月份文革开始后大、中学校就停课闹革命了。小学虽然没有停课，可是正常的秩序已经没有了。那些不爱学习的捣蛋鬼可高兴了，因为他们都可以不上课，可以搞那些所谓的\"革命\"去了。
操场上响起了尖厉的哨子声。又是集合开会。
很快站好了队，校长沉着脸刚说了几句，那几个积极分子就取而代之。原来是今天要开批判大会，要在小学教师里揪\"牛鬼蛇神\"，这个革命行动让岳家庄小学抢了先，所以会议在岳家庄召开。我们整好队伍打着红旗就出发了。
还没有出村，天就下起了小雨，那时候也没有什么雨衣之类的，下雨挨淋是平常事。到了岳家庄小学的西院墙外，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
“立正！”
“稍息！”
“向左看齐！”
以前习惯向右看齐，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许说向右看齐。是啊，我们不能向右派看齐吧？可是向左还真有点不习惯。
“向前看！”
同学们突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们是那北方向列队，在我们队伍的前方，靠墙根东西方向有一领芦席，下面盖着什么。面向我们席子翘起了一角,漏出了里面用泥巴糊住的一双脚。体育老师回头一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走过去用手掀起席子一看，吓得面如土色。原来是一具死尸。老师迅速盖上席子，脸色苍白声音都有些发颤：
“向左转，齐步走！”
后来才知道那是昨天早上一个赶集的老农因为起得太早了，被红卫兵给抓到，因为没见过那种阵势，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红卫兵以为抓到了一个里通外国的特务，连夜拷问，结果没有问出通敌情报，反倒把这个\"特务\"给打死了。
我们心里立刻就有了一种恐怖感，感到今天的批判会有些不同寻常。
操场上红旗招展，比我们先到的革命群众早已经按部就班的坐好，我们也按整齐的队列进入会场入座。会场四周墙上满是新贴的白纸黑字的大标语，压在标语低下的大字报不甘心的漏出了那些歪歪斜斜黑色和红色的字体。在和办公室连在一起一排教室前边摆放了一排课桌，上面高高的挂了一个红色的横幅，这就算主席台了。在主席台前面低头站立着几个人，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了名字，在名字上方有当时对他们的官称“牛鬼蛇神”。在会场两边也像他们一样的站立了一排人，都低着头。不用问了，那都是不属于革命群众的一类人：地富反坏右。这个场景以后成了批判会的经典场面，可我们是第一次见到。
批判会开始，例行了一些程序之后是批判发言，只见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初三女同学，拿着讲话稿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批判。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在全国国全面展开了！举国上下如火如荼，全国的红卫兵小将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这时，站在主席台边上的一个同学振臂高呼：“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全场除了那些低头站里的全都振臂呼应，一时间口号震天，拳头林立。
“……但是那些黑帮，牛鬼蛇神贼心不死，在作着他们的复辟梦，他们用封资修的那些破烂作教材，还强制让我们学习，并培养了一批所谓的尖子生，走白专道路，为他们复辟资本主义培养接班人……”
我心里一紧，我不就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吗？我怎么成了复辟资本主义的接班人了？这是我眼前浮现出那贴在大黑板上的大红光荣榜，上面我的名字排了第一。
“……地富反坏右的孝子贤孙历增祥，在他的寝室里不贴毛主席语录，贴了鲁迅的两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你是横眉冷对无产阶级的指，俯首甘为资产阶级的牛……”
我心里又是一阵紧张，难道贴了鲁迅的诗词也成了罪过？我们的课本里不还是有鲁迅的文章呢吗？我的沉思被全场爆发出一阵比一阵高的口号声浪所惊醒，口号越喊越激昂：“打倒历增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他们打翻在地在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后来上台的一个比一个激愤，仿佛这帮牛鬼蛇神都是他们的杀父仇人，要与他们不共戴天！
好容易批判结束，游行开始。
那些被批的\"牛鬼蛇神\"被戴上纸糊的高帽子，上面一如胸前牌子上写的，只是在名字上给打了个大大的红叉，像那些死囚犯上刑场的名字。他们走在队伍的前边，有几个红卫兵在“照顾”他们，我们学生的队伍在前，革命群众的队伍在后，喊着激昂的口号，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天阴得越来越沉，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得大了。人们的衣服都有点湿，泥泞的路越来越不好走。我的嘴唇发紫，从心里往外发冷，绷不住直哆嗦。
不知道人们是出于对革命的恐惧还是虔诚，每家门口都摆上了饭桌，上面放了饭碗和暖水瓶。当游行的队伍走近时就把碗里倒满水，但是没有人去喝。
游行的路线是从岳家庄开始经郭家深、翟家深到高家深结束。队伍走到郭家深时，那几个牛鬼蛇神的身上已经看不出衣服的颜色了，浑身上下全是泥泞。这是那几个走在前边红卫兵的功劳，他们时不时的出些点子，让他们爬行，坐飞机等。
快到翟家深了，有两个牛鬼蛇神躺在地上不动了。那几个红卫兵抽了他们几皮带，他们好像没什么反应。其中的一个红卫兵说：“算了，让他们再者躺着吧，回来再和他们算帐。”这两个牛鬼蛇神一个是岳家庄的李老师，他是我同学李丙正的父亲，另一个是刘老师。他们的提前倒下了，反而躲过了一劫。
到了翟家深，又有几个拿着木棒的青年加入了游行队伍，那几个都是在学校里受老师批评最多的小混混。随着他们的加入，队伍的前边就多了木棍打人的噗噗声。到了高家深就该结束游行了，我们的衣服全淋湿了。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我的两排牙齿不住的在磕。队伍也散了，一群群的人围住一个个的牛鬼蛇神在练习棍法，耳边全是噗噗的声音。历增祥老师已经被打得不能动了，这时有一个我们村的红卫兵用腰带嘞在历老师的脖子上，在泥地里拖着，嘴里还在高喊：\"牛鬼蛇神在装死！打倒牛鬼蛇神！\"
被点燃“革命激情”的“革命群众”在用实际行动表示他们对“革命”的忠诚，仿佛谁要是不参与打“牛鬼蛇神”谁就是反革命。一个失去理智的疯狂群体，能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他们的残忍呢？
这次游行“革”了两个牛鬼蛇神的“命”，一个是历增祥历老师,一个是高家深的曹老师，也就是后来我弟的老丈人。这算是文化大革命又一伟大的“胜利”。
我们带队的老师开始招呼我们，说还要回到学校开总结会
当我们在操场上再次列好队伍的时候，在前面讲话的不是校长，而是那几个全校有名的捣蛋鬼、蹲班生，他们胳膊上也戴上了红袖章。那个人称白眼狼的王某趾高气扬的开始了讲话：
“同学们！革命小将们！我们今天经受了一次革命的洗礼，我们要在革命的大风大浪里锻炼……今天我参加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组织‘红小兵’……”
“……可是我们有些地富子弟，在喊口号时不积极，不出声。比如仇达生……”
立刻就有几个带\"红小兵\"袖章的\"革命小将\"把仇达生给揪到了前面，连揪人姿势都模仿批斗会上的飞机式。
\"……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我们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我们要暴动……\"
就这样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地富子弟全被“请”到了前面，站成了一排。我想到了今天批判会上的牛鬼蛇神。
前几天校长针对出身不好的同学在会上说‘出身不可以选择，走什么道路可以选择。’‘父辈革命儿接班，老子反动儿背叛’‘只要是和反动家庭划清了界限，我们都要给出路’我在心里和嘴上已经和家庭划清无数次界限了，在心里和嘴上已经背叛过无数次了，为什么还这样对待我？我的出路在哪里？……
“啪”我头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老实点，把头低下，你看什么看，想反攻倒算呀？”“咚”背上又挨了一拳。乒乒乓乓，我们这些候补的牛鬼蛇神又被那些革命小将和红小兵给“教育”了一顿。我的头垂得更低了，从那以后，我永远不敢昂首挺胸了。这大概就是我后来成了驼背的主要原因吧。
下午两点，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顺着泥泞的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眼里含着眼泪，心里有十二分的委屈。到家里一定对妈妈诉说今天受到的窝囊气，扑在妈妈怀里好好的哭一场。
还没进家门，我就哽咽着叫了一声：“妈妈！”
没有回声。
我冲进屋里，光线太暗眼睛一时看不清。
“龙儿”一声微弱的呼唤。
“妈妈，你怎么了？”
“你看看我吐的是什么？”
这时我才看清妈妈趴在炕沿上，头垂着，地上放了一个洗脸盆子。我把盆子端到堂屋一看，吓了一跳，那是鲜红的血呀，足有多半盆。
我吓坏了，刚才的委屈也到爪哇国去了。
“找你爸去，他还没回来呢。”
我一路小跑找到了生产队的缝纫组，只见屋里屋外有很多人。我对我爸说：“我妈病了，叫您回去呢！”
“不行，这是革命任务，必须干完再走！”一个满脸横丝肉的人汹汹的对我说。
原来我爸是给他们新成立的“516造反派”做红袖章呢。那些人都是新组织的成员，在这等着做完了就戴上。
看他们的凶样子，我什么都不敢说了，掉转头就往姐姐家里跑。我姐是本村婆家，离我家不远。
雨越下越大，我浑身都湿透了，等找到姐姐已经是天色漆黑了。姐姐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公社卫生院，可是卫生院里几个医术高的医生都被打倒了，被剥夺了出诊权，只能在卫生院的造反派监督下看门诊。
折腾到半夜，我爸爸也回来了，一家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脸色蜡黄的妈妈叹息。
妈妈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今天白天的事情，妈妈听说游行队伍要从街上过，也烧一壶了开水，送到街上以示对\"文化大革命\"的支持。刚好赶上游行队伍经过，生来就非常胆小的妈妈看到了那些被红卫兵抽打的\"牛鬼蛇神\"，立刻就吓瘫了。后来又听邻居大婶说我爸爸被带红袖章的叫走，心里就没底了。回到家里以后就开始吐血。原来我妈妈就有肝硬化，就怕生气着急。这次给吓成了肝动脉破裂。
一向能干的姐姐只有流眼泪的份了，这时候我做了让我一生遗憾的决定，我说：\"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上学了，我伺候妈妈。\"姐姐和爸爸默默无语。在那种情况下有什么办法呢？爸爸不可能在家里伺候妈妈，因为每天还要接受\"革命群众\"的\"改造\"。姐姐家里有老有小，离不开家的。我想学校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去上学？原来我心中的大学梦就这样彻底破灭了。
在那疯狂的年代，像我这样的一个\"狗崽子\"还会有对自己命运作选择的权利吗？
第二章 十年噩梦
Re:阿龙的回忆  （并非一稿两投）
那应该是个不堪回首的年代，能感觉到那个年代带给人的无奈与彷徨，也许那时候的感觉一生都不会忘记。不同的时代都会带给人彷徨和无奈。
当现代人在物质上得到满足以后，充斥人们内心的是空虚带来的彷徨和无奈，是心理上出现的诸多问题，那样的彷徨和无奈同样是可怕的！
Re:阿龙的回忆  （并非一稿两投）
世间大抵一个人的幸福都是建立在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痛苦之上的.文革是给人带来了幸福还是给人带来了灾难....
Re:阿龙的回忆  （并非一稿两投）
没想到龙叔很有文采啊
呵呵
最近读了亮剑这本书
对书的后半部
那些写文化大革命的文字很感兴趣
以前从来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是那样的
Re:阿龙的回忆  （并非一稿两投）
哎……万恶的旧社会！！
Re:阿龙的回忆  （并非一稿两投）
那个年代,虽然我还没有出生,但是听爸爸妈妈说起过,
更能够感受到龙叔文字里的色调.
Re:阿龙的回忆  （并非一稿两投）
期待以后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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