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 发表于 2006-5-16 09:42:15

夹竹桃(宋 健)

  即使在北方,夹竹桃大概也不能算是名贵的花木。通常的原则,是物以稀为贵,而夹竹桃极常见。突出的表现是:凡爱养花的,大抵都养过夹竹桃,或盆栽,或植于院落的背风向阳处;而贩卖花草的,夹竹桃是其中必有的一个品种,价钱也不贵。前几年去山东,在淄博、兖州等地的农家或城镇居民的庭院里,见到几乎家家都有夹竹桃。山东民居,大门内皆有影壁,正中大书“福”字,四周以吉祥纹样装饰,“福”字前,必有一二盆夹竹桃。院内,则不用盆栽,而直接植于土中,或甬路旁,或窗下,疏疏落落,三株四株而已。夹竹桃叶绿色纯,花有桃红、雪白两色,极鲜艳。所以它虽不名贵,但让人爱。
  据说夹竹桃有毒,误食之,能致人死命。是不是真有这样大的毒性,我不知道,也未敢去尝试。明代大文学家冯梦龙收集民歌,辑有《山歌》、《挂枝儿》二集,又仿其体自创若干首别结一集,并雅赐嘉名,曰《夹竹桃》,内容与《山歌》、《挂枝儿》一样,多为男女欢爱的情景或情思。以前不明白情歌何以名《夹竹桃》,没有条件翻古书,探源流,只是自己钻牛角尖。有一天,自觉恍然大悟——因为男欢女爱,尤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范围以外的男欢女爱,是有毒的,陷之愈深,则中毒愈深,正像夹竹桃的有毒而美丽。自由的爱情,是裹着糖衣的苦药,吃多了,会产生中毒反应,严重的足以致命。像梁山伯与祝英台,贾宝玉与林黛玉,以及古今无数留下或没留下姓名的痴情男女,都是身中情毒不可救药的。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理解,别人摇头或点头,我决不在意。在我看来,正像爱情,苦多而甜少,人们,尤其是青年男女仍一往无前而趋之;而夹竹桃,虽然有毒,因为有了绿的叶和艳的花,人们,尤其是普通老百姓,仍一往情深而爱之。
  我工作之余,读书之暇,喜爱养花莳草。居住的院子窄小,长不足十米,宽不够一丈,不宜土种,只能盆栽。大大小小百十盆,从春到秋,每天搬来搬去,浇水施肥,修枝剪叶,自觉其乐无穷。在这百十盆花木中,有两盆夹竹桃,栽种时施足底肥,长势极盛,花开同时,一粉一白,繁花朵朵,摇曳多姿。尤其是月色丰满的夏夜,与别的花不同的是,夹竹桃花能够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给人以如梦似幻、恍兮惚兮的感觉,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朦胧美吧。
  去年夏天,有机会我去了一趟峨眉山,看了四川境内随处可见的夹竹桃,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乘火车从北京出发,途经郑州、西安、宝鸡,驰上宝成铁路,在秦岭和大巴山的无数长长短短的隧道中穿来绕去。到了广元,隧道少了,纵横的山岭转换作错落的丘陵,窗外的天气和景物也变了。山是绿的,嘉陵江的水也是绿的,一块一块梯地上的稻田和起伏的山丘上的柳杉,以及一簇簇的翠竹、一丛丛的芭蕉和无数说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都透出纤尘不染的青翠。这一切,对于我这个很少远足南方的北方人来说,陌生而新奇。语云,赏心悦目,又云,沁人心脾,庶几道出我当时的感受。这浓浓的无边无际的绿色,我想,如果没有花的点缀,未免有些单调,有些寂寞。透过雨幕,向远处眺望,隐隐约约,可见斑斑点点的,或红或白,是盛开的花。近处,窗外的铁路两旁,伸手可及,是由镶嵌在碧翠的叶子上的层层叠叠的红、白花色组成的彩带,这花的彩带沿着铁轨的方向伸展开去,望不到尽头。坐在疾驰的列车上,觉得是这花的彩带挽着列车向前奔,又觉得车下的路是用鲜花铺成的。是什么花,这般娇艳﹖仔细看,是夹竹桃!再仔细看看,是的,是夹竹桃。
  从广元到成都,这条花的彩带除被悬崖、峭壁、河流、桥梁偶尔打断,一直绵延着,直到天黑下来,看不见窗外的景色为止。从成都到峨眉,列车是不是仍然被密密匝匝的夹竹桃簇拥着﹖因为无缘见李白一再吟咏的峨眉山月,我无法一借月色看个究竟,我想着,大概窗外仍然是盛开的夹竹桃,如果有丰满的月色,夹竹桃花同样能够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给人以如梦似幻,恍兮惚兮的美的感受。
  宝成铁路上的夹竹桃,枝粗壮,叶宽厚,花繁盛,是我家的那两盆或山东民居中那些我见过的夹竹桃所无法比拟的。我赞叹眼前的夹竹桃长得好,身边一位湖北旅伴微微一笑说:“这有啥稀奇嘛,夹竹桃,可不就这样子﹖”
  在峨眉,在四川,我看了很多驰名中外的好景物,都很难忘,而宝成铁路两旁的夹竹桃则更是定格为一幅美丽的画,印在脑海里。
  从峨眉回来,踏进家门,一眼就看见了我那两盆心爱的夹竹桃,它们仍然繁花朵朵,摇曳多姿,但我此时觉得它们太单薄,太孱弱了,生命的活力蕴含着,未能尽情地抒发。我抚摸着夹竹桃光润的叶片,不禁由爱而生出怜悯,并因此而想了生活或人生的很多事情。现在想,冯梦龙把自创的情歌集命名为《夹竹桃》,看来并不是着眼于爱情或夹竹桃的美丽而有毒性,而是象征着爱情恰如蓊蓊郁郁的夹竹桃,四季常青,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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