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只小雀鹰（文莓）
每天早晨，我从家里走向子弟学校，因为那里有孩子们在等着我；每天傍晚，我从子弟学校走回来，因为家里也有孩子在等着我。每天，我都看见晨曦、晚霞，也看得见厂区边缘那幢废弃的楼房以及楼房周围蓊郁的老树。我的生活挺平静，平静得让我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可是忽然间有几声凄厉的鸟叫打扰了我的平静。我抬起头，看见了一只大鸟。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鸟，只看见它在早晨的天空里有些惊慌地盘旋着，鸣叫着。在那一刻，它黑黑的剪影般的身影永远地烙在了我的心上。
连续几天，我都听见这只鸟在叫，都看见这只鸟在盘旋，而且看出它是在围绕着那座废弃的车间盘旋。我还惊异地发现，我的学生们似乎也有些不正常，他们上课时有些魂不守舍，或者不时地偷睃窗外，或者瞪直了眼睛在倾听窗外，或者课下聚在一起唧唧碴碴地议论。
我把几个学生叫到了办公室，他们有些得意到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一只大鸟在那个破车间的顶层筑了一个巢，而且孵出了五只小鸟，可是小鸟被几个大人掏走了，那只大鸟在找那几只小鸟呢----而且，其中一个孩子家里就有一只这样的小鸟，“它已经长出绒毛了。”那孩子说。
我知道我的平静的生活确实被打破了。我们这家军工企业最初组建时是从全国各地抽调的技术人员，最初的厂区是在新疆。可是因为许多至今无法明白的原因，我们的工厂反复迁徙，从新疆迁到了青海，又迁到了湖北，又迁到了浙江，最后才迁到了现址。也正是因为这种反复的迁徙，许多人的感情生活被打破，被扯散，即如我，十多年了，父母仍在浙江……
我决定去找校长。老校长听了，沉思一会，做出了决定。一个小时后，五只小鸟被五双小手捧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它们刚刚长出白色的绒毛，腿还站立不稳，眼睛很圆，嘴巴很长，时而发出几声小雏鸡一样的叫声。我领着这五个孩子，捧着这五只小鸟，走进那片老树深沉的阴凉里，爬上那幢五层的旧楼房，终于看到了那个用干树枝和干草搭建的鸟巢。我让他们把小鸟放进巢里，“走吧，它们的妈妈会照顾它们的。”
傍晚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没有看见那只大鸟，也没有听见它的叫声。第二天早晨的天空依然很平静。我知道它已经找到了它的孩子们。我平静地走进教室。可是我发现，教室里却充满了不安。课讲到半截，我不得不停下来，提问班长。班长说，他们躲在那座车间外的树影里，从昨晚到今天早晨，没有看见那只鸟妈妈飞来喂食，他们担心那五只小鸟可能快饿死了。
我领着孩子们再次爬上那座破车间的顶层。老远就听见小鸟们尖利的叫声。打开门，我们都惊呆了：五只小鸟都离开了巢，各自伸着脖子向着不同的方向鸣叫。显然，大鸟已经绝望地离开了这些小鸟。
五双小手又把五只小鸟捧回了学校。我打开一间废弃的空教室，孩子们把小鸟分头放在五张书桌的抽屉里。随后，孩子们飞跑着回到家里，拿来了旧衣服铺鸟巢，拿来了小碗、小米和水，耐心地喂起小鸟来。
这样喂了几天，小鸟们开始安静下来，只有在同学们打开教室门去喂它们时才欢快地叫起来。我查了家里有限的几本书，惊讶地发现，这五只小鸟原来叫做雀鹰，是一种北方罕见的高贵的鸟。又向市里的野生动物救护站打电话咨询，得知鹰是肉食动物，应该改变我们目前的喂养方法。
老校长又做出了决定：全校师生自愿捐款，为小雀鹰买肉食。一开始我们买来猪肉、牛肉喂它们，它们狼吞虎咽了几天之后便有了厌食的倾向；随后我们又买来小鱼、小虾，它们同样狼吞虎咽几天后便离开了餐桌；最后，我猛然醒悟，派学生们分头去买麻雀。果然，小雀鹰对小麻雀情有独钟，不厌其烦，即便顿顿只吃这一道菜，也是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颐。
在同学们的精心喂养下，小雀鹰一天一个样地变化着。一周后，它们褪去了白色的绒毛，长出了灰褐相间的翎毛，长长的尖嘴也长出了勾喙，而且，爪子也开始锋利起来。半个月后，它们开始练习飞翔了。小雀鹰们把课桌当做起飞台，瞄准了日光灯架，一遍遍地认真练习着。看着它们扑愣着小翅膀奋力地飞上去，看着它们平展着小翅膀轻松地滑下来，同学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个月后，我们开始训练小雀鹰们的野性。我们从市场买来略大一点儿的鸡雏，放在教室里。一开始，小雏鹰大概摄于鸡雏的庞大，久久不敢置喙；两天后，小雏鹰的野性开始爆发，它们从日光灯架上以箭一般的速度俯冲下来，一下子就啄瞎了鸡雏的眼睛，然后，用锋利的爪子按住鸡雏，随后，开始撕扯……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全校师生都站在操场上，仰头望着三楼那间废弃的教室。一扇窗户打开了，大家屏住呼吸凝视着。突然，一团灰褐色的东西箭一般地射出了窗口，随后，展开了长长的翅膀，在早晨的阳光中自由而骄傲地盘旋起来；随后，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所有的小雀鹰都以同样的动作从窗口飞出来，然后，慢慢地排着不太规则的队形，在师生们的头顶盘旋着，鸣叫着。几分钟后，它们开始抬升高度，向着西南方向，慢慢地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中了……
中学语文课本中说，鹰是凶猛的飞禽，也是高贵而自尊的鸟。它们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总是在冬至前几天从北方飞往华南去越冬，总是在夏至前几天飞回北方产卵育雏。可是在今年的冬至过后，许多老师和同学仍然说自己在早晨和傍晚听到天空有鹰的叫声。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听到了，反正我没有听到。我只希望着，那五只小雀鹰能够在遥远的地方找到它们的妈妈，然后，明年，再飞回到我们这里来，和我们一起，享受这里的阳光和蓝天，享受这里的自由和真情。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