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 发表于 2006-5-16 20:03:38

欲望的挣扎——评霍君的《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兼与石松茂商榷(枯木)

最近,看了霍君女士发表在《秦柳》二00五年第二期上的《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以及石松茂先生对这篇小说的评述《关于诚信》,总觉得有些话要说。
小说总要有个故事情节。在《让我看看你的眼睛》里,霍君到底给我们编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石松茂先生认为:“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一个医生因为医术高明赢得了患者的赞成,但是由于医生的真诚,患者误会了医生,医生真诚地找病人谈话,以诚信待人,病人却联名告状,医生被医院开除了,自己办了一个小诊所,也因为真诚,最后医生自己却病倒了。透过简单的故事却让人发现故事内涵的深层性、讽刺性,有嚼头,回味无穷。” 对于石先生概括小说故事情节并予评价的这两句话,后一句,我颇有同感,前一句却不敢苟同。
不妨先留意一下小说的题目——“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是否可以解作“让我剖析你的内心”?须知,眼睛可是心灵的窗户啊!再者,对于作品中的“我”,作者开宗明义:“I'm a doctor 。没错,我的职业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主治医师。”而最末一章,偏又以“我不知道我是谁”为题,强调了一种是医非医、似病非病的状态。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是这种“癫狂”的状态,既是涵盖这篇小说的主体,又是引发人物行动的客体;既是向自身之外传递信息的发送者,又是感知自身之外信息的接受者,从而在表象与内心、正常与病态的极端对峙中,标示了两重价值世界的遥远距离和彼此尖锐对立的不可通约性。故而,笔者坚定地认为,霍君是借用鲁迅先生《狂人日记》的笔法,用乖张的语言,讽刺的意象,揭示了现实生活中人性世界里欲望横流的一面。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和参与者,“我”讲述了自己由“医生”到“病人”的转变,讲述了“我”的“病人”们这山望着那山高,在无尽的欲望里挣扎的生存状态。而这,仅用“关于诚信”来概括和表述,似乎是远远不够的。
请关注故事中反复提到的“病”。在医院里,“我全心全意地为他们治病,反而落了一身的不是。他们确实有病啊,如果再不抓紧治疗,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们其中有的人身体里的病因子,已经浸入到了血液里,他们竟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他们手里拿着化验单,气急败坏地对我说,化验结果明明显示没有病,你凭什么说我有病!我对他们说,可能是机子出现了故障,我是为你好,我以一个医生的人格向你担保,你的病真的很严重,请你让我为你医治吧。”可惜,“我”掏心掏肺的良言,得到了“病人”们高度一致的冷漠。结果,“我”被开除出医院,却又发现了更加令人心痛的事情:“走在大街上的人们,很多人都生了病。要命的是,他们生的病,绝对不是医院的机器可以检查出来的,病因和那些不愿接受我诊治的患者一样。原来,这样的患者就像溪水似的在大街上流淌着,柔软地流进千家万户。他们都应该成为我的病人。”接下去,作者通过写“我”开诊所为“病人”诊病的见闻与经历,再现了人性具有的多个侧面:物质的,精神的;高尚的,卑微的;偏爱的,讨厌的;得到的,放弃的……应了那句俗不可耐的老话: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好,媳妇是别人的俊——总会有不在少数的人,正如体验钱钟书老夫子的《围城》:进去的想出去,没进去的却又拼命往里钻。到了小说的结尾,作者更是造了一个悲剧:“我” ——一个技艺精湛的医生,生生就那么病了,自己“疑惑极了”不说,连最为亲近的老婆也“哇的一声哭出来”,发出“人怎么病成这样”的疑问。至此,读者不禁也发出疑问:到底是谁有病?
当然,我们绝不能忽视“我”的“病人”——他们毕竟是故事的主角。作品中写道:“虽然不能分清他们的面孔,但裹在躯体上的衣服是千差万别的。衣服笔挺的是一类,他们浑身上下溜光水滑,这样的人,通常会长着一双金睛火眼,不放过衣服上的哪怕一粒灰尘。还有就是,他们的皮鞋和头发都闪着同样的光泽,苍蝇蚊子没等站上去,就先劈了叉。这类人不是大款便是干部。与之相对的一类人,他们的外表是粗糙的,衣服鞋子帽子都是粗糙的。衣服的褶皱里,大量的污垢在那里探头探脑。有的鞋子还会发出一股怪味,它们带着主人走出诊室,往往会留下几粒牲畜粪的渣滓。判断不出错的话,这类人应该是农民居多。不好判断的是中间的一类人。我的病人当中,大部分是这类人。我不好去形容他们,他们像砂子一般扑天盖地,让我无法去比较哪粒砂子更细小一些,哪粒砂子更丰硕一些。比砂子稍好听一点的说法是,他们就是一碗腊八粥。不管是大麦,还是黄豆,都是腊八粥的一个成员。”这里,既有衣着光鲜笔挺的大款或干部,又有外表粗糙、灰头土脸的农民,更有像砂子一般或是作为腊八粥的某个成员的芸芸众生,诸如“我”的长着又尖又长獠牙的过去的同事,妖艳的美容院女老板,不堪读书之累的老气横秋的小人儿,以及看在钱的份上受够“我”这没用废物的老婆……这些命运天差地别的各色人等,一个个带着喧嚣与骚动的欲望,在苦闷中挣扎。经过艰难的碰撞,最终落得个头破血流。仅以作品第三章中“我的病人当中最有意思的一个”为例,他寻思“整天价围着一亩三分地转,累个贼死,有啥劲。现在的社会啥东西都贵,就剩下粮食不贵,干看着人家有钱有势的人吃香喝辣,都是人,咋就差那多呢?不尝尝享福的滋味,我这辈子不白活了?” 于是,他“除了坐屁股会冒烟的小车,我还想吃我没吃过的好东西,山上跑的,海里游的,草棵子里蹦的,反正是飞禽走兽,山珍海味之类的啦。还有,我还想弄一两个大奶子的漂亮女人,让她们给我养一屋子的崽儿。等一下,不要那多的崽儿,太吵人。最后是,我想弄个官帽子戴戴,吆五喝六地,要啥来啥,多神气!”结果却是“敢情大鱼大肉不是谁都可以天天吃的,好多事咱都没胆量去做,到嘴边的肥肉咱不敢咬,咬了,良心上会过意不去,整天提心吊胆的不是遭罪么,还是耪地来得踏实……”
无疑,霍君是有才华的。在这篇小说里,她的才华表现在对人性的观察与思考,无论是对人物性格的整体把握还是对故事细节的准确刻画,都达到了相当深度。她在一种近乎存在主义的另类生命体验的氛围中,赋予“欲望”一种特殊的价值,使读者感受到现代人的若干生存状态。她能把笔触深入到人物内心的最深处,彰显出人性的内敛与张力。比如作品中写两类“病人”就诊时的不同情景,一类是:“病人伸出两只肥胖的手指在桌子的边缘上轻轻地敲打着。与病人疲软的精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上那套皮尔卡丹西装,每一根布丝儿里都透着十足的傲气,冷飕飕的,让平民百姓生畏。”而另一类则是:“视线里的那两只粗糙的大手,正不安地在洗得发白的裤子上,笨拙地磨搓着。手用力太大了,掌心的泥垢聚集成一条条小鱼儿,蹦跳着跑走了。” 就是在这种看似顺手拈来却又是匠心独运的娓娓叙述中,作者完成了对人物性格的准确描摹,也恰到好处地展现着自己的敏锐和睿智。
但即使如此,也许是略带忧郁的个人性格使然,抑或是思想底蕴修炼的缺失,在霍君笔下,《让我看看你的眼睛》里的人物几乎都是灰色调的,明显沾染了一些“粗鄙化”的倾向。不论是表现那个穿着皮尔卡丹看病的人“再没有人围着我前呼后拥,再没有人向我谄媚,再没有人向我点头哈腰。总之,我不再被人需要,不再有高高在上的感觉。那种感觉早成了我的习惯,我不能永远地失去它”的痛苦,也不论是展示“漂亮的女人们,她们一边假意散去,一边拿眼的余光恶狠狠地盯着我的屁股看。我的屁股被女人的目光啄得痒痒的”的恶心,等等一系列,无一不是在叙写人性中粗鄙、庸俗的一面。不可否认,人性的可贵在于其丰富性、差异性和多样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写人性中的粗鄙、庸俗有其必然性。但如果单纯用物质和生理层面的欲望来代替对“人”的整体界定,恰恰是忽视了人性的高贵的一端。这不应该是文学的最高标尺,因为真不等于美,更不等于善。且不说艺术要再现生活,更要高于生活,就是生活本身,除了本能、除了欲望,还有阳光、有老娘、有崇高无私和幸福快乐,有值得我们审美和被感动的东西。如果霍君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并努力开掘之,也许会为大家奉献出更积极、更突出、更有价值的作品。
我们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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