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 发表于 2006-5-18 09:39:59

无语的河(南天剑)

梅是在县医院315房间的病床上熬了一个月后去逝的。她临走的时候,没有为陈留下什么话,只是在回光返照的那一瞬紧紧攥住陈的手,眼里流下来两行泪水。陈心里明白,梅与他三年为妻,可能因没有为他生下一男半女而生愧疚。在坻城,除了陈外,梅没有几个亲人,父母在她六岁那年离异之后不知去向,是一个远房亲戚把她带大的。她只是坻城纺织厂的一名普通女工,平日不善言辞,默默而来,默默而去,没有知己,所以她走的时候,除陈外没有人为她送行。
陈从县医院的太平间出来后,回到家独自整理梅的遗物,该烧的准备烧掉。突然,在梅的小箱子里发现了一本梅的笔记本,陈打开后竟吃了一惊,那里面有梅生前写给陈的一封信:
永琛(陈的名字):
半年前,我已经知道自己患了绝症,绝症!说实话,我深爱着你,我多么想活下去啊!!我查过资料,又咨询过医生,如进一步治病,费用昂贵且日子不会太长。我们工资都不多,你的路比我长。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倘日后再遇婚姻,莫向生妻谈死妇。
珍重!
                              梅
                                                                           
斯人已殁,万花飘零。陈眼里已经泪水盈盈。他只是佩服,梅是个只有中专学历的女人,她的知识水平竟进步得这么快。陈圈子里的人私下说,陈是个凭着周身村气、一身才气闯进坻城的青年。梅无貌无才,溶入众人堆里不好辨认,不配。当陈的众“贵友”围坐高谈时,梅总是默默地在另一间屋里干自己的事情。
陈在梅去逝的第二天便到县纺织厂去了,想问问国家政策上有啥福利给梅。当他在厂会计室说明来意后,一个胖乎乎的四十多岁的女人呼地站了起来,“啥?!没啥!她早就下岗了,下岗有半年多了,你不知道吗?”陈一下子怔住了,这半年多,她可是照常上班、下班的呀!在院门口,有人告诉陈:听说,梅下岗后一直在城北一个外地人开的小饭店里打工。那人还向陈比划着寻找的路线。
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那家小饭店的。那是一个较暗的小吃铺,两个砖砌的大土炉上边架着两个又黑又亮的大铁锅,还有两个节煤炉,上边煮着两个沙锅,一个凶巴巴的男人带着东北口音:谁?问谁?梅呵,在这儿干过,洗碗,管吃,每月二百八,有一个月没来了!……陈问:她洗碗的地方在哪?“在那儿。”陈一看,那是一个长方形的水泥铸的水槽,横七竖八插满了碗,上边是自来水龙头。陈又扭头一看,饭店不远处是个建楼房的工地,几十个光着膀子的农村里的老爷们或站或倚,汤足饭饱在剔牙呢。陈想,梅可能每天就是为他们端碗、洗碗,挣那二百八十元钱,在这凶巴巴的外地人眼皮子底下来回走的吧。那个东北男人很自豪地告诉陈:自打梅不来后,换了好几个洗碗的,都不顺手,都叫我给打跑了。陈告诉他:你就等着梅下辈子给你洗碗吧!那男人一惊:你,你什么意思……。陈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心里难过。梅曾经有一回兴奋地对陈说:我们这月发工资了,给了三十元奖金。咱们去买点羊肉片涮羊肉吃吧。那时的梅才真正使陈感到一种女人的温馨。陈默默地想,也在那时,梅已经下岗多月了吧?可能就是在那东北人开的小饭店里超负荷劳动给的奖金吧?陈想,明天一定买上几斤羊肉送到梅的坟上去,因为自那次吃涮羊肉直至去逝,梅没有再张罗涮羊肉了,她可能再也没有得到奖金了吧?
陈开始怀念梅,他的心开始隐隐作痛。也就在半年以前,大概在梅刚下岗的时候,陈和自己大学时的同学芳有了来往。
那是一个傍晚,陈从文化馆出来,正碰到芳。芳怀抱幼子,体态稍胖,活力依旧。芳气质好,奔放热情,尤好泰戈尔的诗,每当班活动,芳都会自我陶醉地在同学面前吟诵《飞鸟集》里的某篇,所以便有了“浪漫GIRL”的美号。她的确能冲破旧俗,毕业刚跨出校门,便追随南方一位颇富的离异的男人去了,所以再有小聚,便有人告诉陈:浪漫GIRL飞到南方投大款了。但几年之后,芳显得成熟很多,皱纹也爬上了眉梢。“陈,你好吗?”陈也有些激动,毕竟同窗四年,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何况陈是班里的才子,“浪漫”和“才华”本身就没有很大的界限,所以和“浪漫GIRL”有许多惺惺相惜的情怀。他们开始慢慢地走,芳告诉陈,那负心的男人满身铜臭,自己和他离了,那男人第二天便又结婚了,是一个妙龄女郎。真是信息社会好快呵!陈和芳为之感慨了一回。芳说,听说陈现居住在坻城,同窗之谊使她有勇气携子回来,再干点什么。她亮晶晶的眼时不时地撩陈,使陈又立刻想起大学时那如痴如梦的岁月,那情调,如一杯陈年的酒,越品越香。芳告诉陈自己居住的地址,希望老同学能以孤儿寡母为念。
陈极力想忘掉芳,然而他又鬼使神差地去看望芳母子好几次,竟有了一种不想离开的感觉。“我那时已经冷落梅了”,陈痛苦地想。回家日渐晚,相谈日渐少,对梅的兴趣日渐淡。陈窃喜的是,梅从不过问他的行踪。梅不是那种用篱笆把丈夫圈起来的女人,有一次,当陈和梅谈到婚姻问题时,梅淡淡地说:随缘。温情比金钱更重要,芳曾经沧海似的对陈说,我得到了金钱,但失去了温情,不能歌我所歌,乐我所乐,所以我的婚姻失败了。陈表示赞同,大大感慨抚慰芳一番,使芳好生感动。陈此时想起了梅,她又向何人去诉说这种感觉呢?她把这一切带进了坟墓。
令陈更吃惊的是,他在梅的笔记本最后一页见到了贴得很正的一张照片,那是个面带微笑充满活力的女孩,正是芳。陈知道,这是早些时候自己从毕业像集里找出来的,后不知所踪,没想到被梅贴到了自己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那是一张白纸,别无他物,只端端正正地贴了这一张照片……梅至死都未能说破这件事,可能是怕打碎这片宁静,安详吧?人间地府永相别,生死两茫茫。只有梅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知道。陈的泪水夺眶而出……
有人说女人是条河,以她那包容万象的胸怀延续生命,陈对圈子里的人说,梅就是那无语的河,其实她的内心蕴含了火热的激情。
陈后来远走南方,独立闯天下,竟小有成就,终未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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