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王霖)
时间如细沙般从我指间流走,它要带走的,我无力留住;它要留下的,必然不会带走。一
我十二岁那年进了中学,那时的我是个甜美而单纯的女孩子,眼睛呈一片清纯的明亮。
入学的第一个周末,我喝下了一个男生给我的啤酒来祭奠我的童年。那苦涩的液体滑过我的舌尖,滑进我的喉咙,继而到了胃里。我那脆弱的胃立刻一阵痉挛的疼痛,但却是很舒适的感觉。
这一刻,我突然间感到悲哀,原来我就这样长大了,就在这杯酒之间? 过去的生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那曾经纯洁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和希望,让我热爱;而现在的生活如战斗在命运的棋盘上,迷惘而无助。回家的时候,我朝那个男生笑了笑,这个眼神温暖而清澈的男孩叫光。
当入学的新生和教室逐渐熟悉起来的时候,我开始显出自己的顽劣,我固执地只肯听自己喜欢的课,每次上讨厌的数学课时我就会窝在座位上看自己喜欢的书,或把手指放在窗子的玻璃上去逗一只漂亮的灰鸽子,它很喜欢隔着玻璃轻轻啄我的手指,我天真地梦想它是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王子,有一天他爱上了我,就来到了这里,如果有一天它能把戒指戴在我苍白而纤长的手指上就能恢复人形,那时,我们一定会彼此相爱。
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下楼方法,就是坐在楼梯的扶手上滑下去。第一次实验时我请了光做我的助手,滑行很成功,只是由于得意忘形忘记了“刹车”。光很义气地做了我的“垫子”,只是可怜的他被我压断了腿。以后的日子里,他总是拄着拐杖,绑着厚厚的石膏一点点地往楼下蹦,而我总是在他旁边一点点往下滑,然后顺利“着陆”。
当光的石膏拆下来时,我们初一的生活已经结束了。去看他的时候,他放了一大捧洁白的花朵在我手心里,那花散发着浓郁的芬芳,花瓣如丝缎般华丽而厚实,被风吐落在地上却发出如陶瓷般细碎的声音。
我小心地捧着它们跑回家,将它们放在了一个装着清水的碟子里,摆在了床头:一瞬间,花香四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我走在芬芳的花众中,那芬芳掩映的黑口音让我惊惶,我踩在温冷的泥上,手上沾满了粘稠而腥甜的血液。醒来时,我洁白的床单上斑斑驳驳的殷红,我并不感到疼痛,身上又找不到伤口,突然之间我明白了,我的童年己完整地逝去,什么也挽留不住它,我平静地把床单抱去洗,我很用力地搓着,洗好后把它晾在了阳台上,把脸贴过去仔细地看时,只有很淡很淡的痕迹。
二
当碟子里的花开败的时候,已经不再美丽,当它们仰卧在我手指上时,我感到了苍凉。新的数学教师很喜欢考试,那奇妙而深奥的习题总是把我骗得团团转,很难及格,一直到中考也是如此。
我不再坐在楼梯扶手上向下滑了,有时我希望自己能变得沉静而娴雅,此时的光下巴上已冒出了细密而且发青的小绒茬。我明白,我们都在一天天地长大。
我一直热爱着美术,会在很深的夜里画我喜欢的男人或女人,但我的父母不能允许他们的女儿从事这种没有前途的事业。在他们的梦想中,我应该是一个穿着职套装,在高层写字楼里上朝九晚五的白领女性。所以,他们坚持要我毕业后考高中,我没有反抗,虽然很想画画,他们也知道我很想画画。我觉得,我们对彼此都很残忍。
中考后光拉我去喝酒。我们拼命地喝,我一直喝到站不住,光把我背在背上送我回家。宁静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芬芳,我伏在光的背上很惬意地闭着眼睛。突然他轻轻地说:“可林,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没有说话,装作睡得很香甜的样子,因为我知道,明天这句话就会和他一起飞去大洋彼岸的英格兰。
那天晚上我一下不停地画着,我想把光温情而英俊的样子画下来,但我却发现我已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苍凉的月光中,一个女孩对着一张纸上一个男孩轮廓静静坐了一夜。
回学校填志愿表的时候,光的位子空着,我把手指贴在玻璃上,窗外的阳光灿烂如水。狭小的窗台原来也可以如此空旷。
王子走了,他的公主终于开始哭泣,歇斯底里。
三
新学校的玻璃很大,但我已经不再习惯将手指贴在玻璃上,更不会再恣意地幻想美好的爱情。我已懂得从生物学角度看,王子吻不醒已死去的公主,而动物和人也无法相互变异。我的手依然苍白,只是茧子让它不再美丽。我曾经小心地保护它,怕它戴不上美丽的戒指,现在我知道,戒指可以戴在没有茧子的左手上。
我每天背着满满一书包卷子回到家时总是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它,那一片片苍白的顏色让我感到眩晕。每天早晨我的床头总是堆满了做了一半的数学卷子,但那神秘的科目依然让我猜不出答案。
一次数学课上,老师说:“考试不及格的站到外面去。” 于是我站了起来。我看了看四周,只有我—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门口。那一刻,我的尊严在阳光下土崩瓦解。楼道里的玻璃上映出了我苍白的脸上那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带着绝望的沉沦。
沉沦于繁华世界中的心拖着我的身体,在灯红酒绿中游荡,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只是尽情地挥霍着时间。从那时起我也开始失眠,繁华落尽曲终人散之后的苍凉和宁静让我无所适从。我那日渐荒废的学业如同荒凉的墓地,埋葬了父母的希望。
一个宁静的夜晚,母亲疲惫地躺在我的床上睡着了,我走过去给她盖毯子的时候蓦地看见了她的泪水,那点点的泪光刺痛了我已近于麻木的心。这时我才发观,我的父母都已经老了,这个时候距离高考仅仅还有两个月。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拼命地想把虚度的时光补回来,整整两个月的疯狂补习,依然挽不回已定的败局。
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一枚棋子,站在命运的手心里,脆弱而疲惫。
七月,流火的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当我看着守候在路边的母亲时才明白:残忍的原来是我自己。我拥抱我的母亲,然后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四
如我所料的失败过后,我选择了复读,此刻我是一个盗墓者,挖出了父母埋葬已久的希望。
在一所新的学校里我过着单调而宁静的生活,每天往返于教室和宿舍之间,抓着一分一秒来做那永远做不完的习题。偶尔累得不想看书时也会画些画,光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依然模糊,但不知为什么,我总相信,终有一天会清晰起来。
学校离家很远,母亲偶尔会来看我,她美丽的面容有点苍白,但总在淡淡地笑着,那笑容宁静而幸福,让我温暖。现在我会把长发披在肩上,慢慢地走路,小声地说话。十九岁的我终于学会怎样变得沉静而娴雅。但我会大声地甚至有些放肆地笑,这个时候,我的眼睛里是一片纯净的明亮。
我的老师告诉我的母亲,说我学习很刻苦,也很乖巧。也许他无法相信我曾经历过的那些轻狂岁月,也许我真的很年轻,岁月并没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迹。
教室外面常常有鸽子飞过,其中一只灰色的鸽子格外美丽,我想也许以前也曾有鸽子飞过我身边,只是我没有留意而已。
现在的我早已不会放纵自己,只是期待平稳而宁静的生活。将来我会考上一所不好也不坏的大学,做一个业余时间喜欢画画的白领。
经历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我才发现,我的生命一直都是纯洁而美丽的,虽然乌云偶尔挡住过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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