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倩 发表于 2006-10-8 10:07:08

永远忘不了(枯木)

好几天了,老想写点儿什么,就为我自己。
那天,上午去城里开会,中午顺道回了趟老家。因下午还有课,吃罢饭我把碗筷一撂,急着早点儿赶回学校。母亲送我出门,一句话说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人家也有当老师的,咋你就成天这么忙?”
当时我一愣,可也没说什么。随后几天静下心来想,想我二十多年的教书生涯,想我一届届叫得上名字或叫不上名字的学生,竟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1983年10月,作为宝坻师范学校第一个小班(1980年,宝坻师范学校开始从初中毕业生中招收学员。因当时学校还有民办教师班和高中毕业生学员班,而初中毕业生学员普遍年龄较小,故人们多谓之“小班”)的毕业生,我远离家乡上百里,到大洼(宝坻县整个地形大体趋势为西北部较高,人口相对密集,经济相对发达,有“高上地区”之称;而东南部较低,分布有大钟庄洼、黄庄洼、里自沽洼和尔王庄洼,人口相对稀疏,经济相对落后,统称“大洼地区”)深处的一所乡办初中任教。那时,我不满十八岁。
大洼地处偏远,往南一蹭就出了县界。我至今清楚记得,当年公共汽车票价还没涨,从我教书的乡里去宝坻县城,坐车要花一块二,而去天津市里只需一块一——光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当地离县城有多远了。由于交通不便,条件落后,本乡的老师想法往外调,外乡的老师更是没人愿意去。可我去了,并且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啊,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年?况且,这是我从十八岁开始的八年呀!在这八年里,我遇到过挫折,产生过彷徨,历经过磨炼,也享受到了别人无法享受到的欢娱与快乐。
我永远忘不了,忘不了因考试成绩得一位数而被我轰回家去,又让我请回学校的柳军,还有他的妈妈——那位满脸慈爱的小学校长。就是这位不笑不说话的老校长,得知儿子被我赶回了家,不是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而是瞒着儿子给我捎来一封信,除了检讨自己的管教不严,还告诉我怎样处理剑拔弩张的师生矛盾。她信中的一句话成了我终身受益的座右铭:
“单靠压力去慑服别人常常要失败,重要的是运用耐心和技巧。”
我永远忘不了,忘不了少年丧父的纪萍、纪松、纪柏姐弟三个。在他们的父亲突发急症撒手人寰后,曾经担任纪萍的班主任而当时又是纪松班主任的我,以微薄之力买些书本送给她们,并多次家访或去信,鼓励他们踏心学习、早日成才。那个暑假,纪萍回信给我,写到:
“……老师,我现在可算是醒了,我好像刚从噩梦中觉醒,正在您的帮助下,从痛楚的往事中挣脱出来。我会很努力、很尽力地为我们饱经风霜的母亲争气。您一定会看到,在这个失去支柱的家里,有几棵小树正悄无声息地生长起来,它们将拼命地吸吮阳光和雨露,一天天茁壮成长,直至枝繁叶茂,为这个破碎的家增添生机!”
我永远忘不了,忘不了那个身材魁梧、性情豪爽的海军上校。作为人民海军驻三亚某基地的军训处长,忙于军务却疏于管教自己的独生儿子。无奈之中,他不远千里把孩子送到老家,向校长请求:
“您一定要把孩子安排到一个管得最严的班!”
于是,我的班里就来了一个白净净、胖乎乎的嘎小子。后来,这个一度让人头疼的嘎小子改掉了许多坏毛病,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军队子弟学校的高中部。
我永远忘不了,忘不了因家访走遍的全乡东西南北十八个村庄,忘不了我曾经迈进迈出的那些低矮的土坯房。当年,农村的改革刚刚起步,大洼地区村子里砖瓦房还少,大部分是那种门槛特高、房身却很矮的土坯房。就是从这些低矮的土坯房里,相继走出了一个又一个高才生……他们走了,从我和我同事的班里考进了理想的学校,或是走上了工作岗位,可心里仍然时常想着我,正如同我时常想着他们一样。
前不久,学校有人到市里办事,负责接待的,是一位从天津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当听说来人和我同校任教,他忙问:
“我们老师好么?”又说:“一辈子遇到既是老师又是兄长的人,我真是太幸运了!”
说真的,他感到幸运,我又何尝不是?——就为能有他这样既是朋友又是兄弟的学生!
虽然,在大洼任教八年后,我调动了工作,但在那时那地养成的对大洼、对教书、对学生的感情,却灌满了胸膛,浸透到血液,成了骨子里一辈子割舍不了的东西。离家近了,我仍然很忙,连续担当二十多年的班主任和初三把关教师,该有多少琐碎却又事关学生一生的事情要我去做呀!母亲说我忙,我是真忙,以至于忙上了瘾,要是几天不上课,心里就会空荡荡的不舒服。
现在,我就这样整天忙着。每当见着学生家长,我永远忘不了对他们说:“孩子是您的,学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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