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李得龙）

聂小倩

永远一个频率的列车声响前，我已在与死神擦肩而过后，踏上了回乡的路。虽然亲人几乎没有了，还是有让我值得留恋的人。
城市的影子已渐渐从远方的云雾中显现出来，还有十几公里路。离家乡越近越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车站上会有谁来接我呢，云亦么！心儿会不会来呢？云亦是我儿时的挚友，十几年的感情，让我们有了奇妙的默契，这种关系似乎已越过了两肋插刀的生死之交。心儿是叔叔一位故人之女，偶然的机会在家庭宴会上相识，不过那是在叔叔在世时的事情，后来一起读过几年书，成了熟识的人。再后来，我入伍参军，几次不咸不淡的联系后，断了来往。静心想想，心儿是我接触的唯一一个女孩。她的性格虽然比云亦暴烈许多，我感觉如果云亦是我天空中的月亮，心儿可以成为太阳。性格并不能让别人曲解——她只是一个活泼快乐的女孩。
在我再次返回家乡时，我们再次见面。她改变了许多，尽管还有一如既往的豪爽。那时我发现，在自己心里已经追逐了这个人七年。我开始接近她，心儿也显出对我的好感，也许是基于我少年时代孤独的性格的感情。日复一日，我们交往很深了。我不能确定她对我们关系的定位，只知道在我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心儿是让我倾心相恋的人。
青青的果实，不一定成熟，但确实很美好，总是让人不忍心破坏了。不过事实不会按人的意志发展。终有一天，我接到命令，要去边疆接几位烈士的遗骨回国。看完命令，我长舒一口气，早听说那里每天都有武装冲突，每天都会死人。流血更是不值一提。幸好不是让我上前线，虽然那是每个军人的梦想，也曾是我的梦想。人无牵无挂时会变得可怕，坚韧无比，而一旦有了牵挂便不堪一击。虽是去去就回，会不会有哪颗子弹撞上我呢，我苦笑着挖苦自己。命令要求我明天出发，晚上，我思前想后，没有将事情告诉心儿，更没有说出心中的感情。既然生死无定，何必让人家伤心。只给云亦打了个电话，将一切告诉他。话别也许是永远的两世相隔。那一夜，我很晚才睡。早上，起得却很早，刚洗漱完毕，还没开始收拾行李，门铃响了，开门，心儿站在外面，眼有些红：“你要到边疆去？”“去办些事，很快回来。”我把她让进屋子，心儿走到书桌前坐下，没了声音，我心惶然，知道是云亦说的，还有没有说别的我就不知道了。顿了几秒钟，我开始收拾东西，偷眼看看心儿，仍一动不动，背着我，不知是看窗外，还是看那镜子一样的玻璃，往日的活力和快乐，像都失踪了。我收拾完东西，“砰”地盖上箱子。心儿闻声站起来，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对着我。我不会想到这种表情会出现在心儿的脸上：忧郁！“为什么不告诉我？”“去去就回来了，怕听打仗吓到你。”我笑道。心儿脸上添了几分生气的表情，将肩上的挎包甩到我身上。我一笑接住了，心儿也恢复了平静，将手腕上一串珠链系到我提包的带子上，随后，送我去了车站。在站台上，她将提包放到我手里，说：“除了再见，还有什么话说，机会是很难抓的。”我惊了一样，猝然明白，昨天云亦已将一切都说给心儿，今天是要一个没多大意义的证实。我闭上眼睛，定定神，将心中酝酿良久的 话都倾吐而出。而后，仰天长出一口气，漫漫七年的爱情长跑，我到达了终点。
心儿没有作声，广播响起了催促旅客上车的声音：必须走了。她才出声，很小：“一定要回来，我把答案给你留着。”我上车了，透过车窗，她不停的挥手，我大声喊到：“我喜欢你穿那件红色的大衣！”她笑了，也落下了一点闪亮的东西。
终于顺利完成任务，几次看到了横飞的子弹，幸好，没撞上我，冷汗还是时不时冒一阵。
城市在眼前，再有几分钟就进站了，手里挂着心儿的手链，还有几枚弹壳。车停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熟识的身影，只有几个小战士向我打招呼，他们是来接烈士去墓园的。办完交接后，我有些失落，拎着包往外走，突然，我被一只手狠狠的拍了一下,云亦站在身后.
失落顿被欣喜所取代。云亦没说话，只是笑，然后指了指不远处，是心儿！那件红色的大衣！我扔掉包狂跑过去，她少有的羞涩，低下头，然后摸出手帕，我先她一步，将一条白丝由缠到她脖子上。我们一起走出大厅，上了云亦的车。车上，商量好一起吃午饭，饭桌上，约定了我们首次约会的计划，云亦在一边自酌，笑而不语，像是比我还幸福。
转天，我破例打扮了一个多小时，一个青年的首次约会是多么令人激动，更何况还有深厚的感情做陪衬。开着车到心儿家楼下，她早等在那里了，是那件红色的大衣，头上多了只发卡，很适合她。并没有像好多女孩那样上妆，她不喜欢，大概只是为了我才涂了一层唇膏，淡淡的，接近透明。心儿看见我欢快的跳上车。尔后，又失去了活泼，多了几分文静，这是我陌生的感觉。心儿的另一面也让我无话可说。
汽车很快驶出了市区，在田野间走着，她问我先去哪里，“我长大的地方！”她很惊讶，我继续说：“应该说是我出生到十岁生活的地方。”谈话间，目的地到了——叔叔的牧场。虽已易主，但主人是叔叔的朋友。下车，心儿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真没想到，我居住的城市附近还有这种地方！”心儿为风景所陶醉，我叫醒了她，走到牧场里，场主在那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我喊着：“大叔，给我两匹马。”老人站直身子，看见我，说：“噢，我说今儿怎么客气了，原来带了朋友。少给我来这套，马房没锁，自己牵去。”心儿原已被“马”字弄得很惊奇，这时变成了咯咯的笑。她跟我到了马房，显得欣喜而胆怯，我让她去挑一匹，她不肯。在我的再三引导下，心儿指了指一匹白马，或许这符合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的梦吧.我挑了一匹黑马，并排牵出来，心儿躲到了两步之外。我招呼她一声，牵马走向原野，心儿跟在后面。到了开阔地，我放了黑马的缰绳，牵着白马走到心儿面前。心儿激动而胆怯的笑着，她想摸马的棕毛，伸手却没敢摸下去，我握住她的手腕一压，她一下子摸到了白马，激动的笑出了声。短短的十几分钟，心儿就和白马相处熟了。一切我看在眼里。我要她骑一下，她又不肯。我又再三鼓动，她才勉强笑应。马蹬很高，我扶了一下她才上去。我第一次握住心儿的手，发起脾气打人很疼的手也是软的，白马起步了，一巅一巅，心儿立即抱住鞍爬下来。我笑个不停，一跃上马，白马前蹄一扬，奔出去。上面是蓝天下面是绿地，中间是奔着的白马，我回身看心儿，她高兴得跳了起来，跑了一圈，马驮着我跑到了心儿面前。心儿有骑一下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怕。我牵过黑马，将心儿扶上白马，慢慢地走在原野上。心儿很高兴，快乐幸福的笑容好像还没断过。心儿喜欢上了这匹白马。我又将黑马撇在一旁，牵着白马走路。一会儿，我回头问：“心儿，知道白驹过隙吗？”“知道。”我突然翻身上马，坐到心儿背后，她转头问我要干什么。我挥鞭赶马，马前蹄县空一阵嘶鸣，心儿结结实实的靠在我身上，发出了一声惊叫。马急奔在原野上，踢得野花纷飞。很快心儿又欢快地笑了，那珍贵的羞涩在一闪后，消失了。我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银铃般的笑。那是沁入肺腑的甘甜。风儿吹起了漫野的花香，我醉了，在这片天地里。我躺在草间，身上也没有愿意动的地方，心儿好像累了，坐在我旁边。又一阵风吹过，将她吹倒了，正好在我伸展的胳膊上。她仰头望了望我，我歪头望了望她，眼神的交错更是心的撞击。心儿的性格，不过是一身坚利的铠甲，只是为了要保护她那颗易碎的玻璃心。心儿肩头靠在我胁下，头枕着我的肩，手碰到了那清新的一头短发。心儿不喜欢长发，她嫌麻烦，也不喜欢太多的装饰，围绕她的永远是毫无修饰的清新的美。
我们在牧场一直玩到天黑，在天黑的时候，我们回到市区，两只手已经握在一起了。心儿说去吃点东西，我说去哪她决定。在闪烁的灯光中，大约漫步了十多分钟，我们走到了一个面摊，心儿领我过去。我坐下她转身要吃的，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她知道我不在乎吃什么，因为她也一样。普通的面条，我们吃出了大餐的味道。心儿拿起筷子就狂吃，是那股豪爽不掬小节的作风。我边吃边看她，周围也有些人在看她，他们可能没见过有如此潇洒吃法的女孩。
过程式的晚餐，让我们又一次拥有难忘的时刻。回到车上要走十多分钟的路。这是惬意的，我倒更愿意牵着她的手，永远走下去。
车，在不远处，已然看得见了。散步中都在享受幸福的感觉，夹着不多的话语。彼此间的了解，不再需要语言来沟通。还要走过一条马路，天晚了，车流不大。仍要快步走过，横穿时，可能是走快了，亦或有阵风吹过。心儿的白丝巾从脖子上飘落，她挣脱我的手，紧跑了去拾，在回身的时刻，一阵强光照到了心儿身上，是一辆开来的轿车，我意识到危险存在了，飞扑过去将心儿向相反方向扯倒。而我则没有时间躲闪，反倒更快地向横开过来的车扑去。感谢我平时的汗水，心儿躲过一劫。我被车撞出很远，迷糊的神智，听到了一声惨叫后，便再没有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一天一夜之后，医院里，我只见到云亦和来看我的同事。云亦一脸愁容。他说我伤得不重，两个月就能出院。我问他心儿为什么没来，他低下头转身给我倒水说：“她也有点擦伤，在家养着，你知道么，她们这样的女孩子，最怕破了皮，断骨都没关系。擦伤了肯定要在家里等到疤都退了才肯出门的，尤其是怕见到你。”我听后，笑个不停。果然直到我出院，心儿都没有来。直到出院那天，云亦来接我。已憋了两个多月的我，受不了了，几乎用威逼的方式，强迫云亦送我去了心儿的家。家里只有心儿的姐姐。她父母在外地工作，姐姐也应该是刚来不久。简单打了招呼，我跑进心儿房间。打开门的第一眼是一张很大的照片，是有着灿烂笑容的心儿。不知怎么盖了一条黑纱，床上，是那件红色的大衣和白丝巾，衣服破了，丝巾也有没没洗掉的血迹，我顿时变成了没知觉的木头。云亦走进来说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在我被轿车撞时，心儿吓坏了，起来便要跑过去看我，不料，又开来一辆货车，将心儿一下子撞到了墙上。心儿就这样离开了我，去了另一个世界。我瘫坐床上，握着白丝巾，一动不动地出神。云亦出去了，他了解我，我知道我这时需要什么。忆起经历过的一幕幕，很少落泪的我，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丝巾上，泪水与血迹融合在了一起。
很久以后，我终于回到了现实中，在那段日子里，我整日与心儿的遗物相对。心儿远去了，但云亦说心儿最后的话是无论如何让我好好活下去。我想起在白马背上，心儿在我怀里时答应过她要听她的话，永远，永远。

ligt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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