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我要加入

手机号码,快捷登录

手机号码,快捷登录

查看: 1913|回复: 1

TV  1984(肖剑)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9-8-10 09:29: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人过四十天过午”,四十岁似乎是人生的分水岭。之前,做得多想得少;之后,想得多做得少。我就是从四十岁开始“常思既往”的。回味自己清风白水般的人生,咂摸滋味儿最深的是1984年。那年初春,家里双喜临门:一是大我十五岁的哥哥侯白石就职新郎官,三十大几的他居然娶到了全乡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孩——我的嫂嫂花朵朵。另一件喜事则是全乡数一数二的嫂嫂从娘家带来了全乡数一不数二的29寸索尼牌黑白电视机。如此天大的好事居然降临到一个清苦贫寒农家,这给终日拧眉佝腰的父母脸上平添了几分喜色。新娘当然是新郎官的,那台电视机的掌控权在嫂嫂过门后就归我妹侯蛛蛛了。
  现在回想起来才晓得哥嫂为啥大气得新婚之夜就把电视机搬到侯蛛蛛和爷爷、奶奶同住的屋里。结婚那天,电视机一被打开,妹妹像遇到磁石的铁屑,一下子被新奇的画面吸引,趴在新房土炕上死盯着看,夜都过半也不出来,拽都拽不走。弄得哥哥没机会做那件期待已久却没敢做过的事情。哥哥不想煎熬自己,老着脸皮向嫂嫂请示把电视机与侯蛛蛛一起搬走,得到批复速度比新近上天的“神七”慢不了多少。
  或许是土炕运动持续过长,新婚第二天,哥嫂很晚才从新房出来。现在的青年男女看到这儿一定哂笑,“嗤,至于嘛,作秀。”其实,这正像那时的青年男女难以理解现在青年人一样,时代不同观念、行为、生存状态此地与彼时可能相去万余里。比如说俗称“大哥大”的手机,在80年代刚兴那阵儿,只能在发达地区录像厅的港台片里能见到:黑社会老大拿在手里庄严肃穆,神气十足,不可一视。而现在,清早遛弯的老头老太太、大街上的小商小贩、中小学生们都已人手一部了。
  那天夜里的情形,村里善编顺口溜的老玩儿闹梅正行借月光看了个正着。这家伙本来奔电视机去的,却遇到了比瞧电视机更吸引他的场景。从未花那么长时间专注过一件事儿的梅正行,带着甜美的回味给哥嫂编纂了一段流传甚广的风流佳话。
  “白石三十才娶妻,发现一件好东西,东西放进东西里,直到天明公鸡啼……”这段顺口溜,就像不只是孔子一人创作了《论语》,也是经后人加工整理生成的。梅正行的原始版本要比这直白得多,和盘托出会引起“扫黄办”同志们的关注,不说也罢。
2
婚后新鲜劲儿一过,花朵朵开始撺掇哥哥抱回电视机。可她哪儿知道,短短几天内,俺家有电视的消息传遍了全村各家各户。
“侯白石媳妇聘了个大电视,走,瞧瞧去。”
“那东西,一拧就换一拨人,可神了。”男女老少们互相传递着讯息。
  村里大人们借看爷爷、访奶奶,孩子们打着找我和侯蛛蛛玩的旗号前来“探望”嫂嫂聘的电视。到那时人们才发现听说过没见过的电视节目欣赏起来比乡里每月才放映一、两场的黑白电影解渴得多。
  “别看邓 小平个儿不高,精神,够派!”“李 先念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大好人。”“张明敏有点罗圈儿腿吧?”“我喜欢《排球女将》里的小鹿纯子,她一定能赢!”
  其实,被中国人评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职称、被西方人称作“打不倒的东方小个子” 的那位老人在南海边划圈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而在北方平原小县的沱村,一台黑白电视机还令人啧啧称奇。没办法,落后地区跟先进地区比就好比T台猫步的节拍,人家都“三哒哒、四哒哒”了,而前者“一哒哒、二哒哒”还不会走,老赶也赶不上。
  3
  嫂嫂花朵朵能从娘家带来一台电视机,不是她家庭富有,而是缘于她与众不同的身世。嫂嫂出生在离沱村不远五里的旺村,从小和奶奶一起长大。她的父亲花刚颜和母亲苏巧巧在全国人民大跃进那年联袂生下她,不久便“大限来时各自飞”了。据嫂嫂的同母异父弟弟常友礼讲,劳燕分飞的原因是花刚颜这只“老孔雀”遭到来北方做生意江南女绸缎商的“引诱”,诱因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花刚颜禁不起吴侬软语对南方天花乱坠的描绘,耐不住贫困,偷偷和小南蛮“私奔”朝东南方向飞走了。苏巧巧盛怒之下抛下不满周岁的花朵朵另谋他就。嫂嫂成了有父有母的弃儿,孤奶寡孙女过起了清苦无助、遭人歧视的生活。“文革”时期,娘俩儿享受了与“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家庭的同等待遇。
  太阳在不停地旋转,风水也跟着日夜轮回。十几年后,被江南女子“引诱”的花刚颜转眼发迹成香港阔佬,人虽不敢回来钱却大把大把往家里寄,并再三写信让女儿去香港定居。花朵朵不忍心丢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自己的奶奶,何况当时那样做也是叛国投敌。花刚颜只得定期给家里寄钱。有了钱就有了一些做人的尊严。花奶奶托媒人给三十大几的孙女订了一门亲,也就给了三十大几还没娶上媳妇的侯白石一个天大的机会。女儿结婚,花刚颜从香港辗转广州寄来这台旧电视机。我们那个曾经又穷又破、无人问津的家就像因发生地震被广泛周知的汶川,得到了全村人的热切关注。
  4
  哥哥虽禁不起嫂嫂的磨泡、怂恿,却也没勇气从爷爷屋里抱回电视,只得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白天电视放爷爷屋里,晚上搬到他们的新房。我、侯蛛蛛还有村里的小伙伴就像蜜蜂逐花一样追着电视机飞来飞去。后来,一到傍黑儿,村里人争先恐后聚到哥嫂那间不足十平米的矮仄新房里看节目,每天集聚的人像农田里的高粱秸,歪着头戳在地下、炕上。
“妈,早点做饭,晚上有《敌营十八年》。”
“《加里森敢死队》是六点还是七点开始?”这是沱村人那一时段的热点话题。
  “白石婶,晚饭吃过了?”
  “才揭锅,你哥还在地里呢。”
  “噢,那我过会儿再来吧?”
  “不碍事,把电视打开,你自个儿先看。”这是那一时段经常出现在我家的事儿。
  有时实在抗不过干扰,又没法推辞,他俩只得耍些故意让电视频目只见雪花不出人的小把戏,才得以安生、快活一两个晚上。
“妈的,这破玩意儿,真添乱,赶明儿砸了它!”凌晨三、四点,侯白石趴在花朵朵身上边劳作边骂电视机。
“你敢!否则,别想……”
“破玩意儿费电不说,还耽误咱俩干正事。”侯白石从女人身上翻身骨碌下来。
“榆木脑袋,费点电怕啥,你看,村里人看咱那眼神。”
“眼神咋了,眼神能当钱花、当饭吃?”
“呵呵,我看你干这事儿比吃饭还勤快呢!”
  侯白石笑得手蹬脚刨几乎岔了气。
“再吃一会儿。”侯白石猛地向花朵朵扑过去……
  不久之后,嫂嫂的弟弟常友礼戳穿了哥嫂制造电视故障的小把戏,为此,哥哥得罪了村里一起光腚长大的伙伴们。
  “瞧,侯白石能的,不看就不看,不就趁一个破电视嘛,还是叛国投敌老丈人送的!”
  可这并没挡住我家的人脉,村里人依旧分期、分批来我家欣赏电视节目,有的人还因来晚了没占到地方后悔不迭呢!终于有一天,在我家看电视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
5
  1984年仲春的一个清晨,暖融融的太阳爬上我的额头,照得本来青春四溢的我愈发光彩夺人。太阳的光芒逐渐逼近眼睑将我刺醒。迷瞪瞪强睁开眼去开窗子,一阵清新空气迎面拂来,沁入五脏六腑,也把我稚嫩的肌肤抚慰得痒痒的。
  “原来新鲜空气真能洗刷身心啊!”我切身体会了如沐春风的真正韵味。
  后来,每到春天,我记忆的残片都会影印出1984年春天的那个早晨。我理想中的春天似乎永远定格在那一天了,而那一天却在侯白石、花朵朵眼前劈开了一道刺眼的闪电。
  由于每天瞧电视到很晚,爷爷奶奶第二天从不早叫我让我睡到自然醒。他们通常把一碗稀粥、半块窝头和一叠小葱拌咸菜坐在锅里,然后双双下地劳动。那天,当我端着早饭推开爷爷屋门想去看电视时,没发现电视机。到了哥嫂窗下向屋里望,依旧没见到。预感事情不妙,我慌忙放下手里的吃食,撒丫子向哥嫂承包的菜园跑去。
  侯白石、花朵朵正在你挑水来我浇园地惬意着,当我喘着粗气把电视机不见的消息告诉他俩时,小两口儿都没在意。
  “爱信不信,丢了活该!”我气鼓鼓地扭头就走。
  哥哥终于相信,匆匆跟我往家里赶,花朵朵袅袅娜娜地在后面紧跟。
  6
  “谁他娘干的,偷东西还反锁门!”气急败坏的哥哥边骂边脱下鞋朝门锁啪啪的砸着。一口气砸了十来下,那锁脱落下来。
  “他奶奶的,好锁禁不住三鞋底子。”哥哥边用力推开门边嘟囔道。
  “嗯,偷东西的人还留了条子?”识字不多的花朵朵拿着字条磕磕绊绊地念道:“人人——都说白石横,我把白石——碰一碰,清早抱走电视机,看你凭啥——牛哄哄,不更名来不改姓,老子从小没正形。”
  “是——梅正行那王八蛋,他光脚老子也没鞋可穿,谁怕他!”侯白石边骂边抄起菜刀往外闯。花朵朵上前拦腰抱住丈夫,“你——他是光棍一条,你拼了,我咋办!”
  “那你说咋办,眼睁睁看他把电视偷走?”
  “当然不,咱一块儿合计个办法。”
  侯白石放下菜刀,气咻咻地坐在门槛上喘粗气。
  “我倒有一个办法……”
  花朵朵在中午召开的家庭成员扩大会议上潇潇洒洒地做了一回主持人。
  7
  应该说,在沱村土生土长的梅正行生不逢时。他出生在军阀混战的乱世。父亲梅道礼是军阀吴佩孚手底下的一个小排长。骑着高头大马、挎着盒子炮的梅道礼回村省亲,在村口看见一个梳大辫子的漂亮姑娘在河边石头上浆洗衣服,四目相对,一个眼前一亮,一个心悸马慌。梅道礼二话没说,跳下马夹起受惊的女人向村东玉米地深处走去。非礼毕,梅道礼没事人一样夹着女人放回原处,然后骑马回了家。刚进门,沱村保长梅大牙带着儿子梅龙、梅虎闯了进来。梅道礼的父母才知道自家儿子干了保长女儿闯下大祸。保长不好惹,军阀排长的盒子炮也不吃素。双方剑拔弩张对峙了一阵儿,最后经人撮合达成妥协:梅道礼家割给梅大牙家十亩稻地,并在三天后娶保长女儿过门儿。可是,聘礼下过还没来得及娶亲,梅道礼被召唤归了队。后来,天缘不巧,梅道礼在一场与孙传芳军队的混战中死在乱枪之下。梅正行是在一地风流的结果下出生的。生下梅正行的梅梅氏精神受了刺激,放浪形骸在周围十里八庄风流的男人堆里。一人难趁百人意,时间久了没调解好周旋于身边男人之间的关系,在明争暗斗的你抢我夺中,这个不清不楚的女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梅梅氏生前给梅正行起名梅玉生,可她死后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不愿管的梅玉生被村里人称为梅正行了。这家伙确也名副其实,打小就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下网捕鸟、钻林打兔子,就是不像正经庄稼人那样过活。十八九岁时,实在看不过眼儿的舅舅梅龙送他参了军。大概继承了梅道礼的遗传,梅正行靠一股机灵气很快成了团长的警卫员。一段时间,家里长辈们认为他长了出息,着实以他为荣了一阵子,可没多久,在打锦州的激烈战斗中,这小子贪生怕死脚底下抹油溜回老家。亲戚们因他扫尽面子,从此不愿搭理他。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梅正行越发没正形,凭借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横行乡里,弄得十里八村的庄户人家吓唬孩子通常都说:别哭,再哭梅正行来抓你了。他还继承父亲遗志,学会了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正经人家看见他就像见到了瘟疫,可人们敢怒不敢言,助长了梅正行在乡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8
  经商量,全家人一致同意花朵朵想出的以牙还牙的主意。先由爷爷向村里人宣告电视机被送到城里检修。其次商定由我、侯白石和花朵朵去梅正行家把电视机反偷回来。侯白石打前站,我做掩护,花朵朵放哨做接应。为讨电视机而又不和梅正行发生正面冲突,家里人采纳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那天的夜很黑,只有几个星星在天空深处眨动眼睛。哥哥用铁片轻轻拨开梅正行家的后门闩,蹑手蹑脚地潜入他的破屋子。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一个白得耀眼的光身子女人嘤嘤哭泣着从梅正行屋里跑出,打开前门跑走了。紧接着一个黑影蹿出来,也向前门儿方向跑去。
  侯白石暗自庆幸,以为天赐良机,闪身走进梅正行屋里,不料一脚踩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救我,救我……”
  “你是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的哥哥低声问。
  “我,我……”低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哥哥喊我打开手电筒一照,啊了一声,原来是梅正行。
  “咱赶紧去大队报信,八成出了人命。”侯白石带着哭音朝我和花朵朵喊道。
  “不——能,人家会认为是我们呢!”
  “倒霉娘们儿,就你灵,咱主动向大队报告看见的那俩个人。”
  当哥哥把大队书记、民兵连长带到梅正行家时,他早已断气了。民兵连长保护现场,大队书记连夜去县公安局报了案。
  第二天凌晨,我、侯白石和花朵朵分别向公安局的同志诉说了事情的经过,案件很容易告破。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杀害梅正行的凶手是一个叫梅仁信的十五岁小男孩,据说是梅正行和村里名叫水灵的风流女人的私生子。水灵的男人是梅正行的远房堂兄,在陕西省财政厅做职员。水灵带一子一女在村子里生活。为勾引这个女人,梅正行将偷来的鸡、摸到的狗,打的兔子悄悄送到水灵家丰富情人物质生活。在那个一贫如洗的年代足以打动风流女人的心,况且水灵的丈夫远在千里之外解不了女人的近渴。久而久之,水灵也就成了梅正行的“猎物”,并为梅正行生下一子一女中的一子。梅仁信小时,村里人常对他品头论足、戳戳点点,半大孩子们索性嘲骂他是杂种。一次,懵懵懂懂的听别人议论他生身父亲是梅正行,便去问母亲。风流女人当然不公开承认这笔孽账,梅仁信又去问梅正行。梅正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照自己又照照梅仁信,反问道:你自己看到底像不像?梅仁信还是将信将疑。稍大一点,经常遭到村里小伙伴的奚落,起初他以为孩子们糟改他。后来,当他无意间撞见梅正行和她母亲在一起颠鸾倒凤时,彻底相信了。梅仁信精神世界被激垮愈发逆反,性格也发生裂变。再加上梅正行的遗传基因作怪,梅仁信杀机顿起,选择在一个其父、其母苟合的漆黑夜晚,用一把杀猪刀结束了生父的老命,也使倒霉的我们遇到了他杀死亲生父亲的情景。
  “咋没电视机?”侯白石用目光搜索梅正行四壁皆空的家,连柜子底下的老鼠洞都没放过。
  公安人员再次审讯了水灵和梅仁信,二人都摇头说不知道。
  大队书记带人搜查了水灵家,仍然没发现。
  “八成让梅正行给偷偷卖掉了。”花朵朵说。
  9
  梅正行死了,七搜八找也没在他家里发现电视机。人死可以账烂,但我们全家还是想找到那台烂不掉的电视机!
  “梅正行在张村有个相好,会不会在她那儿?”
  “电视机有可能藏在赵村他表哥家。”
  “他在村东头搭过一个窝棚。”
  不用发动,村里人把梅正行一切可能藏电视机的地方都想了,可依旧没找到。这对全村人来说很遗憾,对我家来说则是沉重地打击。侯蛛蛛开始闹着不吃饭,侯白石和花朵朵也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怄气。我少了这个精神支柱开始和常友礼到外面疯跑。常友礼比我大五岁,父亲常规在县化肥厂工作,可全家人依旧住在旺村。由于离得不远,常友礼有事没事就往她姐姐家跑。久而久之和我混熟。我青少年时代受他影响很大,比如穿喇叭裤,留披肩发,拎着录音机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看琼瑶、金庸、梁羽生的小说等等,大都效颦于他。我和花朵朵第一次去县电影院看彩色宽银幕影片《少林寺》也是他带的。记得他带我俩看完电影、逛商场,然后又去热闹的集市。没想到在县城转了一遭彻底改变了花朵朵的后半生。
  “我一定去县城做买卖,挣钱买个新电视”。从县城回来花朵朵向侯白石及全家人发出通告。
  “老娘儿们家家做啥买卖,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侯白石抢白她。
  “咱家祖祖辈辈是庄稼人,没有一个做生意的。俗话说,无商不奸,本分人做生意,哪有个赚?”父亲也旁敲侧击地规劝。
  花朵朵根本没理会,偷着让常友礼给花刚颜写信要钱。信寄出好久,钱才寄回来。出乎意料,只给了一百元。听说女儿想去县城做买卖,花刚颜回信规劝了一番,说做买卖如何如何艰难、城里人如何如何奸诈之类的话。
  “嗤,不信我的,总该听你爹的吧?”侯白石仍旧不愿意。
  花朵朵不搭理他。一天清早,去找弟弟常友礼。
  常友礼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抬杠,总认为自己比别人高一筹,不管有没有道理,凡是别人赞成的他都反对,凡是别人说的话他都挑疵儿。一次无缘无故和人家抬杠,本来明显不占理,可就是老着脸皮强词夺理,那人没辙,最后对他说:你这个常友礼真是“常有理”啊!
  “姐,甭听他的,都啥年月了。”常友礼用“大白杆”载着姐姐来到繁华热闹的县城集市。
  花朵朵穿梭于小商小贩的摊位之间,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眼热儿得很。
  “唉,我究竟能干——啥呢?”花朵朵东张西望,无所适从,情不自禁自言自语起来。
  “姑娘,你是来寻买卖的?”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大爷问。
  “是啊,大爷——您能指点指点我吗?”花朵朵怯生生地问。
  “呵呵,我看咱爷俩有缘,有一宗本儿小利儿大的买卖可教你做。”
  常友礼慌忙拽着姐姐的衣袖走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要是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还轮得到咱,我看老家伙没安好心,别搭理他。”
  “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咱姐俩儿一块去怕啥?”花朵朵拽着弟弟跟老人一起走了。
  10
  那老人把姐弟俩带到一家干净的院落。
  “姑娘,看你精明灵透,我教你做瓜子——五香的。这买卖咱们这儿还没人做,包你赚钱。”
  老人提来一袋葵花子,边说边给花朵朵讲解做五香瓜子的流程。花朵朵心领神会,把老人讲的原料、佐料及煮炒时间、火候等一一记在了心里。
  回到家,花朵朵眉飞色舞、添枝加叶地对侯白石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郑重提出去县城卖五香瓜子。
  “保不齐那老头在诓你!况且县城离家二十多里,我不同意!”侯白石气咻咻地说。
  “我不想死等着受穷,要么你跟我去,要么自己去!”花朵朵丝毫不让步。
  “姐,要不,咱先在周边乡镇集市上试试?”常友礼说。
  “友礼说的有道理,咱庄稼人哪斗得过城里人,还是在镇上好,白石也能帮你。”花朵朵点点头听从了公公的建议。
  就这样,花朵朵开始了做小买卖的生涯。
  11
  “五香瓜子,一块钱二斤。”漂亮的花朵朵嘴里的吆喝声如瓜子般清脆可口。可是,乡村集市上并没人买账,因为那是离“较真儿”、“傻子”、“恰恰”还很遥远的时代。那时集市上的交易还停留在服装、花肥、农药等之类的生活必需品上,一斤肉才七八角钱,花一块钱买二斤瓜子会被周围的人认为是败家子。卖不出去便宜了我和常友礼,我俩经常比试嗑瓜子的速度,不管谁得到冠军他都会为自己振振有词地编织出一大堆理由。
  “哼,说你是败家娘们儿不过吧?赶明儿把自个儿都赔出去。”侯白石又来发难。
  “赔出去就赔出去,你管不着。”花朵朵直愣愣怼出一句话,鼻孔翻上了天。
  “揍死你!”侯白石抄起身边的一沓包货纸向花朵朵做了一个打人的假动作。
  “大老爷们儿媳妇遇着困难不挡炝,反倒耍威风,算哪门子本事。”常友礼挖苦道。
  “唉,我有主意了。”花朵朵的眉头舒展开来。
  “白石,把包货纸给我。”
  花朵朵秤出一斤瓜子,用包货纸折成圆锥形的简易包装袋。
  “一袋、两袋……”一斤瓜子居然包了十四袋。
  “一袋一角,可以多挣四角。”花朵朵脸上露出新婚那天才有的喜悦之色。
  “白石,晚上菜芽村放电影,我怕夜路,跟我一起去吧?”
  “我一个大男人做小买卖嫌寒碜,不去!”侯白石边说边用眼睛瞟常友礼和我。
  “我俩去。”常有礼和我几乎异口同声。
  “五香瓜子,一毛钱一包。”
  那天谁都没想到,三十多斤瓜子居然全被卖掉。
  “一晚上净赚了二十块钱!白石,你不和我去卖,帮我在家里做吧?”侯白石故意绷了一会脸,终于绷不住,一把将女人揽在了怀里。
  花朵朵的经商生涯从卖五香瓜子起步了。周围九街十八村的街头巷尾经常出现一个漂亮的女人的身影,也经常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
  “五香瓜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人民币一元一角的赚,每到夜深人静,侯白石夫妇都要清点赚来的人民币。
  “不少了,赶明儿,我把咱家那‘大白杆’换成‘大链套’吧?”侯白石说。
  “美得你,不行!”花朵朵边否定边用眼睛扫曾经放电视的地方。
  侯白石臊嗒嗒地说:“ 得,我就等着它们下小的了。”
  “那你就等吧,不会让你失望。”
  希望无所谓有,希望无所谓无。1985年春天的一天清晨,举村震惊的事件发生了。我的哥哥侯白石从城里抱来一台价值1008元的十四寸北京牌彩色电视机。我的嫂嫂花朵朵抱着一个八斤八两重的新生儿紧跟其后。
  “侯白石卖瓜子居然能抱回一台彩电,不可思议。”
  “看来,我们也得做点什么了。”
  “瞧,他家那小子的哭声,真带劲!”不仅那台电视机,就连小孩子响亮的啼哭声也牵动了全村人的心。
  12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2008年春天,已经做了奶奶的花朵朵望着膝下承欢、年仅8岁的孙女充满了怜爱之情。
  “娟儿,书上说得真好!”
“——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听到奶奶的赞美,这个叫娟儿的女孩继续大声诵读。
  “又到了哪里呢?”花朵朵喃喃道。
  此时的花朵朵已年近五旬,看上去并不见老。可眼望眼前充满稚气的孙女,听着朗朗的读书声,风韵犹存的女人心头涌起迟暮之感。
  花朵朵手拍着身旁和她一样慵懒的法国进口名犬惆怅万分,挂在墙上的42寸液晶电视没精打采的唱着流行歌曲。
  “该有的似乎都有了,可似乎还缺点什么。”百无聊赖之中拨通了老伴儿的手机。
  听到召唤,侯白石自驾着奥迪A6往家里赶。汽车音箱播放着庞龙的《两只蝴蝶》。
  十字路口处,遇到一家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甚是热闹。侯白石把车停在一边让路。猛一抬头,看到一个纸糊的电视机隐现于殡葬队伍之间。
  “嗯,咋这熟悉?”侯白石心头一震,突然想到1984年那台丢失的黑白电视。
  “丧气,真丧气!”
  回到家,侯白石本想和花朵朵说出刚才奇异的想法。可没等他说话,对镜自怜的花朵朵迫不及待地问老伴:唉,你说,我真得老了吗?
  侯白石摸了摸女人的额头,“没发烧啊,咋想起问这个?”
  甭耍贫嘴,说——我到底老没老?
  “当然不老,远看好像一朵花呢,可——近看褶巴巴了。”
  花朵朵当胸给了侯白石一拳。“老不正经,你这个不懂事的董事长是不是看上了年轻漂亮女孩?”
   “我是想来着,可眼前总晃动着1984年春天的那个漂亮女人。”侯白石边说边从手包里取出一张装桢精良的照片。
  “喏,你看,这才是大美女呢。远看一朵花,近看花一朵!”
  “你翻拍了84年那张旧照?”
  “咱俩在长生照相馆的合影,青春四溢,你啊!”侯白石深情地望着老伴。
   “不容你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花朵朵话里话外带着几丝伤感。
   “快,真快啊!”侯白石紧紧地拥着老伴。
  那时正是2008年4月18日下午17点30分,壁挂电视里某著名歌星仿唱着邓丽君的《甜蜜蜜》,那声音仿佛是灌了蜜的白糖,甜的让人分不出是哪个时代。
发表于 2009-8-10 17:52:36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有点意思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我要加入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爱宝坻社区

GMT+8, 2025-2-6 21:57

Powered by Discuz! X3.5 Licensed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