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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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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4 02: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初时,母亲在电话中告知父亲病了,还并无特殊的感觉,只有一点关心,但不担心。因父亲一向身体健朗,症状也只有发烧和咳嗽。母亲的语气也不过閒话家常。

    但一个月後,父亲还在烧,就有点焦虑了,无来由的烧绝对不是正常。但身边还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各有其学业生活,无法当行李一下子拖过去。心掛两头,什麽时候飞去的悬念成为一种焦虑。

    看多海外遊子探亲,常因生活中种种的放不下,变得精打细算地拿捏。也多半是掐在父母病重或临终时,才「恰到好处」地赶回。有时等过了头,见不到最後一面,便只能奔丧。

    我但愿没有那种遗憾。母亲却一再暂拒我回去的要求,说:等察清楚是什麽病再说吧!而且除了烧,也没有什麽其他的症状。母亲语气仍然安定。

    叁个月了,父亲还在烧。且一连串检验後,仍找不出病因。但在这之间,父亲明显地衰弱下去。每次咳嗽都惊天动地,咳出五脏六肺样地咳。体重也掉了十多磅!渐渐,父亲甚至弱到无法上桌吃饭。

    大约就在此时,莫名的感觉开始升起。心口好似被戳一个洞,有什麽在不断地往外流失。到底是什麽病?像落在一片庞大的雾里,白茫茫四面不著边际。远方隐隐竖有一面黑旗,猎猎吹著,怵目惊心。若那是某种标竿,我将尽全力抗拒父亲往那头流放。

    但总抓不出个病因。且因为来之「无名」,有时让我担忧至瘫痪。上网查病癥可能指向的各种病症,没有一个让人可以掉以轻心,全都和吓死人的病名掛勾。弔诡的是,有时又好像天地无事,有一空隙可钻入、忘掉、假装不存在。否定,成为生存的一种可能,让人想全然拥抱。

    然後有一天,赫然读到《死亡的脸》书中一句话:「人有一万扇不同的门可以走出去。」一惊,阖上书,想父亲的病,会是死亡「出口」中的一扇门麽?连名称都没有,如此狂傲,如此霸道?

    *

    於是开始作恶梦了。

    一次梦到父亲动物般被赶到彼岸,且被强迫跪下。而我在这头不断地呼唤,却怎麽也过不去。醒来摸摸脸,扎心的是那可怕的「分隔」感,和望见父亲脸上的孤独和无助。

    又一次,梦到人群里传来母亲一声刺心哭声。回头,却望不见母亲。我从未听过母亲的哭声,但不知为何,确知是她。却找不到她。

    梦之外的时间似乎渐渐静止,地平线一点点退去,黑雾冉冉升起。内里,是沉默又辛苦地跋山涉水。唯一的语言只剩问号:到底是什麽病?更多的是,这次,是不是时候到了?

    *

    父亲衰弱到无法下床入厕时,母亲终於松口,还是回来吧,你爸想你!

    我忙安排孩子,整装赶回国,心中满了怔忡惶恐。

    飞机上,仍不可置信世事的变化。年初,我还被称为有福之人。那时刚动完大手术,在医院走廊里忍痛攀在父亲手臂上散步。父亲英挺的身姿,挽著我,谁见了都讚一声:妳好福气!到中年大病,还有父亲陪在身边看护,世间几人能够?

    我虚弱地笑著,挽著父亲小心翼翼地走。走走,忽然我们相视一笑,因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婚日,父亲牵我走上红毯的那一段,父亲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护著。真是,生命中几个大关口,他都在场,都曾和我同行。

    如今他躺下了,我却无能为力。好渴望牵起父亲的手,问:爸爸,您这一阵心理难过麽?您,恐惧麽?我能为您指向天堂有一个家麽?

    一路上惴惴然,又想父亲不知病成什麽可怕样子了,会不会认不出来?重逢後的第一面,竟成为当时最大的心头恐惧。

    到了医院,一打照面,心中一松,还好,父亲特有的高额头,大脸,尚显不出瘦骨嶙峋。但当坐在父亲床边,说话忘形,一掌拍上父亲背上时,才凄然感觉到掌下只有一把骨头。再望下去,父亲病袍下两腿形如枯枝。整个人坐那薄薄石版一片,根根肋骨刻出这几个月的病情。

    父亲苍白著脸,垂头大咳,那样专心、努力,像个无助孩子。咳完,他躺下,在枕上对我脆弱一笑。我也笑,笑里一样地脆弱。

    之後,病房随侍似梦一场,时间成为空间,扩张又浓缩。餵食、清洗盘盏、服侍入厕……做起来不经思考,很难专心,却又全力以赴。如梦。

    一天,母亲回家去取些什物,剩下父女独处。父亲开口和我谈起改建我在美的房子,想要安顿他病癒後来美和我同住之事。其实,以他那时身体的状况,形同针对母亲「扥孤」。我勉为其难地回应一些改建的细节。

    讲讲,父亲提到他就是无法等──他的时候不多了,不知这场病走不走得过来……忽然,一下语音哽噎,泪水盈眶。

    多年来在教会里服事,见状,顺手便把父亲一把搂过来了。

    然後,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父亲。

    瞬间,父亲头埋在我肩膀上崩溃而泣,一身的骨头在我怀抱中抽动不已。我惊愕又感伤。父亲一生军人钢铁意志,有泪绝不轻弹。上一次落泪,还在我婚宴请酒後,他喝醉了,又闹酒又落泪,还神智不清地喊:女儿和别人跑了!跑了!

    酒醒後,怕父亲窘,至今我们从未提过只字半句。

    这次,父亲却十分清醒。清醒中却仍无法控制、压抑他的恐惧。父亲,终於走到他的尽头,对生命变得柔软了。

    望著哭倒怀中的老父,多少年老多病的无助、恐惧和委屈……

    虽然,我尚未有机会为父亲指向天堂,但上帝却给了我一个机会,为父亲提供一个怀抱。此时,他是我的小弟兄,他是基督。我唏嘘地拍著他的背。

     *

    过去这一阵的生命冻结,好似又开始流动了,而且是流向更宽广的地方。

    在医院里,一天天陪伴著父亲,和父亲分享这些年在美的生活,谈先生,谈孩子,好像父女重新相认。有时,也谈信仰,父亲也愿意和我一起祷告,听我分享天上那更美的家乡。多年面对死亡的装备,原为对付自己的恐惧,现却未料父母也有同样的恐惧需要扶持。此时,我倒像个导遊,为他们指出一些生老病死的路标,想用熟悉来化解陌生所带来的种种威胁。

    就在我们心中对可能面临的凶狠,已做好最坏打算时,一个比较确定的检查报告居然出来了,是免疫系统的病!

    霎时,心中窝藏多时的黑鸟,一下全飞向窗外,飞向苍天。

    所以,这次的病并非出口?终於,可以对症下药了?好像被缓刑一般。还是如拉撒路般的复活?我们全都经历重生的喜悦。

    然而经过此事,却深深感觉到无形间,我已被推入父母生命的「最後一章」,学习所有和「最後」的有关。
我学到「最後」的重点,并不如想像是在打最後的那个句点。《死亡的脸》作者努兰说:好死是个神话。「好」这个字本来就很难和邪恶、醜陋和恐怖的「死」字连结。怎麽打这句点,多少都会有些遗憾。所以最後一章的功课不是死亡,是生命,而且是学习所谓「复活」的真正意义。

    *

    回美後,我毅然把房子改建,一年多後把父母迎来美国共住,叁代终於同堂。在这父母的「最後一章」内,我锁定使命是像海明威写的,为父母营造一个「乾净、明亮的地方」。在这「乾净、明亮的地方」里,我们共建回忆。

    这几年里,我们曾经全家出遊到大峡谷; 全家到照像馆拍叁代同堂照; 新年一代代跪拜,晚辈拜年向长辈领红包; 学期中,拉著父亲给外孙女跑步比赛加油,给外孙钢琴演奏拍录像。

    父母结婚55週年庆,我们下帖邀请父母在洛城的所有老友,来家共同庆祝。我亲自下厨,先生用鲜花、气球、彩带佈置家,两小用中文发表对公婆的感谢,还表演了不同乐器。那次,我偷偷找出他们结婚55年来的重点照片,组成电脑幻灯投影,加上旁白和音乐。这一生回顾,现多在丧礼时才会有机会出现。但我相信对死者来说,他生命最想被翻开阅读的时刻,应在生前,可以亲身感觉到被人倾听、关心,甚至被欣赏,还有机会可亲身增添第一手的诠释。所以我提前为父母播出。

    当晚,他们的一生,在老人家和走过同一时代的老友眼前一一流过,震撼超过想像,一屋子都泣不成声。
那次的投影有个题目,是母亲常掛嘴里「我现一生无憾」,所取的「无憾的人生」。老实说,能从年老父母嘴里,听到对其一生下的结语是:无憾,堪称儿女最大的祝福!

    几年来,在父母「最後一章」里,我学到也许我们无法如苏格拉底主控死亡的艺术,但我们可做的是:不断活出一个生命,是死亡无法削减或夺取其完全意义的。这样的生命,不再只是企求多活一点,而是,多爱一点.
发表于 2010-6-24 06:07: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动,震撼!想想自己也要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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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4 06: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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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4 21: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读到了一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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