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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家里老一辈人说,四叔因为小时候发高烧而脑子变得不好使,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以致于后来方圆四邻八乡的人都不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们张家的老四。
“那人?能着哩,身上生的跳蚤都是双眼皮。两张嘴皮子就是吃饭的家伙,就没有他说不成的事!”
在别人的谈论里,我才知道了我的爷爷曾是个游走远近巧舌如簧的经纪人。在我十岁那年,我们家热闹了好几天,一连几天,都是直到半夜的流水席,我有了一个可以叫“四婶娘”的人。
自从见了四婶娘,我就一直琢磨:是不是前几天演完《天仙配》的电影,那些人卷起那幅神奇的白挂子时忘了把“七仙女”包裹进去?她得吃饭呀,就勉强给我做了四婶娘。她会不会突然就不见了呢?她可是有仙气的呀。
不久,我就从大人们的言谈里知道,四婶娘是个哑巴,不过不是天生的,也是一场病的缘故。还是爷爷从老远老远的山里头找回来的。
四婶娘从不开口,不像其他哑巴,总比划着大声含含糊糊地嚷嚷。她若要找谁,就会走到你旁边,轻轻地咳嗽一声,再笑着轻轻拉一下你的衣角,才给你比划,绝不会吓着你的。
我喜欢四婶娘,喜欢被她搂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喜欢仰起小脸看她那白皙的脸庞。而喜欢四婶娘的,却不止我一个人,我能察觉到的。
乡亲邻里的大人小孩都很愿意看着四婶娘给她说话,她呢,静静地看着说话的人,脸上那个笑呀,咋形容呢?就像一朵正绽放的花,那是从里到外洋溢着的一种美!
可是、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占了天大便宜的脑子有点不好使的四叔,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疼爱美丽如花的四婶娘?家里的其他大人好像都和四叔一样,似乎特别害怕别人和四婶娘搭腔,总是紧绷着脸,对四婶娘从来都没有好声色。后来、后来连我也看不下去了:只要别人找四婶娘说话,四婶娘回家就得挨四叔的拳打脚踢。我恨不得扑上去和四叔厮打,我想破脑袋就是不明白,爷爷大老远给四叔找了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媳妇,就是为了让四叔打让家里人欺负?
在堂妹萍两岁时,四叔在窑厂干活时山崖塌方,躲闪不及的四叔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四叔的故去我竟然有隐隐的欢喜,——再也没有人打我的四婶娘了!可在我们家里,四婶娘的处境并没有因为四叔的故去而变好,反倒、反倒更糟糕了:没有了四叔,似乎她杵在哪里都碍眼,连不辞辛苦把她带进我们家的爷爷,也多嫌起她来。忘了是在哪一天,四婶娘搬进了以前养牛养马的小偏院里。也是从那以后,我就很少看见过四婶娘的笑脸。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四婶娘其实只是一个标志,爷爷能干的标志,它向所有人证明了一点:人能行了,儿子再傻也能娶到让人眼馋的俊媳妇!
四婶娘只有在看堂妹萍的时候,一丝欢喜才爬上脸庞。萍开始上学了,可听我妈说,她每次回来都泪兮兮的,别的小朋友都欺负她死了傻爹、妈又是哑巴。那时,四婶娘总是把萍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摇着,——她只能陪着女儿流泪,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萍妹就更厉害地哭了,还推她搡她,还喊着“谁叫你是哑巴?谁叫你是哑巴”。
后来,萍妹就开始赖在家里不想念书了,四婶娘还狠狠地打了萍妹,硬把她拽进了学校。据说她还在教室前面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学生们都流泪了,——她想哀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女儿,可她却不能开口!无知的孩子们却喊着“哑巴”“哑巴”将她哄了出来。
我一直喜欢四婶娘,尽管她不再总是脸上含笑也喜欢。她不像我妈,大事小事有事没事总高喉咙大嗓门地嚷嚷。看着四婶娘因为萍妹被人欺负而伤心落泪,我心里也很难受。
那次,我专门给班主任撒谎请假跑回村里的小学,在下课的时候,进了萍妹的教室,背着手在过道里走了两圈,凶巴巴地瞪着小家伙们,恶狠狠地说:“谁再敢欺负张萍,小心我揍扁谁!”
那以后,再也没听我妈说萍妹被人欺负的事了。四婶娘对萍妹管得可严了,带回的本子上有错号就罚站。
或许萍妹天生是块学习的料,每次考试都给她带来欢喜。上初中了,她每次都是全年级第一名,学校决定邀请她的家长给全校学生作报告。
萍妹让爷爷戴上大红花光荣地坐上了主席台,根本就没告诉四婶娘。听说,四婶娘也去了学校,只不过是偷偷地混进学校,远远地站在会场外,看着主席台上的女儿和自己的公爹。
我能感觉到,萍妹从心里排斥她的母亲我的四婶娘:她从不和四婶娘同时出门,在别人面前从不提及她的妈妈。
暑假的一天,四婶娘要萍妹和她一起用架子车把沟地里的谷杆拉回来。萍妹比划着,意思是“要么你去,要么我去”,反正就是不愿意一起干活。就在四婶娘独自拉起了架子车准备出门时,我走了上去,从她手里接过车辕。
我给四婶娘说着我们大学里发生的事,她脸上又泛起了笑意。我也知道,她更想知道的是萍妹在学校里的事儿。
我就是想不通萍妹对四婶娘的冷漠与排斥:不能说话怎么了?不能说话才不啰嗦,不能说话才不会说错话,不能说话才不会言行不一!不说四婶娘是多么的通情达理,单单独自拉扯她长大就很不容易了。
我正在把谷杆往车上抱时,四婶娘的手突然放在了我的头上。我一抬头,她拿开了手,我却看见了她眼角的泪花花。我知道,她将我当成萍妹了,萍妹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全部!
再后来,萍妹大学毕业了,远远地跑到了海南。我觉得她只是想尽可能远地离开这个家,离开最亲她她最烦的母亲而已。一晃几年,没有一点音讯。
今年腊月的一天,萍妹突然回来了,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不等过年,又走了,不过是独自离开的。
四婶娘抱着孩子,眼里又有了那种缠着绕着的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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