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ID1
注册时间2005-8-20
最后登录1970-1-1
人气值 点
在线时间 小时
|
1971年的夏天
我是1970年的夏天出生的,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家乡的运河两岸还没有任何工厂。那时候河水清澈,河泥肥沃,滋养着鱼虾。河畔有个靠河水灌溉的村落。夏天,河面渔船穿梭,各式的网具在河水中耕耘。闷热的时候河边会有很多大人小孩凫水——这里的方言叫“洗澡”——一例赤身裸体,一例都是男性。妇女们在这个季节是远离河岸的。
方老师就是在这个夏天来到村里学校的。22年后我大学毕业,和他成为了同事,才知道了一些他的故事。那个时候他不到三十岁,人很英俊,体形匀称健美,是来自于一个体育学院体操系的下放教师。村里原来根本没有体育教师,方老师来了以后,孩子们才知道,原来跑跑步也是学校的课程啊。他上课的时候,很多妇女会抱着孩子围观,看这个小伙子比比划划地教学生们做广播操,几个胆子大的女人会放下孩子偷偷跟着模仿,前仰后合地嬉笑。直到被自己的男人呵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有一天,方老师从学校仓库意外发现了个双杠,他大喜过望,让初中的男生拖到操场上。当孩子们还在猜测这个笨重的铁家伙是什么怪物的时候,方老师已经在安放好的双杠上猴子一样的上下翻飞了。这下,连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也来围观体操课了。小兰那个时候也站在姑娘群里,她用纯净得发蓝的眼睛盯着这个肤色干净的男人时,她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她恍惚觉得,她拒绝了那么多媒人提亲,终于等来了他,这个人,就是她要终身伺候的男人。
两个青年人就这么开始偷偷相爱了,他们爱得很简单很纯粹。村里人开始习惯于看到小兰在方老师的宿舍门口“吭哧吭哧”洗衣服,开始习惯于听到从方老师宿舍里和灯光一起流泻出来的水一样的笛声,开始习惯于黄昏时候两个人在河岸上和谐的身影。大嫂们说,“小兰啊,人家方老师就是为了找你才从城市跑到这里的!”小兰总是甜蜜地低头微笑。
转过年的夏天,人们看见村里的王木匠在方老师宿舍门口刨木料,连学生们都似懂非懂地知道,方老师和小兰要在秋天住到一起啦,他们要成亲啦。
这年的6月,几场大雨过后,河水满得要漾出河堤,岸坡上的很多柳树被水没了腰。几天后,太阳又毒辣辣地开始烘烤大地,人们感受到了蒸发的水汽擦过脸颊飕飕的声音。体育课的时候,孩子们像晒蔫的菜叶一样。
“我带同学们去游泳吧!”方老师向大家挥挥手,在这个时刻,他做出来后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决定。这群孩子都十二、三岁了,男孩子听了老师的话,叫喊着冲向了河边,任凭老师怎么呵斥也阻止不了了。剩余的十来个女生吃惊又羞涩地看着老师,等老师宣布解散。
“为什么不一起去啊?城市里的女孩子都会游泳啊,走,我教你们!”方老师鼓励着,叫着几个女生的名字,“你们几个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河边早就热闹了,男孩子早就光溜溜下了水。有几个水性好的,已经爬上了河中间的渔船上。
“男同学都到旁边去!”方老师笑着高喊。他脱下上衣,露出结实的筋肉,然后,慢慢趟下水,水到腰深的时候,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很快,在远出冒出了脑袋。河水不深,他站住了,水刚好到胸前。
“韩英,你带头,就穿着衣服下来吧!”他喊。
女孩子们的目光投向了班长韩英身上,韩英犹豫了一下,红着脸甩掉鞋子,开始向河里走。方老师游过来拉住韩英的手,韩英脚下一软,扑进了水里,方老师迅速抱着她,韩英还是被河水呛了,不住地咳嗽。她的衣服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开始发育的乳房像个小花蕾一样在湿漉漉的衣服下若隐若现。
“老师,我害怕……”韩英吓哭了,方老师这个时候才有些冷静了,他拉着韩英上岸,把自己的衬衣披在韩英身上,看看四周,好几个女生都溜走了。
?
那天下午,小兰正在家为方老师做一双布鞋,她弟弟跑进来:“姐——姐——,那个方老师耍流氓,被吊在树上打呢!”
小兰浑身酥软地被弟弟领到打谷场,远远看见黑压压的城墙般的人群,大柳树上果然被吊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走近了,连身上的血檩子都看清楚了,小兰哇地大哭,疯了般冲进人群,但是,她很快被无数的胳膊死死拽住了。
?
五年后。
一个有些驼背的人背着行李来到学校。他就是方老师,他手里攥着一张硬纸,找到了校长。校长早被通知了这个人的到来,但是,他还是仔细地端详那张白纸上的四个字:无罪释放。
从此,学校多了一个烧锅炉的校工。他总是远远地躲着村里人,下了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那时候,小兰已经嫁到海边的一个村子,生下了两个孩子。那个叫韩英的学生,被家里人偷偷送到了没有人知道的山村去了。
1992年,我毕业后当了老师,学校的老教师给我讲了锅炉工老方的故事,我见到他时,他的腰已经弯得像煮熟的对虾,脸上似乎永远蒙着一层煤灰,他的牙齿早已经掉光,走起路来,吃力得像在划船,两个胳膊总要用力摇摆。在学生上体育课的时候,他会痴迷地旁观,把铲煤的铁锨抱在怀里。——他的样子让我感觉心里酸酸的。
人们告诉我,他到四十岁才结婚,只有一个寡妇愿意嫁给他。
后来他和寡妇生的儿子在他退休那年考上大学,他请我们喝喜酒。他的儿子很英俊,考上了国内最好的体育学院。老方和他的妻子轮番给我们敬酒。一个老师偷偷告诉我,老方的妻子,就是当年他的学生韩英。
?
?
?
瞎白话
?
?
几年前,我突然腰疼,不能扭身,憋了半口气般,痛不能寐。找到个名医,拍了大像,说我腰椎错位。他叫来几个壮汉,绑架似的抱住我,拧水里洗出的大床罩般,想把腰椎扭过来。几个人呼哧带喘,我杀猪样的嚎叫。良久,名医也面露赧颜,打发走了众人,对我耳语:“你去找瞎白话吧,也许他能帮你。”
“瞎白话”三个字是方言,意思是一个人爱瞎说,爱胡侃。他说的瞎白话是一个老人的绰号。
我所居住的小城边缘,有个叫柳沽的地方,瞎白话就住在那里。我像个雕塑似的被朋友架上汽车。汽车出了城区,距离渤海更近了,呼吸有了淡淡的腥咸时,几排红砖平房便在眼前,红砖已经被海风剥蚀得没有了棱角。路边一条走驳盐船的盐沟边,一个老人手里握根短竹竿,蹲着钓鱼。朋友下车询问,我听着他们的对话。
“老人家,有个叫瞎白话的住哪儿啊?”
老人哈哈笑了:“找那个老不死的干啥啊?”
“我朋友腰扭了,找他看病啊。”
老人又笑了:“问我算问对啦,走,我给你们带路。”
走进一个破砖码成围墙的院子,老人把鱼竿、和铁丝穿着的一串海鲇鱼扔下,走进了屋子,然后向我们招手。
屋子里只有一个老婆婆,坐在马扎上,很安详地闭着眼睛。看到我们困惑的表情,老人说:“我就是瞎白话啊。”老婆婆也笑了:“你又跟别人白话啥去啦?”
让我趴到床上,老人用蒺藜般扎人的大手在我身上揉摸,他说:“我给扎扎针灸,不碍事的,就是晚上会睡不着觉的啊。”说完,老人点燃一只蜡烛,用烛火把银针简单消毒,只看得我心惊肉跳。
晚上,我的肚子里像揣了群鸽子,咕咕作响。我开始抑制不住地放屁。屁声大而有力,连珠炮似的。我忽然想起老人说的会睡不着觉的话,心里暗自惊奇。一整夜,我都是在经久不息的虚恭声中度过的。天明时,腹内爽畅,很轻松就起床了。
我就是这样结识的这位老人。由于他就是不收我送的医疗费,逢年节,我会提着酒去看望他,他很高兴,和我无话不说,我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故事。
老人十八岁的时候,父母亡故,他加入了东北野战军。只参加过一次战斗,就负伤了。那个时候,他的大号叫李贵。
大约50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李贵所在的连队被敌人伏击,战斗在一个山村打响。东野的战士骁勇善战,很快压住了敌人的火力,转守为攻,很快把敌人打散了。李贵胆子很大,为了追一个敌兵,摸黑跑了20里,把这个敌人追得趴在地上,狗一样的喘气。当时天已经亮了,李贵用枪口顶住了对方脑壳,正为自己抓到个俘虏心花怒放,这个俘虏竟然开口了:“喂,你是贵子吧?”
李贵愣了,定睛看看,俘虏竟然是自己同村的李满。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哥俩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坐在一起唠开来了。李满说自己前年闯关东,被抓了丁。李贵说自己爹妈死了后也参加了部队。告诉了李满家乡的情况,李贵忽然醒悟过来,抓起枪,对李满说:“哥哥,你是我的俘虏啊,你得跟我回去啊!”
李满忽然面如土色,扑通跪在地上:“好兄弟,你放了哥哥吧,我想回家打鱼,不当兵了。”李贵琢磨了一会,觉得也对,反正没有人看见,就点头:“那你把军服脱了,我就相信你了。”李满迅速脱下军装的上衣,扔给李贵,然后,一头钻进了旁边的高粱地。李贵拿着那件衣服往回走了十几米远,身后传来“嘭”的一声枪响,他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兄弟,我是怕你再追我——,别怪我啊——”身后传来李满的声音。
李贵就这样复员了。解放后,他不愿意当干部,自己申请到长芦盐场,当了工人。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李满由于渔民转工人的政策,和他分到了一个工区。李满整天惊惶地尾随着李贵,休息的时候,李贵白话起当兵的事,更让李满心惊肉跳。李满总抢着帮李贵干活,李贵挺感激,在李满张罗下,两个人杀了只鱼鹰,喝了鹰血,结拜为生死弟兄。几年后,李满因为工作出色,被提拔为工区区长,李贵因为总爱说这说那,虽然有伤残军人证,也依然是工人。最让人感觉造化戏弄人的是文革中的1971年。李贵——这个时候已经被叫做瞎白话了——竞被怀疑为是林彪的死党,被送到杳无人迹的海边守水门,一守就是十年。他明白,这都是他义兄鼓捣的。十年间,分房子涨工资等好事都被遗忘了,他唯一的收获就是拣了个媳妇。一个要饭的河北妇女晕在了水门,天性善良的瞎白话收留女人,等大家发现这件事情,女人贴在玻璃上的喜字已经被阳光晒褪色了。
后来,瞎白话在柳沽分到两间平房,女人把自己的父亲接来了,瞎白话早掌握了捕鱼的各种手段,一年三季靠干咸鱼下饭,倒没有挨饿。瞎白话对与岳丈很投缘,亲哥俩一样,形影不离,嘻嘻哈哈。有时候岳丈就直接叫他“瞎白话”,他叫岳丈“老要饭”的,谁也不在乎,喝醉了,两个人就各自说自己的辉煌历史,谁也不听对方,都自说自话,和尚念经般。瞎白话一次扛盐扭了腰,死尸一样不能动,岳丈叹口气,让女儿买来银针,只扎了两次,瞎白话就下地了。岳丈这才告诉他自己是中医世家出身。岳丈的本领很快被瞎白话广播出去了,来求医的人越来越多,岳丈却开始闷闷不乐了。老人用了半年时间把正骨的医术悉数传授给了瞎白话,然后就不辞而别。只给瞎白话留下个字条:
尘归尘,土归土,我得回家啦。瞎白话,明年清明,别忘记给我烧纸啊。
瞎白话的女人就是那个时候哭瞎的眼睛。
时间飞快。他们这一代人快彻底退出这现世舞台了,但是,每个人的死法却不一样。那个后来从副场长位置退休的李满,在一个雨夜,一声炸雷后,心脏病发作,孤独地死在家里——他的老婆在场俱乐部正欢快地跳舞呢。
瞎白话的女人无疾而终,瞎白话给女人穿好装裹衣服,等大家注意到他,他坐在女人身边,也已仙逝多时。很多他医治过的病人为他守灵,瞎白话也算风光了一次。念悼词时,写悼词的人说,这是老喜丧,悼词里就叫他瞎白话吧。结果,悼词几次被笑声打断。
瞎白话下葬那天,我也去了,从坟地出来的半路上,忽然下起疾雨,等我们全身湿透,雨也停了。
有个人笑着说:“这个瞎白话,死了还和大伙闹着玩儿。”
人们都笑,大家也不知道哪里可笑。我也笑了——我想,反正大家都在笑,就跟着笑呗。
?
?
??
凋零的乡野玫瑰
?
20多年前,很多乡镇企业诞生。村子五里外的纺纱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建成的。村里的姑娘们,兴高采烈地扔了锄头,唧唧喳喳地把笑声洒满了上班的路上。由于得上夜班,大嫂们被老爷门儿看死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姑娘们穿着好看的蓝色工作服串来串去。
小纯那年十八岁,已经出落成了标致的美人。当小纯穿着工装抛头露面时,很多年轻人都打听:“这是咱们村的吗?谁家的闺女啊?”小纯以前是很少露面的,她自小没有了父亲,和母亲一个人厮守度日,除了下田,她总把自己关在家里。乡村从来不乏美女的,只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而已。田间劳动使她们手脚粗大,再加上早婚早育,很多人的美貌如同田野里的鲜花,寂寞而短暂。
小纯上班一年后一个冬天的晚上,她悄悄把母亲拉进自己的房间。
“妈,你看,我的肚子咋大了啊?”小纯撩起棉袄,一脸迷惑地看着母亲。
看到女儿隆起的小腹,黑大的乳晕,母亲吓傻了。
“闺女啊,你不会是怀上孩子了吧?!”母亲哭了,攥着小纯的手,战战兢兢地问。
“妈,我肚子里怎么会长出孩子呢?”小纯困惑了。那个年代,女孩子关于生育的知识根本无人传授,有早熟一点的,只能从大嫂们狷狂的玩笑中偷偷品味。
“你告诉妈,哪个天杀的欺负你了?”母亲都快要哭出声了。
小纯更加困惑地望着焦急的母亲:“有一回下夜班,半路有个男人拦住我,他……他摸我亲我……”
“孩子,你命真苦啊,怎么不早说啊?”母亲“啪”的一个耳光打过去:“真不要脸啊!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啊!?”
小纯跌在了炕上,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她也害怕地哭了,她这时才感觉事情很严重了。
在当时,即使在城市,一个大闺女未婚先孕也是无法容忍的啊。更何况她自己也无法说清和谁怀上的孩子!她的思想、逻辑里,只有结婚的男女才能生孩子的啊,自己还没有结婚,怎么也要生孩子了呢?!
第二天,母女来到城里医院,女医生告诉小纯,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母亲哀求医院立即做流产,但是,当时的医院规定,必须拿着结婚证才能做手术。任凭母亲怎么哭求,医生板着鄙夷的面孔,就是不答应。
从医院出来,母亲目光呆滞地对小纯轻声说:“孩子,你这辈子完了,彻底完了……”小纯顿时如同掉进冰窟窿里一般,惊恐地把目光投向四周的天空,似乎能拯救她的人就隐藏在空气里。
在回去的路上,母女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晚上,绝望而无奈的母亲终于想出了个“办法”。
乡村的冬夜,忽然“当当当”响起了急促的敲钟声。在打谷场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女人点燃了一堆篝火,呛人的烟雾后,火苗钻出来,跳跳的,照亮了女人的阴沉绝望的脸。女人就是小纯的母亲,小纯低着头,跪在篝火旁。等村民们围拢过来,小纯母亲也和女儿跪在了一起。
女人用撕心裂肺的哀求声音开口了:“各位叔叔大爷大婶嫂子,我生了个不要脸的闺女,她被村里的一个小伙子糟踏了,现在肚子里的孩子都五个月了。这孩子死活不说那个男人是谁,我这老脸也不要了,小纯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谁就积德,娶了她吧——。”
女人说完了,人群开始骚动。妇女们幸灾乐祸,面露鄙夷之色,好像自己成了贞节烈妇,在这两个女人面前,刹时高大了。男人们垂涎地看着小纯,脑子里闪现着他婆娘无法容忍的龌龊场面。
人群散去,冬夜更加凄冷,只有寥落的星星陪两个女人瑟瑟发抖。
转天,母女二人又跪了一天,这个神秘而胆怯的人依然沉默。
第三天也是如此。
10天过去了,没有人站出来,小纯也绝望了,后来,任凭母亲再问什么,她就是不开口了——从第一次被母亲强迫跪在场院里,小纯就开始恨母亲了。
第11天,母女都没有露面。
过了些时日,小纯母亲在自家门框怯怯地贴了两个只有烧饼大的单“喜”字,放了挂小鞭炮。遇到乡亲,女人搭讪着解释:
“小纯嫁到河北山区啦,小纯结婚啦……”
村里一个鳏居多年的剃头匠张罗的这门亲事。
?
几年后。和小纯同龄的姑娘们大多已经抱上了吃奶的孩子。小纯的母亲当时也就四十多岁,由于一个人生活很艰难,就和剃头匠好上了。剃头匠的儿子娶媳妇之后,剃头匠也结婚了,小纯的母亲就搬进了剃头匠家。
据说,有一天,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来到了村里,当她告诉人们她就是小纯时,人们才从她粗糙、干涩的脸旁里回忆起昔日那个美女的一点样子。小纯哭诉着,告诉大家她嫁了个痴汉,她的第一个孩子被痴汉扔到了山谷里,她和痴汉生的两个孩子都傻呼呼的。她经常被痴汉毒打,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偷着跑回来了。好心的人们把她领到母亲的新家,小纯一见剃头匠就惊呆了,她扭头狂奔,被剃头匠拦腰拖住。
当天,就被剃头匠亲自把又哭又叫的小纯用绳子绑着送回了山里。
?
听说,小纯回去后,被一直锁在屋子里,再没有机会逃跑了。不到三十岁,小纯就病死了,痴汉家还算有良心,按照小纯的遗愿,把她送回家乡,埋在纺纱厂旁边的坟地里。
?
田野里的小纯的坟冢上,衰草萧瑟,寂寞荣枯。
人如庄稼,一茬顶一茬。多年过去,村子还是老样子,人却马不停蹄地完成着自己的生命过程。走完了,一切欢欣、痛苦,被黄土掩埋。逝者在人们心头被淡忘,在地下朽腐,直至剩不下任何印象与痕迹。
生命的痛苦要靠死亡掩埋,多少有些无奈啊。
?
?
白叔
?
我少年时代生活在渤海边的一个偏僻的小镇上。那时,小镇上住着许多下放干部和在一家盐化工厂上班的工人。镇西面是周围几个农村的玉米地,东面就是汲海水晒盐的盐滩,一望无际的晒盐池阡陌纵横、水光潋滟,远远近近点缀着几座如白云般的大盐坨,晴天时,白云与盐坨相映成趣,很是好看。
汲海水晒盐,就是春天时把海水抽入盐池,经过自然的风吹日晒,海水晒成卤水,池底析出粗盐粒。所以,许多盐沟便野生了许多海鱼。这里的工人,许多都是捕鱼好手。
父亲是下放干部,也爱上了捕鱼,一来二去,与许多工人交上了朋友。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人与人相处也算和谐。父亲与白叔那时是要好的朋友。工人出身的白叔,大字不识,但却是个十足的鱼鹰子。白叔捕鱼本领有多大?这还真不好说,反正,不论谁和白叔一同出去捕鱼,白叔总是捕的最多。那些不会捕鱼的小镇人,谁家没吃过白叔送的鱼?
白叔、白婶都是山东人,每年回一次老家,带来的花生、大枣,总要分给大伙。平时白叔上班,白婶就在家织鱼网。我印象中,白婶家总是人最多、最热闹。白天是妇女们,晚上是老爷们儿们。山东人为人的憨厚、豪爽在白叔家体现得很充分。日子就这样单调的过,妇女们的乐趣就是到白婶家补鱼网、纳鞋底、拉家常;男人们则是喝酒、吃鱼、打百分。
白叔近35岁才得了个儿子。那一刻,热心肠的妇女都发动起来屋里屋外的忙。当婴儿一声啼鸣石破天惊般回荡在小院中,白叔只会裂开大嘴傻乐了。
白叔给儿子起名叫白喜。
喜子五岁时,我便领着他到镇西头的玉米地里找野菜。那时我上小学,学校常组织学工、学农,玉米再诱人,也不敢掰一个。但喜子天生胆大,回回都要偷几个。白叔白婶说不出个是非。我父亲有时皱皱眉头:这孩子随谁呢?
喜子八九岁常常纠集几个孩子一块逃学,到工厂里偷铁块铜丝。我见过他们把半个砖头缠上铜丝卖到10里外的收购站。卖了钱聚在一起偷偷抽烟。十一、二岁,他以能陪大人们喝酒、打牌了。父亲说:“你白叔太惯孩子了,有他吃苦头的时候。”
但白叔爱子心切,又没文化,并不以为然。
喜子十五岁时高低不上学了,整天游手好闲。渐渐的,白叔家串门的人少了,礼拜天大家打鱼,也不再叫上白叔。白叔打上好鱼请好友喝酒,大家也纷纷推脱,白叔白思不解,他不知道喜子发展到偶尔偷邻居家的鸡鸭到集市上去卖,大家碍于往日情面,不愿与之计较,但却避之犹恐不及了。
为人豪爽仗义的白叔便整日喝闷酒,人也就变得少言寡语。不久他退了休,好歹让喜子接了班,厂子知道白喜是个二流子,但白叔历来人缘好,喜子进厂并没有人作梗。
白叔的乐趣只有打鱼了。每天提着旋网,在盐沟边转来转去。
一个月后的一天,男人们照常上班。上午九点左右,一声巨响镇得小镇的人心胆颤。不久,人们争先向工厂跑去。随后,就是妇女撕心扯肺的哀嚎。“出大事了!”人们暗暗转告着。
原来,上午全厂本来停电检修,有三个工人清洗乙炔气罐残液,一个青工想偷一截电线,拽掉了电闸,三个工人当场炸死,这个青工就是喜子,他安然无恙,但出事后就逃得无影无踪。小镇往日轻松恬淡的节奏突然凝重了,凝重的令人窒息。
白叔家,白叔白婶一脸歉疚、惶惑甚至惊恐的听着失去丈夫的三位妇女哭诉喜子的劣迹 。
没有人再到白叔家,白叔家死寂得如同坟墓。白叔一下子苍老了,他不再出门,只是躲在家里喝酒,一个月不到,须发皆白。
一天夜里,一个妇女凄惨的哀号,惊退了人们的美梦,是白婶在哭。原来,早上,喜子蓬头垢面溜回家,被白叔带着出去打鱼,但爷俩都没回来。好心人打着手电到盐池边去找,什么也没找到。
一天、两天,连续几天过去了,仍不见父子俩的影子。一连几天夜里,人们枕边总是听到白婶的抽泣声。是不是跑回家去了?人们猜测着。直到有一天,几个人在驳盐沟打鱼,拖上两具严重浮肿的尸体。
公安局来人了,小镇又热闹了,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人们心头。
后来,父亲说起此事,他说,那天,老白把儿子引到盐沟边,他先把儿子打晕,用鱼网把儿子与自己裹住,然后滚下深深的盐沟。——公安局的人就这么说的。
老白这是为朋友赎罪啊,父亲说。
正是玉米成熟季节,镇西玉米地边,多了两个小土坟——白叔和他的喜子。从此,一个妇女常披头散发坐在这里织鱼网——白婶发疯了。
一年后,我家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几年后,父亲回去看朋友。小镇上下放的干部全搬走了,许多新工人来到了那里。白婶已被老家来人接走,那两座坟上,早已长满了蒿草,白叔的事,已渐渐被人淡忘了。据说,那里的工人也不在打鱼,他们说鱼越来越少,有鱼的地方,已被人承包养虾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