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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30 08: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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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歌(七)——文/甄建波
七
??一挂渔网,十几个人,拥挤在猪笼子模样的车里。
??星星刚刚散尽,他们依偎着,摄取彼此身上的热量——黎明里还带着春寒料峭。
??这就是结巴的网队。
??一片浩淼的水,拖着一面飘扬的旗,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纷纷跳下车,一转身解开裤带“哗哗”地射出一泡泡热尿,腥臊的味道劫走了他们身上的一些温度……然后和往常一样各自从尼龙袋里取出黄颜色的皮衩,它可以防寒保暖,还能防止泥水溅到身上。他们把整个身子装进去,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张张被风吹日晒成黑红色的脸,再为脑袋扣上顶帽子,然后就有队友故意嘲讽:“呦,鬼子来了!”又有队友附和:“叭嘎!来,给黄军点上!”于是就恭恭敬敬地为他点着香烟,他美美地猛吸一口,然后就哈哈大笑,所有的队友都跟着大笑起来。
??结巴一声吩咐:下——啊下网!
??两个队员熟练地打开车邦,另外一个队员抓起网梢把一条粗粗的胶丝绳系在上面,然后甩给等在水边的队友,一部分留在此岸,另一部分拽起绳子去了彼岸,等他们都到了位,打完车邦的两个站在车斗子的两端,各自抓住网的一面,冲对岸的伙计高喊。
??“开始!”
??他们一齐用力一抻“吐噜——唰儿”偌大的网片儿便在入水时发出响亮的水音儿。
??有的把那条粗长的绳子挽成个圈儿套在腰间,还有的伸出厚厚的手掌攥紧绳子。他们的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
??“穿衩呀——下网啊——叫驴驹子上套喽!”
??他们总爱用这句话来形容新的一天。
??结巴一听说驴,就唤起了他对那架驴车和女人的怀念:他真想告诉女人现在的事情真是难做了,他要活着该多好!可以为自己出出主意,他喜欢女人出的主意,委婉却不丧失立场。不象自己压不住火气,三句两句就要和人家打架——自己怎么变得这样啦?
??“师傅又在想师娘了。”
??每逢结巴出神儿发呆时,队员们就这样问,不过表情严肃得多,决没有调侃之嫌。
??“干——干活!”
??女人的故事是他亲口讲给他们听的,大多数队员在他眼里就是些孩子,所以他往往用些言不由衷的话打断他们。
??缓缓拉动的网惊动了游在前面的鱼。一条红色鲤鱼跃出水面,发出一股吱吱的声响,是在向他们抗议或是挑衅,队员们就受不了这个,于是一个个把牙齿嗑的咯咯响,由骨子里就憋足一股劲头,小畜生们,拉上网来见!挨个掐死你们!不愧是水里的精灵,在瞬间就窥视出人们的心思,它赶紧把信息传递给伙伴。刹那间,鱼儿们一群群一对对,你追我赶飞箭般向前射去。闹够了才隐去身影。只留下一串儿白色的网漂儿在水中荡漾。
??他们倒退着拉网,脚下踩着野花、青草,偶而扭过头,望望前方。这是一个不宽,却有几百米长的鱼塘,前面是影影绰绰的桃园,朦胧中升腾起微红的云团。
??姗姗来迟的太阳,把积攒了好一会儿的光芒喷射出来,桃园不能见了。脚下的鲜花与野草,乃至零星飞舞的蝴蝶,黄的、白的、粉的……都被照得鲜亮。他们也鲜亮起来了!
??他们是花草之上,阳光之下的仙人,下凡尘是来惩罚鱼的。这些精灵们超越了自己的使命,为了享受短暂的清福,一次次放纵人类的****,上天是派他们用神网来捕净它们的,可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却浑然不知了。
??结巴去前面选择出网时的网地儿了,他每次都是这样儿,记承了十几年前和刘广健两口子在那些无人饲养的,天然河渠打野鱼的传统。现在都是正经的鱼池了,随便一撒就几万、几十万斤的,鱼密密麻麻,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在哪个地方出网还不是“稳拿!”不过看看也好,有多少鱼也不够这些鱼车瓜分的,妈的,他们就像饿了十年的家伙,直至快要撑破肚皮。
一辆、两辆、三辆……队员们则在心里默默数着蜗牛一样开来的鱼车,其实他们也明白不必要把鱼车的数量总挂在心上,只来几辆的时候也有,每逢那时他们就暗自偷偷地乐:早早地完活儿,早早地算帐,早早地回家见老婆!而更多的时候是一辆挨一辆的,他们就得没完没了地装车,装车,装车!一干就到半夜,无精打采地坐在车里,两只耳朵里灌满了夜风和行驶在午夜里的车子的喘息。
??“拉——拉网,别走神儿啊!”
??结巴一声断喝,才把他们的神儿重新牵回来。那些鱼车多得快要把鱼池围得水泄不通了,看来还是网头有心机,真应了打网那句口头禅了:宁愿打多了撒,也不能不够斤数再打。是啊,真不够就要给人家回网,传出去丢了面子还少了活计,再说那也受罪!”
??他不紧不慢地说“才才十——十——十几辆嘛。”
??一个调皮的队员插了话“是三十辆吧?你可说了三个十。”
??“完儿——完儿去!”
??结巴笑骂。
??调皮鬼吐了一下舌头,又专心去拉他的网了。
??他们在岸上赶,精灵们在水底逃。
??不知是谁提及了一件“花事”,于是他们说笑起来,渐渐的话题就偏离了事件的本身,延伸到男女器官上来。在离鱼池不远处长着一片麦子,一个女人正在那里浇灌返青水。看得出女人还挺浪漫,忙里偷闲地弯腰采一朵野花儿,碎步去追那只蝴蝶。有一个肮脏的念头向他们袭来:好想与她作爱呀!不过工夫不长,麦子浇完了,女人拽上水泵摘下电线……由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们继续脏话连篇,洋相摆出,在他们的头顶上笼罩了一团俗气。他们把这俗气当成了麻醉剂。在这丑态中,暂且忘掉了生活中的纷纷杂杂。
??在他们的眼中,人有两种:一种是能够身不动膀不摇看似在清闲中挣钱的人。一种是受苦受累,还是为了生计操劳的人。他们是那一种呢?他们不愿为自己下定仪,标上价码。
??他们仰视天空。风:撩起了他们的乱发,拨去一块乌云似的,心一下子豁达起来了。不由质问起眼睛来,为什么只隔着薄薄的眼膜儿,就拉开了人与天空的距离?那些造物者,为什么就不能把他们设计成飞的躯体?——是几只飞来的鸟,让他们突生疑问的。
??人群在仰望的过程中,学会了纷争。天长地久,纷争成了人群的本性,小至夫妻吵闹,大至美伊战争,一双双眼睛闭合了,留下的还在痛苦支撑,闭合上的,就那么静静的、安然的睡去了——其实他们可以不拉网,他们有的是好机会都被丢掉了。他们胆怯,那是正道吗?他们渴望富有——把自己宠坏了怎么办?他们害怕困窘--有个天灾病祸的又怎么办?他们就在忧郁中讲出一句半真半假的话来——力气投资,塌实。
??他们生活在现实中,却几乎整日在与世隔绝的野外打拼。他们熟悉的只有泥水,还有那些围在他们身边翁嗡作响的人群。一切都是特定的,固有的,怎么换地方都是一挂网,离不开水边,他们已经变成了网的魂魂。
??他们也曾有过向往,仿佛就在昨天。这里有野花,青草。他们在上面奔跑,打闹。他们畅谈理想,畅谈光怪陆离的社会,就是谁也不提及拉网。想到这儿,几个人目光相觑,忧伤的笑笑……
??他们一次次仰视天空,那是****一次次升起的时候,在那****一浪高过一浪,甚至缥缈于九霄云外时,他们低了头。这春天的景致美好,花呀,草呀,蝶呀,偶尔窜出水面的鱼呀……可这些已经看腻了。
??他们一次次的仰视天空,又不得不一次次低下头颅。他们高兴时就高呼:“我就是天!”
??低落时就哀叹:“天何薄我——”
??他们在疑惑:只是普普通通的抬一下头、低一下头,竟会生出不同的感觉。一颗心就仿佛随着滑轮忽上忽下,但他们却不明白,操作轮子的就是他们自己呀!
??他们听到草拔节、花开放的声响;听到水底鱼儿窃窃私语声;听到灵魂深处困兽般发出的嚎叫,把躯体锁住,嘴巴堵上,那些所谓灵魂深处的话语,不过是咿咿呀呀由缝隙间挤出的零散音符,不能代表一首曲子的主题。不敢将它放飞,惟恐整个世界都装不下它,这与他们的身份极不相符……
??老板走过来高声吩咐“我说你们给我快点拉不行吗?由刚来我就看你们够磨蹭的!”
??结巴一翻白眼儿“俗——俗话说:慢——慢拉鱼紧拉虾,难道你的坑里养——养的是——是虾——虾米呀?”
??“我养的是一坑结巴鱼!少废话,愿不愿干?不干给我走人!”
??结巴的脸由黑红色一下子变成了黑紫色,他冲队员们一摆手。
??“停!停!停!卷网,家走!”
??丝毫不象个结巴在说话。
??这几个字的喷吐,已然让他找回了信心,黑紫色又变成黑红色。
??队员们就停下来,有几个跑过来为网头助威,剩下的站在原地慢慢地向上倒着网。
??一个拉鱼的慌忙由车上跳下来,急奔到两个人跟前。
??“二位,二位,息怒。俗话说:打网拉鱼养坑的是一家,你们的关系更铁,就好比——”
??他扬起吃得臃肿的脸想了想。
??“哎!就好比这关系。”
??说着,他把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来了个对头弯儿,合在一起就变成一个圆圆的洞,再拿右手的食指猛插进去。
??逼真的动作招来了在场的人们哄笑,有几个女人背过脸去,轻声骂了句“缺德!”
??争吵也就在笑声里暂且停下来了,老板把手一背大步流星地朝小房子奔去。结巴冲队员们神秘地努努嘴儿,队员们则对着结巴会意地笑了笑,哈!原来这是一场戏,用来维护他们尊严的一场戏。倒网的队员趁机松了手,本来就没倒上来多长儿的网,这一松手便又沉进水里了。
??网刚被拉出不远,老板又急匆匆来到结巴跟前“我说领导,派两个弟兄,让他们受累去踩网绠吧。”
??“好——好——好吧。”
??他非常得意。
??“这边小二子,那——那,那边小三子,小——小三子呢?别别他妈往——人堆里扎了,下下去!”
??话音未落“扑嗵、扑嗵”小二子小三子几乎同时跳进水里,一个伸出左脚一个伸出右脚,点着各自一方的网绠,随着鱼网走动的节奏滑行。
??刚和老板吵完的结巴心里惶惶的,他不是什么宿命论者,但还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又来到鱼坑的尽头,荒地里最醒目的就是那座绿油油的——女人的土坟。
??先前插在上面的桃花,留下了干枯的枝节,桃花早已变成泥土了。
??他来坟前是想向女人承认一个错误的,他私下里想过,女人不会责怪他的,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女人怎么会怪自己呢!于是他告诉女人:“我,我结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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