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老娘（霍君）

聂小倩

　　　

   一个在异乡漂泊的朋友打来电话，说他非常思念家，并准备打道回府。我问他，是不是外面的世界很无耐，他说不是。我问他为什么，朋友说，因为家中有老娘。
　　是呵，这句话说得多好。再善于编织谎言的人也不会怀疑这句话所包容的真情。不管我们走多远，不管我们的心在何方漂泊，在遥远的故土，都会有一颗慈母的心，一份慈母的爱在期待着我们。母亲的祈盼延伸在我们行走的路上，时刻在呵护着我们，惟恐她的儿女受到伤害。这份爱化作一根无形的丝线，而我们就像一只只飞满天空的风筝，即使飞得再远，有老娘的期待在牵引着我们，终有一天，我们会飞回自己的巢穴，哪怕这个巢穴仅仅是个草窝。那里有老娘温热的气息，走近它，才感到真正的温暖。
　　痛苦到极至的人心灵会麻木，有老娘的家才会让麻木的心灵苏醒。这时，我们守候在老娘的身边，静静地听着老娘唠唠叨叨地讲些什么。才感到，原来，听老娘唠叨也是一种享受。只是，年龄和经历束缚了我们的情感，不能像少时那样，在老娘跟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能那样做，却这样想。希望老娘像我们儿时那样，轻轻地在我们的后背上拍着。老娘的掌是魔掌，只轻轻几下，所有的委屈都给拍走了。望望老娘耳边的白发，所有的幻想都鱼儿般游走了。老娘的乌发是被对儿女的牵挂夺走的。我们能给予她什么呢？或许什么都不需要，老娘只需用眼看看我们，知道我们是平安的，就够了。老娘用眼在看我们的时候，其实是在用心抚摸着我们。
   家有老娘的我们是幸福的。
   我忽然想到那些失去老娘的人。老娘对他们的关爱成了最珍贵的回忆。他们还未想到怎样来回报老娘，怎样减少老娘的牵挂，老娘突然离世，把他们未竟的意愿定格成了永恒的憾事。
   曾见友人呆坐在老娘的灵前，紧紧地抓住老娘僵硬的手，痴痴迷迷地任旁人怎样都掰不开。生与死的界河不会在感人肺腑的相握之中消失。那条河世人如何努力，付出如何的艰辛，都无法跨越的，无法追上远逝的灵魂。习惯了家有老娘的温馨，如今老娘要走了。不是老娘非要走，而是病魔非要赶老娘走。老娘在时，友人下班回家，热乎乎的饭老娘给热在锅里，友人远行时，老娘的叮咛挂在心里。所以，友人不让老娘走，所以，友人就这样一直地紧紧捉住老娘的手……
   因为有老娘，我懂得了什么叫珍惜。
   我的老娘没有老娘，甚至不知道老娘长的什么样子。老娘很小便没了父母，随兄长长大。因而母爱对老娘来说是生疏的。故乡的婆娘们挨了丈夫的打，十有八九跑回娘家诉委屈，在老娘跟前一哭一闹，气也就消了大半。女婿来接时，老娘义正词严地数落女婿一通，女婿诺诺地允着，也就顺利地把人接走了。我的老娘没有娘家，没有机会来享受这一殊荣，老爸自然免去了受丈母娘的训斥。于是，老爸年轻时打老娘的鞋子也就肆无忌惮地举得高高的，落得重重的。而，泪流成河的老娘又没有娘家可跑。大队部的长板凳上常坐了一长一小两个人。长的是泪汪汪的老娘，小的是开始懂得忧郁的我。
   没有娘家的老娘没有心灵上的依偎。没有心灵依偎的老娘是自己的大山。渐渐地，在大山呵护下的树苗长大了。饱经风雨的洗礼之后，小树生长得蓬勃而有生机，它用躯体紧紧地护住瘦磷磷的山，不让风暴来侵蚀大山。日久天长，树长成了一种背对山的姿势。所以，山看不见树的表情，看不见树负重的心，看不见树流泪的眼。树不让山看见它的全部。只要能给山一种安全感，树宁愿折断腰身来遮挡恶风疾雨。
   老娘赋予我温柔纯善的天性，却又让生活把我打磨成一块坚硬的鹅卵石。
   我走不出老娘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