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小纸船（瑜琼）

聂小倩

一路歌唱，一路寻求黑夜底下的阳光，好奇的心充满欢乐。
开始对这个世界感到好奇的时候，妈妈擎起我们的手，奋力向上举，举向太阳升起的地方。看那朦胧的精灵是如何在你低头的一霎那突然圆了。金光闪闪地骑在奔腾的骏马上，这匹驰骋宇宙的马，就开始了不知疲倦的在天宇上图腾，我们就在朝起夕落的阳光下一日日长大。
当我一个哥哥和三个弟弟竹子拔节似的长高时，经常趁着大人不注意，拉开战场，打得不可开交。愁得妈妈一次次掉眼泪。急中生智，有一天，妈妈忽然拿出好多小纸船放在盛满水的瓷盆里。纸船一个紧挨一个，飘得很慢很慢，我们五个便迫不及待的用嘴吹起来。纸船像抛了锚的舟，被来自不同方向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左右乱晃。我们小小的童心也随着瓷盆里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来。
我们像五只乳燕，看见妈妈劳作归来的影子，就纷纷围在瓷盆边，做好等待的准备。常常是五个小脑袋争着抢着挤在一起看盆中自己的倒影。小弟因为看不清自己的脸，一把捞起小纸船摔在地上，浸湿底部的小纸船落在地上，就成了破碎的纸泥，再也拿不起来。三弟一看，心疼地一把推倒小弟。小老虎似的小弟并不示弱，起来就冲向三弟。立时，两个人的战火就燃烧起来。大哥赶忙拉开劝解。趁机，我捞出所有的纸船扔在地上，二弟倒出瓷盆里的水，愤怒地喊：“谁也别玩。”可怜的小纸船就在我们的脚下踩得倍儿烂。妈妈生气地瞥我们一眼：“我再也不给你们叠着玩儿了。”第二天，正是月圆夜，晚上，我们五个小家伙早早把瓷盆弄满水，规规矩矩围坐在盆边，期盼地看妈妈。妈妈并不看我们，只回身进屋，一会儿捧出花花绿绿不知啥时叠成的一大堆纸船。我们一下子全跳起来，蜂拥去抢，这由白蓬船而变成的彩色的花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妈妈高举着手，大喊一声：“谁不听话不给玩儿。”一句话震住我们，灰溜溜坐好。妈妈轻轻的一只一只的把纸船放在水面上，这些用糖纸、烟盒纸叠成的纸船，五彩缤纷，好像七色花，荡漾在水面上，闪闪烁烁。我们大些的孩子静静地看着这些不透水的船，在这波光船影里，我总记起奶奶讲过的童话。
又是小弟一声惊呼：“月亮掉进盆里了。”随着话音，一个纸船又被小弟甩离水面。我赶紧去拦小弟的手，想拽起他。不想，小弟抓住我的手就咬一口。“不用你管，我要捞月亮！我要学猴子！”“那是童话，不是真的，月亮在天上，不信你看。”我抬手指指天边。小弟天真地看看天，看看瓷盆。我们都没留神，小弟猛的把胳膊插进盆里，搅了一圈儿，湿漉漉扬起衣袖，看着远天，“月亮真的在那儿。”
转眼几年过去了，小弟到了上学的年龄，大哥才只有十三岁。
围着一盏孤灯，我们五个人坐在桌旁写作业，老二不会问老大，老三不会问老二，老四不会问老三，老五不会问老四，老大不会问妈妈。忙着做针线的妈妈，在昏黑的屋子一角为我们的冬装忙碌着。还有那破了洞的书包，那窟窿像我们的眼睛瞧着妈妈。妈妈就是这样耐心的陪伴着月亮走，迎候着太阳到。爸爸则在地上舞动柳条，编那永远也编不完的筐和农人爱用的柳条簸箕。我家的簸箕摞起来总是房顶高，这是我们全家人的希望，是我们兄弟五个人上学的财源。
每当做完作业的时候，我们围在炕上，给劳累的妈妈唱歌。每唱完一支歌，就从妈妈那里索取一段古老的小故事。摇头晃脑的小弟，第一个打着哈欠进入梦乡。总想帮忙的大哥和我，不知从何帮起，妈妈温和一笑，催促着：“快去睡，明儿早起。”夜半醒来，看见妈妈的针线在飞，爸爸的柳条还在舞……
妈妈和爸爸既是太阳又是月亮，我们是让爸爸妈妈劳心费神的小星星。妈妈和爸爸用有力的臂膀托起我们，去追逐晴朗的阳光。我们五只快活的小鸟唱着快乐的歌，在深远浩荡的蓝天白云间放开自己的喉咙大声歌唱，歌唱温暖的家，歌唱我们眼中的一切，歌唱爸爸妈妈讲述的故事情节。
在我能记事的时候起，从爸爸妈妈那里我们明白了爷爷和外公的光荣历史。
爷爷和外公都是四十年代为新中国的解放而献身的烈士。那时，爸爸妈妈都是刚出生不久，后来才零零散散从奶奶和外婆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每当爸爸妈妈讲起的时候，我们都会瞪圆小眼睛，郑重其事的听。
“你们的外公是为解放东北三省牺牲的，听活着回来的担架员讲”爸爸顿了顿又说：“在战场上，你们的外公很勇敢，和敌人拼杀在一起，接连刺死八个敌人，外公的战刀卷了刃儿，走了形。红了眼的敌人嚎叫着冲上来，乱刀刺向外公，你们的外公挣扎着拼尽最后的力量，硬是从敌人手里夺过一把战刀，刺死两个敌人后，他倒下了。夺刺刀的手没了四节手指头……”妈妈满脸泪水，轻轻抽泣，更加使我们义愤填膺，似懂非懂的小弟，摆出打架的姿态。爸爸接着说：“你们的外公牺牲后，外婆就改了嫁，留下你们的妈妈跟她奶奶相依为命。不久，她奶奶去世，剩下你妈妈一个人孤苦凄凉，大孩子欺小孩子骂，好不容易爬出苦海，又要为你们五个吃苦受累，你们长大了，能忘记你妈妈的苦吗？”爸爸的话强烈震撼着我们，我们把父母的苦难历程当成学习中的驱动力，时刻有一记响鞭在激励我们：努力拼搏！
当妈妈讲起爷爷的时候，眼中总有一层闪烁的东西。
“在解放天津战役中，你爷爷的头盖骨被敌人的子弹掀掉了。能得到安慰的是，你爷爷的尸骨运回了家乡，而你们的外公却埋在异地他乡。妈没出过远门，自己找不到那地方，等你们长大了，和妈一起去，看看你们外公用生命保住的地方美不美！咱们天津一天一个样，一年胜过一年，那都是向你们爷爷一样的革命烈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你们尊重先辈，就要百倍珍爱长辈用头颅捍卫的这方热土。你们的爸爸从小倔强，跟着你奶奶冬天赤脚走冰面，乞讨百里求生存。宁是不接国家一分救济。你爸爸小小年纪就懂得烈士的儿女与人平等，平民的儿子要饭吃，烈士的儿子就要做要饭带头人，而不应去接国家的血汗钱。你爸爸更值得你们好好孝敬。”爸爸那男子汉的表情非常激动……
于是，大哥什么也不说，晚上，在灯下苦读的时候再一次延长，并承担了看好我们的任务。大哥从妈妈那里学会了叠纸船，又教会我们。星期六，我们五人商量好，一人叠一只最漂亮的纸船由大哥率领，星期日到村头小溪上比赛，看谁的船行的最远、最快。
当我们来到小溪边时，小弟老远就跑过去，兴奋的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和喜悦一同放进溪流，看着逐渐飘远的微微颤动的小纸船，纸船上飘扬的鲜明旗帜向着前方威严地前进，让人肃然起敬。一惯顽皮的小弟竟泪水盈盈。我惊诧了，转眼就要告别童年的小弟，他也懂得留恋么？泪水中有依恋、有惜别、有童趣，还有无忧无虑的那份纯洁少年的我们，选好自己的出发点，让自己的小纸船起航，连同我们淡蓝色的梦幻。
小纸船叠进了悠悠岁月，叠进了我们的美丽幻想和妈妈的沧桑人生。叠着天真、稚嫩，叠着手足情深，叠着千山万水隔不断的亲情和对生活的热爱，更有对父母诚挚的报答。我们努力，认真地摇着自己的撸，大汗淋漓不敢松懈。
记得大哥被大学录取的消息传来，大哥一下子把小弟举得高高，那欢呼雀跃的情景，我很是激动和羡慕。从此，大哥成了我们学习上的榜样。
现在，大哥和小弟大学毕业到了天津，三弟高中毕业留在了家乡，四弟大学毕业去了北京，
排在老二的我是记录家史的，也是家乡的土作者。
我们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海洋，都有自己漂亮、沉稳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