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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诗秀 来源:《中国青年报》
第一次进城 父亲说要实现一个梦
第一次进城,是在那个秋天的早晨。天气出奇的冷,收完谷子的地里,横七竖八散乱地堆放着些谷把子;路边几棵杨树开始落叶。父亲走一步,一回头,然后站在一棵粗大的杨树下,对我们挥手。
我跟母亲,一路跟着父亲,都没有言语。一只沉甸甸的口袋,早被母亲无声地塞到父亲的手里。张记杂货铺前,一辆旧的大东风车就停在门前的大坝子里,车厢里挤着20来个男子汉,他们全都是进城的打工人。一大堆塞满破衣烂被的口袋,是他们全部的行李。
把口袋扔进车厢,父亲转过身来,朝我们望了望。大东风车启动了,在转弯的当口,父亲举起手臂,又朝我们挥了挥。
那年,是父亲第一次出远门。
父亲说,他这一生,就想进一回城。电视里的城里太好看,进城看看,是他惟一的梦。父亲又说,眼看秀儿就要上高中了,如果将来考上大学,也做一个城里人,老爸总得给她积攒一点儿学费。
临走的前两天,父亲才跟母亲商量,说他要去城里打杂工,给包工头老贾看工地,每天20块工资。母亲便支持,说家里的事儿你尽可放心,秀儿那么懂事,我只担心你从没去过城里,小心受欺负。父亲便说怕什么,我和姓贾的还沾亲带故呢,况且,城里,是个文明的地方,谁会欺负你?
那一夜,我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父亲漂在一艘大船上,总也靠不过岸来。跟母亲说梦,母亲说,小孩子家的梦,算什么?尽瞎说!
只等三四个月后,要过年了,却不见父亲的音讯,焦急才写在母亲的脸上。
母亲说,秀儿,跟娘去看看。
在村旁的那座石拱桥上,我跟母亲都瞅着张记杂货铺门前的一块空地。那里,太多太多的背包打伞的打工人会从那里下车,再从那里散开,急急匆匆奔回自己的家门。望眼欲穿,却不见父亲。
除夕来临,我跟母亲依然在石拱桥上无功而返。母亲说,秀儿,咱回吧,年还是要过,就咱娘儿俩。她杀了一只鸡,做了几个菜,还特意到张记杂货店买了一瓶甜酒。就在买酒的当口,张老板告诉她,晚些时候,还有一车人要回来。到家,母亲便笑逐颜开了,吩咐我洗菜、烧火、摆桌凳,她说,秀儿,今天晚上,你爸肯定会回来。把饭菜弄好,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年夜饭。
饭菜好了,我跟母亲再到石拱桥,眺望杂货铺的方向。
却依然没父亲的影子,那东风车没来。
此时,村庄里的爆竹响了,无数节响的魔术弹、射子箭、天地炮冲向高空,爆响着,疯窜着,可母亲却失落地笑了笑,我知道,在她的心中,这些喜庆是属于别人家的——只因了没回的父亲!
回到家,正摆开饭桌,却听见了远处一声汽车的喇叭声。我大叫一声,“娘,汽车!”便见有亮亮的灯光扫过山坳。母亲忙进厨房热菜,我则忙去给父亲准备洗脸水。
敲门声响了,门开,却不是父亲,而是跟父亲一同进城的黎叔。他走进来,将一小袋东西交给母亲,并对她说,阿德(父亲的名字)不回来过年了,工地上没人看管,贾老板不放心,就把阿德留下来了。黎叔又说,元宵节过后,阿德就有时间回来了。
临走,黎叔掏出500元钱,递给母亲,说是父亲托他捎回的。母亲哆嗦着嘴唇,问他,他为啥连个电话也不打?黎叔便有些歉意地说,阿德还不是想节约几块电话费,贾老板又有两个月没发工资,他说总得攒足娃上高中的学费钱。
然后,黎叔拍了拍我的肩:“好好读书,你爸说了,城里真的不错,考上重点高中,他就带你进城好生玩一回!”
断了手指 城里仍然牵动着父亲的神经
苦苦地盼到元宵节过后,父亲依然没有回来。
“这个瘟人,他是不是把咱娘俩给忘了?”母亲气恼地说。
我便也跟着母亲叹气。
出人意料的是,就在农历二月初,我从学校回来,突然看见父亲,他胡子拉碴的,孤零零地坐在院坝的屋檐下。门上一把大锁,显然,母亲去了田坝还未回来。我急忙打开门,给父亲端来一盆洗脸水。
绞帕子时,我发现父亲的左手上缠了绷带,绷带上粘着泥灰,污糟糟的。
“爸,你的手怎么啦?”我去扳父亲的手。他急忙躲开,说:“没事,两个指头受了点儿伤。”他僵硬着手腕洗完脸,又神情严肃地小声叮嘱我:“别大惊小怪的,叫你娘担心。”
回到家,母亲先是一喜,接着便破天荒地将父亲骂了一通,说他在外野了,是不是城里又有了一个家?父亲只是憨憨地笑笑,说哪能呢?
母亲是在吃晚饭时发现父亲手上的伤的。“哎呀!你的手怎么啦?快叫我看看。”她扔下饭碗,也去扳父亲的手腕。父亲边躲边说,“没事没事,吃饭吃饭……”但母亲没听,她哆嗦着双手,费了好大的劲,终于解开父亲手上的绷带。
灯光下,父亲的食指和中指不见了,血糊糊的,只剩下两截桩头儿!
“天哪,你怎么啦?”我跟母亲都傻了一样。
父亲却浅浅一笑,没事儿人一般说:“有什么嘛,不就两个指头嘛,还会妨碍干活儿?”
母亲的泪就掉下来了,又是责怪又是心疼地喊:“你为什么不小心点儿?为什么不找贾老板送医院……”父亲没有吭声,只是埋着头刨饭。
只等饭后闲谈时,父亲才道出了事情的真相。他那手指,是在抬预制板时被钢丝勒掉的。本来要去医院,贾老板一时没有钱,就去了小诊所……父亲的神情很平静,好像丢了两个指头,只不过丢了两截无关紧要的东西。
然后,父亲说起了城市的高楼、度假村、立交桥、菜市场、音乐喷泉和城中绿地……说着说着,他的神情就兴奋了起来,将目光落到我的脸上,说:“秀儿,专心读书吧,读完初中读高中,读完高中就读大学,读完大学就到大城市工作挣钱!城里,真的是一个好地方!”父亲的脸色红彤彤的,似乎,他的眼前展开了一个绚丽多彩的梦。
三天后,父亲就急着回了工地。临走,他再次对我叮嘱,秀儿,好好读书,等上了高中,我就带你到城里逛逛。
在我临近中考的前几天,有人回村了。从他们的口中,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贾老板打麻将输了几万块钱,无法给工人们发工资,前些天逃跑了。工地上人心惶惶,乱糟糟一片,有人已提前卷着被子回家了。
我便猜想,父亲这下肯定也会回村了。可是,第二天下午,黎叔回来,却告诉我们说,父亲原本是要同他们一块儿回来的,哪知临走时又变了卦,说他放心不下工地,得再在那儿呆两天。
当晚,父亲打电话回家,吞吞吐吐地说,虽然包工头跑了,可工地没跑呀,得有人照管才行呀。母亲便问:“那贾老板给了你多少工资,还欠你多少?”父亲老实地回答说,每天20元,从去年到现在,才领过两个月零10天。母亲便恼了,铁青了脸说:“回来!明天就回来!你一个乡下人,没半分报酬,跟着在那儿瞎耗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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