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02:25
在一种强大的悲伤面前,谁还能够维持着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若无其事的模样!
听着姑父断续并且含糊不清的讲述,我和展翔,明白了个大概。
大姑一夜未醒。展翔没有流泪,那种强压着的悲伤,更让人不忍目睹。他一直坐在大姑的床前,守护着。
飞扬和绕月无动于衷的看着我们,我把礼物放到他们手里,他们亦是冷冷的转身回屋。
姑父说:“这俩孩子都不爱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们拿着病历报告及X光片,去阜阳肿瘤医院,找曾经给大姑看病的主治医师,了解情况,因为姑父说的实在太过笼统。
主治医生翻看着病历,向我们解释:“这个女病人最初被送进医院诊治的时候,已经是肝硬化晚期伴有腹水,更为糟糕与不妙的,是腹水中带有大量细菌。最初对患者注射人血清蛋白,帮助腹水减退。但是,治疗几天后患者本人强烈要求停药。可能与经济情况有关,毕竟人血清蛋白每次的花费都是不少的数目。于是我们经过患者家属的同意,把人血清蛋白改为新鲜冰冻血浆。冰冻血浆与人血清蛋白相比较,效果会差一些,副作用也会大一些,而且在使用的时候会比较麻烦。不过,选择冰冻血浆代替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它的价格便宜一点。
“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患者要求出院。并且把使用的冰冻血浆又改为更为价格低廉的呋塞米。这是一种强效利尿药,利尿作用强大,迅速,但是维持时间比较短,只能管一次。”
展翔问:“不能进行手术或者肝脏移植吗?”
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你所问的肝脏移植手术,在治疗初期,有向患者本人及其家属简单介绍。但,明显不是合适的治疗方法。撇去昂贵的费用不说,就是肝脏的来源也是我们医院无法解决的难题。还有,肝脏移植手术,目前不能普及,仅仅出于临床探讨中。再加上患者目前的病情及本人的意见,及术后的恢复、大量抗排斥的药物服用等等几个方面综合而讲,换肝的意义不大。现在在临床治疗中,还有两种积极的手术方法,一种是我们常说的TIPSS介入手术,还有一种是门腔静脉分流术,可以加断流术。治疗效果和费用,都比较理想。但我们通过CT检查发现,患者的肝脏几乎到了腐烂的地步。所以无法进行手术。”
“昨天我向家人了解到,我嫂子总是昏迷着,喂食时总说不饿,很胀。但是人却明显的消瘦着。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患者现在用的药,有较强的排钾作用,容易出现低钾血症。低钾血症的症状主要表现就是厌食、腹胀、定向力障碍、嗜睡、昏迷等等。所以,她现在会昏迷也不足为奇。可能让患者口服10%氯化钾注射液,用以补充钾的流失。不过这个药物比较难以下咽,可以掺适量的橙汁一起饮用。或者,多让患者吃些香蕉,对于补充钾也是有好处的。但是一般患者到这个时期都比较难入吃下东西,家人要多些耐心,加以劝说。”
展翔沉默了,几秒钟后再问:“请问,我嫂子的这种病会不会传染或者遗传?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和她的孩子有没有可能患病?”
医生说:“她是营养不良性肝硬化引起的腹水,因此不具有传染性。”
我们告别医生,走出医院。在大雨中,我们相拥。我的肩膀上有水,不是清凉的雨,而是他温热的泪。
那是2007年二十四节气中谷雨过后的第二天。想起小时候奶奶搂着我们教唱农谚:
三月种瓜结蛋蛋,四月种瓜扯蔓蔓。
栽树不紧管,成活难保险。
锄麦地皮干,麦子不上疸。
谷雨过三天,园里看牡丹。
那本该是春满乾坤花满园的时节呀!可为什么,上天总要在人平静的时候,扔下一块巨石,把最宝贵的生命,砸得支离破碎!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02:57
40.
当我们拎着大包的中药与香蕉,回到家中时。大姑已经醒转。
我和展翔进去,她向我们抬了抬手,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她虚弱的笑,眼睛深深陷进眼窝,空洞的怕人。
我想起以前那个坚韧、温暖的大姑。她的一生都在为别人服务。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儿,六、七岁开始,身上就背着比自己小的弟妹,去放羊,薅草。做所有力所能及部份力所不及的农活。因为中原农家重男轻女的传统,她受尽冷落与漠视,像路边最最普通的狗尾巴草,卑微但却倔强的生长。
双十年华,她嫁给只见一面粗鲁又残暴的男人,被不停的欺凌、侮辱,甚至拳脚相向。带着满身伤痕逃回娘家,却得不到有效的保护。
该是在怎样的一种绝望中,才让她这种中国最典型的传统女人,敢舍弃家人,变卖掉新收的麦子作盘缠,去创造自己的新生活。那该需要多大的决心与毅力,才能做出如此决绝的行动!
被骗卖作他人妇。在遥远的异地他乡,没有熟悉的乡音乡情,没有兄弟姐妹的帮助,她一个人,坚强生存。在痛失爱子之后,亦没有变疯变痴。并最终,赢得别人的礼敬,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温和的丈夫,有个幸福的小家。虽然仍要为庄稼的收成计较,仍要为一袋食盐涨价一毛钱唠叨半天,但是,那才是她所要的、所向往的生活呀!
只是这种美好平静的生活,竟如此短暂!
很多人说,老天是公平的,为一个人关上一扇窗的同时,也为他开了一扇门。
可是当我望着这个躺在床榻上,瘦骨支离,日渐枯赢憔悴的身躯,满面皱纹与风霜赢弱不堪的脸上,有着不能回避的最痛苦凄楚的神情,眼睛里饱含的泪水,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上天的存在?就算真的有天有神灵,它们也集体瞎眼了!才会如此不公!
天若有眼,不会如此!!!
大姑,她用一生的善良,关爱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和夫家的妯娌叔伯友好相处,不曾和人红脸拌嘴。她勤劳、善良,坚韧、温暖,宽容、高尚,
我哭倒在她的身上,她用手摩挲着我的头发,依然是笑眯眯的望着我,再望向展翔。
我不知道,在她的心底,是否,曾经通过展翔打给她的有关我的电话,而生出过一些什么温柔而又小心的希冀呢?
展翔也笑着对她说:“三嫂,医生说有办法治的,我打听好了,上海有治这种病的医院。很多这样的病人,都给治好了,有的都活到八十多岁呢!”
大姑仍只是笑,笑着摇头,拒绝按照展翔的话去做。或者,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姑父在旁边解释说:“一开始查出来的时候,就想着要不要告诉你。你年前打电话问小翎子情况的时候,她特别嘱托我告诉你,说小翎子会在家住很长时间。也是不想让你这么快回来。你回来了,肯定要给她到处看病。花钱不说,还影响你的工作。你嫂子说这些年你已经帮家里太多了,上学时候借人家的钱早就还清了,你还每年都寄钱回来。你也到成家的年纪了,在城里买房子花钱又多。咱这家里又支援不上你。她知道这病瞧不好,到哪都瞧不好。人家医生都说了,换了肝儿也没几年活头。她就不想瞧了。你也别劝她了,她说啥都不会再去看的。连小翎子她们那边,都不让说。唉,过一天算一天吧。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这个消极悲观的词从面前这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子嘴时说出来的时候,是蚀骨的悲凉。他又何尝想痛失爱妻?他又何尝愿意既当爹又当妈的过完下半辈子。
这世间,竟有让人如此无奈的时候!
大姑突然说话:“小翔子,我不想让你带我看病,还是有私心的。现在你别花这些冤枉钱,等将来,将来我走了,俩孩子上学花钱的时候,你照应下。这几年你寄的钱,我也都存着呢,就怕有一天出啥事,孩子没有依靠。”
展翔抓住那双枯瘦如柴的手,那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暴出来,纠结如蛛网。他强忍着泪,说:“你放心,飞扬绕月我管,你的病我也要管。你忘了,我现在是有钱人呀,是你以前说的万元户呀!我现在的钱你咋花都花不玩的,咱去看病好不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俩小孩,他们还那么小……”大姑终于不再笑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个不停。“孩子连五岁都不到,我要走了,他们该咋办呀。他们从小就怕生,又内向,不爱说话,有时候叫他们,他们都不理。这样的小孩,哪会有人喜欢呀!让谁教他们谁疼他们呀!”
哪怕在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抱怨自己命苦,在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那两个未成年让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看到此景,还有谁不动容。姑父那样的汉子,都开始呜呜的低泣。我的泪水,布满了整张脸。展翔哽咽,泣不成声:“三嫂,你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飞扬绕月,也要看病呀。再说,我都还没有报答你,你怎么能走呢?从小爹娘死的早,最疼我的,只有你了。你让我上学,给我出学费,让我念大学,成为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不舍得让我干重活,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着给我吃。你忘了,我有一年放暑假回来,你拿出放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糖糕,给我吃。三哥说,那是你被别人家的狗咬到腿后,主家拿来探望你的。你都舍不得吃,大夏天里,非要留到我放暑假。糖糕都长了绿毛毛,你心疼的直掉眼泪。还怪自己没有放好。小时候我就给你说过,我要在城市里给你买很高的楼,很大的房子,接你到城市里,不用再种地,不用干活,不用晒大太阳,我给你买像以前村里放电影那样大的电视,给你买马金凤唱的戏,唱的穆桂英、七奶奶、还有对花枪,你天天都在大房子里听戏,啥活都不用干,只享福。小时候你就给我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三嫂,你这样走了,我怎么能安心!你都还没看着我结婚,你以前不是说我结婚的时候,要给我缝十二斤重的棉花被吗?你不是说还要叫我媳妇给你端茶倒水吗?你前年还说如果我工作忙,有了孩子没有办法照顾,你愿意帮我照顾孩子吗?我都还没有结婚,你还没有给我摆六十桌十八菜的大席,还没有尝过新媳妇倒的茶,你走到哪里去呢!!!”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05:40
41.
虽然大姑一再拒绝,展翔仍坚持向公司打电话延假。或许是因为他工作几年从未休息过,或许他的伤悲感染到了总经理,总之,他很顺利的得到一个月的假期。他要留下来,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大姑。
大姑睡后,已是晚上,疲惫不堪的姑父,与年幼不知人间疾苦的飞扬、绕月,都已静静睡去。我和展翔搬了两张凳子,坐在院子的大门旁,沉思。
天气早已经过一番突然的变化,由雨转晴。现在已是晴空万里,天空是十分澄净的瓦蓝,一轮如钩的新月,挂在深遂的天幕,把一大片淡淡昏黄的光芒,洒向整个大地。周围很静,只偶尔听到远方传来的一两声狗吠,像是睡梦中发出的呓语。眼前的小路婉转曲折的向前延伸,连接着远处广大的稻田。池塘的水面平静的犹如镜子,没有一丝涟漪。连水中生活的动物,也结伴睡去。只有池塘边初生的芬芳馥郁的杂草,经历着生长拔节的疼痛,不食人间烟火的,轻轻摇曳。
展翔先还是坐在我的旁边,后来,就趴在了我的双腿之上,不停的呢喃,轻声的诉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对三嫂的感情。从小到大,每逢写作文,我最怎样的人,我从来都是写她。我最尊敬的人,我最喜爱的人,我最钦佩的人,我最难忘的人,都是三嫂。远乡的这个女人,改变了我的一生。她是我的福星,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带来的。不管是读书的机会,还是现在的你,都与她有关。如果不是她的支持与付出,不会有我今天的成就。我给她再多的钱,也还不了她对我十分之一的恩情。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她,才配上她对我的付出。
“每一次我都嘱咐她,不要怕花钱,不要太俭省,要多买一些好的给自己。可是,我寄回来的那么多钱,她一个子儿都不舍得花,仍想着留给她的孩子。让她的孩子过上比她更好的生活。
“从她来到现在,除了那几次回老家,她都几乎没有添过新衣。但每年过年,无论是怎样当年的收成如何,也不管我有多大,她都会想到我。最初是扯布回来,再比着我的身形裁剪然后自己用缝纫机缝制。后来说我大了,要穿的好一点,都是从集市上买成衣。买衣服时,她都要说,俺弟弟在天津上大学哩,你可得给俺们拿大城市最时髦的款式。不能让俺弟弟的同学看不起他。
“虽然家庭条件不好,但是三嫂从未让我为钱烦恼过。每个月,都不等到我开口,就已经把生活费汇给我了。在日本,每次打电话回来,她都一遍遍的嘱咐,要吃好穿好,缺钱给家里说,家里有。那时,我都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她还是把我当作饿时需要叮嘱才会吃饭的小孩。
“小翎子你知道吗?你上大学四年,我都不曾找你,其实,也是和三嫂有关。我怕三嫂生气,毕竟,你还小,还在念书,不应该打扰你的。想来,从小到大,我只怕三嫂。不光是怕她的训斥,更怕她生气发火会对我失望。怕她,只是因为尊敬她。”
他深深的叹气,有热气透过我单薄的衣物,传递到肌肤上。我把他的头揽入怀里,像母亲照顾婴儿般轻轻的拍打,把大滴的泪珠洒在被静谧笼罩的夜里。
两天后,爷爷奶奶和父母四人一起来到了这里,是展翔要打电话通知的他们。大姑已是弥留之际,在饱受了无尽疼痛的折磨后,终于在临走之际,见到已经年迈的父母,至亲的哥嫂。
亲人相见于病榻,除了眼泪,一切哭天抢地的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奶奶几度昏倒在病床前,是呀,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呀!那是她的女儿啊!但是,万恶的命运,不曾让大姑在奶奶的膝下承欢;而奶奶亦不曾享受和大姑的天伦之乐。就这样,她们又将隔着茫茫无法穿越的生与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该有多么的伤心难过。
我们总说科技进步医学发达,人类多么聪明,可以研究那么多杀伤性极强的武器,可以用一个极小的物体摧毁巨大的建筑,甚至可以去另一个星球探索。但是,却依然没能真正全面的了解的正是人类本身。有那么多常见的疾病,至今无法治愈,让世界上最好的医生都束手无措无能为力。
2007年的三月初十,大姑突发消化道出血。抢救无效,下午六点,同落日一起,坠入另一个世界。终年46岁。只是,太阳明会依然会再次升起。而她,却永远永远的走了,带着满腹的牵挂与留恋,不舍与不安,永远的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傍晚,有残阳如血,殷红的晚霞,渲染了西方整个天空。在哀乐四起的间隙,人们惊奇的听到,天空中传来知更鸟的啼啭,充塞于看不见的空气之中,它那比唢呐更为悠扬的叫声,在池塘的水面上翻来滚去,在田野里辗转飞翔,穿透了压在古朴乡村上斯人逝去的悲伤,而后仿佛消失在遥远的天涯。传说,美丽的知更鸟是由天使幻化而成的,在他的身上有两根许愿的羽毛。它愿意成全人类美好的愿望,哪怕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传说,勤劳的知更鸟是用它带血丝的喉咙,在清晨最早为世人报晓,在晚上,又唱出动听的夜曲。直到唱到生命中最后一支歌;传说,善良的知更鸟是情感的桥梁。它铭记着珍贵的快乐,忘却痛苦与忧伤。知更鸟是上帝的鸟,如果在一个人离去时,恰巧被知更鸟看到。知更鸟会将此人的灵魂,牵引到上帝的面前。让此人所有未完的心愿,有得以实现的机会。
那么,在天之涯,在海之角,在看不透的世事轮回里,是否真的会有无处不在的相逢,让我们与亲爱的人再次相见?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06:26
42.
唢呐声声,如诉如泣。
妈妈给大姑换上寿衣。宽大的寿衣里面,是大姑如麻杆般纤瘦支离的身躯。妈妈说:“你大姑该是受了多大的罪,才瘦成这样。”我不忍再看,走出门去。
我和展翔拉着飞扬绕月,在村外的十字路口点燃大姑生前的所有旧衣。熊熊火光,投映进飞扬绕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不停的闪烁。我第一次仔细看着他们,才发现他们两个,竟生得如此粉雕玉琢般可爱。只是,两张冷静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
大姑入殡的日子是三月十三。唢呐声中,是披麻戴孝人揪心断肠的哀哭。这如此简单的乐器,在鼓起腮帮子的汉子们吹吹打打之下,丧乐呼啸而出,是透不过气的哀婉。
……
无论是怎样的泣不可仰,怎样的肝肠寸断,终究,那个温暖开朗的大姑,还是要入土为安。姑父就像行尸走肉般,接受着别人“节哀顺变”的怜悯。飞扬和绕月戴着白色的帽子,腰里系着长长的白带,瞪着不谙世事的大眼,安静的看着人来人往,看着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在院里走出走进,他们两个拉着手,跪在那里,无声无息。
我走过去,把他们抱在怀里,他们却把我推开,向后退了几步,冷冷的看着我,看着他们的姥姥姥爷、大舅妗子,冷冷的看着他们的小叔叔,冷冷的看着他们的爸爸。没有表情。没有任何表情。
是太过年幼,不懂悲伤?还是少年老成,已经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总觉得,这两个孩子,有别于同龄的孩子的气质,他们是老成的、冷漠的。我想起大姑和姑父说,这两个孩子,内向、乖巧、不爱说话。
三月十五。爷奶父母,我和展翔,还有飞扬、绕月,一起回我的故乡。丧失妻子,姑父备受打击。埋葬大姑之后,他便开始很严重的酗酒,甚至,面对远道而来的娘家人,他有时都爱理不理。稍不顺心,便抓过牵着手缩在角落里的飞扬、绕月或责骂,或痛打。
这个性格爽朗的中年男人,在无法排解的苦闷之中,开始放纵自己。无论是旁人怎样的劝说,都拉不回他的神志。展翔甚至捶着他的背,求他醒来,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怕人的血丝。那是他几夜未睡,也是他思念成疾。奶奶说,要把孩子带回老家,这样子,她实在不放心。
直到我们要走了,他终于清醒了一点。拉了拉飞扬的衣角,嘶哑的嘱咐:“到姥姥有要听话,别惹姥姥和姥爷生气。爸爸过段时间就去接你们。”
刚经死别,又见生离。妈妈牵过飞扬绕月的小手,走出了大门。
在此之前,我们还担心,我们的爱情,会遇到重重世俗的阻力。甚至,都想好了各种说词,来对答如流。
出乎意料,一家人都没有说话,集体默许了。就连顽固又封建的爷爷,只是在我们的讲述之后,拄着拐杖,颤颤微微的走出了堂屋。
晚饭时分,我在厨房烧火,妈妈上锅做饭。她轻轻的一叹:“你大姑临去前说过,夏家和展家,还会有段缘份。
我停止填柴的手,透过薄薄烟雾望着母亲发愣。我们总说自己长大了,阅历多了,识人无数,厉害得不得了。可是,那个饱经沧桑的大姑,只是一个眼神,便已经将我们望穿,无所遁形。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07:54
43.
展翔总在笑,对着我的家人,对着来看外来女婿的七姑八姨,对着飞扬绕月,他总在笑。有时是轻轻的咧嘴一笑,有时候是和爸爸碰杯时的哈哈大笑,有时是看着我时若有所思的浅笑。
他总在强颜欢笑。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脸上在笑,心里,是无止尽的悲伤。
他和爷爷聊天,讲他在外面的所见所闻,讲日本鬼子如何如何,爷爷开心的听着,兴致盎然。他和爸爸讲他的奋斗的经历,讲遇到挫折时如何挺过难关。妈妈做饭时,我烧大锅,他烧小锅。大锅蒸馒头熬稀饭,小锅炒菜。他说妈妈切菜的速度连一级大厨都赶不上。他帮飞扬绕月洗脸洗手,很认真很认真的,洗的很干净很干净。
所有人看来,他是一个多么好的青年。孝顺、有礼貌、学识渊博、善良。上敬老人,下疼孩子。可是,我看得出,他内心那道深深的伤痕,深不见底。血淋淋的,总也愈合不了。或者,能够治愈它的,只有时间。但是,在这样一段长长的时间里,展翔,他要承受多么大的辛苦!想到此,我便心痛的直掉眼泪。
我带着他去粉河散心。路经村口,那是村里的小广场,白天的每个时段,都有大群的人,扎堆说笑。看到我们走来,那些我喊婶子大娘的妇女,便亲热的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说些客套的话,眼睛却总是在展翔的身上打量着。他站在我的身旁,冲着那些朴实的农人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是宛若潘安再世的男子,英挺又略显柔和的眉毛,秋水般含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嘴唇,是红润的性感。我竟看的痴了。婶娘推了我一下,挤眉弄眼的说:“看看咱这傻闺女,在家里还没看够呀,都出来了眼神也不离开一下。”
我羞郝的低头,窘的双颊通红。婶娘说:“得了,咱们也别取笑他们。下辈子咱也养闺女,也长的像翎翙这般标致,还怕找不着好女婿?”
在她们的哄笑声中,我和展翔继续往村外走。并肩,又保持着乡下人认可的距离。
他收起笑容,看向一望无垠的麦田。经过一冬的沉睡,在这样适合生长的谷雨时节,麦子们得到雨水的滋润,犹如畅饮着充满力量的天赐琼浆,忍受着窜高的疼痛,迅速的拔节。一下一下的,挣脱过去的束缚,向着天空,尽力的生长。细听,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那该是麦子们兴奋的歌唱。
从村子到粉河,要走过长长的田间小路。是农闲的季节,青壮年都在外面打工,留守在家的妇女,聚集在一起说着荤段子,排解着与丈夫长期别离的寂寞与渴望。所以,除了我们,四里长的路上再无他人。
走到一半,我扯了扯他的衣角,他转头,说怎么了。
我说,我想让你背着。
他看了下四周,蹲下身子,说上来吧。
展翔,其实,我并不累,相反的,我还怕你累。可是,我必须做一些看似无聊的事情,分散你的注意力,分散你对大姑深切的思念。
我趴在他的背上,他平稳的走着。我看着他的头顶,很干净,头发上是洗发水的清香。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故意的,把热气吹在他的耳旁。
他察觉到我的坏主意,摆了摆头,说,别闹,小翎子别闹。
我却更加大力的对着他的耳朵吹气,还不忘说话:“就闹就闹。”
他无奈的笑,带着宠溺。
我问:“累不累。”
他说:“好累。”
我更紧的搂着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们在河边散步,上游刚刚放闸,河水很满,水草旺盛。我指着河水说:“快洗洗吧!免费的!洗过之后,就变成美男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啤酒见了都自动开盖。”
他自信的说:“我已经够帅啦,不需要洗了。倒是你,这么丑,怎么办呢?唉,还真让人发愁!从小到大守着这一河粉水,怎么就没变好看点呢?”
我拿起他的胳膊,把袖子向上卷起,轻轻的咬下去。
他便求饶:“好好好,小翎子貌若天仙上比西施貂婵下比飞燕玉环,行了吧!”
我松开口,满意的颌首:“这还差不多。”
他揉着被我的牙齿烙下的印痕,皱着眉头说:“还有逼着人家说自己漂亮的,真少见。”
我们坐在河滩上,他扯了很多有花的杂草,编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戴在我的头上。我捧着头,得意的晃来晃去。他突然说:“小翎子,以后结婚的时候,就要戴花环。”
我撇嘴,佯装生气:“想得美!人家都是戴钻石水晶的皇冠,叫我戴不值一文的破花环,我不干不干!”
他揽过我的腰,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怎么会舍得不干呢?!爱了他那么多年,等了他那么多年,幸福来临了,只有傻瓜才会推开。我不是傻瓜,还有些聪明,所以,别说是戴着花环,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一定要嫁给他。
今生今世,注定的,我只能嫁给他。有他才有我,有他才能活。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11:20
44.
我们很平静的生活在中原村庄,犹如回到了世外桃源。
我竭尽全力,使用各种花样来安慰展翔,终于取得了一点成效,驱散了一些聚集在他头脑中的悲哀阴霾。他的眼睛里,重新焕发了光彩。声音里,也有了与年龄相配的力量。
天气晴朗的时候,父母要去田地里为麦子喷洒农药。谷雨过后,正是各种杂草最易繁殖生长的时节。他们为麦子打一种叫“一扫光”的除草剂。展翔帮忙从机井里用小桶提水,很准确的一桶一桶往上拉。轮到我时,桶却在水面上飘浮着,不肯落下,当然也汲不到水。他就趁着父母在地头兑药的空档,刮我的鼻梁,当作对我的嘲笑与鄙视。
飞扬和绕月小心的趴在机台上,向下张望。还会捡来一些土块,往里面扔,听泥块落水时发出的扑通声,他们两个就转着圈圈边跑边笑。
他们并不知道,也是这种用以农田灌溉的机井,曾经夺去过他们的哥哥的性命。
有下地干活的同村人,看到我们一家六口,总是投来艳羡的目光。其实,他们只知道,我的大姑去世,孩子接了回来。而和我一起回来的展翔,他们只是单纯的把他当作我在异乡谈情说爱的对象。并不知道,他,就是姑父的弟弟,就是飞扬和绕月的叔叔。
我带他去我出生成长的村东旧屋,他看着满墙的奖状,拥抱我,把嘴唇印在我的额头。我指着挂在堂屋后墙上的中堂画说:“你看,这幅毛主席像,还是我用奖学金买的呢!当年爸爸特别想要一幅超大型的毛 zedong像,又不舍得买。我就跑了好几个新华书店,才买到这样大的一幅。是不是很孝顺啊?”
他点头。翻起我房里放置的书。虽然村西建了新的房子,但是家具也全部都是新买的,以至旧屋的一书一纸、一桌一椅,还都是我走时的模样。
我顺手拿了一本初中的物理,打开看了一眼,向他提问:“展先生,请详细说出欧姆定律的内容。”
他下意识的挠了挠头发,皱了下眉头答:“欧姆定律?好熟悉又陌生的名词!”
我笑他:“看来还是年纪大记忆力下退啦,连这么简单的定律都忘光光了。”
他把书合上,轻拍了一下我的头,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听好了,欧姆定律:在同一电路中,导体中的电流跟导体两端的电压成正比,跟导体的电阻成反比,这就是欧姆定律。基本公式是I=U:R。请问夏小姐,对否?”
我点头,说:“叔叔真厉害。我都差不多还给学校了,你都还记得。”
他便骄傲的说:“那当然,不看我是谁!话说当年,我也是XX大学响当当的人物!”
我从书柜里找出影集。一页一页的翻着照片给他看。他看到熟悉的景物,便会说:“这个地方我知道哦!”看着我的毕业照,他便感叹自己当年如何如何。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交谈,说什么都没关系。看得出来,他也喜欢和我说话。
细细想来,爱情的开始,与生命的开始,还是有些动人的相似之处。你忘记了吗?在我们年幼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就是用甜蜜的歌声与和善的目光催眠婴儿。在稍大的时候,他们给我们讲奇妙的故事,点缀着孩子的前程。我们总是用言语与目光,来传递温暖与爱。
有了爱情,便是我们第二次的脱胎换骨。在有爱同行的日子里,我们仍然需要用语言、用充满柔情蜜意的眼睛,用可爱又顽皮的行动,芬芳甜蜜的微笑,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的喋喋不休的诉说,为我们的爱情,增加愉悦身心的味道。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12:09
傍晚时分,我们坐在楼顶,看着家家户户烟囱里,升腾的袅袅炊烟。厨房里,偶尔会传出父母有趣的拌嘴,听着爷爷在院子里给飞扬绕月讲人生的道理:
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
衮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颜。
盖志以淡泊明,而节从肥甘丧也。
飞扬绕月瞪着茫茫然的大眼睛,看着半闭着眼摇头晃脑的爷爷,满面纠结的表情。展翔问我:“他们听得懂吗?”我俯在他耳边笑着说:“听得懂才怪!”他就恬淡的笑了起来。那笑容,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投进去一颗石子,一波一波的荡漾开来。盛开在他好看的脸上。裹着他的浓浓的悲伤开始渐渐变淡,他的周身笼罩在一片柔和之中。轻松,惬意,舒适。
有胆大的鸟儿在我们周围琢食妈妈晾在楼顶的麦子,尖尖的嘴巴,轻轻叩击着楼顶的水泥板,发出“嘟嘟”的音符,每吃一下,便抬头望我们一眼,见我们无视它的存在,便又继续愉快的进食。
天地间,有远远近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可又显得很安静。我们眺望着远方大片绿油油的麦田,麦子已经开始抽穗,还有些早熟的品种,竟已争向开花。四月末的晚风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们,并带走让人难过的情绪。经过雨水滋润的大地,有泥土的芳香在空气中飘荡。高大的白杨树初生的叶子,在暮色中悄声细语,沙沙作响。
我们并肩坐在那里,就像是坐在幸福的城堡上面,观看、倾听着这一切。它们因我们的幸福而存在,它们是属于我们的。在忧伤渐褪的欢乐中,我的灵魂像一支唱不尽的绵绵情歌,越过沉睡着的大地,向着辽阔的天空飞去。
少数的时候,一些遥远、空洞的念头夹杂着孩提时滑稽可笑的场面在脑海里闪现着,还没来得及仔细辩认,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场景里,展翔都是唯一的男主角。
我枕着他的肩膀,轻轻哼唱着一些戏词,是大姑生前喜欢的马金凤的豫剧。他闭着眼,在暮色渐浓的屋顶,等待着月亮升起。知更鸟唱出欢快的夜曲,提醒着人们又一天的结束。
又一天结束,又一天又要开始。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13:52
45.
农历逢双的日子,我们去六公里开外的镇上赶集。
没有蓝色的天籁7230,就算有,在这样的村道上,也未必跑的快。我们踩自动车,他带着绕月,我带着飞扬。路上没人的时候,我们就并排走。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后座的飞扬看着绕月,绕月也看着飞扬。有人时,他便减慢速度,让我们走在前面。
在自行车保管处,我向他唠叨说:“我小时候,存一辆车子只要一毛钱,现在收五毛,涨价也太快了吧!”
他站在那儿,作弄我,让我去向保管员谈价钱。我知道没那个本事,所以,还是拉着飞扬先走为妙。
不是节日,亦不逢年关,所以,集市上的人并不多。他一边询问各种物品的价钱一边感叹:“物质极大丰富。”他说的对,在家乡,很多东西真的好便宜。花一块钱,给飞扬绕月买了满满两碗炒凉粉,我们坐在摊主准备的凳子上,向他们喂食。
展翔的电话响,我接过他手中的碗,他掏出手机讲电话。卖凉粉的大娘,及所有的食客,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哇啦哇啦的说着日本话。再像看外来者一样,仔细研究着我们四个。
他挂掉电话,向大家抱歉的一笑。继续充当其保姆的角色。
我偷偷对他说:“人家肯定要把你当作日本鬼子,小心等会有人拿刀砍你!”
他惊讶的问:“不会吧!你们这的人这么野蛮吗?”
我笑:“骗你的!他们恨的是日本人,你又不是。就算有人打你,还有我呢!我会舍身相救,以报公子两次救命之恩的!”
他说:“真感动!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小翎子你不会是我前世救的一条白蛇,今生来报恩的吧!”
我说,“聪明,猜对了。奴家本是一条山中修行的白蛇,不慎被猎人捉到,承蒙公子相救放生,才得以继续修炼。今接观音娘娘指点,特意下凡报恩。说吧!你有何愿望,我都会让它实现的。”
本来只是一句笑谈,他的兴致却消退了,愁怅的说:“如果你真有法力就好了,那样三嫂也不会生病。就算去了,也能死而复生。”
他放下空碗,把绕月搂进怀里。我看着他,心痛难忍。
片刻后,他对着绕月说:“叔叔不好,带你们出来玩该高高兴兴的,不该这样扫兴。走,去玩喽!”
镇上没有任何游乐设施,只在一家小超市门前,有两辆儿童摇摇车。就是塞进去一元硬币,动物造型的车就一边唱歌,一边摇来摇去。
飞扬和绕月一人坐一个,我进商店换取硬币。音乐一停,就要再往里面塞。有流着鼻涕的孩子,羡慕的看着他们。在转身向他们的家人争取。哭闹,撒泼,有用的招数全部使上。只是,几分钟一元钱,对于乡下的农人来说,太奢侈浪费了。他们任由孩子的哭闹,并不满足他。
又一曲终止,我们把飞扬绕月抱下来,展翔把那个流着眼泪嚎哭的孩子抱上去,从我的手里拿了几个硬币,塞了一个进去。剩下的,全部放在孩子的手里。那个啼哭的孩子,但破啼而笑了。
我看着他做这些,就更加的爱他。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14:24
有骑着自行车卖玩具的商贩,给飞扬绕月买很大的气球。他们每人空出一只手拿着气球,另一只手被我们牵着。在外人看来,是多么和谐的场景。或者是,时下流行的老夫少妻的典型。
我时常偷望着他,望着他,想起八个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最早发现飞扬绕月不正常的是妈妈。有一天,妈妈在二楼的长廊上晾衣物,望着蹲在院子里的飞扬绕月,突然对我说:“这俩孩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姑父说他们比一般的孩子要乖很多。”
“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反正,和咱们乡下的孩子相比,太安静了。你看,从安徽走的时候,他们连一声都没哭。来到这里之后,每天做什么吃什么,从来都没见他们要过什么,每次问他们哪个菜好吃也不吭声,叫他们喊人也要哄半天,不情不愿的。就是不一样。”妈妈肯定的说。
当时,在她并不丰富的医学知识脑海里面,还不曾听说过小儿自闭症的名字。
我下楼,拿起给他们买的奥特曼玩具,轻声细语的问:“飞扬,告诉姐姐,这是谁?”
他不望我,也不望奥特曼,牵着绕月的手站起来,怒目相视。
我笑笑,重新把玩具塞回他的手里,拍拍他们衣服上的泥土,他们就牵着手走向另一个空地,继续安静的摆弄。
我才惊觉,这两个孩子,太安静了。虽然,我并没有带过孩子,但是,电视上,或者同事们的孩子,也见过不少。像他们这般安静的,只是不多见。
我想起一个医学名词:小儿自闭症。
想及此,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真如我的预料,飞扬绕月是小儿自闭症,那么,展翔如何能够承受这份沉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如此了。
曾几何时,我设想,如若我和展翔走到了一起,该是多么美满的事情。我们沉浸在爱情的幸福波浪中,沉醉在欢乐之中。甚至连时间是怎么从身边悄悄溜走的,都没有察觉。只是世事,远不是人所能预期。在生活里,总有一些无可奈何。那些无奈有时甚至不是人力所能改变,但是它就确确实实的存在着,看得到,摸得到,却无力扭转它。
我们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顺风顺水,其实,这只是一种诱人的不可实现的梦想。这只是我们为心爱的人在竭力美化的未来罢了。
飘逸262
发表于 2009-6-4 23:17:23
46.
2007年5月10,在得到父母亲人的同意后,我和展翔去镇上的派出所打印户口本,顺带办理第二代身份证,更顺带的,办结婚证。
在等待了整整一个上午之后,被办事员告知,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与我的旧身份证的出生日期相差一年。因此,需要更改其中一项资料后才予以办理。
我傻眼了。怎么会这样呢?!拿着从派出所领回来的一大叠需要证人签字或盖单的证明纸,一片茫然。
接下来的几天,爸爸开始为此事奔波。首先,需要找五个以上的村民,证明我是爸爸的女儿(多滑稽的证明啊!),并且证明我是1982年出生,收集他们的有效身份证,并让他们在资料上摁下手印。再然后,需要拿到村委会的签章。第三步,行政村村委会的盖章。第四步,管辖我们村子的片警签字;第五步,派出所所长签字……
我看着爸爸每日里冒着烈日,口袋里揣着平时自己都不舍得吸的好烟,骑着自行车到处求人。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两情所愿的结婚,也如此不易。
终于,三天后,所有的资料收集完毕。交至派出所,再由派出所向市公安局报备。而要拿到身份证或者是正确的户口本,则至少需要三个月之后。
展翔安慰生气的我:“不怕,咱们有的是时间。等三个月后,拿到新身份证或者户口本,到时候再办证也不急嘛!”
我说:“不行不行,我很急很急的!等不了三个月啦!”
他无奈的回答:“如果你实在很着急,那么,我们……”他把嘴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我们就先乘车,后补票。”
我望着他痞痞的坏笑,说:“不要脸!”
他摊开两手han冤:“是你等不及的嘛!”
在爸爸为我们奔波的同时,我和展翔曾带着飞扬绕月去市妇幼保健院咨询。医院暂时还未开设相关的门诊。再辗转到人民医院,一个年青的医生说:“应该就是小儿孤独症吧!但是咱们这里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条件。如果你们真的觉得严重的话,可以到郑州或者北京去看看。”
在医院门口,有卖玩具的流动商贩,我蹲下身子问飞扬和绕月:“想要什么吗?”
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也不看向任何玩具,只是牵着手,站在那里,像个没有灵魂的稻草人。
5月17日,是农历的四月初一。我和展翔去烧香。
在家乡,有一个全国闻名的祭拜之地,每年的二月二到三月三这段时间,香火鼎盛,从四面八方前来许愿还愿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所有的人都说,那里的神仙,是最灵的。在那里许下的愿,皆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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