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蒋蓉）

聂小倩

严格地说，姑父算不上一个庄稼人。他总以工人自诩，却也不是空穴来风，他的确高中毕业后就在建筑公司当上了合同工。可能是想进城做工人太太吧，姑姑就看上了这个其貌不扬个头不高的男人。
??姑父在结婚前常来找姑姑，我们却分明不领情一边嚼着他带来的糖果一边采了麦苗举给他，他会扭捏着接过去让姑姑包饺子。当姑姑随手就把麦苗扔给了羊吃时，他惋惜地说，这么好的韭菜，可惜了。弄得姑姑在一脸坏笑的我们面前不敢声张，只会哀怜地翻着眼皮瞪他。
??姑姑可不愿意找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丈夫，你身为庄稼人，就要晓得稼穑事。可姑父当时的身份是工人啊，混凝土塔吊卷扬机预制板等名词掩盖了他不谙农事的缺陷，当人问起是驴耳朵长还是马耳朵长这类无聊问题时，聪颖的姑父一准会把话题巧妙地转移到我们伟大祖国日新月异的建设上去。
??可命运多舛，老天爷跟姑父开了个玩笑，就好象海水退潮时把他这条黄花鱼晾在了沙滩上。就在他信誓旦旦要为城市建设添砖加瓦奉献青春时，姑父被一纸“不满三年的合同工一律清理”的文件打发回家。只有两年工龄的姑父无奈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极不情愿地去做他最不屑的庄稼人。
??姑父与姑姑的恋爱就在地里以劳动的形式展开了。两个人各执一把锄头，姑父被桀骜不训的锄头搞得苦不堪言，他一次次黯然神伤地掼下锄头瘫倒在地里，愤懑地说，这哪里是搞对象，分明是在评选“五好社员”嘛。姑姑一脸茫然，不会干活怎么能在生产队立足？播种插秧锄草收割，扬场手里的簸箕，割麦手里的镰刀，驭马手里的缰绳，耠地手里的犁头，哪一个环节都是扣，系不紧都是贻笑大方的隐患。终于姑父无奈地下定决心说，你教吧。自此，姑姑兴致勃勃地教，姑父认认真真地学。有时学得颓丧学得凄凉，有时学得投入学得高兴，但常常是学着学着俩人就滚到庄稼里去了。
??姑父还算是很要强的，加之姑姑不甘人后的敦促，姑父就是为了男人的尊严也不能含糊下去啊。那时家家还有一点自留地，别看少，却是庄稼人耍手艺的天地。在生产队你只须人云亦云，在自留地就要别出心裁。自留地里该种什么，没人会告诉他。姑父绞尽脑汁想出对策，等到夜深人静鸡不鸣狗不咬时，他就去队长家的地里刨开看看种了什么。刨出玉米，第二天他就自鸣得意地张罗播玉米，刨出黄豆，第二天他就神采飞扬地撺掇点黄豆。只是当队长家的禾苗茁壮成长时，姑父家的地里还是稀稀拉拉的苗儿正破土欲出呢。
??做了庄稼人的姑父显然对这个角色很不适应，最要命的是他念念不忘自己曾经是个工人的身份，就是下地锄草也穿着兜里插有“中华”牌铱金钢笔的那套中山装，惹得姑姑总是听到乡亲们的闲言碎语。姑姑就说过他，要不要兜里再揣张《参考消息》啊？工人的资格没有，工人的做派却养成了，不就是在城里推了几天砖吗？齐天大圣也有给王母娘娘看蟠桃园的时候，就算你是工人，整天这么不让人待见，也会让唾沫把你淹死。每当这时，姑父便哑然，栖惶中的窘迫是显而易见的。恪守农道的乡亲们是在排斥姑父，他们用刻薄的语言冒犯着姑父的工人做派，那时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普遍对没有风吹雨打之忧的工人是羡慕和嫉妒的。
??平心而论，姑父并不是有意要去接近书本的，是大家的刻意奚落使他被迫疏远了群体，百无聊赖中姑父拿起了书本。乡下书籍并不奇缺，但品种单一，除了《毛泽东选集》之外就是学生课本了。姑父为了慰藉自己孤独的心灵，将小学初高中各类课本摸得稔熟，并能洋洋洒洒写下颇有毛氏之风的政论文。
??无心插柳柳成阴。高考制度恢复，尝遍了做庄稼人苦头的姑父，终于有了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任家人怎样说，他就是扎在屋里不出来，有时看书能看到天明。夜深人静，他遛出来，仰望星空，凶恶地撮着胸脯上的泥，我命不济……就说不下去了，把手里的泥条条恶狠狠地投向院子里的豆角架，踅进屋继续攻读了。
??1978年，姑父考上了大学建筑系，乡亲们兴高采烈地祝贺，姑父也一脸轻松地说，毕业后想做庄稼人都难了，国家肯定不会让我们去设计鸡窝猪圈吧？

城市猎人

好文章待续...

xiakezhu

继续写下去。期待中。。。。。。

zhufei

浓郁的乡土气息

彩贝壳

写得很实在，把乡下人的淳朴，腼腆，些许的狗眼看人低写的淋漓尽致

大洼人

写得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