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神维纳斯的左右臂

管儿

文/宁雨

（一）

在医院陪床，遇4床家属新乐人D先生。D先生，约50岁，农人，矮个，发略稀，微胖，黑红脸膛，经见不少，健谈，有公民权利意识，愤恨吏治中的黑暗。

相熟，开讲沙河非法采沙久拖不决，当地的环境如何恶劣，慷慨激昂。时，手机响，老家要他马上回去一趟，好像来电里有个“沙”的音。D先生立即关掉话匣子，整装，准备打道回府。他先抻了抻刚才蹲坐时弄皱的裤脚，然后又掸掸并看不见尘土的上衣，临出门，还从包里拿出个迷彩图案软帽，比画着是否戴上。那个帽子，立即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目光，另一4床家属，看样子是与D先生关系很近的晚辈，大约怕大家见笑吧，站起来，坚决反对他戴帽子。可惜，反对，招来了D先生的决心。他手里的帽子，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狐线，然后很妥帖地上了头顶。

“还是戴上，戴上显洋气儿些。”D先生似对大家似对自己说着，然后向整个房间招招手，推门离去。之后，屋子里的人们沉静了片刻。

那一刻，一个戴迷彩软帽的小老头，印到了我大脑左侧的沟回里。原来，这世界上的美，也可以如此自然地与一个很平常的老男人扯上关系，并因此受到另一个灵魂的尊敬。

（二）

另一个很隆重的场面，遇到久违的学姐。学姐一身明丽典雅的职业套裙，衬托得身材玲珑有致。席间，周旋于一群肠肥脑满的显贵明达之间，左右逢源，更显弱柳扶风，妩媚可人。

若不是酒桌上喝酒找词联系到学籍，我真的认不出这位学姐。倒不全是因为我健忘，实在是她的身上难以捕捉到一点从前的影子了。那时，她圆润的脸灿若朝霞，到夏天，一身运动短打，胳膊腿都让肌肉撑得圆乎乎儿的，仅用健康形容有些力道不够，说“健壮”不过分但一般很少用于形容女孩儿，算不上多美，但很招人待见。

散席后，恰与学姐同路，忍不住夸她风度优雅，体态苗条。大约女人都喜欢这样的赞词吧，在酒桌一直顾不上我的学姐，分外亲切起来，甚至把保持体形的秘诀合盘相告。却原来，这些年象牙塔也风光不与旧时同，为晋升提职项目房子票子诸多事宜，学姐时时交际饭局，拜访前辈长者，为保持一副上得厅堂的魅力身材，先是把口粮指标降到了每天1两，近一两年肚子已经不进粒米，每天所吃食物，人前十杯八盏淡酒，人后每顿一杯绿菜汁。

“你照我的办法，包准一周见效。”学姐谆谆教诲，在我耳边萦绕多日。真是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做一个名利场中的可人儿，竟要以健康做赌资的。

（三）

前些日子，读到一则资料，关于美神维纳斯断臂之谜有种全新的解释。

资料说，维纳斯是希腊米洛农民伊奥尔科斯1820年春天刨地时掘获的。出土时，维纳斯右臂下垂，手扶衣衿，左上臂伸过头，握着一只苹果。当时法国驻米洛领事路易斯·布勒斯特得知此事后，赶往伊奥尔科斯住处，表示要以高价收买此塑像，并获应允。但由于手头没有足够的现金，只好派人连夜赶往君士坦丁堡报告法国大使。大使听完汇报后立即命令秘书携巨款连夜前往米洛洽购女神像，却得知神像已到了一位希腊商人手中，而且正装船外运。他们当即决定以武力夺取。英国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也派舰艇赶来争夺，混战中雕塑的双臂不幸被砸断，从此，维纳斯就成了一个断臂女神。

我宁愿相信这一更具真实感的历史故事，竭尽想象在头脑里描摹着着那位“右臂下垂，手扶衣衿，左上臂伸过头，握着一只苹果”的完美女神。这该是一个生于俗世的女子吧，她右手整理装容的一瞬，在雕塑家的刻刀下，得到那么丰富的呈现，那个不经意的动作，代表什么呢？对美的眷顾，对道德的温习，对自我的关照，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那高擎的左臂，生动的苹果，又代表了怎样的雕塑语言，对物质的追索么？对生命的敬仰么？无从探询。

一位外科医生说，当你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正常运转时，你一般感觉不道它的存在；一旦哪个零件出点问题，你所有的神经都被它指挥得团团转。这句话，似乎可以用于欣赏维纳斯。多少年来，我们信奉着那尊断臂的雕塑。你可以试着回忆一下，当想起那座雕塑的时候，可有过维纳斯是肢残女人的判断？其实，那两条臂膀一直健康地、自由地存在我们的心里，所以维纳斯才是我们眼中的美神。

（四）

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想象维纳斯右手左臂那个被雕塑家定格的瞬间，去记录那些健康的、自然的美好细节；去告诉周边的朋友，只有尊重生命本体的美，才值得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