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的女人和男人

管儿

哈哈，先大女子主义一把。老家有句话，叫做“谁拿锄谁定苗”，到了俺这儿，谁写文章谁定题，欺负一下家里的大男人。

2006年，卫宁姐姐根据俺的“光辉事迹”进行艺术加工，写出《跑步的女人》，先后在《意林》《北京文学》等媒体刊发。其实，那个时候，俺家晨跑的队伍早扩充1倍了。按照生活真实的原则，俺想给她的文章写个续集——《跑步的女人和男人》，可俺的笔下功夫实在有限，生怕把姐姐塑造的光辉形象鼓捣得没了光儿，所以一直没下笔。这不，爱情节快到了，知道也没人惦记着送俺玫瑰花。俺就用文字折几个花瓣，送给爱情节吧，也不管形象光辉不光辉了。
宁雨/文



话说这天早晨5：40，还不到天光放亮儿的时候，男女主人公正甜甜地睡着，一阵蛐蛐的叫声骤然响起。女人一个机灵，原来是手机闹铃准点开启。她凭着感觉打开床头灯，摁掉闹铃，然后伸腰抻腿起床。

男人的眼睛也睁了睁，然后眯成一条逢，觑着女人出屋，拉开窗帘，开客厅窗户通风。当女人再回屋给给那株碰碰香浇水的时候，男人鼾声又起。

女人坐到床边，照男人脸上呵痒，又以掀被子相挟，一通威逼利诱，总算让男人起来了。

数九寒天啊，出门前，两人相互提醒着戴手套，兜儿装上口罩备用。然后，悄没声地顺着寂静的楼道下去。

到了院子里，冷风那么一来套瓷，魂儿就都齐了。男人欢起来，边跑边嚷嚷，“俺家的周扒皮，可比高玉宝的老东家黑多了。”

女人照例一肚子得意，“那当然，俺是现代女版的，有电子手段啊。人家周扒皮前辈多辛苦，天天半夜从热被窝爬出来钻鸡窝，前半宿都睡不塌实。”

虽然起床是个难题，女人甚至为此得了绰号，但俺家的跑步队伍绝对是加入自愿，退出自由。想当年，女人单枪匹马一跑就是七八年，早习惯当独行侠了。

回忆男人入伍，大概是从女人的那次流血事件正式开始的。

刚搬新家不久，男人和女人闲溜达时发现了新大陆——某学院的塑胶田径场。哇，从此马路操场时代可以终结啦？

没欢喜几天，女人马失前蹄了。到底是生地方，路况的脾气吃得不透，有一天早晨，女人刚跑进人家的大院，正要往操场拐，“啪”，一个大马趴摔在黑黢黢的路牙石上，两膝、双肘都着了地。最可怜的是嘴巴，两颗门牙都活动了，嘴唇即刻像发面馒头似的往外拱，灼热的液体不知道从牙龈还是从唇上渗出来。

那次，女人一拐一瘸跑了3圈。回家的时候，已经不再有什么东西向外渗，但嘴张不开了。一见到男人，女人的眼泪刷刷地流。

“咱不巴结那塑胶跑道了。明天，我跟你一起跑，咱还奔马路操场。”男人这么说，也这么做。正是春天，那阵子男人出奇地早醒，起床也很麻利。

一般人都认为，跑步是件枯燥的差使，一年到头，围着同样的路线跑，烦也烦死了。但女人不觉得枯燥，她笃定地认为，跑步每天在同样的时间和地点，会见到不同的风景。她把自己看风景的技法教给男人，男人也感觉果然妙不可言。几年下来，他们共同拥有了关于金丝柳、悬铃木、牡丹、荷花、海棠、紫藤萝、连翘、月季、三瓣草、牵牛花、合欢花等诸多植物的秘密。当然，最大的秘密，是关于人的。

有一个“女跑友”。夫妇两个这样称呼人家，可一直不知道人家如何称呼他们。她是个独行侠，每天早晨出门的时间大概比闹钟还准，风雨无阻。

同类见同类，想掏肝肠肺。女人发现“女跑友”后，从心底儿高兴又欢喜，恨不能马上结为知己，再对面相遇，紧着打招呼儿。但“女跑友\"却似乎没什么反应，面部表情为零。如是再三，女人终于气馁。

每天跑步撞对面，女人不再为“女跑友”绽开一个专门的微笑，各跑各的，谁也不碍谁什么。但女人终归撂不下，各自跑远了，每与男人讨论，“女跑友”为什么对她的示好不感冒儿，猜测人家的职业、年龄。

有那么一次，到了既定的时间地点，不见“女跑友”，女人心里居然有些失落。“快跑，咱到前边截她去。”男人拉了下女人的手，一阵加速。

前边，还是没有“女跑友”的影子。“接着跑，我知道她住哪个院儿。咱到那儿，她再不出来，就等于赌她被窝里了。”女人拉了下男人的手，又是一通撒欢儿。

一来二去，“女跑友”没做成朋友，却成了夫妇俩的假想敌。若是哪天起晚了，就让敌人堵了被窝；那天起得早，就去堵敌人的被窝。这个游戏，一玩儿就是一个冬天。

女人一个人跑步的时候，以静为主，短不了在心里跟路边的花也草的说个话，兴奋起来，也许南腔北调来个京剧名段联唱，什么“我坐在城楼观风景”，唱不了两句又串到“长板坡前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队伍扩大后，进入以动为主的时代，脚下跑着不算，主要是嘴动，唠嗑，家事国事天下事无所不谈，马路边简直被他们整成了流动的聊天室。

男人在单位担子重，管理的事、带研究生的事、科研的事、抢救病人的事、同事的爹住院的事……大事小情、喜怒哀乐，跑一路，絮叨一路。女人干过管理，知道以人为本，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多多少少能够建个言献点策。男人尝到甜头，就有把马路操场改办公会议的架势。

女人不干了，出口一句，“谁再说工作的事谁是小狗儿”，甩开膀子猛跑，把男人拉在大后边。

男人追上来，不由纷说把女人的胳膊擒住，三下五除二用一根长长的嫩柳条捆起来，拽着跑，“看你还拉下我不？”

“破坏树木，还这么横，明天不要你跑步了。”女人嘴里硬着，却不急着挣脱捆绑。她刚路过金柳林的时候，早看见那枝躺在地上的柳条了，心疼半天，责怪折枝的手贱。现在男人拾起来绑人，倒是挺有趣，这种儿时的游戏，多少年不玩了呢。

每天跑完步，回家听百家讲坛。怎么叫听，女人拾掇早饭，男人洗澡，餐厅的小电视开着，观众却在南隔壁和北隔壁。有天于丹教授讲论语，说到亲人是最不能够伤害的人，“不能让亲人当情绪垃圾桶”。女人心虚，先进攻为强：“嘿，听见没，别让我当你的情绪垃圾桶啊。”

“没事，我当你的情绪垃圾桶。”男人擦着头发上的水，热气腾腾从浴室出来，一副虔诚样。

女人见男人如此高风亮节，马上改变姿态，“咱们互相倾诉。”

“好啊。只要你明天歇一次工，少当回周扒皮，怎么都好说。”男人一脸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