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春

管儿

文/宁雨

感冒初愈，恢复晨跑。曦光似醒未醒，屋内，一切皆朦胧。临出门，下意识朝客厅低柜一角望了望，那盆报春花，妥妥贴贴贴地睡着，依稀可辨那一簇簇安详的盛开。

报春！多鲜活灵气的女儿花。立春那天，年终于忙得差不多了。打量家的角角落落，一切洁净如初，所有盛典的仪仗，只差一盆明丽的鲜花。于是，毫不犹豫赶赴花市，挑选来5株报春花，植在一个烫金蓝瓷大花盆里，并把它们安置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红、黄、紫、白、粉，婷婷地高出一大丛的绿，热情而美好，一如它们的名字。再打量，奶白的墙、樱桃色的家具、安静的书报架，居然因了一盆报春而生动起来。这个年，也便因此而濡染了更多春的颜色。

说实话，与花市里大朵大朵燃烧着的杜鹃，火炬般高擎着的君子兰花，还有幽鸿样弹奏着彩色串铃的中国兰相比，报春真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花儿。可我，却不由分说被它喜悦而和善的目光所俘获。

这一族原产中国西部的花，株高不盈半尺，卵圆的叶片披一层若有若无的绒毛，看起来温柔敦厚，却又似敛藏着无穷的生命活力。据说，它们的种子十分嬴弱纤小，播种时间从开春到深秋均可，但出苗、成活率极低。书载，报春的盛花期在每年的11月到次年2月。我估摸，这只限于温室栽培。在故乡，它们一定是选择四五月孕蕾绽放的。当高原的西北风刮了一场又一场终于败性的时候，报春的新芽悄然萌出那些粗砺的黄土，在黄沙滚滚的烟尘之后，暴出一蓬蓬油绿。这时候，扶犁高唱信天游的老汉儿，会轻轻蹲下身子，伸出几个长着茧子的指头，去触摸那绿，并在不经意间窥见那顶芯密藏的花蕾。老汉儿笑了，笑意从心田漾到被岁月翻耕过无数次的额头。这笑是酣的，甜的，是耕者对春天的爱恋和和信仰，是农人对一年光景的祈愿和信心。春天如此守约，茁壮而坚定地来，夏天的庄稼和秋天的收成还会远么？

我喜欢报春，因为它们那纤弱而艰难的出生，更因为他们信使般诚恳的情怀。穷切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一把孱弱得不能再孱弱的种子，播下去，只有3%的出芽机会。但他们却一代又一代坚强地繁衍，无往而不胜，成为春天里不可或缺的角儿。

除夕清晨的街头，店铺门户紧闭，车辆行人稀疏。我知道，这是每年一度那个盛大仪式前必须的静，此刻，连空气都是那么宁静安稳。我一个人安静地跑步，安静地思考，安静地与高阔的天宇、挺拔爽利的白杨一一道过早安。突然地，两行热泪就沿着我的脸颊滚滚而下——我，正置身一片金柳林；我在轻歌曼舞的柳枝上，看到了春天！如果说，家里的报春花，只是我的一个愿景，这数九寒天勃发的新芽，则真正是春的写意。

年过四十，不再轻谈理想。然而，理想却如同报春的种子，纤弱而坚强地存在。只不过，它们没有经世济国、洪钟大铝样的厚重、宏伟，令人仰慕。我只是黄土高原那位扶犁的农人，一年的庄稼已经是全部，卑微而实在。买那五株报春的时候，我仔细地选择了花的颜色，5株5色。红，大俗大雅，喜庆吉利，这是我对自己的工作、对小家、对国家的一个祈愿；鹅黄，娇而不媚，祥和友善，这是我对友谊、对邻里、对亲情的一个承诺；紫，优雅而深邃，内敛而决不失姿态，这是我对生命的一份追求；粉，妩媚浪漫，是梦的颜色，它似乎不属于我这个年龄了，但依然选择了它，我希望自己终生是一个有梦的人；白，最高洁而凛然不可犯的颜色，在这个奢华的世道，却总该有一些东西是不可触碰的，无论贫贱和富有，永远不贬值的只有一隅心底的洁白。如农人一样，我也在年复一年地播种，同时，岁月的犁头也一次次经过我的额角眉梢。

报春花开的时候，让我们拥抱春天吧。无论我们播下的种子，多么纤弱，多么卑微，多么充满死亡的概率，请不要怠惰、不要心死，更不要嫉妒和怨恨。那些种子，都有着报春花的性情，总有生的机会，总会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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