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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路上(一)
文/宁雨
记者天生嘴大吃四方。我偏偏是樱桃小口。
所以,在行里混着,总也没遇上膀阔腰圆、财大气粗的主家。倒一直跟着主家的命运沉浮,过那种有今年看不到明年的日子,薪水不多,操心不少。既没吃出一副上好的油肠子,也没吃成个饕者美食家。关于吃的记忆,却剪不断,理还乱。
事情就这么怪。口袋里越没钱,饥饿感就越容易找上门。我跟我那帮兄弟姐妹,没一个胃口不好的。有时候到市里开会,闭会,就到晌午了。骑车子,肯定不看红绿灯。看哪儿,看路边啊。上世纪80年代,有红星、燕春、中和轩、省招、白楼等一干大的饭店酒楼,还有那些记不住名字的包子铺、牛肉罩火烧店、川菜馆什么的。半个小时的车程,涎水得咽下半斤,上了西二环,吃自己的涎水吃半饱了。报社对过有个小卖部,进去,8毛钱来包上汤伊面;到办公室,泡上,香酽的气味弥散整个房间,边等着干硬的面饼发涨、软烂,边噌噌地在格子纸上赶稿子。
解馋的办法里,最经济的是蹭饭。有时候起哄,敲同事竹杠,下馆子。大家都是贫困户,不可太黑,下馆子多在路边的村野小店,三五十元的开销。就这样,也不能太勤。吃得最好的,是去那些老同事的家里。虽没有山珍海味,但吃的是一腔真情,所以家常里却自有一种至味,哪怕一碗青菜蛋花汤,喝下去也是贴心贴肺的淳香温润。曾经,我认为那些同事都是烹饪高手,佩服得不得了。
后来发现,原来食材都是通人性的,你打理它的时候,正好遭遇烦心的问题,双眉紧蹙、嘴角呈下弯的弧型,菜烧出来,便会有一种微苦的余味;如果你恰巧很悠闲,听一曲蓝调守着沙锅褒汤,那汤也恬淡而纯粹。不懂得调料的品格性情,做不成好厨师。而调料中的霸主,居然是一个叫情绪的物什。
年轻时候,蹭的最多的,是赵大姐的饭。她是我们的头儿,也是我们的老师,美丽而且豪爽,家境富裕,侠义心肠。有一段时间她值夜班,我们几个单身便天天晚上陪她吃小馆子。一般在西二环饭店吃,那里的老板娘都跟我们熟了。一挑帘子进去,免费茶水30秒端上。这种泡茶方法在香港作家李碧华那里是没有文化的范例,在我们,则是一番热情。多数的时候,三四个人,三四个菜,保留菜是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大锅菜,每人一碗米饭。吃到菜不留汤、碗不剩粒,耳热腮红,嘴唇油光,头儿就去结账。有一次,她得了外稿费,就请我和小吴到一家新开张的菜馆,菜馆的名称忘记了,菜系也没考证过,不过,馆子当时的气派还有丝丝缕缕的印象,应该属于江南的格调。那天,我们要了一钵莲藕炖排骨。食器是长方型的,上口略宽,玉白色、莹润细滑;菜属于汤菜,藕的刀工讲究,斜切小块,象牙白,排骨取材小排,一律剁寸段,汤奶白清淡。上菜的女孩,着印花中国蓝的斜襟上衣,头上是同色的帕子,素朴中有一份清雅高贵。自兹,说到南菜,便映出莲藕炖排骨的底片。对厨艺的钟爱,大概也因了这种美的启蒙。
在富强大街的科技大厦办公,是到一家新报社起草台班子。二十一世纪初叶的大报馆,工作环境,皆引领都市风尚。上海的文新大厦,40多层,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有时候,市里的重要会务都借他们的宝地。本地的大报,夜班配免费夜宵。我们不行,200多号人,午餐、晚餐都得自己到处打食吃。
投资方梁老板,常备一瓶辣椒酱,中午叫一个外卖盒饭,在总编室的透明办公区用餐,抬眼见一个他赏识的记者,敲玻璃招呼进去,挖一勺子辣椒酱送到饭盆里,算是奖掖。川将汪洋,拿年薪,经常请人到饭馆吃饭,多数时候,也自己找食儿吃。吃得多的,是旁边街上的一家河间驴肉火烧铺。他不亲自去,总是让人捎,也总忘了付钱,在网上转到中午1点多了,开门,逮谁就喊,“咳,给捎俩‘火烧驴’,只要火烧不要肉。”驴肉火烧,本就语法不通,只是达到了炫耀驴肉美味的功效,大家也叫顺嘴了,到了他的“火烧驴”,就更加不通。关于他的吃法,我始终不明白,是川人不喜驴,亦或是驴文化始终没有真正进川?一到富强大街的川菜馆,他的话篓子马上打开。夫妻肺片、开水白菜、腊肉干豆角、重庆辣子鸡,每一菜的前世今生、选料、烹制,他都能唾沫星子四溅地讲上一两个小时。从桌上的辣子鸡,到成都东风路上的赖汤圆、龙抄手、钟水饺。这种饮食龙门阵,先于高层矛盾大爆发而终结,实在遗憾。
科技大厦往北往西,是这座城市的商业饮食业核心地带。国际大厦、渔人码头、新燕春花园酒店、皇冠大酒店、避风塘等等豪华食肆,汇聚于此。不过,那一年多,我从未因公因私出入这些地方。老板请客,一般在育才街的锦山火锅城,规模不小,无星级,24小时营业,羊肉品质不错。我请客,专找有点特色的小馆子,槐北路的老北京炸酱面、西大街的羊大碗、范西路的胖子麻辣烫还有报社对门的金山饺子王等等,屡去屡失望,屡失望屡去,不是服务质量差、上菜慢如蜗牛,就是餐桌上有“小飞机”,或者菜底上有毛发,饭菜的味道还过得去,裹腹满够级别,但绝无享受可言。老板请客少,我请客却多,徒弟辈招之即来,从不推辞。一张票子拍出去,豪侠之气自在其中,算是承吾师之风。
开业一年,报纸辟了一个版,讲编辑部的故事。很多人的稿件是关于吃喝的。有个兄弟姓曹,他写吃面,说小王牛肉拉面的分量足,3元一小碗、4元一中碗,上盖牛肉一两片,飞刀片的,薄如纸,芫荽管够;有一家状元面,汤鲜味腴,5元一例,不管饱;胡同深处的面摊儿,一块五一小份、两块钱一大碗,就是鸡蛋卤和肉丝卤一个味儿——咸。文字铺陈数字不厌其细,读来,却潸然泪下。我知,那一年,编辑记者的一周食谱,一个字加上定语就基本可概括:热面、凉面、炒面、方便面。若不怕费事,跑到槐中路口,有个“九龙珍珠包子”摊,肉的三毛一个、素的两毛一个。单有爱包子一族,正餐每吃包子,男生吃5个肉的、女生吃5个素的。我常用眼睛估那包子的斤两,5个,全重不足200克。原来,帅哥美女的骨感美,全靠一碗面或5个珍珠包子调理。
报社迁到长征街。老板总犯嘀咕,办报是个高投入、高风险的买卖,这要一拉开架子“长征”,到哪站是个头儿啊!不久,换了新社长,年纪轻轻的,却儒雅持重,待人谦和不让老社长。他请编委们吃饭,在石门公园旁边的“三字禅”,素膳,却吃不出素,泡椒凤爪、东坡肉、红闷肘子,主料都是上好的植物蛋白,色泽、口感、味道与同名的荤菜兄弟有一拼。这是我吃过唯一纯粹的素席,据说是佛门开的馆子,但吃饭的时候一心都在听人讲话,舌头胃肠都有些迟钝。或者,饭即禅,不同人有不同的禅境。
楼下即餐馆,布衣坊,川味。所以,这个时期,大伙下馆子次数多了。土豆丝,一小份两块五,小碗米饭五毛,确实是布衣价格。我曾经点过外卖,拿回家,糊弄人,别说,这道便宜菜还挺叫好。2005年过春节,我们家的年夜饭,还专门预备了布衣坊的酸辣土豆丝呢。记者们把这里当成了报社餐厅,有人每顿一道1块钱的酸辣粉,一碗米饭;馋了,4块钱1只蒸丸子,肥猪肉的,贼香,我从不想吃。
更多的时候,我从家带饭。五楼有一间会客室,备微波炉,供编辑记者热饭。我带饭,汤菜里好滴点芝麻油、香醋,一热,满楼酸香。一些男孩子、女孩子就跑过来,很夸张地翕动鼻子。所以,我若带饺子、粽子、菜饼子、酱牛肉什么的,都是双份,以备品尝。冬天,我们部门的人,常一同吃中饭。MM们愿意吃我做的羊杂汤。熟羊杂,从清真寺街买,我一般不要那些肺呀、肠子啊,嫌不干净,多半羊头肉、少半羊肝,自己搭配;再拾掇些绿豆粉丝,切些大白菜,备点香菜;香油、醋和胡椒粉另找一小盒带着。中午下班,我们就抢广告设计部的微波炉用,大号的微波炉专用塑料盆,加满食材和清水,开大火力一通乱炖,最后放调料和香菜。这肯定算不上最正宗的羊杂汤,却能让我们的胃口暖暖的,鼻尖额头沁着细细的汗珠儿。
尽管2005年冬天,报社的日子到了最难熬的时候,但多数人味蕾上的记忆却是热辣的。这份热辣,有布衣坊里那些朝天椒和麻椒的功劳。
前几日,说是一位兄弟,因为“吃请事件”犯了事。我听了很不是滋味。泱泱饮食大国,星级酒楼食肆如云。公吃,吃公,说得都没意思了。怎么,偏是记者在一张嘴上翻了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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