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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性(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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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09:04: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位博客泛红者写下这样一段自己编造的语录:白马王子的时代似乎已经结束,王子们开始隐居,女人们看见的都是白马。
  这句无厘头的话一下子吸引了我。没有仔细思考这句话的深层用意,却很自然的给“女人们看见的都是白马”后面续上了三个字——“还有驴”。这是一种潜意识的续法,未见得符合逻辑。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有过类似的续想。比如杜甫的“青春做伴好还乡”这句诗,我总觉得不如“青春做伴好放驴”更符合自己的心境。比如,给自己孩子起名,我翻遍词典排列组合了N的N次幂的词语。最后,虽给他“组建”了一个令自己得意洋洋的名字,可自从那小家伙学会说话,能够欢蹦乱跳的走路之后,我怎么看都觉得应该称他“小毛驴”更为合适。于是,在家里,我用“小毛驴”取代了他那个清雅别致的称谓。整日喋喋不休的“小毛驴”这个、“小毛驴”那个,把家人们听得很烦。因为在他们心里,“小毛驴”永远算不上“昵称”。如果别人这样呼喊我们的孩子,一向强悍、凌厉的母亲定会恶言相向甚至拳脚相加,可是她老人家竟恬退隐忍,默认了我对孩子的叫法。倒是我自己,有时觉得确实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心理是不是出了问题,用老北京人的口头禅来说,我是不是“有病”。
  我真有病吗?那他妈得问驴去!回想自己18岁前,大脑里打下驴的印迹太深。
  早在三、四岁时,忙于挣工分的父亲、母亲大人,把我送到在生产队做饲养员的爷爷那里“饲养”。乃至后来每每看到幼儿园里欢呼雀跃、玩耍嬉戏的小孩子们,我多会划拉着胸口、吧哒着嘴儿,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爷爷是生产大队的“弼驴瘟”。因为那时家乡经常闹2号、5号病,牛、马、骡们被禁养,所以即便他再有本事摆弄牲口,也只能做“弼驴瘟”。我依稀记得,他待我就像待生产队里形形色色的毛驴们一样,既有悉心的照料、呵护,也有不负责任大撒把的放任。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捡”生产队黄豆给我换豆腐吃,也可以任年幼无知的我穿梭在驴朋驴友之间懵懂地去拽这只的尾巴,去摸那只的屁股。
  爷爷对旁人讲,小时我还曾经双手拽过男驴双腿之间那个被男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心驰神往的又黑又长的“家什”。我哑然暗笑,谁还记得呢?爷爷讲的有可能是真的吧。那时,以我的顽皮、淘气劲儿做出那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有一件事记忆犹新。大概自己六七岁时,村大队书记的弟弟二毛子趾高气扬地牵着一头毛驴走进爷爷的饲养棚,仰着那张仿佛天天被刀削过一遍的扁平脸,拖着长长的鼻音,结结巴巴地朝爷爷喊:“老——宋头,用——不用我的——种驴?”要知道,在俺们村爷爷是辈分高、有威望的老人,很少有人这样颐指气使地和他说话。爷爷没搭腔。我回想当时二毛子矬矬的个子、丑丑的脸以及差不多和他个头平齐、稍长的毛驴脸,怎么都觉得他没法和自己手里的驴相比。记忆中的那只驴长相的确不一般,长挂子脸粉粉嫩嫩、身体油光水滑,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铜铃,除了后腿间那个荡来荡去的“黑家什”看上去有些不雅外,简直就是百无挑剔的“驴”中美男。
  我摇着爷爷的手,潜意识地脱口说道:“爷,咱用这驴干啥?”爷爷搡掉我的手,吼了句有生以来对我说过的最严厉的一句话,“去,滚一边去。”我傻傻地呆住,委屈地号啕大哭。听完爷爷的话二毛子怪笑一声,和他那头种驴肩并肩扬长而去。
  到后来,我才知道二毛子“用不用种驴”的含义,才知道二毛子怪笑的结果,才知道爷爷让谁“滚一边去”。二毛子手里那头漂亮的男驴是为驴家族“传承香火”的。当然,他自己的目的是捞外快、挣酒钱。现在想来二毛子虽然卑劣,可那只种驴还是满悲壮、满神圣的。起码远远强于那些在茶亭酒肆里混吃混喝混钞票的“鸭鸭”们吧;二毛子怪笑的结果是他当大队书记的哥哥,稍稍动用手里的那点权力,让爷爷和我永远滚出了生产队的饲养棚。
  然而,对于那些得意便猖狂的小人你永远不需睚眦必报,比如对二毛子,也许是“近驴者胜于驴”,那小子二十出头时干出还不如他手里那头种驴从事的勾当。这家伙把大队会计十六岁的漂亮女儿拖进玉米地,强行和人家潇潇洒洒走了一回。结局是,挂着破鞋游遍了镇里的九街十八巷,然后在乡亲们仇视的目光护送下,坐着县公安局的小绿吉普锒锒铛铛进了大狱。后来,成了全村乃至全镇家长们教育淘猴半大小子的反面素材。试想,假如当年三叔、四叔不顾爷爷阻拦把他拽到玉米地饱揍一顿,兴许在某种程度上帮助、拯救了那家伙呢。
  然而,侍候十几年牲口的爷爷失落了,一天到晚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让全家人看着难受。可失落没多久,分田到户。生产队散了。田地一分开,生产队的驴们自然也要被分。一夜间,爷爷成了全村的香饽饽。他首先为自家挑选了一头能吃、能干、能生育,很有“综合发展潜力”的女驴。尔后,开始帮助村里人挑选牲口。记得当时,张、王、李、赵、孙、钱、刘,谁家挑牲口都来敲俺家的门。家里整日价人来人往,简直比镇政府大院还热闹。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爷爷时常走东街、串西街无偿为村里的毛驴们当公仆,让我很想仿照《赤脚医生向阳花》这首曾经流行过的乡村歌曲编创一首颂扬他老人家的新歌。
  一天,刚刚给王二麻子家挑选完毛驴的爷爷哼着小曲儿、倒背手在村里遛弯儿。迎面走来了牵着毛驴的能耐梗。能耐梗大号很雄伟,叫耿振飚,是爷爷村里最要好的伙计。听爷爷讲,能耐梗小时从外地随母亲改嫁给村里的光棍刘。由于长得瘦小枯干,且传承原来父亲的耿姓,经常被同龄孩子乃至当时的半大小子们欺负。好打抱不平的爷爷时常站出来为他“拔跄”,久而久之便成了“老伙”,交好一直到两人儿孙满堂。也许是从小在爷爷庇护下成长的缘故,精明透顶的能耐梗快七十岁了,始终优雅不起,在爷爷跟前像一个永远上不得台面的学徒活计,只有俯首帖耳、连连称是的份儿。决定农事、婚丧嫁娶等大事小情都跑到俺家向爷爷“请示”。
  能耐梗的长相、营生和爷爷相映成趣,爷爷长得人高马大,黑不溜秋,糙不拉叽,能耐梗又矮又胖,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爷爷在村里以相看、摆弄牲口见长,能耐梗以磨豆腐、卖豆腐远近闻名。我从小是吃着能耐梗家磨出的豆腐长大的。在我的记忆里,能耐梗家磨的豆腐超奇特好吃,好吃得令我一在市场上买豆腐,就情不自禁想到能耐梗家豆味浓、水嫩嫩的白色“小方块”,嘴里不由自主的咽着口水。
  小时候,爷爷“捡”黄豆偷偷换来的豆腐就是能耐梗家的。后来我想,之所以村里人都爱吃能耐梗家的豆腐,恐怕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全家比村里其他人家干净、利落。能耐耿的老婆是个外乡人,人长得水汪汪的,特别是那双又白又细的小手,无论干多少农活都不受影响,看上去总如鲜笋一样嫩。据说这女人原产地是出美女的苏州。这个苏州女人到能耐梗手里,虽然已是二、三手货,可就像二、三手奔驰、宝马、奥迪之于一手大发、夏利、小QQ,前者怎么都比后者耐看、养眼、禁用。人家生得三个儿子不仅仪表脱俗,而且个个有出息。老大耿一龙本来考上了县一中,可愣让能耐梗强行摁在老家当了农民,名曰传承他的衣钵和香火;实则省下钱,供两个弟弟上学;老二耿二虎考上了省立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医院做外科大夫,没几年成了小县城有名的“一把刀”;最牛气的是耿三豹,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北京大学经济学系,毕业后在深圳一家公司做总经理。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经常飞来飞去,比当时俺们县的县长还牛气。这大概也是村里人称之为能耐梗的最主要原因。村里人幽默得很,没有那根能耐的“梗梗”怎么“制造”出三个有出息的儿子。可能耐梗从来没认为自己是能耐梗,依旧我行我素地在老家种地、磨豆腐,看见我的大老粗爷爷依旧带着讨好地微笑脆生生地喊满堂哥。
  “满堂哥,给我相看相看一龙刚刚买来的牲口,然后到俺家喝两盅。”爷爷听到呼喊先是一愣,脑子里闪到,“怎么没找我?”,本想说什么,可后来还是带着好奇走向了那头男驴。爷爷煞有介事地把这头男驴细细从蹄到头摸一遍,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撬开驴嘴,口里喃喃道:“这家伙,还真不是什么好柄!”
  “满堂哥,你和我开玩笑吧?”能耐梗显然有些介意。
  “我多咱拿牲口开过玩笑。当断不断,必受其患,要么,打死卖肉,要么去县城牲口市处理掉,走,哥跟你去。”爷爷说道。
  “这——我得回家和一龙商量,买驴是他拿的主意,钱——大半——也是他出的。您和我一起去,咱老哥俩喝两盅,等一龙下地回来帮我劝劝。”能耐梗向爷爷投来乞求的目光。
爷爷没有直接搭话,倒背手走在前面,俨然大军区首长的派头,能耐梗猫着腰、牵驴跟在后面,就像刚刚入伍的小战士。
  “龙他娘,满堂哥来了。”水葱般的苏州女人像往常一样边应承边去准备酒菜。
  一瓶老佳酿、一碗自己做的面酱、一碟老咸菜、一盘小葱拌豆腐,老哥俩开始嗞嗞咂咂喝起来。半斤酒下肚,爷爷拉着长长的舌头,絮絮叨叨地白话他的相驴术。能耐梗点头唔唔称是,根本就插不进话。
耿一龙锄完地回到家,看到爷爷唾沫星子横飞地给他老爸讲“驴经”,气不打一处来,乜斜了唯唯诺诺的父亲一眼,高挑门帘进里屋去了。不识趣的爷爷掀门帘跟进去,添油加醋地重复说那段和能耐梗刚刚讲过的“驴经”。
  “我偏不信邪,这头毛驴我养定了。”耿一龙眼望屋顶,气咻咻地打断了爷爷的唠叨。
  正在兴头的爷爷说了半截话被打断,嘴巴张得大大的,提搂着舌头接不上来。他心想,从小到大都很听话的孩子今天怎么没大没小?然而,碍于和能耐梗多年的交情,老人没往心里去,臊嗒嗒地向外走去。
  “你——他妈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能耐梗显然没找出更合适的词儿,掀起门帘朝屋内的儿子吼道。
  “您啥全听他的,都按他的说法做,我——凭什么?偏不!”一龙犯了拧脾气。
  “你满堂大爷性子直、心眼好,没有他就没你老子的今天,哪来得你!”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和我无关。”
走出不远的爷爷听了能耐梗父子的对话,酒意全消,踉踉跄跄地回家了。
事后,爷爷想,人家孩子已经长大,自己似乎不该掺乎人家太多家务事了。况且,自己对那头毛驴是否耐用也没有十分把握。
能耐梗终究没拗过犟驴脾气的一龙。那头男驴稳稳当当在家落了户。耿一龙除耪家里的几亩地,就是潜心饲养、教导那只男驴,基本不让能耐梗及家里其他人插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暗使劲。你宋满堂不是说这头驴驴性不好吗,我倒叫你看看我能不能管教好它。久而久之,耿一龙和那头男驴形成了一种默契,那头驴很难接受家里其他人了。比如说,耿一龙有事外出,无论谁去喂,上好的饲料,那头驴吃起来也无精打采。有一次,能耐梗出去给驴割青草回来晚一些,一龙媳妇端着上好的饲料去喂它,刚走到槽前,那驴飞起一“蹄”,将一龙媳妇手里的草料盆踢飞,吓得她从此再不敢走进这牲口。还有一次,能耐梗用带冰碴的凉水饮它,遭到了同样厄运。可是,那头驴一见到耿一龙,马上兴奋起来,不仅给什么吃什么,还撒着欢逗这位知己主人开心。
  在耿一龙的精心调教下,那男驴终究没起屁,没惹出什么事端来。非但如此,那畜牲春耕夏作很入垄,不久就在田里独挡一面了。磨起豆腐来也很卖力气,老耿家豆腐产量越来越高、味道也越来越纯正。此外,耿一龙还背着能耐梗偷偷让那男驴干起了给驴家族“传承香火”的营生,能量空前释放的男驴不仅为主人赚了些钞票,而且就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越来越润泽、越帅气。能耐梗眼瞅着自己的宝贝驴活色生香,对爷爷的相驴之术产生了怀疑。爷爷的相驴之术在全村人眼里大打折扣,威信受到严峻挑战。有些人买来毛驴后开始悄悄找耿一龙了。
  驯服了男驴的耿一龙很开心。
  能耐梗和爷爷见面相互之间都有些抹不嗒嗒的。
  爷爷再度失落。失落在那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夏天。
  那年夏天,空气里弥漫着许多不安的分子,整个大地都陷入了因果轮回之苦。
  据一位新闻界人士记载:那年夏天,在帕米尔高原和长白山之间,火焰绵延不绝,长达四千八百公里,覆盖着西北、华北和东北的大片国土。专家们称之为“地火”,说它已经燃烧了几百年,每天烧掉至少五十万吨煤。虽然没有烧死、烧伤人,可是在“地火”之外,火灾也是曾出不尽,平均每天一百五六十起,烧死了七个人,还烧掉了八十万人民币。
  那年夏天,北京接到五万件告状信;上海有数千吃了不洁毛蚶感染甲肝的人抱怨不已;广州有几个大公司的总经理逃到国外去了;云南发现了一百四十六个艾滋病毒感染者;还有刑事犯罪、环境污染、老少两代之间的隔阂、怠工的、吸毒的、嫖娼的、冷嘲热讽政府的。
  那年夏天,国际社会也是乌云惨淡:社会主义大家庭分崩离析。东德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把自己的总书记昂纳克开除了;捷克斯洛伐克成立了战后三十五年来第一个共产党占少数的政府;罗马尼亚抓起了自己的总统齐奥塞斯库;苏联老大哥似乎还沉得住气,总统戈尔巴乔夫给美国总统、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打电话说: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可以融合。没想到撒切尔夫人抛出了一句话:“不,社会主义肯定完蛋。”过了几天,出人意料世界上疆土最大的国家真的冰消瓦解。全世界都在闹事。没有出事的地方也期待着出点什么事。无论老人还是年轻人、男人还是女人,也不论是政治家、理论家、官员、学者、作家还是凡夫俗子,都充满了政治热情,而且火气都很大。拿很多国人的眼光来看,东欧已经复辟资本主义,一句半是悲壮半是幽默的话在北京流行起来:过去是,“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现在是,“只有中国才能够救社会主义”。
  那年夏天,我刚好十八岁,没有人向我“汇报”这些国内外大事,也没有丝毫忧国忧民之情关注这些事情。那时我正在老家田地里从事着一件在爷爷看来是经天纬地的大业,那就是和敬爱的爷爷一起驾驭着那只精挑细选的女驴在半人高的玉米地里“耠青”。爷爷在后面扶犁,我在前面牵驴。那畜牲很狡猾。爷爷把犁头插得稍微深一些,它就吊着膀子、扭动屁股挣脱套枷,然后拖着爷爷一溜小跑,好不容易才止住。气得我拿缰绳狠狠抽打那畜生,打完了,撒开缰绳让它跑。它看着爷爷“啊”、“啊”大叫,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爷爷望着干农活提不起精神、想撂挑子的我,喋喋不休“批判”道:你要像能耐梗家三豹那样能上北京大学,还用干这个!爷爷边数落、边往手掌心吐唾沫,好像要和驴、我和玉米地开战。我无言以对,死死拽着毛驴往前拉。当时,我心想:他妈的,倒霉透顶,赶快耠完吧!老子将来说什么也不干这个!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我们村的另一个人、一头男驴比我要倒霉得多。
  正当爷爷、驴和我大战玉米地的时候,能耐梗父子牵着他家那头男驴来耠青了。我们两家搭边种地。耿一龙雄赳赳、气昂昂牵着那头驴快步疾走,步伐很慢的能耐梗几乎被它拖带着前行。
  “你不行慢点,妈你个X的。”看到爷爷和我,能耐梗又开始显摆他做老子的威风了。
  耿一龙不接话,转口说道:“爸,你来牵牲口。”耿一龙很孝顺,要知道扶犁远远比牵牲口累得多。
  “就你!还不把苗轧倒。”能耐梗不只说给自己儿子,更希望爷爷出面调和,可爷爷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眼瞅着前方只顾继续犁自己的田。
  “飚爷爷,来犁地了。”我主动和他搭讪。
  “小剑,也和你爷爷来了,好孩子,够勤快。”能耐梗边说边用眼睛瞟爷爷。
  爷爷白了我一眼,依旧没答声。我装作没看到。
  “飚爷爷,我三叔有信儿吗?”我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搭讪。
  “闭嘴,牵好驴!”没等能耐梗回答,爷爷大声呵斥我。
  能耐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两家人都默不做声,犁地在你来我往中进行着。然而,我家的女驴和他家的男驴可不管这些,开始进行它们之间深层次的互访。每在我和耿一龙打照面的时候,男驴和女驴就有一次交流的机会。到那个机会,我感觉手上的驴有些心神不宁,好像闪烁其词的躲什么!我朝耿一龙手里牵着的男驴望去,只见那家伙正在摇晃双腿间那个黑黑的“家什”,嘴角稀里哗啦的流着涎水。我感觉手里的女驴开始不安分了。气得我不自觉地骂出了声:真他妈没出息!我的骂声惊动了所有在场的人和驴。耿一龙也意识到了,感觉比我还羞辱,狠命地朝自家驴的肚子擂了一拳。沉醉在“爱河”里的男驴猝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倒地,那“家什”也渐渐收了回去。男驴被打后老实多了,犁地依旧进行。女驴看见自己的同类因自己挨了主人的胖揍,眼神更加暧昧。这重新勾起了男驴的欲望,焕发了固有的雄性!
  耿一龙看见自家驴失魂落魄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犁边的木棒朝驴屁股狠狠地打了下去。那驴因疼痛快步疾奔,耿一龙一把没抓住,男驴拖着犁、能耐梗向玉米地深处就跑。
  爷爷望着惊驴嘴里嘀咕了一句“兽语”,那驴立即停住。耿一龙赶上去抓住驴,带着自责的眼神看着父亲。
  “妈X的,和畜牲叫啥劲,要不是你满堂大爷……”能耐梗并不真是责备儿子,还是想借机和爷爷搭上话。可后半句话愈发激恼了耿一龙。他不理睬,死死地拽着毛驴朝地头走去。
  驴性依旧不改。男驴、女驴你来我往之间一如既往的示好。地犁得不顺,耿一龙越想越别扭,想想在县城医院、在广州妥清闲的老二、老三,再回首这些年忍辱负重的自己和眼前不争气的男驴,越想越生气,多少年来被父亲压抑的怨气顷刻发泄在驴身上。他大脑仿佛失去控制,不顾一切地对驴拳打脚踢起来。驴又一次上演了拖人的活剧,带着能耐梗向前狂奔。这次,爷爷不再作声。驴拖着能耐梗向前奔跑,耿一龙在后面追,看上去十分滑稽。跑了一阵,执拗的能耐梗仍旧不舍得放下犁,驴似乎被这个很少照顾过自己的老汉激怒了,掉转头,朝能耐梗扑去。只听得爷爷大叫一声,不好!只见那驴已开始拼命撕咬能耐梗。这时,耿一龙赶到,男驴放开能耐梗仓惶而逃。耿一龙赶忙上去扶起跌倒的父亲。
  “他奶奶的,这地不犁了!”能耐梗捂着被咬的胳膊骂道。
  “不犁了,爸,明天我自己来!”
  能耐梗挣脱儿子的搀扶,嚷道:“还不快去追!”
  耿一龙去追驴,爷爷连呼哧带喘地朝老伙计奔来。
  “飚子,伤着没?”
  能耐梗望着爷爷像小时受委屈一样流出了眼泪。
  “咱都不犁了,一起回家。”听爷爷发话,我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耿一龙始终没搭理爷爷,追回驴、套好车,独自悻悻回家了。
  “飚子,先让小剑带你去乡卫生所打针。”爷爷说。
  “满堂哥,没事,先回家,过会儿让一龙带我去,否则,他又要埋怨……”
  能耐梗欲言又止。爷爷不做声了。
  两天了,爷爷和我没有再见到能耐梗。第三天,能耐梗家传来女人的啼哭声。
  有人在砸我家的门,是耿家二虎,县医院外科有名的“一把刀”。
  只见他眼睛红红的,嘴角还流着血。“大,我爸不行了,让我来请您过去!”
  “咋的了,一龙这王八羔子,没带他去打针。”
  “嗨,叫了俺爸不去,昨天大哥才去找我,晚了。”爷爷不再搭话,大步流星朝耿家大院走去。
  “孩儿他爸,满堂大哥来瞅你了!”
  打着吊瓶、已经被抬放到门板上的能耐梗用尽气力睁开眼睛,“哥——来了。我——我有几句话必须——必须当着你和孩子们的面说。”
  “说啥呦,孩子们都出息了,你还种哪门子地,该享福不享福。”
  “享福,享福,这辈子——能遇到大哥——就是我的——福。”能耐梗用眼神叫过龙、虎、豹三个儿。
  “二虎,不要怪——怪你哥骂你——没本事,还——还打你!他是看——救不了我——气迷了心!”
  “我知道,爹,您别说了。”二虎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老三,你大哥的——孩子,你这个当叔的要——高看呢,将来一定帮、帮助——弄、弄出去,别留在老家,爹——对不住你大哥!”老三拚命点起了头。
  “老大,爹——这辈子——对不住——你!别折磨畜——牲,不怪它,怪——爹!你是老大,为——家里做出牺牲也——应该!”
  “你们仨一定——一定要好好孝敬——娘!爹不在了,要把你满堂大爷当爹一样孝敬……”
  “还有……”
  话没说完,能耐梗走了。耿一龙最终没有放过那只男驴,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用老鼠药结束了驴的生命。埋葬了自己的驴,耿一龙整整在院子里哭了半宿,那声音听起来令人心寒,不知道他是哭爹,还是哭驴。
  我家的女驴得知后很悲伤,几天不吃不喝,不久,得了怪病,香消玉陨。
  爷爷没有哭,我却很伤心。
发表于 2009-3-4 09: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杨兄的作品第一次看,喜欢这种不加打磨的淳朴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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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4 10:32:09 | 显示全部楼层
骑白驴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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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3 14:55:2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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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2 20: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驴比马地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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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3 09:5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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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3 10: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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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1 11:2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楼主(快乐晓生) 的帖子

zheduanhua henyoudao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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