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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韩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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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0 10:57: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樱桃
  
  霁端坐在电脑前,双手铺开在灰白的键盘上,十指心事重重地拨弄着按键,好像磕磕绊绊地弹奏着一支遥远且陌生了的曲子,显示屏上像小兔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跳出一行清晰的楷体字:离婚协议书。霁的两眼倏地一热,像在电脑前工作时间过长,眼睛疲劳了那样。但霁不是因为眼累,一想起丈夫,她的心头就会泛起一波酸楚,肚子也仿佛更加痛了。
  早上一上班,霁就感到肚子不舒服,但她心里乱糟糟的,根本顾不上去理会是怎么回事。前几天,霁接到同窗好友欣的长途,欣刚刚结了婚,老公是她的经理,欣理所当然地住进了经理的二层楼小别墅。欣和霁大学毕业后,欣随南方的男朋友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后来,欣当了经理秘书,不久与男朋友分手了。电话里,欣不无自豪地卖弄,结婚的同时,给了她母亲十万元钱。霁默默无言,以至都没想起说一句祝福的话,眼前晃荡着欣的小洋楼,四周花木丛掩映,里面的装饰豪华气派,锃亮的地板倒映出家俱及人影。其实,霁的想象力并不足以描绘出豪华的具体内容,但毕竟是别墅啊!尤其当欣说给了母亲10万,老家的一个女孩也是,大学毕业后拿着四百多的工资,自己租房子,硬挺着留在城里,最后嫁了个老公,听说是市委某领导的亲戚,女孩生完孩子身体发福了,又为寡居的母亲买了一所房子,把母亲接进了城。哪个母亲不沾女儿的光?!找个有钱的老公真的不光是为了自己!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再遭受自己经历的贫穷的折磨!
  那天下班,霁一进自己30平米的鸽子窝,就感到异常晦暗、憋屈,就这还是在父母的支援下才买下来的,那是勤俭了一辈子的母亲,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积蓄。为什么自己偏偏找个一贫如洗的丈夫?霁顿时烦闷阴郁起来。一连几天,霁的心绪都很坏,但在丈夫面前她尽力掩饰着,好像丈夫也并未怎样觉察。直至今天,心中的褶皱仍无法展开,加上肚子不知为什么疼痛不已,又好像浑身都不舒服,更增添了她的烦忧,她为当初的选择懊恼不已。
  川觑见空子钻进来。
  上周日同学聚会,一些女同学十分时尚亮丽,有的浓妆淡抹,有的一头卷曲的短发因打过摩丝而驯服且丝丝缕缕的油光发亮,有的毛衫、大衣等皆知名品牌;两三个曾经不修边幅的男同学也得刮目相看了,头型宁了,西服领带格外讲究,即使有的看上去不失朴素,一问价格也会吓人一跳;川就肩扛很阔绰的摄像机来回巡视,俨然一个摄影记者;也有两三个与霁一样跟上大学时变化不大的。欣没来。一律不携带家属,这是提前定下的规则,竟无一人破例,席间,嬉笑畅谈,间或举杯祝愿,倒也轻松自在。但在霁和同学谈天的不经意间,总是隐约感到有镜头射过来,霁扭头望去,就见川举着摄像机正朝着她这边,川与霁相恋过,川留给霁一种不舒适的世故感,此时,霁若无其事地冲镜头笑笑,也就是向川笑笑——都过去几年了,继续投入到同学中刚才的话题。
  宴后,大家在饭店的歌舞厅里各展才艺,似乎都比在校时大方热情了,也许因为久别重逢吧,也许是已从轻雾迷朦的春早过渡到了晴朗豁达的上午。舒缓优美的旋律与男女生二重唱共振着《明明白白我的心》,几对自由结合的舞伴先后在池中翩翩起舞。小圆的木茶几边只剩了霁一个人坐在单人沙发里,茶几旁那三个沙发都空了,她们或被邀走,或女生与女生结伴而去,霁不太会跳,就坐着喝茶,一边欣赏着这支深情的老歌及舞池里随着乐曲在幽暗的光线里起伏的人群。四周的茶几零落地坐着几个同学,吃瓜果、谈天,与霁隔了一个茶几坐着摄像的川,将摄像机递给身旁的男生,转身绕过茶几沙发,来到霁身边,问霁想跳吗,霁正端起杯子,吃惊地仰头看着川,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水杯放回茶几上,也许大家都应该尽弃前嫌吧。你知道我不太会,自然大方的微笑已经浮上她的脸颊。来吧,川声音不大,却仿佛容不得人推辞,同时伸出右手,霁站起身,一会儿,二人就和幽暗的光线里起伏的人群融为一体。
  川毕业后去了一家银行,霁一直没有他的消息,通过交谈,霁了解到川作了行长的助理,收入不菲,竟然还没交女朋友,眼光太高了吧,霁笑问,川好像很无奈地说现在的女孩子太实际了,他凝视着面前的霁的脸,仿佛忘了周围旋转的人群。突然,霁后背被旋过来的同学撞了一下,像大学时蹩脚地学舞时一样,身后的同学笑起来,霁猝不及防地扑进川的怀里,又踩上川的脚,霁忙不迭地欲抽身后退,却被川有力的双臂紧紧拥住,头几乎伏至霁的肩上,直到霁挣扎着警告他同学都在看着,川才猛然清醒似的放开,一时,两人都有点手足无措,恰巧一曲终了,霁就逃也似的跟人潮退下……
  霁趁中午休息时间写完了离婚协议,匆匆去洗手间,发现坏事了,怪不得肚子不舒服。这些天闹的,昏天黑地,她什么都忘了,也不知几号了,连女人的月例也疏忽了。或许,正是这事搅的,都说女人在这时期心情会很坏。
  霁返回办公室,一眼瞥见海河麦香牛奶,它瘫软地躺在自己的文件杂乱的桌上,那是丈夫为她带的早点,早晨没顾上喝。一周来,丈夫每天给霁准备一袋奶,摆在灶台旁的橱柜上,丈夫从来不喝。霁左手拎起奶袋,右手从上衣口袋掏出钥匙串,拿小剪刀铰掉奶袋的一个上角,吸一口,奶香、麦香溢满齿间、舌间,似乎以前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霁抬头望向窗外,光秃秃纷乱的枝桠占据了整个窗口,窗子恰似一副深冬写意的画框。正午的阳光被粗的和细的枝条划伤,晃着霁的眸子,那眸子里就晃起泪光,像冷风中摇曳的树枝将天地间一整片的阳光撕扯得支离破碎。
  铃铃,骤然爆发的电话铃声惊醒了霁,吓了她一大跳,一般时候客户电话居多,但此时正中午休息,是丈夫吧,丈夫时常在午饭后打来电话,二人怪声怪调地调侃一番。霁犹豫了片刻,电话响了第五声,霁迅速抓起电话,请找一下霁,那头传来即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仿佛很久以前非常熟悉,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我是川。霁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在听吗?”“在听,在听。”霁回过神来。“聚会那次你不介意吧?”“哎,都过去了。”“其实,我见过两三个女孩,可不知为什么……这次见到你,也——许,我一直——忘不了你……”虽然从那次聚会,霁能感觉到川的一点心思,但或许不过是几年不见,瞬间的冲动而已,因而,面对这个电话,霁还是倍觉突如其来, 霁不知如何应对,手握话筒无着落似地慢慢从耳边滑下来,无力地扣在机坐上……
  霁心里如失衡的世界不停地摇摆折个儿,一天,霁都提不起精神。
  下午下班到家,在狭仄的厨房里做着饭,依然无精打采,怎么也遮掩不住了。肚子愈发痛了。丈夫在旁边讪讪地,她偶尔搭一句,没告诉丈夫肚子疼。她心里的天平剧烈地左右摇摆着,任何一句话都无法准确地表达她的心境。霁炒完菜,盛到盘里,一旁的丈夫赶忙伸手端走,唯恐让别人抢去似的,接着拿碗盛米饭。二人默默地吃着,一人一个小板凳,并肩坐着,面前一张半米高的小餐桌。平日里,两人总是一边吃饭,一边津津乐道着单位里发生的事,令人捧腹的开怀一笑,或你是我非的也要吵架似的争论一番,有说不完的话,有时,霁还会喝着稀饭,身子却歪过去,倚住丈夫的肩。而此时此刻,无言的沉闷置换了往日的温馨欢愉。
  霁始终不看丈夫一眼。丈夫却时不时边往嘴里夹菜,边凝神盯一会儿霁阴沉忧郁的脸。丈夫用筷子把一块肥中瘦两侧的肥肉剪切掉,衔起来中间的精瘦,放进霁手中的碗里。霁眼睁睁看着那块精瘦落进自己碗里,没来得及躲闪或推让,她的心思正像脱壳的魂灵一样在迷茫地寻找可以附身的肉体。登时,碗里的精瘦就在霁的眼里呈现出重叠的影像,然而,霁视力很好,不近视亦不散光。霁就赶紧低下头,往嘴里扒拉米饭,依然没说话。
  霁匆匆吃过晚饭,便仰躺在了床上,懒懒地浏览报纸。其实,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颓唐的样子,可是她能去哪儿呢?她想一个人沉没在寂静里,好好地想想,也许其实,她的脑海如荒凉的原野一样空旷迷朦。丈夫打开电视,坐在床的另一边看起足球比赛,忽然走出去,没喝水,没去洗手间,几分钟又进来,却直走近霁这边,压躺在她身上,厥起嘴摇晃着头学猪八戒的猪声说:你这样,我心里很不好受。看着丈夫滑稽的神情,她勉强笑了笑,眼里却开始涨潮,她相信丈夫的话是真心的。她放下报纸搪塞地说:我只是肚子不舒服。丈夫趁机往她嘴里一塞,小小的圆圆的滑滑的一粒,是樱桃,然后问:好吃吗?她觉得嘴里淡淡的酸,浓浓的甜,那是结婚一年多来第一次吃樱桃。她说好吃。丈夫把手伸到霁唇边:吐,我种上。她仰面躺着,轻轻向上一吐,樱桃核就滚落在他手心。丈夫一手攥着樱桃,一手向她嘴里送,每喂她一个,问一次,接一次。霁说好吃的,丈夫就把核留下,不好吃的放在另一边。每拿起一个,丈夫总要仔细瞧瞧,又红又亮的才喂给霁。眼泪不由得从霁的眼角向脑后淌下去,霁突然展开双臂将丈夫的头紧紧地抱在胸前,颤抖着抽泣着,久久地不肯松开。丈夫就象个乖孩子静静地埋头在她胸口。“以后别买了,太贵了!”霁哽咽着又一次泪如泉涌。丈夫从霁的怀里仰起脸,又低下吻她满脸的泪痕,像啜饮千年的甘露……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早,丈夫像每个周末一样去早市了。听丈夫说,那是个很大的蔬菜批发市场,那儿的菜既新鲜又便宜,只是只有早晨才卖,离家又远,况那天正值冬至。霁不知丈夫几点走的,她醒来时,身边的被子已经瘪瘪地塌下去,像泄了气的橡胶皮筏子。
  霁起来,洗把脸,走到灶前,啪,蓝色的火苗舔上黑色的锅底,她动作麻利地切葱、洗切番茄,放油,呲啦,葱花炝锅,翻炒西红柿,加水,盖好锅盖。霁忽然想起什么,走到门后,门板的挂钩上挂着红褐色的坤包,从中抽出一页折叠的打印纸,展开,露出一行醒目的楷体字:离婚协议书。霁的鼻子一酸,每当想起丈夫。霁迅速返回灶旁,把硬挺挺的打印纸置于锅下,蓝色的火舌瞬时将它吞噬了。不文不愠的朝阳从小卧室斜射进来,径直照到灶台,雪白的纸片枯萎成片片轻浮的炭黑。
  霁的脸迎向清冷的一轮红日,它渐渐摇曳成一枚鲜红亮泽的樱桃,悬于天边,“吐,我种上。”两串泪珠从她的下眼睫垂落,仿佛屋檐滚下的雨滴般晶莹,泪珠里映出丈夫衣衫单薄的身影,脚踏自行车,迎着西北风,两颊和鼻头冻得通红,他眼前的车筐里,红的绿的大兜小兜地堆成小山,塑料袋口被风吹得扑噜噜地抖动……霁身边的灶台上,沿锅的边缘冒出一圈白气,当从冬至的寒冷里归来的丈夫,吃着热乎乎的挂面汤,一定非常温暖,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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