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老百姓

                                 ——小镇风情之一

陈瞎子来到墙根下的时候，那些早已坐在那里的老人们把话题扯得很远很远了。但很快，大家就都注意到他耳朵上戴了一个象黑扣子似的东西。那东西有一根线与手腕上的象手表的东西连在了一起。

这一下，老人们的话题便集中到手表上来了。大家纷纷问：“老陈，你那老‘上海’昵?

    老“上海”是陈瞎子的一块国产手表。每天吃完饭，他总是来到这里坐下，把他的老“上海”从贴身的小口袋里掏出来，放在耳朵边，边听人们说笑，边听那国产表里面的声音。这已经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了。

   陈瞎子不是睁眼瞎。娘生下他时，他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睁大着看着世界。那年正逢满清最后一个皇帝退位。十六岁上，他去镇里的荣众鞋厂“码夹纸”做学徒时，父亲给他买了一块旧怀表。他喜欢它。他用一块红绸子布将它包起来，放到里面贴心的内衣里。镇子离家远，每三个月老板才让回家一趟，他把这只旧怀表当做自己的亲人。尤其是到了夜晚，想家了，睡不着觉，他就偷偷地把它拿出来放到耳边听表针走动的“铜音”，抚摸着，泪水顺了脸颊流下来，枕头湿了。“九一八”事变那年，一场大水冲毁田地和房屋，他只得举家迁徙来到东北，投亲靠友。在东北一呆就是三十年。挖煤、铺路、做小买卖，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一次还被日本人拉去做苦工，活又脏又累，饭也吃不饱，整天挨打挨骂，受尽了折磨，差点丢了小命。一次，他几次偷偷逃跑都被抓了回去，被打的昏死过去，被遗弃在“万人坑”里。等他被救苏醒过来的时候，命是保住了，眼却再也看不到东西了，时间一下变得一团漆黑。

    以后的岁月里，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光明了。但，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却亮起了一盏明灯。一个共产党员救了他的性命，将他背出“万人坑”，回了老家。从此，他逢人就讲，他这辈子也忘不掉共产党的恩情。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养成了听表的习惯。揣在怀里的那只旧怀表对他来说是一位相知相伴的亲人啊。他把它放在贴胸的口袋里，不时地拿出来，听那“滴嗒滴嗒”声，抚摸着那光滑润泽的表面，感慨自己坎坷的一生。

    是啊，八年抗战，日本鬼子投降，三年解放战争，蒋家王朝的覆灭，新中国的成立……这一切一切都是在他的抚摸、倾听中度过的。

l949年，他村来了一位受伤的解放军战士要安置养伤。他第一个找到村长家，要求去他家。大家说你一个瞎老头子和大家争什么争？他急了，说这位战士我收养定了！随后就把自己的身世和被共产党救命的事情说了。大家都感动了，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求。这个战士在他家住了两个多月，成了他的好朋友。伤好了，他舍不得让他走啊，战士说，老陈，您放心，等解放了全中国，打败了蒋介石我就回来看你！后来，1958年，这个战士真的回来看他来了。他是坐了辆吉普车来的，一下车就直奔陈聋子家里，给陈聋子送来了一只崭新的上海手表，说是报答他的。人们告诉陈聋子，这是咱的县委书记。

也就是从这一年始，四先生鸿运高照，开始了新的生活。他把那只旧怀表扔掉了，戴上了上海表。因为，这只上海表是他的荣耀和自豪的象征啊。

    文化大革命时，县委书记被打倒，他受到株连。他的那块上海表成了与县委书记结伙的罪证。三天一小斗，五天一大斗，让他交代与“老书记”结伙破坏革命的罪行，可以说让他受尽了罪。但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后，老书记的问题被平反，也着实让他再次风光。

    如今，儿子成了城里远近闻名的民营企业家，“老美华”布鞋卖到了美洲欧洲，他的生活越过越滋润。这不，昨天，儿子从瑞士回来，买来了一个洋玩艺给老父亲陈瞎子玩，玩物是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它是两个小盒子，一边一个戴在头上，伸手摁一下，那盒子就会说话、会唱歌、会报时间，还可以听收音机。

    这玩意实在让那帮坐在墙根下的老人们无法理解。大家争着抢着看这没有见过的新玩艺，有人还学着陈聋子的样子试着把它戴到头上。至于那块老上海表，自然象“老怀表”一样，成了他家的古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