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秀（仪明晨）

聂小倩

昨天春秀收到弟弟的一封信，一封让她喜忧参半的信。喜的是弟弟考上了一所北方的大学，弟弟圆了自己的一个梦，也圆了全家人的一个梦。春秀读完信激动得双眼挂满了泪花。忧得是弟弟告诉她入学需要近一万元的费用，家中已想尽了办法仍无法凑足这笔钱。
“姐姐，求求你，给我想想办法吧!等将来我挣钱的时候，我会加倍还你的……”读着这些揪心的话，春秀仿佛看到弟弟正用一双哀求的眼睛看着她。一万块钱那就是一座大山无情地压在她那贫穷的家中，她眼前闪现出爸爸疲倦地拖着两条患有风湿症的腿，脸上挂着卑情笑容四处借钱的情形，耳边似乎响起了妈妈那无助的叹息声。
怎么办？一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春秀愁肠百结。在饭店当服务员，每月400元的工资她都如数寄回家去，现在她手中仅有不足100元的零花钱。借？向谁伸手呢！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她能熟识的就是这个饭店里的人。向老板借，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短短几个月的打工生活，她已看透了老板的为人，金钱就是她的生命，就是一切，什么道义、同情、友善在她的眼中统统一文不值。
莎莎——春秀想到了这个和她一起从家乡出来打工的伙伴儿。莎莎是有钱的，春秀能肯定这一点。可是她能帮自己吗？春秀很快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莎莎早就和她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了。名誉上还是服务员的莎莎，早就不干在她眼中认为是下贱的服务员的活儿了，莎莎现在穿的是名牌、戴的是“三金”，腰里挎着手机，整天业务繁忙，出门专车接送。
莎莎常挖苦春秀，说春秀是猪脑子，不开窍。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受累挨骂还要看人脸色就为了那十几块钱，太不值，太浪费青春。
春秀听不得莎莎那一套，她知道自己比莎莎漂亮，但她仍然每天默默地端盘洗碗，挣自己那用汗水换来的十几块钱，自从莎莎做了小姐后，她就和莎莎疏远了，她打心眼里瞧不起莎莎，正如莎莎同样瞧不起她一样。穿戴阔气的莎莎常有意无意地在春秀面前炫耀一番。
“春秀，你看这件上衣好不好，我花了360元在专卖店买的！”
“这条黄金项链我早就戴腻了，哪天一高兴我非换条白金的不可。”
三百六十元一件的衣服，黄金或白金的项链，这些都不是春秀所能拥有的，她有的只是二三十元一件的衣服，十元一条的仿珍珠项链。对于莎莎的显摆，春秀的反应是冷漠的，顶多露一丝淡淡的讥笑算是对莎莎的回应。
现在，这个整天围着款爷、大腕、公子哥儿转的莎莎，这个为了金钱已失去了做人起码尊严的莎莎，还会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吗？
为钱的事发愁，春秀一夜没怎么合眼，天快亮时她才迷糊着睡着了。
“春秀——春秀——”春秀被叫醒，睁眼一看是莎莎。见春秀醒了，莎莎又继续着自己的化妆。
春秀一骨碌爬起来，看看表，坏了，七点过五分，已过了上班的时间，
“咋不早喊我一声。”春秀埋怨着莎莎。
“哎哟——谁知道你这个大勤快人也睡懒觉啊！”莎莎阴阳怪气。
春秀听着心中更有气了，她已没时间同莎莎斗嘴，穿上衣服，脸都没洗就往饭店跑。
“我说姑奶奶自己瞅瞅几点了，就这样给人上班咋地？行，你们不都有主意么，以后迟到一回扣50块钱。”
“扒皮”是大伙给女老板起的外号，四十多岁的她经营饭店已有十几年的历史，虽大字不识几个却颇有经商头脑，把饭店搞得挺红火，就是用人太黑了。
春秀早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想为自己辨解几句，却明白那样会招来更大的风暴，何苦呢！要紧的是马上干活，春秀立刻找了把扫帚扫起地来。
“小徐子，你个婊子养的，昨晚的垃圾又没倒吧，说你八百六十遍了就是不长记性，再这样干，明天干脆给我滚蛋！”
扒皮又把矛头对准了勤杂工小徐子。有了替身，春秀暂时可以消停一会儿了。
挨了骂的小徐子笑嘻嘻地去倒垃圾了。挨骂还会陪笑脸，这也是一种本事吧，春秀想，我怎么就装不出来呢！
一上午春秀是硬撑着上这个班的。头疼、乏累，情绪低落。她本想请假歇一天班的，可是歇一天班要扣两天的工资，想想还是算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金钱充满了渴望。坚持把中午顶下来，下午没客人的时候再好好睡一觉吧！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也就下午有两个多小时属于员工的休息时间，然而就这么点可怜的时间还常被扒皮无情地剥夺去。想给你找活儿干总是有的，例如打扫卫生就是一项永远无休止的工作。谁不想有点自由的时间，谁不想在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里做些自己喜欢去做的事，但愿今天下午扒皮能发发慈悲，不再无中生有给你额外找活儿干，春秀想。
“妹子，给个面子，陪二哥喝一杯。”又是这个二哥，总是纠緾不休。春秀把一盘菜放到餐桌上，看着二哥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二哥是个有钱男人的官称。老板这样称呼他，服务员这样称呼他，他身边的人也这样称呼他，可春秀从来不这样称呼他。
“嘿，这妹子长得真水灵。”二哥第一次见到春秀时就这样说，眼睛都直了，春秀却羞红着脸跑开了。
“啧，还是个雏儿，我就喜欢这样的”。春秀听到后面嘻嘻哈哈的笑声，
二哥是这个饭店的铁户，一年总得给这个饭店扔下几万，扒皮对这颗摇钱树自然格外地关照。
以后二哥每次上饭店来就对春秀格外地关注起来。软磨硬泡，言语挑逗，春秀每次都巧妙地回避开，就是不为所动，当然她也不敢太伤老板的这个财神爷，否则扒皮不会轻饶她的。
幸好莎莎解救了春秀。莎莎成了二哥的一道美餐。莎莎解救春秀可不是为了春秀好，她是看中了二哥的腰包。莎莎对金钱的欲望就像二哥对女人的欲望一样永远是多多益善。她见二哥对春秀着迷的样子，激起了她的嫉妒，更激起了她争夺的欲望，她主动向二哥发起进攻施展出她诱惑男人的本领。娇艳的莎莎虽比不上春秀清纯可爱，但二哥绝不放弃到嘴边的肥肉，只是有了莎莎他依旧垂涎着春秀。
“妹子，真的不给面子”。二哥依旧赖着脸。
“我真的不会喝酒”。春秀推却着，
“让我们姐妹喝酒你给什么报酬”。在同一个桌上陪酒的莎莎不无醋意地说，
“只要我妹子肯给二哥这个面子，咋着都行。”二哥一拍胸脯。
“人家喝一杯酒你掏一百块钱。”同桌的人附和着。
“这，太小意思了！”二哥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叠面额百元的钞票，叭地摔在桌上，
“好样的二哥，春秀你就喝，二哥可从来没对我这样大方过。”莎莎大声叫着站起来，二哥掐了一把莎莎的脸蛋。“你急什么，我亏不了你的。”莎莎一把推开二哥的手，狠狠剜了他一眼。
“妹子，快喝，二哥可是出手大方啊。”桌上的人怂恿着。
在这闹哄哄的氛围中，春秀一时愣住了。
她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看到桌上那一叠钱，弟弟的哀求又回荡在她耳边“姐，求求你，帮帮我吧！”春秀目光盯在那一叠钱上，一刹间她头脑处于空白状态，好像被什么支配亲睹似的，她猛地端起眼前这杯酒，一仰脖，二两多的烈性白酒就下肚了。从未沾过一滴酒的春秀这一杯下肚，就如同一股火焰直冲肺腑，呛得她办半天才喘上一口气，眼睛也被呛得流泪了。
“好——”随着一阵喝彩声，二哥抽了一张百元的票子拍到春秀跟前，接着又有人斟满了第二杯酒。
春秀端起第二杯酒又是一饮而尽。
接着第三杯，第四杯……
二百元
三百元
四百元……
喝彩声、叫好声连成一片。
春秀一杯杯地喝着，不吃菜，也不说话。开始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还感觉出酒是辣的，那辣味强烈地刺激着她的唇、舌、喉咙，更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只知道这一杯酒会换来一百元钱。后来她开始晕眩起来，只知道机械地把酒往嘴里倒，而且手已拿不稳杯子，酒就顺唇边洒出来，湿了脖领，湿了衣服。
春秀的目光开始模糊了，头疼得发涨。二哥那淫笑的脸，莎莎那幸灾乐祸的脸，小弟那哀求的脸，爸妈那愁苦的脸，都一股脑地在她眼前旋转着、重叠着。昏昏迷迷中她又听到了弟弟的声音——姐，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春秀又一次端起那杯酒，只是手已不听使唤了，费了好大劲才捉住那酒杯，等把酒杯送到唇边时，杯中酒洒得所剩无几了。她吃力地张开嘴试图往嘴里倒，酒杯却在唇边颤动着，最后杯中剩的那点酒全部倒在了脸上，随后酒杯就从春秀的手中脱落，叭地掉在地上摔碎了，接着春秀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像什么东西在她脑袋里轰地爆炸似的，然后眼前闪着刺目的白光，耳鼓伴着轰鸣声，她觉得自己正往一个黑洞下坠，渐渐地她的意识消失了，她完全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