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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小城,一个月圆的晚上。天上的缕缕轻云白天似缥缈动人的轻纱装饰着北国明朗的天,晚上则浓墨重彩般将月亮扮成了鬼脸,不怀好意地窥探着这个世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黑夜和白天是时间的两面,而人又何尝没有两面呢?这阴晴圆缺的月亮又见证了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啊?又有多少女人在这或明或暗、或浓或淡的月光下哭过、笑过、打过、闹过,为情伤怀为爱感伤?唉!说不尽的人间故事,不问也罢!
月光倾泻在小城一幢六层的楼房上。夜已经很深了,一个个窗口的灯光次第熄灭了。在萧瑟的夜风中,楼体在如水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清冷,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银,又像在牛乳中洗过。每一层突出的阳台又给楼体制造了许多阴影,里面像藏着许多鬼魅。
月光透过六层的一个阳台径直射到了与阳台相连的卧室,在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女人披散着秀发、环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尽管月光朦胧,依然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娥眉紧蹙却难掩其清秀,眼神凝重却难去其神采,她一定有着一颗水晶般晶莹而又易碎的心吧!也许是散落的头发遮挡住了视线,她把头发掠到了耳后,露出了依然清晰的耳廓线和尖尖的下巴,而不像一些女人过了三十便脸和脖子的界限分不清,下巴下面的赘肉层层叠叠。她的嘴角微微下垂,而这常常是一个人受了委屈之后才会有的表情。她拥围着被子,直瞪瞪地看着窗外,她一定是为了看月亮才把窗帘拉开的吧!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是什么使这个女人夜不能寐呢?
这个女人叫如云。她望着窗外,想起了十年前的今天,也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那是如云出嫁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多少年了如云依然记得那个晚上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大、圆、白。那个晚上,如云感觉耳边全是轰响的交响乐。许多人为她忙碌着,许多人为自己感慨着。那个晚上上了妆的她是无数老去了的女人心中温柔的记忆,是无数等不及长大的女孩眼中憧憬的未来。她在幸福的纷乱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那大而白的月亮便定格在了脑海,使她一生都难以忘怀。她记起了上学时她参加的女生小合唱经常唱的一首歌:半个月亮爬上来,照亮了我的梳妆台……那时,她有着如泉水般清澈的嗓音,也有着如同天使般光洁得几乎透明的面容。她在以后的岁月里曾经无数次在月光下幻想成为新娘的情景,只是一具体到某个人身上便感到难以接受,直到遇见了他——现在的丈夫。当初打动她的是什么,是他的不屈不挠的追求么?当然是,但在众多的追求者当中之所以只对他青眼有加,却是因为他是第一个使她感到没有污浊之气的男人,为了这个理由,她也爱上了他。如果一辈子非要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他是最使她感到婚姻不是世俗的习惯使然的一个。
轻风吹动着微云,月亮的鬼脸也在不停的变换,仿佛一个人有了表情。阳台上临睡前洗的衣服还在那里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只不过是频率越来越慢,在刚要把它淡忘的时候,又出其不意响了一声,每一声都给人以深刻的感受。一滴……两滴……如同深宫里的沙漏,更使怨女感到时间的漫长,就这样滴着,一年……两年……整整十年了。这一刻,她想起了那天电视里《点播音乐》节目主持人念的一个女听众的手机短信:“十年前,我坐在他单车的后面,憧憬着爱情和未来;十年后的今天,我还做在他的单车的后面,却不知要憧憬什么了。”她摇了摇头,苦笑了,这个女人不就是她自己么?
如云坐久了,脚略略有点发麻。她挪了挪身子,那一点麻木的感觉牵动了她的心。她的心?她已经有多久没意识到心的存在了?每天像闹钟一样按时起床、盥洗,然后一分不差的来到楼下坐班车,若去晚了容易招致别人埋怨,晚上再坐同样的车回来,睡一觉后再和昨天一样。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明天想来也和今天一样。工作虽然忙碌,但收入却很微薄。她环视了一下屋子,尽管生活必需品并不缺,但狭窄局促的房间怎么能让生活在其中的人有一种闲适优裕的生活感受呢?即使是这样的房子,也让她背上了沉重的贷款。孩子的音乐天赋很高,她一直想给孩子买一架钢琴,为此她极力撙节了好几个月,还是相差甚远。可她即使买来又怎样呢?七十多平米的房子又怎能再容下一架钢琴?生活中鲜有快乐,当然也没有悲伤。她和她的丈夫都没有买彩票中500万的好运,也没有什么意外的遗产可以继承,那么就没有机会过有钱人汪洋恣肆的生活,没有机会体验那爽的感觉。她和她的丈夫是相爱的,她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是就连爱也是需要有钱来支撑的呀!可在她的生活里就是一些小的罗嗦,折磨人而又不能不想的一些卑微琐碎,生活——这痛苦的爱的凌迟!明天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可今天的丈夫和昨天也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晚归,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早晨起床的时候她便一直等待着丈夫能说一些特别的话,哪怕不是柔情蜜语只是平淡如水的几句话。真让人沮丧,没有。丈夫只是和每天一样紧张地做完了出门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一直到开门出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如云好几次想提醒丈夫,都欲言又止:让他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他们都不是可以在五星级饭店量身定做烛光晚餐的阶层,没有钱让他们的生活色彩斑斓激情万丈。可尽管如此,她仍然失眠了,既然没有人来为她庆祝,那么就让这淡淡的月光听自己的踽踽私语吧。
还没有供暖的房间是冷冰冰的,如云感到自己像是坐在了一个大水缸的缸底。如云想起了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只要活着,我们就一天也不能克服这种咬噬性的烦恼。如云感到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挂上了几滴冰凉的泪珠,用手背去擦拭,这才感到手是冰凉的,脸颊却是滚烫。她将手心在脸颊上贴了贴,就在月光下端详起了右手。她的手是清冷的,是这样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她想要是有一颗钻戒在月光下发着灿灿精光就会使这只手显得更加颀长纤细吧。是的,是应该有那么一只戒指环绕在无名指上,可是,她没有。当初结婚时就因为丈夫家境拮据没有要,结婚之后经济上始终没有特别的从容。可是,今天她真的希望她也拥有,和其他女人一样。她轻轻抚摩着应该戴戒指的手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具有相同痛苦的还有莫泊桑的小说《项链》里的玛蒂尔德,在此刻她彻底的理解了这个痛苦的女主人公。想起上高中时同学们对这个不幸的女人异口同声的批判是多么的可笑啊?这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莫泊桑写出了《项链》,把玛蒂尔德的虚荣心进行了痛快淋漓的揭露,并安排她用十年的痛苦生活为自己的虚荣心付出了代价。可莫泊桑他是一个男人啊,他怎能理解一个女人的心情!不错,女人是虚荣的,可是如果女人不虚荣又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又为什么要有女人?有哪个女人不愿意过一种雍容华贵的生活呢?
如云望望墙上,那里挂着他们的结婚照片。月影已经向东移了两三分,整个卧室就像是一个蓝色的梦。充满无限感伤的如云站在蓝色的梦中看到墙上的相片竟然呆住了,她闭上眼睛也知道哪是鼻子哪是嘴。相片上的两个人穿着优雅的晚礼服,脉脉而视,眼睛里流露出的款款深情能把坚冰融化。这是她和他么?如云感觉相片上的两个人像是另外的一个清平世界中的夫妻,不食人间烟火,没有时间流逝,就这样天长地久地拥抱着,真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可是现在,在他们结婚十周年的晚上,他的丈夫却不在身边!在这一刻,别人所拥有的三室两厅的住房,熠熠发光的钻石戒指、价格不菲的名贵时装、颇有名堂的化妆品在她脑海里全变成了恶毒的嘲笑,如同公牛眼中斗牛士手中的红布。在这一刻,她的心理天平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愤怒地把自己的枕头往墙上狠狠地扔了过去。
如云不知又坐了多久,想到明天还要上班便囫囵地蜷缩在了床上,整个身体像一个痛苦的问号。明天?明天和今天又有什么区别呢?早晨,闹钟会如千军万马般轰鸣把她吵醒,今晚的颠心倒肺到早晨不会有余韵,生活的列车永远隆隆向前,个人的心灵尽管伤痕累累也要马上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为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而战。她会马上翻身坐起,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丈夫已经准备好上班了,告诉她牛奶在微波炉里就匆匆开门而去。她要以紧急集合的速度做好上班前的一切,临出门之前在镜子前的时间却丝毫不能马虎。她会像每天一样细心地把头发梳好,再抹一层淡淡的粉底,然后精心地抹上淡紫色的唇膏,这样看起来成熟而庄重。对了,今天晚上没睡好,眼睛一定会有点浮肿,明天要轻轻地渲染一些眼影。这样经过一番修饰之后,镜中的女人马上变得容光焕发,好像给黑白照片着了色,可谁又能发现盛妆之下的她的苍白呢?明天在单位里她会一如既往地繁忙,忙碌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字斟句酌地和领导交谈,无伤大雅地和同事开一些玩笑,这些语言如同浮在水面上的纸船,清浅而安全。人们经常说拥有一个不感冒、不咳嗽的婚姻和一份可以和同事说说笑笑的工作是女人容颜永葆的良药,她的心灵世界虽然因为对爱情的迷惘而坍塌了一半,但只要婚姻还在至少从表面上看还是完整的。这样想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当如云从很深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感到手心暖暖的。她睁开了眼,看到了床头在柔柔的月光当中坐着的丈夫,她动了一动,才发觉丈夫一直守护着她,握着她的手。他背对着月光,深情地望着她。看到她醒来,丈夫把一个小小的略凉的东西放在了她的手中。尽管丈夫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十年前就该戴在她手指上的东西。她攥紧了手,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整个晚上冻结在心灵上的坚冰就这样融化了,变成了泪珠从眼角滑落。沐浴在月光中的这个人用温热的手为她擦去了泪,只说了一句话:“如云,我所有的忙碌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在这一刻,如云是幸福的,也彻底地原谅了丈夫。
月光倾泻在小城一幢六层的楼房上。夜已经很深了,在萧瑟的夜风中,只有一个窗口还在发出温馨柔和的光,投射出一对夫妻幸福相拥的剪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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