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孙伯）

聂小倩

在立秋和春分夫妇看来，上一年级7岁的儿子小续越来越聋，右耳似乎听不到任何细微的声响了。伴随着吃药，两口子从未间断过试探，可是，一点儿好转的讯息都没有，一向土里刨食和老实巴交的小夫妻怎能不急？爷爷奶奶还健在，隔辈人更别提，立秋是小儿子，三房儿媳只生了这么个“带棒儿”的，并且计划生育政策已经用足，小续被视若传家香火，冷热都牵肠挂肚，何况基本“部件”出了毛病。奶奶焦虑地整天求神问卜，保留“板儿寸”发型的爷爷虽然一辈子是农民，但他并不守“本分”，种田和养殖从不随大流儿，可又不讲科学，村民认为这是哗众取宠，叫他“新鲜儿”。又谁的话也听不进，到头来落个“鸡孵鸭子白忙活”。此时，他仗着多走一些桥和路，搜索枯肠找关系。然而眼前的事实是：任你着急，随你怎么问，小续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反正右耳就是听不见。他却没事一样，活泼天真的样子令人感动。
   自发病起，孩子一直没上学，已经一个星期了。这时候，正在院子里玩儿画片儿。
   “那天，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奶奶问坐在炕沿上，愁眉苦脸的儿子立秋。连她自己也记不清重复多少次这句问话了，仿佛每问一回，就能看见目明耳聪的孙子一回，这样，心里也就得到一丝抚慰。
   “没什么事。”靠在柜边同样一愁莫展的儿媳春分接过话茬儿，“那天前半晌上课回来，就发现右耳不行了。”尔后，她又叙述了一遍医治过程：
   “当天下午就去了县城X医院耳鼻喉科，咱们哪认得城里的大夫，门诊的胖大夫头也不抬，‘怎么？’边说边拽过一张处置单。‘上午放学回来，右耳冷不丁听不着啥啦……’没等我说完，他就把处置单递了过来，‘做个CT’，做了没问题，又让做了心电图，接着是彩超，后来是透视，我不知道透视与耳朵有啥关系，反正让做就做呗，最后连药钱差点儿花400块，也没查出啥来，只是说：可能是学习紧张造成的，过几天就好，家长不要吓唬他。”
   “到大医院也没管事呀。”奶奶插话。
   “谁说不是，吃药不管事，怕耽误了，第三天不就去了市Y医院？在那，连脑核磁都做了，这一项又是一千，也没查出什么。”
   “啥破大夫呀，药吃完了也不见好，这可咋办呢！”奶奶叹了一口气。这期间，奶奶还求助了三位大 仙，并一一照他们的吩咐做了，无一灵验。
   “还得治啊，这两天把那窝约克猪张罗卖了吧？”立秋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俨然象一个投降的败兵。
   “还没长成，再长一个月，八月十五正好。”奶奶心疼地自语，又象给大家听。
   “先别卖，我再去他姥姥家借借看。”春分无奈地说。
   “上次就是跟姥姥借的，别让人家为难了。”立秋木然地低着头。春分没再说什么，眼眶已充盈泪水，她悄悄地用手掌抹了抹，出屋喂猪去了。
   奶奶花白的头发蓬松着，孙子闹毛病以来，她还没梳理过。儿媳尚如此，她更是无奈，但期望奇迹发生的心理驱使她又冲外喊了两声：“小续，小续。”外边依旧无人应。
   恰在这时，爷爷进来了，他认为全家正处在危难之际，正是显示家长风范和气概的时候。故此，他非常镇定地说：“明天去B市R医院，那儿有一个大夫是我当年挖M水库结识的黄老斜的亲戚。”
   全家一致认为：找个熟人领着看病很有必要。
   太阳笑累了，涨红着脸直奔山下。山下迎接她的几片云逸散出来，晚霞把它赐成染料，俄顷，大地被染成金色，使人想起了“夕阳无限好”的古人诗句。
   几个与小续年龄相仿的男孩放学了，一哄跑进院子，其中一个大眼睛捡起一张画片，使劲儿撕碎，揉成一个团儿，抓住小续就往他的耳朵里塞。爷爷奶奶看到进来了孩子，一同走出来，对外来的小孩说：“不玩儿，不玩儿，等小续好了……”当看到大眼睛揪孙子的耳朵，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两步，向前一把将他扯开：“谁家的孩子，没教养。”大眼睛吓哭了，他一手抹着泪，一手指着小续：“上回他也塞我的耳朵。”其他几个小伙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嘀咕着他们经常互相塞耳朵，逗着玩儿。
“塞耳朵？”爷爷眨眨眼，这时，他才发现大眼睛的小手还攥着个纸球儿。他的第一反应是察看孙子的右耳，果然里面有东西，模糊难辨；他快速把孩子领进屋，打开灯，仔细查验起来……
孩子们没趣，各自离去，大眼睛怏怏地走在后边，他在想着见到父母后怎样诉说今天的委屈，然后再痛哭一场。
奶奶捡起了撒在地上的画片儿，进了屋。
立秋听到孩子耳朵塞住了，替代了他的爸爸，亲自检验。三秒钟后，一个白色纸团真的滚落出来。
闹了半天，耳朵里塞上了纸，“谁干的！”爷爷的眼睛长了血丝。但眼前最重要的是小续的右耳是否真的好了。
“小续？”“嗯。”“小续，”“啊！”“小续，”“哎！！”春分闯了进来，明白了一切，故意轻声的叫了一声儿子，不想小续烦了，大声回应道：“干啥！！！”大人们如释重负，不下几十次的试叫表明，小续的耳朵毫无问题。
   一阵惊喜之后，老两口和小两口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加上这些天的折腾，都感到累了。爷爷表白先发现了“病因”，没有人理睬；就连他自己也抱怨昧心挣钱的医院和大夫，这算个什么病，花了两千多块也没查出来。老百姓哪病得起呀，话又说回来，吃五谷杂粮，哪能无病啊！
   “大仙更治不好病。”奶奶苦涩而无力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