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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   哨(甄建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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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8 09:40: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外婆嘴里衔着哨子告诉我:“那会儿我喜欢洁白,就像我喜欢赶着一群洁白的羊羔在野外流浪的日子。
羊总是要分开的,后生的快长成壮羊时,先生的便被卖掉或被宰杀掉了。如今想想,那时侯的我不过是在为它们的死傻傻地做着储备。
它们惊恐的呼救和凄惨的呻吟,总要让我落泪。也就在这时,我固执地认为:食一切生命都是残忍的。
每逢家里宰杀羊时,我都要将剩下的羊赶到旷野里。独自一人站在高岗上,为它们吹响洁白的哨子。呜,呜呜……悠扬而又哀伤,我看到由这些羊的眼睛里滚动出清亮的泪花来…… ”
至今我的耳畔还能响起外婆那运送灵魂的哨音。
每次清晨,外婆都早早起来将我叫醒。把干粮袋围在我的腰间,将宽大而又柔软的水壶背带儿挎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把一盏小红灯笼递给我。我曾问过外婆:
“为什么不把哨子送我?”
外婆冲我神秘地笑笑:
“它的声音只会让你的耳朵嘈杂。”
我见到外婆的眼睛是那么温暖而又柔和,就像灯笼的光火。
她和村里的其他妇人没有什么两样,端着满满一盆脏衣服到河边去洗,洗净后再端回来,然后就到集市上买菜,也会因一两毛钱和小贩争个不休,回来后,一边掐摘着烂菜叶,一边骂小贩的吝啬。赶上地里忙的时候,她就去帮父母干些农活儿,在清闲的日子里,偶尔也会和她的姐妹们打打纸牌……
清闲快活的外婆很早就守了寡。那会儿村里要修一座很高的建筑物,出于对它的好奇,外公盼望能站在最高处向四外放眼望望。有一天收工后,其他人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惟有外公沿着脚手架偷偷攀到顶端,呼呼的风声让他感到一阵的恐惧,刚要往下来,听到由西边传来羊的叫声。外公向那边望望,西边的太阳刚刚摘掉了光环,血一样让人敬畏,外婆就是在那时赶着她的羊回来的。
美,真是太美了!与她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竟没发现她此时的美来!就在外公忘形地欣赏他的美人时,外婆也看到了他,她想给外公一个惊喜,她冲外公吹响了哨子。这一次外婆竟忘记了:这只哨子永远也吹奏不出欢快的调子来。外公真的伤心了,他虽不懂音乐,可外婆吹出来的哨音从来就不是为音乐家而准备的。外公脚底的景色朦胧了,他习惯地抬起手,想抹一把眼泪,可世界还未来及变得清晰时,他的脚下一滑,耳边又风声大作,那一刻,外公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飘升。
外婆想外公,想得不吃饭,不想放她的羊,也不想再要那只哨子了。
一次,她梦到外公对她说:是你的哨音让我感到我是由上面轻轻飘下来的,有幸把这世界翻过来看了一回,没意思。我落在许多羊的脊背上,它们不让我下来,我就随着那片白茫茫的海浪……离你越来越远,渐渐的我变成了一只羊——你的羊群里最小最弱的那只。
外婆告诉他:“我不想要那只哨子了。”
外公说:“为什么不要?它的声音太美了,让人忘却了眷恋所带来的忧伤。”
就这样,外婆留下了那只哨子,却不轻易吹响它。
外婆的婆婆是个吃斋念佛的好妇人,却又舍不得外婆这样的媳妇。每逢外婆伤心落泪时,她就教她念佛,外婆听不懂婆婆念的什么,可又不想回忆那些伤心的往事,就学着她的样子数数,默默地念:1、2、3、4、5……数着数着,那些伤心的往事还真的忘了。
后来外婆重新拿起了牧鞭,整日赶着她的羊在旷野流浪。
日子久了,她更加喜欢这些羊了。它们在旷野行走时,就像一片白云降落到陆地上,使原本灰色的土地显得迷蒙、神秘。她有时看一下地上的云,再看一下天上的云,这天上的和地上的要能聚到一起又会是怎样一种景象?她就枕在这连起来的云彩上,吹响了久违的哨声。所有吃草的羊都抬起头,静静地听着。外婆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大的,直至渗出泪花。
外婆很快就找到了那只最小最弱的。那只羔羊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外婆的体贴与慈爱,它见到外婆就像见到母亲一样亲。它最爱听外婆的哨音了,有时竟随那哨声翩翩起舞,似乎它对世上的悲喜有着全新的注释。然而羊的生命是短暂的,那只小羊很快就死去了,外婆就重新寻到一只来代替,这样一代一代往下传,当我由她手中接过牧鞭时,外婆老了。原本清秀的面容上皱纹堆累,长长的一头白发散落在双肩,身子干瘪、瘦小,背向前弓得厉害,不变的还是那双慈祥的眼睛,闪烁着固执和宽容。
那一天的夜里,我回来晚了,刚把羊赶进圈里,小舅舅就说:“你外婆去找你了。”
我的心倏地缩成一团,暗自嗔怪她不该去找我。我提起灯笼,想回去找她。这时羊圈里的那只小羊仰起脖子冲我咩咩地叫唤。
“你想去吗?你可是外婆最疼爱的。”
小羊露出了真诚的渴望。
小舅舅说:“带它去吧,它可能比我们更熟悉你的外婆。”
我领着小羊找出老远、老远……
“外婆——外婆——”
回应我的只有那阵阵风声。
小羊的耳朵一直竖立着,两眼警觉地注视着前方。此时此刻,我竟分辨不出它到底还是不是只羊了。
小羊浮躁起来了,洁白的身子轻盈地弹跳了几下,梗直脖子,扯起嗓子叫个不停,莫非它听到什么了?
我灵机一动,把手中的灯笼拴在小羊的犄角上,一拍它的头,“去吧。”
小羊飞快地跑下去了,灯笼的火光在小羊起伏的头顶上明明灭灭。
我追随那光来到小河边,小羊不见了,只见到那束亮光飘摇在水面上,随着缓缓的流水远去了……
天蒙蒙亮时,我找到了外婆。她口里含着那只洁白的哨子,正呆呆地盯着眼前的一堆新土。在外婆的身旁,还躺着那盏湿漉漉的灯笼。
在距村外的那座很高的建筑物不远处,有一块草地,用一圈木篱笆围着。里面一年四季装满一群羔羊,等到它们长成壮羊时,主人就将它们牵走,不知带到何处去,然后又牵回一些,清冷了几天的小羊圈又响起咩咩的叫声。
风起了,人不去管它,因为它们身上披着厚厚的羊毛;下雨了,人不去管它,因为要让雨水洗去它们身上的污痕;一场洁白的雪落过,人去圈里查看,牵走那只精神仍就饱满的,不去理睬那些将被冻得瑟瑟颤抖的。
“牵走的那只必是健康无残疾的。”
这是我用一只洁白的小羊羔换来的一句话。
小羊在他的怀抱里咩咩地挣扎着,那一刻,它那惊恐的眼神打动了我。
“你能告诉我要带小羊去哪里吗?”
他伸出手掌向那木篱笆指去。
“带它去那里。”
我带着愤怒的声调质问,“为什么要让它们受那么大的罪?”
他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
“从那里历练出来的生命更加顽强健康!”
“它会死吗?”
他的身子被我问得一颤,很显然我的话刺激了他。
“为什么要这样问呢?把它还给你吧。”
他放下小羊,匆匆离开了。
我知道我对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一定要兑现我的承诺。
我弯腰抱起小羊,快步走到篱笆前,轻轻将它放在里面,小羊再一次用哀怜的目光求我。
“去吧,我的朋友。”
我离了羊圈,不忘回头看看,透过篱笆墙的缝隙,小羊还在向我张望。
回去后,我对家人撒了谎:小羊丢了。
外婆偷偷问我,“小羊真的丢了吗?”
“嗯,真的丢了。”
我坚定地冲她点点头。
夜里,我被恶梦惊醒了,我哭着跑到外婆住的院子。外婆开了门,接我进去,我一头钻进她的怀里:
“外婆,我只是把小羊放在圈里了。我梦到它的那双眼睛总是看着我,总那么哀哀怨怨的盯着我。”
外婆摸着我的头安慰我“孩子,你没有做错什么。”
从那以后,我常常去看它。
它和它的伙伴们相处得很不融洽。在它长成壮羊后,接连撞坏了几只伙伴。我每次去,他们都怒气冲冲地告诉我:
“真想把它的犄角撞断!”
那会儿它焦躁,它烦恼,它到了该找女伴的时候了。
小羊在某个夜晚,越过篱笆墙,找到它的女伴。都是那么哀伤的眼神,几行伤心的泪水,唇与唇相撞时的热吻……它们几乎用人的语言在诉说:真后悔当初没能跑去偷吃伊甸园里的果子——那有生命的和分别善恶的果子。夜,慢慢暗下来,它悄悄蔓延到小羊的脚下、身旁,将它连同它的梦吞噬掉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它,这一晃已经过了四季,它完成了历练。
它见到我,出乎意料的用一种温柔的眼光看我,竟还有些依依不舍。
回去后,我把这情形对外婆说了。
“它大概已经知道明天将要被宰杀掉了。”
我的心在剧烈的跳动中疼痛着。
“外婆——”
我伏在她的肩头哭泣着,外婆将我安置好就出去了。
清晨,我飞奔到篱笆墙外,里面空荡荡的。有人说:去圈里牵它时,它早已不见了。
晚上,外婆把我叫到屋里,一边用慈祥的目光瞅我,一边慢慢地取出那把哨子,郑重地挂在我的脖颈上。
“吹着它,去找找看吧。”
我遵照她的吩咐,吹响哨子,离开家,来到村外。借着月光,我远远见到前面的那只竖耳倾听的小东西,“咩——咩——”
“啊!小羊,小羊,我的小羊回来了,外婆!”
其实小羊并没有丢,它是在追随着哨音,慢慢靠向外婆的心坎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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