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盖盖（严严）

聂小倩

1
清晨的时候，成贯市成贯区成贯小学周围翠翠的树上早已罩上了蒙蒙一层的朝阳之光。
因为太阳还没有显示出应该有的霸气神色，和和蔼蔼的样子，允许人们直视它无比骄傲的脸，轻轻巧巧地挂在树梢的底下。树上嫩嫩的叶子在这种光线作用下，绿绿的透出彤黄，很是有金属色调的味道。
三年级二班的教室里，同学们正在上自习课。他们把书放在桌子上，嘴巴一张一合地个不停，声音有的粗一点，有的细一点，有的高一点，有的低一点，合在了一起，就像一碗难吃的八宝粥。老师昂着头，在讲台前踱来踱去，时不时地用眼睛瞟一瞟下面的学生。盖盖站在自己桌子前面，低着头补昨天没有写完的作业。
“铃……”
下课了。
老师走出教室,同学们也一眨眼窜的干干净净,操场上的孩子好象是特效培育的小草一样一眨眼到处都是，屋子里只剩下盖盖。连姿势都没变，依然是垂着头，站在自己桌子前。太阳已经不紧不慢地越过了树梢的最高一片叶子，光线骄傲无比地透过窗口的玻璃，照到了盖盖的桌子角。这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
“……沙……沙沙……”

2
“铃……铃……铃……”
放学了。
大家都背着书包回家了。老师站在门口维持秩序。盖盖在走过她身边时扬起右手，同时说：“老师再见。”老师用鼻子“嗯”了一声。
盖盖家离这里不远不近，所以没有人来接。其实还有好几个跟他同路的，但是从来不一起走。盖盖走在前面，他们走在后面。他们说：
“前面那个又让站着补作业来着。”
“真笨，他不敢骗老师么？”
“不敢的，你看他呆头呆脑的，怎么骗都不知道的。”
“哈哈……”
盖盖在前面默默地走着，大书包和身体很不成比例。一点点沉下去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的细长细长。

3
晚上的时候，盖盖刷完了牙，洗完了脚，躺在了被窝里，在看喜欢的故事书。今天他很高兴，因为作业很少。“要是每天都留这么多作业就好了”他一边翻书一边想，“其实他们很多人都在骗老师，我知道，我可不太傻。呵呵。”“他们都不是好孩子。”
盖盖最喜欢皮诺曹的故事，妈妈还给他念过。“说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妈妈说。
“我没有说谎，我是好孩子。”想到了这，他笑了笑，很满意自己仍然是好孩子。轻轻地合上书，按灭了台灯。柔柔的月光撒在盖盖的被子上，脸蛋上，还有长长的睫毛上。
他静静地睡着了。

4
“你才考这么点分儿？”
“真给我现眼！”
“念了半天的书念什么了？”
“点心！！！”
妈妈扯着试卷，在盖盖头顶挥来挥去，把唾沫溅到他的头顶上。
……
今晚没有月亮，外面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睡觉前，盖盖觉得脚有些疼，因为在学校站了半天，在家里又站了半天。“真丢脸，才考了这么多分儿。”
“他们一定不会在家里挨骂，他们偷偷买过一种红红的笔，跟老师的一样。”他想。
“我要是也买一只…………不、不、不，我还要做好孩子。”他想。
“会的，以后大家就会都喜欢好孩子的，会的。”盖盖轻轻打了个哈欠，合上了眼睛。
世界静悄悄的，什么都涂上了一种颜色的漆。

5
早晨的时候，太阳的光线还是不太耀眼的时候，盖盖又回到了学校。
这次老师不是慢慢地走进来的，老师平时都是慢慢地走进来，慢慢地走出去的。今天虽然还是走，但好像是在跑。盖盖觉得她是在跑着走，胸脯上下颤个不停，好像两个装水的袋子。大家都奇怪地看着，老师的胸脯又开始起伏个不停：
“呆会儿，会有人进来，记住！如果问我们平时留不留作业，大家要说不留，知道了吗？”
“知道了。”
老师又跑着走了出去，大家看不到上下摆动或者前后起伏的胸脯了。
不一会儿，果然进来一个胖子，秃秃的头顶，还戴着一副小小扁扁的眼镜。校长跟在后面，副校长也跟在后面，主任也跟在后面，还有一个主任也跟在后面，老师也跟在后面。
胖子走进来只拿眼睛四处上下地瞟来瞟去，校长跟在后面说：“我们大力推广新课改的内容……”
校长说：“我们贯彻素质教育的方针政策……”
校长说：“我们……”
盖盖想：“这个胖子是不是在找一只蝴蝶？”
盖盖想：“这个胖子长的像一只大大的青蛙。”
正在想，胖子走过来了。
盖盖的心跳的比平时快了很多。
盖盖想：“这么多人，不会问我吧？不要问我，不要……”
胖子在他跟前停住了。
盖盖想：“好吧，就说没留过作业，好吧，就说没留过作业……”
胖子笑着看着他，一点都不凶，还轻轻俯下身子：“昨天写作业写到几点钟啊？”
“……好象是九点钟……十点钟……”他觉得乱乱的大脑好象在煮一锅乱乱的糨糊，嘴巴张开又想闭上。
胖子笑着直起了身子，摸了摸他的头，很高兴地转身出去了。校长他们赶紧跟了出去，他们回头看盖盖时，脸色很难看。
几分钟后，盖盖站到了教室外边，里面上着课。透过外墙玻璃，可以看到几只小鸟在飞，还有耀眼的阳光闪烁在树梢的叶子上。


6
晚上，在饭桌上。
爸爸说：“你知道上学是干什么吗？上学就是要考一百分。”
“下次再考那么一点分儿，看我不揍你。”
盖盖低着头吃饭，不敢抬头。
爸爸还要说，手机响了：“喂……啊……是老王……那件事情啊……一定一定的……是的是的……放心吧……哈哈……咱们之间还说什么呢……”
手机合上之后，爸爸接着吃饭。妈妈奇怪地问：“真的给他办？你不是答应别人了吗？”
爸爸冷冷地笑：“给他办？别说给了人，就是没有给人，我把这名额扔水里也不给他！两个月前悄悄给我小鞋穿，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哼！这回该我收拾你了。”
……
临睡觉前，盖盖又看了一会儿《皮诺曹的故事》。今天没有留作业，可是他还是不太高兴。
“在学校里，他们一定说过谎话，虽然我没有听见，可我知道的。”
“爸爸今天也说了谎话，他们不想做好孩子吗？”
“也许，也许他们是大人了，不是孩子了，对吧？”
盖盖这样说服了自己，又轻轻地合上眼睛。月亮在窗户那里探着半个头，月光又静又匀地撒在床上，就跟往常差不了多少。

7
第二天的上午，学校来了一个瘦长瘦长的叔叔，他来接盖盖。
“我不认识他，我不走。”盖盖说。
老师问：“你是他什么人？”
叔叔把老师拉到了一边，小声说：“是这个样子，我是他爸爸的同事，他爸爸出了车祸，现在内脏大出血……你知道大出血是很危险的……搞不好就完蛋了……想现在让他们父子见一见……不能跟小孩子直接说……搞不好就是最后一面了……”
老师赶快地说：“那你们赶快走吧！”
老师对盖盖说：“跟这位叔叔走吧！”
   瘦长瘦长的叔叔领着他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口。
盖盖扬起脸问：“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呀？”
叔叔扬起嘴角笑了笑：“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8
他们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很长的时间。太阳在他们头顶上照啊照，照啊照，照出了很多汗。
盖盖说：“叔叔我们还要走到哪里去？我的脚累了，我的脚脖子酸酸的。”
叔叔笑着问：“像糖葫芦一样么？”
“呵呵，是的。我的脚现在像糖葫芦，不过它一点都不甜，好象没有放糖。”
他们又走了很久，走到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没有人走来走去，有许多高高矮矮的楼。
盖盖奇怪地问：“为什么这里的楼和我家里的不一样？为什么这里的楼都罩着许多绿色的蚊帐？”
叔叔笑着说：“因为这里是给蚊子住的。”说着，领他走了进去。
楼的里面有很多土，灰灰的一点都不漂亮。他们一直爬到了楼顶。
盖盖问：“为什么到楼顶上来呢？”
“因为这里比较凉快。”
叔叔递给盖盖一张报纸，自己也拿了一张，坐在了报纸上，准确的说是坐在了地上。他从身边的黑色兜子里拿出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扔给了盖盖。
盖盖拿起面包，撕开了包装袋，吃了起来，走了半天，的确是饿了。他一边吃一边问：“叔叔，我们到底要干什么呀？”
叔叔叉着两只脚坐在地上的报纸上，从怀里摸出一支香烟，点燃了慢慢吸了一口，眯起眼睛看了看前方的景色，嘴角又歪了歪：“我们和你爸爸玩一个的游戏。”
盖盖高兴的说：“好玩么？”
“很好玩，你要假装被我抓住了，跑不了，然后我再放了你。”
“爸爸不会生气吧？”
“不会的，他肯定不会生气的。我们先叫他过来。”
叔叔站起来，拿出了一个手机，开始打电话：“喂……是我……还记得我吗……听听这个人是谁。”说着，把手机放在盖盖的嘴巴边，“跟你爸爸打个招呼。”
盖盖大声喊：“爸爸，爸爸，”可是叔叔又把手机拿走了，走着离他越来越远的和爸爸小声说话，根本听不到在说什么。他很不高兴，还想和爸爸多说两句呢。
接着他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叔叔打完电话后，把手机从楼顶扔了下去。
盖盖奇怪地问：“会摔碎的，你为什么扔了下去？”
叔叔慢慢往回走，晃着头一笑一笑的：“因为以后我用不着它了。”
然后又眯着眼睛望了望周围，“呆会儿，你爸爸就会来了。”
盖盖说：“这个游戏不好玩，没有意思。这里的风刮得人很不舒服，现在的太阳也很热，我不要玩这个游戏了。”
叔叔从怀里拿出一把黑色的手枪，扔给他：“喜欢吗？”
盖盖拿起手枪，高兴的摸来摸去：“真漂亮，真棒！”
叔叔笑着告诉他：“这个游戏结束后，就送给你了。好不好？”
盖盖用力点了一下头，朝天空扣了一下扳机。在正午的阳光之下，一道清亮亮的水柱划了出来。

9
盖盖说：“我很早就想要一把这样的小手枪了。”
……
盖盖说：“我不喜欢站着写作业。”
……
盖盖说：“他们是说谎话的坏孩子。”
……
太阳慢慢地向西边垂下去很多，叔叔抬头看了看天空，说：“他们快要来了，按照我们说定好的开始吧！”说着，用宽宽的胶布粘住了盖盖的嘴巴。
盖盖感觉不是很舒服，但是想到这是自己刚才答应好的，说过的话怎么能够不算数呢？完事之后还有小手枪呢。
……
有人上来了，叔叔在他耳朵边小声说：“游戏开始了。”说着，把盖盖揽在了怀里。
爸爸爬上了楼顶，妈妈也爬上了楼顶，他们的眼圈有些黑。
盖盖想：“他们都涂了妈妈的眼影干什么？”
叔叔冷冷地笑：“好久不见了，还认识兄弟吧？”
爸爸没有说话。
叔叔冷冷地笑：“还记得这个地方么？以前这里不是楼房，我们在这里一起吃一起住。”
叔叔冷冷地笑：“还记得我们当初在酒桌上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么？现在你好快活呀。”
叔叔冷冷地笑：“想不到害我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好兄弟。”
爸爸今天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盖盖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脸色，有一点黄黄的颜色，又有一点点青青的颜色，不是很好的颜色。爸爸叹了口气，慢慢的张开嘴：“兄弟，当初确实是我对你不住……”
叔叔只是冷冷地笑。
爸爸说：“我带来了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我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了，你拿走吧，只求你放了我的孩子。”说着，扔过来一个皮包。
叔叔冷冷地笑：“是钱么？是钱，这就是我失去的东西吗？”他把皮包拉了过来，用手提了提，扔到了身后。
“钱，钱？钱还换的回过去吗？我失去的东西是钱代替的了得吗？”叔叔冷着眼睛一句一句地说，盖盖觉得他的话好像冰一样的凉，冰一样的硬，让人很不舒服，就像楼顶的风。

10
“你从这里跳下，往事就抹掉不算数了。”
爸爸咧了咧嘴：“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还活的了么？”
叔叔很奇怪地笑着：“别人肯定不行，你这样的人也说不一定。”
爸爸说：“你放过我吧，你把钱全都拿走吧，你放了我儿子吧！”
叔叔：“哼哼，我要看你跳下去。”
爸爸：“兄弟，这是你逼我了，今天你硬不起来的。”
几个拿着枪的警  察从爸爸身后一眨眼闪了出来，手里比着手枪。
叔叔冷笑：“料到你会报警的。”
爸爸苦笑：“兄弟，我没有办法呀。”
叔叔：“当初你就是这句话，今天还没有变，告诉你报警我也不怕。”说着，拿出小手枪比住盖盖的头，“谁敢再过来，我就开枪。”
盖盖心里笑，“爸爸他们一定不知道，叔叔开枪只会喷一下我的头。”
警  察用枪比住叔叔，一步步往前慢慢走：“不许动！把枪放下！”
叔叔不做声，也慢慢夹住盖盖往后退，终于退到了楼边。他站在了楼角上，盖盖可以用一只眼睛看到，底下很高很高，风就在他们的耳朵边上，呼呼地吹。

11
警  察说：“你跑不掉的，我们已经把这个楼围上了。”
警  察说：“现在回头，我们会宽大处理的。”
叔叔扁着眼睛，开口说：“你们再过来，我就开枪。”
两面就这样站着，谁也不动，太阳的脸蛋开始变得红彤彤的，被地平线轻轻托着，像一个橙色的橘子，叔叔的身影被它的光线拉的很长。盖盖觉得风有一些大。
楼下围了很多人，有的拿着枪，有的拿着手机，有的拿着照相机，有的什么都没有拿。而且，人越来越多，好象乡下赶集，人们半张着嘴，仰着脸望上看。有人拿着望远镜。
盖盖，嘴巴不能说话，用身体使劲蹭叔叔的怀里。这是他们当初定好的，一这样叔叔就放了他，游戏就结束了，爸爸妈妈也会觉得很有意思。可是叔叔不理他，只用胳膊很硬地搂着他。
现在他好像明白一点，这好像不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想告诉大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嘴巴被粘住了，张不开嘴。他想到有一次在书上看到过怎么把胶布用嘴巴弄掉，于是开始试。
盖盖悄悄地把嘴里的唾沫一点一点吐到胶布上，胶布也一点一点失去了粘性。
警  察说：“快放下枪！顽固到底是没有用的。”
爸爸说：“兄弟，你放了我的孩子吧。哥哥求你了。”
妈妈在掉眼泪。
……

12
在十几分钟之后，盖盖不断地吐唾沫终于使胶布不能再封住他的嘴巴而划了下来，他大声地喊：“你们别担心，叔叔的枪是假的！”
当事时，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用眼睛齐齐看着他。盖盖也用黑亮清清的眼睛看着他们。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盖盖很奇怪，盖盖很着急，盖盖突然用很大的力气从叔叔手里抢那支很漂亮的黑色小手枪，嘴里很大声地说：“你们看呀！我没有骗你们！”
叔叔被这个小孩子突然很大力地抢夺吓了一跳，往旁边闪了一下，盖盖夺到了小手枪，可是身子窜出了楼角的外延。他周身全部涂上了夕阳柔和色调的金黄色，风牵着头发和衣角一动一动，就像鸟儿的羽毛。
是的，盖盖几乎好像，和鸟儿，一样了。

13
“啊！”
“啊！！”
楼下有很多人在叫啊，或者啊啊，再或者啊啊啊。
其中一个机灵的记者，眼明手快地用手里相机及时拍到了这个腾空的难得画面。
“咔嚓！”

14
他凭着这张照片，得到了月底最高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