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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小玲(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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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1 12:34: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我记得小玲她们刚刚来的时候,是夏天。当时屋子外面的树上,开满了粉嫩粉嫩的桃花,一阵风微微拂过这里,无数的花瓣摇曳下来,慢慢地落到地面,就像一幅好看的图画。
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她们被一辆大卡车拉到这里,拘谨地拿着自己的东西,拥在一起,踏在花瓣上,脸上挂着花一样的红,和花一样地笑。我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到了这美丽的一切,就再也忘不掉了。
2
在那许多的日子里,我看到的还不止这一切,她们在这里的忙碌,她们在这里的白天,她们在这里的夜晚,还有她们在这里存在过的呼吸。时至今日,许多东西都消逝了,就好比曾经绚烂无比多彩多姿的侏罗纪王者,如今只有若干化石证明着它们的昨日足迹。
写到这里,我忽然发现,刚才的比喻似乎不是很恰当,因为这些姑娘的存在没有留下化石,没有人有兴趣(如同考古学家一般)论证她们在这个地方的若干细节。我相信,她们是风带来的,如同那些花瓣,悄无声息,她们是风带走的,如同那些花瓣,不留痕迹。
还有令人悲哀的是,若干残存的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片断,只是我头脑中的回忆了,至少我没有办法证明给你看。有时候,我甚至也忍不住怀疑这些片断是不是只是一个幻象。
如果你愿意,姑且听之。
3
说实话,时至今日,我也不能把这些姑娘一一分清,当然她们有着不一样的脸蛋,扎着不一样的辫子,穿着不同花色的衣服,走路时屁股扭来扭去的姿势也不尽相同,可是她们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反复的交织变换,我努力回忆的结果是头痛和烦躁,以及她们面容的更加模糊不清。
4
唯一一个让我记忆深刻的是那个叫做小玲的十八岁姑娘,当我回忆起她时,一双黑亮的眼睛总是闪来闪去,如同黑亮的星星。
5
这群姑娘在这里工作,很整齐的坐在这里的桌子上,把布料用机器变成衣服,然后放在身后。于是衣服逐渐堆积起来,充斥着这个第二层楼的房间,从早到晚。从早到晚,充斥这个房间的还有让人烦躁的机器声,乱七八糟的哇哇响,听的时间久了,让人很不舒服。
夜晚真正来临的时候,机器声就停止了。她们伸腰,打哈欠,同样在这个房间的一角,打开自己的铺盖,洗涮一番,睡觉。这个时间的来临不是很固定,因为我记得有时候是月亮刚刚挂到树梢的时候,有时候是月亮叉进树干的时候。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经常会坐在一个小桌子前打开一个本子,用笔写来写去,这个人,就是小玲。
她的记述同样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片断,比如:
今天我和许多女孩子来到了这里,这里有很多东西,花花绿绿的,有很多很多的汽车,有很多高高的楼房,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在家里都没有见到过。
我觉得手很酸,眼睛也很累,我们一堆又一堆的把衣服裁好,很多很多的衣服,裁得我都不想洗脸就睡觉了。
今天真高兴,我们发钱了,发了好几百呢。在老家都可以买半头牛了。爸爸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
她的字写的很工整,只是不太好看,尽管我没有见过太多人的字,总之觉得写的很难看。
写了一些东西,小玲就合上本子,伸手拉灭最后一盏灯,合上眼睛睡觉了。这时候一般应该是月亮悬在树上另一端的时候了,可是这里的窗户又小又窄,看不很清楚,于是无尽的黑暗就属于这群姑娘了。
6
她们也不是每天都这样,有的时候这里没有衣服要裁,她们就可以干自己的事情。很多的时候是洗衣服,因为平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洗的。她们一边说话一边洗,屋子里满是快活的说笑声和水声。
用不了多少时候,小窗子外面就挂满了一件又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这个时候如果还有时间,她们就三三两两的出去外面逛一逛,买一些瓜子和糖块,还有花衣服,然后把衣服穿起来看来看去,坐在一起吃东西说话:
“我看见有一条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就像咱们家里的白菜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数都数不过来的。”
“真的有那么多?我也逛了半天,怎么没有看见呢?”
“不信你问玲子,那时候她就在我后面呢!”
“是的是的,真的有老多呢!”
……
小玲很少说话,一般都是听她们讲来讲去,跟她们一起笑,看她们闹,像树上的鸟一样。
窗子外面,花花绿绿的许多衣服,在不多的阳光之下随风摇曳,看上去,很好看。
7
晚上,大家闹够了,都睡觉了。小玲又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开始写东西:
今天真好,可以不干活,我们洗完衣服都去大街上玩。大街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们去逛时,她们等着我,我去厕所,不小心在里面撞一个女人,她很凶的瞪我,还骂了我。当时我很害怕,或许,城里人就是很凶的,我们太大惊小怪了。
写完了这些,她合上本子。
月亮又挂到了树梢的另一端,映进不太多的光亮,是淡淡的一种黄色。

有一次,姑娘们洗完衣服,三三两两相约出去逛街。
有一个姑娘没有去,一个瘦瘦的男人拉住了她的胳膊。我是见过这个人的,他来过这里,他是这里的老板。
瘦男人把几张钞票从兜里放在桌子上,然后把自己的衣服迅速的从身上扒到床上,然后开始用干干硬硬好像树枝又好像鸟爪子的手不顾一切的拉那个姑娘的衣服,并努力把它们扯的乱七八糟,地上床上都有,他的手脚慌乱毛毛糙糙甚至扯坏了一件什么小东西,因为有布料的撕裂声:
“呲……”
姑娘下意识“啊”了一声,不过这没有影响瘦男人的行动,他把人为由衣服退化成布料的布片扔到了桌子上,这片带着姑娘气味和体温的东西盖住了那几张不太平整的钞票。
9
这件事情改变了我原先的一些自以为是的想法,这些东西是靠道听途说、报端杂志和严肃的逻辑推理构成的。比如一个纯洁的姑娘失去她的第一次应该强烈抵抗大声嚎啕,可是只看到象征性的推了几下。当时我甚至怀疑这不是她的第一次,可是我在事情的发生过程中看到了红色的血,很新鲜的出来了。第一次之后她独处的时候,应该有万念俱灰的痛哭流涕伤心不已,可是没有。而激进的怀疑她是满不在乎和自甘堕落也似乎是一个错误,她没有高兴的颜色,只是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穿上了衣服,不作声地收拾床上的一切。
还有就是那个老板,平日少有到这里,到这里发号施令的时候,声音如同他的身体一样让人感觉到干枯,就像一段死去的树枝。我惊讶这样的人用这样的身体能够爆发出极不相符的能量和精力。他当时把乌龟的一些特征和兔子的特征矛盾而统一的结合在了一起。是的,你看到他绝对能够想起乌龟,可当时你看到当时他肢体的迅捷和有力绝对想的起兔子。这个看起来干枯的生命体在床上的疯狂和不要命让我担心他会马上耗尽生命的最后一些东西,那种深深的喘气声所暗示的状态和年轻含苞待放的生命形成强烈的对比,就是那种让人忍不住地担心和不舒服,他的死亡在快速的继续着。事情结束时那种乌龟的特征又回来了,我担心他在慢慢的穿上自己的裤子时会继续不了这个行动,暴毙床头,意外的并没有这样,他走出了这个屋里屋外都是花花绿绿衣服的房间。
10
此后的若干次姑娘们空闲外出时,这样的情景重复了,只是若干小小细节的改变。我的对某些事物的看法改观和习惯了,只是对这种画面一直不习惯,因为那枯老的躯体和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另一个年轻的生命,极其不协调,不给人以美感。
而这件事情终有最后的一次,准确地讲最后一次应该是这一次的前一次。这一次事情开始到一半时,门外冲进来一个肥硕的中老年妇女,她同样以身体不相符的速度和状态插入了这个画面,使这个事情很不完整的结束了。于是打斗声和谩骂声乱七八糟的交织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头脑混乱。当稍微习惯之后,这两个女人都发现,这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枯瘦男人不见了。怎么消失的,没有一个人看到,画面里还是两个人,可是气氛完全变了。
11
事情之后这个姑娘消失了,再也没有看到她。我自己都感到不解的是她并没有给我留下很清晰的印象,似乎应该留下更深的印象,可是,没有。只有那个午后的身体夹杂在衣服之中,时而清晰,时而更加模糊不清。她或许也说过话,发出过笑声,夹杂在那些姑娘的笑声和谈论之中,可是沉默很大程度的伴随着她,白天,夜晚,直到她的离去。
她的离去没有改变太多的什么,一切好像么有发生过一样,姑娘们还在继续,这个情况使得听众认为是不高明的讲述者在进行拙劣的幻象演习。
12
小玲还在陆续继续她的文字记述,成绩的证明是那个本子越来越厚,就像用过的钞票堆积在一起。我的感觉是这个姑娘没有变化,不断的重复产生很大的疲倦感,然而却仍在不被打断的重复。
姑娘们在休息的日子还是出去逛街,然后回来吃东西,聊天,笑。我不知在什么时候才迟钝的发现,她们的衣服在变化,似乎和她们刚刚到来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可是这些变化很慢,很小,让我朝夕相处的观察和认识迟钝的忽略了。
小玲的衣服似乎也有所变化,但是变化了多少,我搞不清楚了,精确度很高的事情是很让人头疼的。
我的结论修正为:除了衣服,她们是在重复的。
而这种重复我不喜欢,不喜欢除了影响我的情绪,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存在的重复还是消失的重复这个问题不断的折磨着我,然而始终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
无能为力了,只好让重复继续下去。
13
有一次很快乐的场面还是给了我一个稍微深的印象,从而让我在对她们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不断的想起那个画面。姑娘们又一次逛街回来,聊天中谈到了刚刚结束的吵架。
一个小小的碰撞发生在一个城里胖妇女和一个姑娘之间,前者表露出鄙薄和蛮横的态度,后者在习惯了城市的很多东西后立即做出了不接受的回应。于是前者由鄙薄蛮横转化为恼怒不已,于是吵架开始了。令人感兴趣的是这场吵架的语言武器:双方均以女性生殖器的俗称为主语,在前面冠以花样繁多的形容词,例如城里人用到了“小”来攻击,姑娘以“老”来反击。而她们最终发现可用的形容词如此之少,重复使用也就不可避免了。整个吵架中,唯一使用的句式从头一直到结束,声音一直高分贝的发出,盖过两旁劝架人的嘴巴。事后这个姑娘才发现喉咙像从沙漠里的沙粒一样干涩缺水了,可是她是无比高兴的,因为对手最后像一团抖动的肥肉,脸上也有了肥肉应有的颜色。
归来之后,她们还没有从吵架的兴奋中回归出来,与没有见到这幅场景的其他姑娘谈论,并且现身说法当堂演示。学城里人的鄙薄态度和眼神,重复吵架的每一句话,其间被笑声和纠正不断打断,而且有第二次的重复表演。小玲也夹杂在其中参与旁观者的笑,嘴里含着话梅。
我惊讶自己没有被世俗所谓的粗俗所影响,只是感受到了一种年轻的生命在迸发,仅此而已。窗户外面被风吹来吹去的衣服不断轻轻摆动,屋子里成堆成堆的衣服之中,姑娘们的笑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回旋不断。
14
最后一次毫无征兆的出现了。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姑娘们做着白天工作,一件又一件衣服堆在一起,月亮挂到树梢,姑娘们伸腰,打哈欠,睡觉,小玲又一次坐到了小桌子前,写日记,字迹的难看没有改变,或许改变了,可是持久地重复让我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她写道:
我赚了很多钱了,过几天我就带着钱回家去,快要过年了,这些钱在家里可以买两头牛了,家里人会很高兴的。还有……
很遗憾这变成了她唯一没有写完的日记,她应该是很高兴很快乐地记述下这些东西的。当她想要继续的时候,窗户外面闪出了橘红色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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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睹了这件事情的全过程,包括姑娘们乱七八糟地起床,乱七八糟地在楼的第二层喊叫。这个小楼,外观上给人摇摇欲坠的姿态,砖上年轮让人忍不住以为它是前清的历史产物,我惊讶过它何以屹立这里没有倒下,就像惊讶瘦老板床上表现出与身体不符的能量一样。如今的情况是,火从一楼燃烧了起来,我并不怀疑火焰的威力,因为一楼给它提供了丰富的客观条件,一楼堆积了比二楼更多的布料。现在的情况是,火焰威猛的侵略着一切,姑娘们根本出不去了。
火,除了火还是火。火的橘黄色舌头舔噬这一切可吃的东西,它以胜利者的姿态明亮了一切,使得这个夜晚提早进入了节日的气氛。姑娘们在衣服和火焰之间跑来跑去,更让我注意的是小玲,夹杂在其中跑去跑来,她们的奔走没有任何意义,在火焰的映衬下,这群年轻的生命微小的不能再微小了。于是,她们相继倒下了,没有太严谨的秩序。小玲曾经在本子里记述过她今年的岁数,于是,她的人生之花在十八岁消逝落地,就像她们到来时树上飘落的花瓣,作为了永远的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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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旁观者,我很想为她们做点什么,只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因为,我只是悬在屋顶的一个灯泡而已。我看到姑娘们倒在屋子里,我更注意到小玲,她也没有例外,我之所以注意她是因为在一个又一个夜晚,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在我的照射下记述下她在这里的许许多多,我竟一厢情愿的认为这种纯洁友谊占据了我灯泡生命的很大空间,当然,你不要和我较真,人类会可笑灯泡的生命存在,列举很明确严谨的科学论证,对此我没有反驳的有效证据,也不能够张嘴说些什么。
火,开始舔噬屋子里花花绿绿的衣服,轻易的就像人类用舌头制造一个又一个谎言。小窗户发出木材燃烧的噼剥声,那个外面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挂满姑娘们的衣服并使其随风摇曳多姿的地方。我感到了温暖,火也会在它的圣餐中消融我,玻璃的躯体开始慢慢变软了,变成不让人相信的形状。
在为数不多的存在时间里,我看着地上的姑娘们,或者十八岁,又或者不是十八岁(本灯只记得小玲是十八岁),又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一切,她们来到这里时,在桃花落地的院子里美丽动人的画面;那个不知名的姑娘一次又一次在床上展开她的身体,消失在这里,没有消失在这里;姑娘们在机器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在一个又一个令人愉快地午后重复;小玲在桌子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我寻找小玲的位置,已经找不到了,死亡使她们平等的在一起,面目模糊,分不清楚。桌子上的日记本,已经被火舔到了,马上就要成为曾经存在的东西,并且无从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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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火焰的威力下,像锅里的糖片一样柔软不堪,以至结束生命时(我希望人类不要和我较真,我是说从灯泡变为玻璃废物时),没有发出灯泡应有的爆炸声,只是发出了类似轻轻吹气的那种声音,我没有准备好就发出了这个声音,就像我没有准备好就成为了灯泡,这个声音在这场大火中是如此之小,我在仓促的喊叫声中包含了作为灯泡的一切,看到的,记忆里的。这个微乎其微的喊叫声还是火赋予我的,我有些可怜我自己,因为唯一一次作为灯泡的声音,相比其它的灯泡,猥琐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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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气一样的喊叫后,我像气球一样缩在一起并互相粘合,整个楼也以火炬的形势完美的倒塌了,除了砖头之外,一切都化为了灰烬,我以一块形状怪异的玻璃存在于废墟之中。
没有人来理会这堆废墟,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很久有看到阳光了,值得惊讶的是我还存在着(就像作为灯泡的日子那些姑娘带给我的惊讶),尽管不是灯泡了,只作为形状可笑的玻璃静置在这。
很多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起作为灯泡的那些日子,想起那群姑娘到来,离去,尤其回想起十八岁的小玲一次又一次坐在桌子前完成个人的倾诉,当时我是如此温暖明亮。这种重复不断的折磨我,一个又一个昨日的画面闪烁不停,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后我已经不能够分清现实与梦幻之间的区别,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是灯泡,一次又一次的温暖明亮,继之一次又一次得冰冷黑暗,她们又一次的到来,又一次的呼吸存在,又一次的离去,重复着日日夜夜,小玲重复着写来写去,形状怪异的玻璃只是一个不断重复的梦境(或者灯泡才是)。我不断的作为灯泡回忆过去又不断的作为玻璃回忆过去。这种重复以重复的形势不断重复,让我痛苦彷徨,无能为力,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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