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啊,你真爱的足迹已经西去

王小笨

我是个不漂亮的女孩，父亲却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从小我便在大阿姨、小阿姨、不大不小中阿姨异样的关怀和逗弄中，体会到了那份自豪的荣耀。

　　我父亲身高1米80，当年在省京剧团里凭着他手中那一杆潇洒挥舞的红旗、“死了我一人，自有后来人”洪常青那嘹亮的唱腔，不仅倾倒了剧组几乎所有年轻的女演员，也倾倒了成千上万的忠实的观众。　

　　关于我父亲当时与他生命中第一个女人的故事，是我后来从知情的大人们口中考证出来的：那女人叫张瑾，典型的黑五类子女，据称美貌惊人，很多见过她的文化人都说她具有一种林黛玉式的病态忧郁美，一双凤眼很勾人。　

　　那一场恋爱轰轰烈烈、震惊四野。然而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代价亦是惨痛的——根正苗红的父亲被京剧团“扫地出门”，那个叫张瑾的病态美人则最后留下一纸“是我害了你”的遗言，怀着父亲三个月的骨肉跳了河。　

　　爱情与事业毁于一旦，这残酷的双重打击对于风光一时的父亲来说几乎是无法承受的。病态美人尸体捞上来的那一天，父亲喝下了整瓶酒大醉了两天两夜并彻底烧坏了嗓子。据说事后京剧团曾有意招他浪子回头，亦因此而作罢。　

　　无处容身的父亲最后只好辗转回到了他父母曾生老病死的故乡，被收留在地区水泥厂里轧石头。　

　　那时极端自暴自弃、痛苦哀伤的父亲除了在8小时上班时间认认真真地工作外，其它时间便把自己整日整夜地关在家里，除了目光呆滞地出神枯坐，便是一杯接一杯地闷头喝酒。在这种情形下，他的身体很快就垮了下去，并染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病，身体从里到外痒。

  父亲常常抓得自己鲜血淋漓，以至旁人不得不时常把他的双手绑起来一任其狂呼大叫。到后来，父亲还吃什么吐什么，1米80的块儿最后只剩下90多斤。如果不是适时地遇上了我母亲，我想，那一年我父亲可能就已经死了。　

　　那时我的母亲刚随家人从陕西铜川迁至湖北安陆，客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因每天往返当时工作的单位都要经过水泥厂厂区，时隔不久便听说了我父亲的传奇人生。于是，这个当年父亲的崇拜者惊喜交集，毫不犹豫地来到我父亲身边。

  也许这便是爱情的力量，柔弱而温顺的母亲不顾整个家庭的极力反对，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把一身怪味的父亲背进了她的闺房，衣不解带地日夜看护几乎已奄奄一息的父亲。　

　　差不多能打听到的正方、偏方都被母亲想方设法弄来熬药喂给父亲喝，但收效甚微。　

　　多年以后，父亲这样回忆说：“那时我眼前已完全看不清图像，只觉得老有一个白影晃动，几乎每一个夜晚都听见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声音在啜泣：你要是再这么瘦下去，我也不活了……”　

　　幸好当时有个老中医告诉母亲，可用人奶煎枸杞子等内服外敷试一试。尚是黄花大闺女的母亲闻言，当即赶到省城打了一剂催乳针。　

　　可以想象，在那样的一个小地方，一个未婚的闺女却拥有一双硕大的奶水充足的乳房而招来的闲言碎语是足可以淹死人的，可母亲受之坦然。最后也许是天可怜见吧，父亲的怪病竟奇迹般地好了。　

　　那一年的10月1日，在安陆凤凰山脚下，这对患难夫妻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婚礼，道贺参加者寥寥，但那一天父亲终身难忘。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深爱父亲是无疑的，但父亲到底爱不爱并不漂亮的母亲，是否感恩的成分占了主流却一直是个谜。　

　　婚后母亲一直任劳任怨地细心呵护着父亲，在高大魁梧的父亲面前，娇小柔弱的母亲却表现了坚强而宽广的母爱。自先后生下大哥、二哥和我以后，上世纪70年代末，母亲因疾病感染在医院里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母亲遗体被火化的那天，父亲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在她的小梳妆台前一坐就是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不哭、也不流泪，像个木偶人似的，由此创造了自那个病态美人跳河后72小时滴酒不沾的历史性记录。　

　　此后这一记录再也没被打破过。

　　母亲去世后，在20余年漫长的时间里，父亲曾有过许许多多的再婚机会，一些当年的崇拜者宁愿不要自己的孩子也要陪伴父亲一生，但均被父亲拒绝。　

　　父亲非常爱我，凡见过我母亲的人都说我几乎是我母亲的翻版。我母亲并不漂亮，我本人自然也不漂亮，何以父亲对我格外恩宠有加，现在想来，估计亦只能从父亲对母亲那无法判断是否爱情的感情中去揣测。　

　　譬如说吃鱼，每次煎好一尾鱼出来，父亲必定单独用一小碗把我爱吃的鱼泡、鱼籽、鱼白、鱼裙边挑出来放在我面前，而每当这时少不更事的我必定得意洋洋地瞅着两个用艳慕目光看着我的哥哥，故意“叽叽咕咕”吃得神采飞扬。

　　照说在这种情形下长大的哥哥应该不喜欢我才对，可两个哥哥却从毫无怨言，反而爱我愈深。特别是二哥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一月才100元，可他每月都寄50元给我，并坚持了很长时间。　

　　我也不知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福气享受到那么多的亲情，几乎可说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我在这种情况下懒骨头横生，很多人都甚至说我有点娇小姐的慵倦气息了。读书时从小学开始我便一直以“60分万岁”为奋斗目标，能过关升级便心满意足。　

　　我的学习成绩不好，但父亲从不责怪我。　

　　记得有一次我拿着成绩单回来，左邻右舍的同学总评分数都在80、90分以上，而我才60来分。回家后我惴惴不安地拿给父亲看，满以为父亲一定会痛打、至少臭骂我一顿，但父亲却只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以一种很温和的口吻对我说：“书读得很辛苦是不是？不要紧，能及格升级就可以了。爸爸虽然喜欢喝酒，但身体还好。我还为你存了很多钱，爸爸会一辈子都好好照顾你的。”　

　　于是我惴惴的心情逐渐坦然，全然不为自己在班上的成绩中等偏下而感到羞愧，那时我一直单纯地认为这种亲情的光辉会笼罩我直至我归入天国为止。　

　　这种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一直维持到我念高中一年级。

王小笨

接下来的两年，是我家灾难深重的两年。首先是在一建筑队当工头的大哥因贪污受贿被判14年有期徒刑；接着，在108国道上，两辆大卡车相撞把深爱我而我亦深爱的二哥撞成了重伤，在医院挣扎半年终于不治身亡。　

　　在那段时间里，父亲简直像疯了一样，我时常在半夜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所惊醒，而每次都看见父亲在堂前对着母亲的灵牌捶胸顿足：“阿荣，阿荣，我对不起你呀，我该死，我该死，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孩子……”　

　　也就是从这一年初开始，我苦难的日子也便拉开了序幕。　

　　曾经那么爱我怜我疼我的父亲开始并不怎么理睬我，他的言语亦变得愈来愈少，偶尔的呵责也是凶巴巴的。在更多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他那间并不怎么明亮的小屋里，就着咸罗卜条、臭豆腐、花生米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整日昏天暗地不知所终。　

　　一次我裤子的下摆破了一个小口，当我拿着破裤子怯怯地走到父亲面前时，却遭到了父亲的迎头痛骂：“你看看隔壁的晓芬、晓红，多能干，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么大的一个女孩子连裤子都不会缝？！”　

　　长那么大从没有受过任何委屈的我当时哭了一整天以示抗议，但父亲硬是没理我。从此我知道，我恩宠有加的日子已经永远变成了历史。　

　　没有人能够帮我，更多的家庭重担开始落在我肩上。每天放学回家经过菜场时都要顺带一些荤素菜回家，自己上街买了一本菜谱开始学做饭。而每当这时候，父亲都只冷冷地在一边看着，并不说一句话。且不论我的饭做得生熟与否，菜炒得好吃与否，他都只默默地喝两杯酒扒两大碗饭后自个儿拍屁股走路。　

　　在这种赌气的心理下，我的性格亦变得愈来愈倔，我甚至很快学会了织花样繁复的毛衣和简单的时装剪裁。此后不久，父亲开始为我购买各种学习参考资料及许许多多的课外读物，诸如《现代美学》、《大众心理》、《唐诗鉴赏辞典》、《宋词鉴赏辞典》、《十万个为什么》……一本一本地悄悄搁在我的书橱里。　

　　我知道，父亲开始计较我的学习成绩了，而一直憋着气的我见状便更加发狠开始猛攻功课。只可惜17年懒惯了，想发愤图强竟会是那么艰难的事情----许许多多的时候我一个人拿着英语课本跑到野外想好好背一背英语单词，可每一次都在胡思乱想、自伤自怜、自言自语、出神发呆中消磨了时间，以至返回时反而弄得自己昏昏沉沉、头重脚轻；有时把闹钟拨到凌晨4点，意欲趁一大早多记几条数学定理公式，可每一次闹钟响后仍控制不住地赖在床上，直至天亮……　

　　在这种情形下，我的学习成绩反而有所下降。1992年7月12日，就在我敬爱的二哥去世一周年的祭日里，我拿到了我高中二年级的期终考试通知单：总评68分，其中物理、英语不及格！　

　　当我步履学生地回到家里时，父亲却不在家，屋里空荡荡的。望着母亲的遗像，一时禁不住悲从心起就趴在母亲的遗像前大放悲声，哭了个昏天暗地。泪眼朦胧中，我突然发现父亲的钥匙遗留在饭桌上。


  顿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离家出走！我决意要在这个暑假期间里去一趟我母亲举家南迁前曾呆过的地方——陕西铜川，去寻觅一下母亲成长时的足迹，诉一诉心中各种的不解、委屈和辛酸；抽空再去见一见我那很少谋面的大嫂。大嫂是地道的铜川人，与母亲同乡，许是因为口音亲切的缘故，认识伊始便大得大哥的好感。自大哥入狱以后，独自撑着家一直到今天。



  我心里发狠地想：反正我是一个没人喜欢的丑丫头，碰上人贩子，或出了什么车祸，死在外面也就是了！　

　　我拿过钥匙打开了父亲的房门、抽屉，打算偷一笔钱以做旅费。可就在我心怦怦狂跳着打开那紧锁的抽屉时，一封未写完的信突然路入眼帘：“阿荣，我开始做梦梦见你在召唤我了……”



  只看了这一句我心便猛地一跳，接着在这封未写完信的下面，我发现了父亲的病历，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医生那特有的狂草。我虽然看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我仍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这才意识到，退休在家的父亲身体似乎又开始日见消瘦，体形也似乎有些佝偻了。　

　　父亲，我的父亲啊，您对人是这样的真诚，您的心地是那样的善良，您怎么会患上重病的呢？　

　　泪如泉涌的我开始暗暗地在心底里下了决心：爸爸，您放心吧，我一定要好好再拼博一番，一定要考上大学，考上大学！



　　这以后，我悄悄地在学习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冲刺，并细心照料着父亲的日常起居，学着烧父亲爱吃的菜肴，还把父亲买给我的每一本书都反复翻了个遍。　

　　我始终不动声色，对父亲有时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全然毫不经意。　

　　这种日子一直维持到春节刚过。有天父亲突然收拾了东西说要去陕西铜川住一段时间，让我好好专心学习，不要辜负了大家的希望。　

　　就在那一天的下午，已一年多未握菜刀的父亲出乎意料地下厨烧了一大桌我平生最爱吃的菜，并在饭后领着我到大街上买了两套时装，傍晚时分，父女俩还破天荒地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那一天父亲的眼睛分外亮晶晶的。　

　　父亲走后，我在我的小床头柜里又意外地发现了我构寐以求的两件奢侈品——一瓶法国香水和一个高档玩具小熊。　

　　感动得数次鼻子发酸的我最后决定到学校去住读，一门心思复习以迎接转瞬即至的“黑色七月”。　

　　那段日子是怎么过去的，事后我已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用“拼命三郎”四个字来形容当时的我毫不为过。在屏息等待一个月以后，我终于等到了位于陕西西安的西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我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后，第一件事就是狂喜地跑回屋取钱然后直奔邮局，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一激动人心的喜讯传给千里以外的父亲！请求父亲尽快赶回来分享我的喜悦！　

　　然而6天过去了，我却只等到了大嫂写来的一封厚厚的长信：　

　　“晓露，你考上了大学，大嫂真为你感到高兴，爸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晓露，不管你接不接受得了，这个隐瞒已久的消息我都要告诉你，那就是，5月14日爸爸就已经去世了。他最终死于嗜酒者的职业病——肝癌。　

　　在弥留之示，爸爸曾再三嘱咐我们，一定要我们继续回信编造他最近的行程，说他最近时常回忆和母亲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闲时一张报纸一瓶酒，日子过得也很惬意，让你不要挂念头不要担心，等等。　

　　爸爸在春节春节时就已知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在勉强陪你过完一个热闹年后早已油尽灯枯。为了不影响你的学习和让你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他便带着母亲的骨灰盒挣扎着来到了我们这儿。　

　　晓露，爸爸是平静地去世的，一如母亲。他的遗体已火化，我们按他的遗嘱已将他的骨灰与母亲的骨灰合葬在母亲的祖坟边。　

　　爸爸最后还反复责怪自己，说在最后的两年里对你狠了点，一定要我们转告他的歉意，说他这一生既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晓露，你可千万不要怨恨你父亲，你不知道爸爸是多么多么地爱你-------每当你来信说学习又进步了的日子，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而那时他就会神奇般地充满活力，在呵呵开心大笑一阵后拎着空酒瓶子满面红光地去三里外的小店里沽他喜爱的烈性高梁酒，一路上一步一颠地神采飞扬像一个青春的少年，等回到家时酒瓶子又已是空的……”　

　　信还未读完我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爸爸呀，其实我早已明白您的一番苦心：您是怕自己撒手一去没人照顾您的女儿，所以要逼着我尽快地学会独立的啊；爸爸呀爸爸，在那以后我整个人都已变了，难道您一点点都没有觉察到吗？

　　这一年清明节，我从西安到铜川，寻到了爸妈的墓地，我跪在墓前，深情地为爱酒的爸爸斟上一杯白酒，喃喃地说：“爸爸，上大学的女儿看您来了！　

　　我的泪水洒满了一地。　

管儿

我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s:24] [s:24]

珍惜

感动 [s:18]

人间过客

因为感动，静下心读完了这个故事！

山清水秀

女人的心是水做的
只有感动
亲情总是最打动人心的
善待自己的父母吧
不要等他们离我们远去再去追忆
\"子欲行孝而亲不在\"是最大的痛苦

明月松间照

感动，泪差点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