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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窑儿
一张薄薄的窗纸,借一点煤油灯的亮光,灶台前,母亲那双粘在面盆里的双手才运用自如。
奶奶坐在灯窑旁,打着盹儿,偶尔拿起灯罩,向里面蓄点煤油,然后用一根火柴,熟练地拨动灯捻儿。
“妈——您就别费力气了,我能看清楚。”
奶奶扔了火柴,揣起袖口,盘腿坐定,嘴撅着,徜装生气的样子。
外屋的母亲咯咯地笑,好像是看到了奶奶的孩子相儿。
屋里屋外,灶台前,灯窑旁,两个人,两颗心,被同一盏煤油灯照亮。奶奶抬起浑浊的眼睛,灯窑的顶端被熏出一个污点。
“哇——哇——”
睡在炕梢儿的婴儿醒了。
“小耗子儿,上灯台儿。偷油吃,下不来。滋滋,滋滋,叫奶奶……”
我小的时候,奶奶常常把我搂在腿上,轻轻地颠呀颠,唱啊唱——我坐着奶奶的腿儿长大了。煤油灯时代也就此过去了。
来了电,却不充足,家里常备几根红蜡烛。生活的步伐仍旧不停,增了几岁的母亲,每天仍在灯台前忙活。老了一些的奶奶,怀里揣着一把小剪刀,仍坐在灯窑旁打盹。偶尔举起剪刀,剪去一截蜡捻儿,之后,精神也同那烛光一样瞬间焕发。
“妈——您就别剪了,我能看清楚。”
母亲重复着那句老话。
趴在小木桌上写字的我,也抬起头,捕捉到奶奶额头上一道道闪光的皱纹在慢慢舒展。
一根蜡烛被烧尽了,灯窑里就有了一座蜡泥做的山。屈指算算,要多少个日子才能堆砌起来呀!
在电力逐渐充盈后,这些红蜡烛心甘情愿地当起了电灯的替补。灯窑开始赋闲了。
奶奶就在灯窑里存放纸牌,针线笸箩……再不用守在灯窑旁蓄灯油剪蜡捻了。
以后我家盖了新房子,奶奶守着老房子不愿离开。她偶尔约几个老姐妹打打纸牌,唠唠嗑儿,更多时候是冲着灯窑发呆。
那个漂亮、勤快的儿媳妇去哪了?
春节到了,这是我家住进新房子之后逢的第一个节日。我们几个孙子和孙女,硬把奶奶拉到了新家。
她一进屋子就喊,“这么豁敞!”可把几间屋子转完了,又皱起眉头,“连个灶台都没垒,灯窑留在哪了?”
我们都笑了,她一看也咧开没牙的嘴,“是呀,这么好的屋子,留一个大洞是不好看!”
奶奶从来不挑剔母亲什么,在她眼里,母亲是最称心的儿媳,所以在我家的灯窑里,看不到那双刻薄的“婆婆的眼睛”。
花 子
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只记住那张烟熏火烤成的古铜色的脸。人们喜欢叫他“花子”。
在树下,墙头旁,某个角落,任意做窝。这些地方将被照亮。
往一只铁器里添一些煤块儿,点燃,随后就高声吆喝:“爆玉米花喽,爆玉米花喽。”
先跑过来一个孩子,双手捧着一只盛满玉米粒儿的海碗。
花子满心欢喜,接过海碗,将玉米粒倒进爆花机里,把盖儿封严,然后将爆花机架在火上,攥紧摇把儿,不紧不慢地摇着。
“哗儿——哗儿——哗儿——”
如同把自己的心事装在里面搅炒。
他偶尔抬一下头,发现已经有很多人等候了。摇爆花机的速度开始加快,机子上的那块压力表已经走过两个格子,他停止了摇动,戴上一只手套,搬起滚烫的机子,将机子的一半塞进皮套桶里,拿一根铁管套在爆花机的扳手上,一只脚踩住露在外面的机身,用力一搬,“嘭”地一声闷响,飘出一股香喷喷的味道,皮套下面的口袋里生出一堆洁白的玉米花,像变魔术。
他把所有的心事拿出来,分成份儿,然后一份份装进爆花机里,摇啊摇,苦的,乐的,愁的,都让它开花。每装进一份玉米,就是换了一件心事,心事毕竟是心事,它之所以开花,是因为没有被说出来,染不上尘世间的习气,所以开出的花才那么洁白,美丽!它们随着主人走街串巷,已经萌生了灵性,就像多年酿出的酒,滋生出一种意想不到的美妙!
天黑了,人们散去。他踩灭了煤火,站起身,和天空对视,只有几个星星孤零零守着。可他的眼前却通亮。他才注意到街灯之中的小村庄,竟然如此美丽。
大儿捎话来说:村子抢在雨季前头,把路修好了。前几天县长又把几个客商领进村了。要在村里搞开发,土地被征用一些,准备建厂子,厂子还没建,村里村外的人们就争着报名了。大儿和儿媳也报了,还说给他也占了个名额呢!可村长却说人数远不够呢!……
他的血液沸腾了!收拾完东西走了。撇下烧过的煤灰和被热气冲黑的土地。
以后,常见到花子那张古铜色的脸,只是不再爆玉米花了。他没回家,他告诉大儿,要去完成一项使命。
新集里的吆喝声
乡下人叫不惯农贸市场,把逛市场说成赶新集。
服装城,手机店,和那些富于震撼的摇滚与流行音乐,把新集装点得现代而又时尚。
摊位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赶集人行走环顾于各个摊位之间。
农民出身的买卖人,经常去城里向同行取经,单单是吆喝,就不学他们祖辈的样子——喊破嗓子了。他们将声音复制,装进录音机里播放,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重复着一些话,一辈子都不会觉得累。他们——这些声音的主人,忙得不可开交,在他们的笑脸里,商品被一件件卖出。
肉摊的老板拍着肥嫩的猪屁股,他不用放音,原汁原味儿吆喝,“打鲜肉来——不注水,打鲜肉来——不注水……”其实他根本就不用吆喝,只想晾晾刺痒的嗓子,一旦开了秤,他就没有工夫了,忙得把手中的快刀当当当地舞出花儿。一条条鲜肉被放到崭新的电子秤上,斤数和钱数瞬间显示出来。肉眼比不过电子眼,满意就写在买卖双方的脸上。
“联通又出套餐了!”
“移动也出包月服务喽!”
联通和移动原本是一家,今个又一起在新集里竞争,互不干涉,又互不相让。各自的营业大厅里挤满了人,少男少女,年轻人,老年人……他们已经离不开那动动手指声音就近在咫尺的“手机时代”!
两男一女,三个老人,各自领着自己的孙子或孙女,行走于人流之中。常有人扬起手来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年轻时,曾经是这条集市里的“名角”!
有个卖糕点的眼疾手快,塞给每个孩子一块好吃的糕点。三个老人忙去掏钱,被卖糕点的拦住了,只求老三位各自吆喝一声。
“麻花儿,大果子——”
麻大爷这有一点儿侉,带一些民族特色的声音就落地了。
卖过蚕豆的三爷不甘落后,闷声闷气的来一句:
“面蚕豆!”
声如其人,人如其声,那么朴直、憨厚。
压轴的是二娘,她扬起脖儿,冲天高喊:
“约元宵来呦——”
流水一般动听。
只可惜他们老了,所卖的东西再也提不起人们的胃口,可他们仍愿意来新集转转,感受一下它的繁华……
“散集喽——”
别慌,是在提醒那些留涟忘返的人们——该回家了。
豆腐渣
黄豆被磨碎,炸干,就成了豆腐渣。
我小的时候,常常被父亲或母亲吩咐,端着大花瓷碗,悄悄去村上的豆腐房要豆腐渣。那会儿,豆腐渣的主要用途就是喂猪。当然,人们都知道豆腐渣也可以做人的食物,可偏要偷偷摸摸取,偷偷摸摸回。原因只有一个:怕人笑话,怕人说自己和猪吃一样的东西。现在想想,那时生活虽苦,可人们还是讲究面子的。
玉米面包豆渣馅儿饽饽,足足美美地吃上一顿,两三顿都不想吃饭了——胀肚呗!就是现在,我家偶尔也要蒸吃一顿:豆腐渣掺油渣馅儿饺子,只是再不敢吃那么多了。
到厂里和几个同事一提,他们都瞪大了眼睛,我猜得出他们想说什么了:“哇——你吃猪食啊!”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给我们弄点吃吧!”
害得我由村里二娘的豆腐房扛回一米袋子豆腐渣。
二娘问我:“你家养猪了?”
我笑答:“我在和猪争食哩!”
风 干 菜
每到立冬,母亲除了把丰盈的白菜收拾好,还捡回一些没有长心的,我们都管叫菜梆子。
母亲说,“人要是没心,算是没治儿。可这没长心儿的白菜,我照样做得好吃!”
她在院子的角落扯起一条绳子,把这些没心的白菜搭在上面,任北风吹打整整一个冬天。或许这呼呼的风声能为它们唤出一颗心来?
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要晾那么久?”
母亲回答,“那样才好吃。”
其实母亲是故意延长时间。那会儿,家里不富裕,特别到了冬天,菜市上蔬菜贵得很,所以整个冬天,家里上顿下顿熬白菜,即便是自家产的,到了开春儿,所剩无几,春天同样是个蔬菜贵的季节,母亲才用这些无心菜来接济。
春天万物复苏,空气也开始湿润起来,那些看似干瘪的无心菜,呈现出浅淡的黄与绿的底蕴。母亲每天都要从绳子上摘下几棵,用清水洗净,掺一些粉条,泡一碗黄豆,将它们混在一起,炖熟。吃起来感觉很劲道儿,如能像黄牛一样慢慢咀嚼,你会体会出一种叫做艰辛的滋味。母亲并不局限于这一种做法。偶尔清炒,有时用水一焯,再凉拌。最好吃的就是切碎用来包饺子。
等到家里的风干菜吃完了,经济实惠的各种蔬菜也就上市了。可我仍想再说“被风吹干的白菜,好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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