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奔阳 发表于 2011-5-17 20:42:03

可怜的桑桑

管儿 发表于 2011-5-17 21:33:54

桑桑点点头。他去看自己的脚尖,但脚尖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桑桑不会出事的,因为此篇小说是用桑桑这根线串起来的,如果桑桑没有了,我想小说也该结束了

mord 发表于 2011-5-18 20:24:42

3
  桑桑最喜欢的男老师是蒋一轮,最喜欢的女老师是温幼菊。
  温幼菊会唱歌,声音柔和而又悠远,既含着一份伤感,又含着一份让人心灵颤抖的骨气与韧性。她拉得一手好胡琴。琴上奏得最好的又是那曲《二泉映月》。夏末初秋的夜晚,天上月牙一弯,她坐在荷塘边上,拉着这首曲子,使不懂音乐的乡下人,也在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悲愁。桑桑的胡琴就是温幼菊教会的。
  在桑桑看来,温幼菊最让人着迷的还不仅仅在于她会唱歌,会拉胡琴,更在于她一年四季总守着她的药罐子。他喜欢看她熬药,看她喝药,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温幼菊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出现,总是那副样子。她自己似乎也很喜欢自己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使她感到自己很温馨,也很有人情。
  因为她的房间一年四季总飘逸着发苦的药香,蒋一轮就在她的门上挂了一小块木牌,那上面写了两个字:药寮。
  桑桑不懂”寮”是什么意思,蒋一轮就告诉他:”寮就是小屋。”
  温幼菊笑笑,没有摘掉牌子。她的小屋本就是熬药的地方。她喜欢熬药,甚至喜欢自己有病,“药寮”——这个名字挺古朴,挺雅的。
    桑桑进屋子时,温幼菊正在熬药。
    温幼菊坐在小凳上,见了桑桑,也给了他一张小凳,让他与她一起面对着熬药的炉子。
    这是一只红泥小炉,样子很小巧。此时,炭正烧得很旺,从药罐下的空隙看去,可以看到一粒粒炭球,像一枚枚蛋黄一样鲜艳,炉壁似乎被烧得快要溶化成金黄色的流动的泥糊了。
  立在炉上的那只黑色的瓦罐,造型土气,但似乎又十分讲究,粗朴的身子,配了一只弯曲得很优稚的壶嘴和一个很别致的壶把。药已经煮开。壶盖半敞,蒸气推动着壶盖,使它有节奏地在壶口上弹跳着。蒸气一缕一缕地升腾到空中,然后淡化在整个小屋里,使小屋里洋溢着一种让人头脑清醒的药香。
  在深秋的夜晚,听着窗外的秋风吹着竹林与茅屋,小红炉使桑桑感到十分温暖。
  温幼菊没有立即与桑桑说话,只是看着红炉上的药罐,看着那袅袅飘起的淡蓝色的蒸气。她的神情,就像看着一道宁静的风景。
  桑桑第一次这样认真地面对红炉与药罐。他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好像也是挺喜欢看这道风景的。
  温幼菊往罐里续了点清水之后,依然坐了下来。她没有看桑桑,望着红炉与药罐问他:“害怕吗?”
  桑桑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害怕。他甚至有点渴望自己生病。但他又确实感觉到了,事情似乎太严重了。他倒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孤独感。
  桑桑望着炉口上似有似无的红焰,不说话。
  “你来听听我的故事吧。”温幼菊回忆着,“我很早就失去了父母。是奶奶把我带大的。我得永远记住我的奶奶,永生永世。这倒不在于奶奶知我的冷热,知我的饥饱,而在于她使我学会了活着所必要的平静和坚韧。奶奶是个寡言的人。细想起来,奶奶没有留给我太多的话。在我的记忆里,最深刻的,只有她留下的两个字:别怕!这几乎是她留给我的全部财富,但这财富是无比珍贵的。记得我七岁时,那年冬天,我望着门前那条冰河,很想走过去。我想站在对岸,然后自豪地大声叫奶奶,让她来看我。但我走到冰上时,却不敢再往前走了,虽然我明明知道,冰已结得很厚很厚。这时,我感觉到身后的岸上,站着奶奶。我没有回头看她,但我能感觉到奶奶的目光——鼓励我的目光。当我还在犹豫不决时,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别怕!奶奶的声音不大,但在我听来,却像隆隆的雷声。我走过去,走过去,一直走过去……我登上了对岸,回头一看,奶奶正拄着拐棍站在寒冷的大风中,当时奶奶已经七十岁了。我没有大声地叫她。因为,我哭了。……”
  温幼菊用铁钩捅了几下炉子,炉口飞出一片细小的火星。
  “十二岁那年,我生病了,非常非常严重的病。医生说,我只能再活半年。那天傍晚,我独自一人走到大堤上去,坐在一棵树下,望着正一寸一寸地落下去的太阳。我没有哭,但我能感觉到我的手与脚都是冰凉的。奶奶拄着拐棍来了。她没有喊我回家,而是在我身边坐下了。天黑了下来,四周的一切,都渐渐地被黑暗吞
  没了。风越吹越大,我浑身哆嗦起来。当我抬头去望奶奶时,她也正在望我。我在黑暗里,看到了她的那双慈祥的、永远含着悲悯的眼睛。我扑到她怀里,再也克制不住地哭泣起来。她不说话,只是用手抚摸着我的脑袋与肩头。月亮升上来了,很惨白的一轮。奶奶说:别怕!我伏在她腿上,竟然睡着了。……后来的日子里,奶奶卖掉了她的一切,领着我四处治病。每当我感到绝望时,奶奶总是那句话:别怕!听到这两个字,我就会安静下来。那时,我既不感到恐怖,也不感到悲伤。我甚至那样想:我已见过太阳了,见过月亮了,见过麦地和风车了,见过那么多那么多的好人了,即使明天早上,真的走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像所有那些与我年纪一样大的女孩子一样,觉得很快乐。奶奶每天给我熬药。而我每天都要喝下一碗一碗的苦药。我听从奶奶的,从不会少喝一口。喝完了,我朝奶奶笑笑。……”
  温幼菊将药倒进一只大碗,放上清水,接着再熬第二和。
  停顿了很久,温幼菊才说:“十七岁那年,我考上了师范学校。也就是那年秋天,奶奶走了。奶奶活了八十岁。奶奶是为了我,才活了八十岁的。奶奶临走前,抓住我的手,她已说不出话来了。但我从她微弱的目光里,依然听到了那两个字:别怕!”她没有看桑桑,但却把胳膊放在了桑桑的脖子上:“桑桑,别怕……”
  眼泪立即汪在了桑桑的眼眶里。
  温幼菊轻轻摇着桑桑,唱起歌来。没有歌词,只有几个抽象的叹词:
  咿呀……呀
    咿呀……呀,
    咿呀……哟,
  哟……,
    哟哟,哟哟……,
    咿呀咿呀哟……
  这几个叹词组成无穷无尽的句子,在缓慢而悠长的节奏里,轻柔却又沉重,哀伤却又刚强地在暖暖的小屋里回响着。桑桑像一只小船,在这绵绵不断的流水一样的歌声中漂流着。……

mord 发表于 2011-5-19 21:45:17

4
  桑乔丢下工作,领着桑桑去了苏州城看病。一个月下来,看了好几家医院,用尽了所带的钱,换得的却是与县城医院一样的结论。桑乔看过不少医书,知道医学上的事。随着结论的一次又一次的相同,他已不再怀疑一个事实:桑桑不久后将离他而去。桑乔已不知道悲哀,只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长出一头白发。他总是在心里不停地责备自己对桑桑关注得太迟了——甚至在桑桑已经病得不轻的情况下,还为了那点荣誉凶狠地毒打了他。他对桑桑充满了怜悯与负疚。
  “这种病反而可能会被一些偏方治好。”抱着这一幻想,桑乔买了一些他深知是无用的药,领着桑桑又回到了油麻地,从此开始了对民间绝招的寻找。这个行动开始后不久,线索就一天一天地增多,到了后来,竟有了无数条线索。就像过去紧紧抓住任何一个可获取荣誉的机会一样,桑乔拚命抓住了这些听来可以夺回桑桑生命的线索。
  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油麻地的人经常看到的情景是:桑乔领着桑桑出门了,或是桑乔领着桑桑回家了。有时,是桑乔拉着桑桑的手在走路;有时,是桑乔背着桑桑在走路。有时是当天出门当天回来,有时则一两天或两三天才回来。归来时,总会有不少人走上前来观望。人们从桑乔脸上也看到过希望,但看到更多的是深深的无望。桑乔的样子一日比一日疲惫,而桑桑也在一日一日地消瘦。到了后来,人们再看到桑乔又从外面领着桑桑回来时,见桑乔的表情都有点木讷了。桑乔依旧没有放弃任何一条线索,并且还在一个劲地寻找线索。他的行为几乎变成了一种机械性的行为,能在几天时间里面,就踏破一双鞋底。
  油麻地的孩子们并不懂得桑桑的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病,但他们从桑桑父母的脸上和老师的脸上感觉到了在桑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桑桑出现时,他们总显出不知如何看待桑桑的样子而远远地站着不说话。少数几个孩子,如秃鹤、阿恕,会走过来叫一声“桑桑”,但很快又不知道再与桑桑说些什么好了。那一声“桑桑”,声音是异样的,亲切而带了些怜悯。
  桑桑发现,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孩子们所注意。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气感和莫名其妙的满足感。他哀伤而又甜美地接受着那一双双祝福与安慰的目光,并摆出一副“我生病了”的无力而不堪一击的样子。他忽然文静了,卫生了,就像当初纸月到油麻地小学来读书那会一样。所不同的是,现在,他又多了些娇气与软弱。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大家的照顾,用感激而温柔的目光去看着帮助着他的人。他还在断断续续地上课。老师们对他总是表扬,即使他的课堂回答并不理想,即使他的作业错得太多。桑桑也并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合适,只是稍稍有点害臊。
  在无数双目光里,桑桑总能感觉到纸月的目光。
    自从桑桑被宣布有病之后,纸月的目光里就有了一种似有似无的惊恐与哀伤。她会在人群背后,悄悄地去看桑桑。而当桑桑偶然看到她的目光时,她会依旧望着桑桑,而不像往常那样很快将目光转到一边去。倒是桑桑把目光先转到了一边。
  纸月知道桑桑生病的当天,就告诉了外婆:“桑桑生病了。”
  从那以后,纸月隔不几天,就会走进桑桑家的院子,或是放下一篓鸡蛋,或是放下一篮新鲜的蔬菜。只对桑桑的母亲说一句话:“是外婆让我带来的。”也不说是带给谁吃的。而桑桑的母亲在与邱二妈说起这些东西时,总是说:“是纸月的外婆,带给桑桑吃的。”
    那天,桑乔背着桑桑从外面回来时,恰逢下雨,路滑桥滑。纸月老早看到了艰难行走着的他们,冒着雨下从操场边上的草垛上拔下了一大抱稻草,将它们厚厚地撒在了容易打滑的桥上。趴在桑乔背上的桑桑远远就看到了这一切。当桑乔背着桑桑踏过松软的稻草走进校园里,桑桑看到了站在梧桐树下的纸月:她的头发已被雨水打湿,其中几丝被雨水贴在了额头上,瘦圆的下巴上,正滴着亮晶晶的雨珠。
  冬天将要结束时,桑桑的身体明显地变坏了。他每天下午开始发烧,夜里睡觉时,动不动就一身虚汗,就像刚被从水中打捞出来一般。早晨起来,桑桑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自己不久就会像他的鸽子一样飘入空中。也就在这越来越感无望的日子里,桑乔带着桑桑去外地求医时,偶然得到一个重要的线索:在离油麻地一百多里地的一个叫牙塘的地方,有个老医生,得祖传的医道与秘方,专治桑桑的这种病,治好了许多人。
  这天,桑乔领着桑桑再一次出发了。
    才开始,桑桑是拒绝出发的。他大哭着:“我不去!我不去!”他不想再给自己治病了。这些日子,他已吃尽了无数的苦头。苦药,他已不知喝下了多少碗。他甚至勇敢地接受了火针。一根那么长的针,烧得通红,向他脖子上的肿块直扎了下去。……
  又是温幼菊将他叫进了她的”药寮”,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她的奶奶当年那样对桑桑说了一句话:“别怕!”然后儿就坐在红泥小炉的面前,望着药罐,唱起那天晚上唱的那首无词的歌……
  文弱的温幼菊,却给了他神秘的力量。
    一路上,桑桑的耳边总能听到那支歌。
    随着与牙塘距离的缩短,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希望。桑乔一路打听着,而一路打听的结果是:那个希望之所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确定,越来越让人坚信不移。人们越来越仔细地向他描摹着那个叫高德邦的老医生的家史以及高家那种具有传奇色彩的医疗绝招。桑乔甚至碰到了一个曾被高德邦治好的病人。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病人,他看了一下桑桑的肿块说:“和我当时的肿块一模一样,也是长在脖子上。”然后他一边向桑乔诉说着高德邦的神奇,一边让桑乔看他的脖子——光溜溜的没有任何病相的脖子。看了这样的脖子,桑乔笑了,并流下泪来。他朝他背上的桑桑的屁股上使劲地打了两下。
  而早已觉得走不动路的桑桑,这时要求下来自己走路。
  桑乔同意了。
    他们是在第三天的上午,走到牙塘这个地方边上的。当从行人那里认定了前面那个小镇就是牙塘时,他们却站住不走了,望着那个飘着炊烟的、房屋的屋顶几乎是清一色的青瓦盖成的小镇。在桑乔眼里,这个陌生而普通的小镇,成了让他灵魂颤栗的希望之城。“牙塘!牙塘!……”他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字眼,因为,它与儿子的生命休戚相关。
  桑桑觉得父亲一直冰凉干燥的手,现在出汗了。
    他们走进了镇子。
    但仅仅是在半个小时之后,父子俩的希望就突然破灭了——
    他们在未走进高家的院子之前,就已在打听高德邦家住哪儿时听到了消息:“高德邦头年就已经去世了。”但桑乔还是拉着桑桑,坚持着走进了高家院子。接待他们的是高德邦的儿子。当他听明白了桑乔的来意之后,十分同情而不无遗憾地说:“家父去年秋上,过世了。”并告诉桑乔儿高德邦是突然去世的,他们家谁也没有从高德邦那里承接下祖上那份医术。桑乔听罢,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拉着桑桑的手走出高家的院子的。
  当天,桑乔没有领着桑桑回家,而是在镇上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了。他突然地感到,他已再也抵挡不住沉重的疲倦。他两腿发软,已几乎走不动路了。
  桑桑也已疲倦不堪,进了小旅馆,和父亲一道上了床,倒头就睡。

野草奔阳 发表于 2011-5-20 20:29:16

看得我心里直发凉

管儿 发表于 2011-5-20 20:32:11

桑桑也已疲倦不堪,进了小旅馆,和父亲一道上了床,倒头就睡。
我想会有希望的,我坚信。

mord 发表于 2011-5-20 22:25:59

5
  桑乔和桑桑回到油麻地小学时,全校师生正在大扫除。地已扫得很干净了,但还在扫;玻璃已擦得很亮了,但还在擦。见了桑乔,从老师到学生,都一脸歉意。因为,一直挂在油麻地小学办公室墙上的那面流动红旗,在这两天进行的各学校互比中,被别的学校摘去了:油麻地小学从外部环境到内部教学秩序,皆一片混乱。昨天,当这面红旗被摘掉后,老师们立即想起了此时此刻正背着桑桑走在路上的桑乔,一个个都在心里感到十分不安,他们甚至有一种犯罪感。因此,今天从一早上就开始整理校园。他们要在桑乔和桑桑回来之前,将油麻地小学恢复到桑乔未丢下工作之前的水平。
    桑乔知道了这一切,苦笑了一声。
    春天到了。一切都在成长、发达,露出生机勃勃的样子。但桑桑却瘦成了骨架。桑桑终于开始懵懵懂懂地想到一个他这么小年纪上的孩子很少有机会遇到的问题:突然地,不能够再看到太阳了!他居然在一天之中,能有几次想到这一点。因为,他从所有的人眼中与行为上看出了这一点:大家都已经预感到了这不可避免的一天,在怜悯着他,在加速加倍地为他做着一些事情。他常常去温幼菊那儿。他觉得那个小屋对他来说,是一个最温馨的地方,他要听温幼菊那首无词歌,默默地听。他弄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喜欢听那首歌。
  他居然有点思念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天。那时,他竟然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因为,在想着这一天的情景时,他的耳畔总是飘扬着温幼菊的那首无词歌。于是,在他脑海里浮现的情景,就变得一点也不可怕了。
    桑乔从内心深处无限感激温幼菊。因为,是她给了他的桑桑以平静,以勇气,儿子在最后的一段时光里,依然那样美好地去看他的一切,去想他的明天。
    桑桑对谁都比以往任何时候显得更加善良。他每做一件事,哪怕是帮别人从地上捡起一块橡皮,心里都为自己而感动。
  桑桑愿意为人做任何一件事情:帮细马看羊,端上一碗水送给一个饥渴的过路人,……。他甚至愿意为羊,为牛,为鸽子,为麻雀们做任何一件事情。
  这一天只桑桑坐到河边上,他想让自己好好想一些事情——他必须抓紧时间好好想一些事情。
  一只黄雀站在一根刚刚露了绿芽的柳枝上。那柳枝太细弱了,不胜黄雀的站立,几次弯曲下来,使黄雀又不时地拍着翅膀,以减轻对柳枝的压力。
  柳柳走来了。
  自从桑桑被宣布有病之后,柳柳变得异常乖巧,并总是不时地望着或跟着桑桑。
  她蹲在桑桑身边,歪着脸看着桑桑的脸,想知道桑桑在想些什么。
  柳柳从家里出来时,又看见母亲正在向邱二妈落泪,于是问桑桑:“妈妈为什么总哭?”
    桑桑说:“因为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就你一个人去吗?”
  “就我一个人。”
  “我和你一起去了你带我吗?”
  “那个地方,只有我能去。”
  “那你能把你的鸽子带去吗?”
  “我带不走它们。”
  “那你给细马哥哥了?”
  “我和他已经说好了。”
  “那我能去看你吗?”
  “不能。”
  “长大了,也不能吗?”
    “长大了,也不能。”
  “那个地方好吗?”
  “我不知道。”
  “那个地方也有城吗?”
  “可能有的。”
  “城是什么样子?”
  “城……城也是一个地方,这地方密密麻麻地有很多很多房子,有一条一条的街,没有田野,只有房子和街……”
  柳柳想像着城的样子,说:“我想看到城。”
    桑桑突然想起,一次他要从柳柳手里拿走一个烧熟了的玉米,对她说:“你把玉米给我,过几天,我带你进城去玩。”柳柳望望手中的玉米,有点舍不得。他就向柳柳好好地描绘了一通城里的好玩与热闹。柳柳就把玉米给了他。他拿过玉米就啃,还没等把柳柳的玉米啃掉一半,就忘记了自己的诺言。
  桑桑的脸一下子红了……
    第二天,桑桑给家中留了一张纸条,带着柳柳离开了家。他要让柳柳立即看到城。
    到达县城时,已是下午三点。那时,桑桑又开始发烧了。他觉得浑身发冷,四肢无力。但,他坚持着拉着柳柳的手,慢慢地走在大街上。
  被春风吹拂着的县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迷人。城市的上空,一片纯净的蓝。太阳把城市照得十分明亮。街两旁的垂柳,比乡村的垂柳绿得早,仿佛飘着一街绿烟。一些细长的枝条飘到了街的上空,不时地拂着街上行人。满街的自行车,车铃声响成密密的一片。
  柳柳有点恐慌儿紧紧抓住桑桑的手。
  桑桑将父亲和其他人给他的那些买东西吃的钱,全都拿了出来,给柳柳买了各式各样的食品。还给她买了一个小布娃娃。他一定要让柳柳看城看得很开心。
  桑桑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带柳柳去看城墙。
    这是一座老城。在东南一面,还保存着一堵高高的城墙。
  桑桑带着柳柳来到城墙下时,已近黄昏。桑桑仰望着这堵高得似乎要碰到了天的城墙,心里很激动。他要带着柳柳沿着台阶登到城墙顶上,但柳柳走不动了。他让柳柳坐在了台阶上,然后脱掉了柳柳脚上的鞋。他看到柳柳的脚板底打了两个豆粒大的血泡。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脚,给她穿上鞋,蹲下来,对她说:“哥哥背你上去。”
  柳柳不肯,因为母亲几次对她说,哥哥病了,不能让哥哥用力气。
  但桑桑硬把柳柳拉到了背上。他吃力地背起柳柳,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爬上去。过不一会,冷汗就大滴大滴地从他额上滚了下来。
  柳柳用胳膊搂着哥哥的脖子,她觉得哥哥的脖子里尽是汗水,就挣扎着要下来。但桑桑紧紧地搂着她的腿不让她下来。
  那首无词歌的旋律在他脑海里盘旋着,嘴一张,就流了出来::
    咿呀……,
    咿呀……呀,
    咿呀……哟,
    哟……,
    哟哟,哟哟……,
    咿呀咿呀哟……
  登完一百多级台阶,桑桑终于将柳柳背到了城墙顶上。往外看,是大河,是无边无际的田野;往里看,是无穷无尽的房屋,是大大小小的街。
  城墙顶上有那么大的风,却吹不干桑桑的汗。他把脑袋伏在城墙的空隙里,一边让自己休息,一边望着远方:太阳正在遥远的天边一点一点地落下去……
    柳柳往里看看,往外看看,看得很欢喜,可总不敢离开桑桑。
  太阳终于落尽。
  当桑乔和蒋一轮等老师终于在城墙顶上找到桑桑和柳柳时,桑桑已经几乎无力再从地上站起来了……。

野草奔阳 发表于 2011-5-21 19:39:04

可怜的孩子

管儿 发表于 2011-5-21 20:22:22

当桑乔和蒋一轮等老师终于在城墙顶上找到桑桑和柳柳时,桑桑已经几乎无力再从地上站起来了……。
我不信桑桑会站不起来

mord 发表于 2011-5-24 20:37:20

6
  桑桑脖子上的肿块在迅速地增大。离医生预见的那个日子,也已越来越近。但无论是桑桑还是父母以及老师们,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平静。桑乔不再总领着桑桑去求医了。他不愿再看到民间医生们那些千奇百怪的方式给桑桑带来的肉体的痛苦。他想让桑桑在最后的时光里不受打扰,不受皮肉之苦,安安静静地活着。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情:纸月的外婆去世了。
    桑桑见到纸月的小辫上扎着白布条,是在小桥头上。那时,桑桑正趴在桥栏杆上望着池塘里刚刚钻出水面的荷叶尖尖。
  纸月走过之后,那个白布条就在他眼中不时地闪现。桑桑很伤感,既为自己,也为纸月。一连几天,那根素净的白布条,总在他眼前飘动。这根飘动的白布条,有时还独立出来,成为一个纯粹而优美的情景。
    夏天到了,满世界的绿,一日浓似一日。
  这天,桑乔从黑暗中的墙上摘下了猎枪,然后反复拭擦着。他记得几年前的一天,桑桑曾望着墙上挂着的这支猎枪对他说:“爸,带我打猎去吧。”桑乔根本没有理会他,并告诫他:“不准在外面说我家有支猎枪!”桑桑问:“那为什么?”桑乔没好气地说:“不为什么!”后来,桑乔几次感觉到桑桑总有一种取下猎枪来去打猎的愿望。但他用冷冷的目光熄灭了桑桑的念头。现在,他决定满足儿子的愿望。他不再在乎人们会知道他从前是一个低贱的猎人。
  桑乔要给桑桑好好打一回猎。
    打猎的这一天,天气非常晴朗。
    桑乔完全是一副猎人的打扮。他头戴一顶草帽,腰束一根布带。布带上挂着一竹筒火药。裤管也用布束了起来。当他从校园里走过时,老师和学生们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他已一点也不再像斯文的“桑校长”。
  走过田野时,有人在问:“那是谁?”
  “桑校长。”
  “别胡说了,怎么能是桑校长?”
  “就是桑校长!”
  “桑校长会打猎?”
    “怕是从前打过猎。”
  桑乔听到了,转过身来,摘下草帽,好像在让人看个清楚:我就是桑乔口
  桑桑跟在父亲身后,心里很兴奋。
  桑乔选择了桑田作为猎场。
  一块很大很大的桑田。一望无际的桑树,棵棵枝叶繁茂,还未走进,就远远地闻到了桑叶所特有的清香。没有一丝风,一株株桑树,好像是静止的。
  桑桑觉得桑田太安静了,静得让他不能相信这里头会有什么猎物。
  然而,桑乔一站到田头时,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别出声,跟着我。”
  桑乔从肩上取下枪,端在手中,跑进了桑田。
  桑桑很奇怪,因为他看到父亲在跳进桑田时,仿佛是飘下去的,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倒是他自己尽管小心翼翼,双脚落地时,还是发出了一丝声响。
  桑乔端着枪在桑树下机敏而灵活地走着。
  桑桑紧张而兴奋地紧紧跟随着。自从他被宣告有病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种心情。
  桑乔转过头来,示意桑桑走路时必须很轻很轻。
    桑桑朝父亲点点头,像猫一般跟在父亲身后。
    桑乔突然站住不走了,他等桑桑走近后,把嘴几乎贴在了桑桑的耳朵上:“那儿有两只野鸡!”
  桑桑顺着父亲的手指,立即看到在一棵桑树的下面,一只野鸡蹲在地上,一只野鸡立在那里。都是雄鸡,颈很长,羽毛十分好看,在从桑叶缝隙里筛下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亮,仿佛是两个稀罕的宝物藏在这幽暗的地方。桑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让桑桑觉得它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他立即用手紧紧捂住嘴,两只眼睛则死死盯住桑树下的那两只野鸡。
  桑乔仔细检查了一下猎枪,然后小声地对桑桑说:“我点一下头,然后你就大声地喊叫!”
  桑桑困惑地望着父亲。
  “必须把它们轰赶起来。翅膀大张开,才容易被击中。”
  桑桑似乎明白了,朝父亲点了点头,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一见到父亲点头,他就猛地朝空中一跳,大声叫喊起来:“嗷——!嗷——!”
  两只野鸡一惊,立即扇动翅膀向空中飞去。野鸡的起飞,非常笨拙,加之桑树的稠密,它们好不容易才飞出桑林。
  桑乔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野鸡。
  “爸,你快开枪呀!”
    桑乔却没有开枪,只是将枪口紧紧地随着野鸡。
    野鸡扇动着翅膀,已经飞到四五丈高的天空。只见阳光下,五颜六色的羽毛闪闪发光,简直美丽极了。
    桑乔说了一声“将耳朵捂上”,少顷,开枪了。
    桑桑即使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还仍然觉得耳朵被枪声震麻了。他看到空中一片星星点点的火花,并飘起一缕蓝烟。随即,他看到两只野鸡在火花里一前一后地跌落了下来。他朝它们猛跑过去。桑树下,他分别找到了它们。然后,他一手抓了一只,朝父亲跑过来,大声叫着:“爸爸!爸爸!你看哪!”他朝父亲高高地举起了那两只野鸡。
  桑乔看到儿子那副高兴得几乎发狂的样子,抓着猎枪个两眼顿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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