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儿 发表于 2011-4-22 21:14:53

这次细马该上学了

mord 发表于 2011-4-24 20:21:02

6
    细马是在车开出去一个小时以后下的车。
    车在路上,细马眼前总是邱二爷的那双目光。油麻地的一切,也都在他心里不住地闪现。他终于叫了起来:“不好啦,我把东西落在车站啦!”驾驶员将车停下后,他就拿了包袱下了车,然后坐在路上,又拦了一辆回头的车,就又回到了县城。
  当天晚上,一家人除了哭哭笑笑,就是邱二妈不时地说:“你回来干吗?你回来干吗?”就不知再说些其它什么。
  第二天,邱二妈看着随时都可能坍塌的房子,对邱二爷说:“还是让他回去吧?”
  细马听到了,拿了根树枝,将羊赶到田野上去了。
  几天后,邱二爷的房子就全推倒了。好好一户人家,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一堆废墟。眼见着天气一天凉似一天,就临时搭了一个矮屋。一家人倒也并不觉得什么,日子过得平平常常、欢欢喜喜的。邱二妈仍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在家烧饭、种菜,细马放羊,邱二爷有集市时就去集市上作他的掮客,没有集市时,就到地里做些农活。一有空,一家三口总要走过桥来个到桑桑家来玩。有时,细马晚上过来,与桑桑呆在一起,觉得还没有呆得过瘾,就站在河边边喊:“我不回去睡觉啦!”就睡在了桑桑的床上。
  一天,桑桑跑回来对母亲说:“细马不再叫二爷二妈了,改叫爸爸妈妈了。”
  细马晚上再过来,桑桑的母亲就问:“听说细马不再叫二爸二妈了,改叫爸爸妈妈了。”
  细马脸微微一红,走到一边,跟桑桑玩去了。
    油麻地又多了一户平常而自足的人家。
    但就在这年冬天,邱二爷病倒了。实际上邱二爷早在夏天时,就有了病兆:吃饭时,老被梗住,要不,吃下去的东西,不一会又吐出来。秋天将尽时,他就日见消瘦下来,很快发展到一连几天不能吃进去一碗粥。但邱二爷坚持着,有集市的仍去集市作掮客。他只想多多地挣钱。他必须给细马留下一幢像样一点的房子。入冬后的一天,他在集市上晕倒了,脸磕在砖上磕破了,流了不少血。是人把他扶回了家。第二天,邱二妈要找人将邱二爷护送到城里看病。邱二爷坚决地拒绝了:“不要瞎花那个钱,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夜里,他对邱二妈说:“我得了绝症。细马他爷爷就是得的这个病。是根本治不好的。”但邱二妈不听他的,到处求医问药。后来,听说一个人吃中药把这病吃好了,就把人家的方子要过来,去镇上抓了几十副中药。这时,已是腊月了。
  这天早上,细马没有放羊,却拿了一把镐、一只竹篮离开了家门。
  桑桑问:“你去哪儿?要干什么?”细马说:“中药里头,得放柳树须子,我去河边刨柳树须子。”
    桑桑的母亲正好走过来,说:“桑桑只你去帮细马一起刨吧。”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有点异常。河里结了厚冰,让人无法汲水。因此,一早上个到处传来用榔头敲冰砸洞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冻得硬邦邦的。仿佛天上的太阳都被冻住了。风倒不大,但空气里注满了森森寒气。
  细马和桑桑在河边找到了一棵柳树。
  细马挥镐砸下去,那冻土居然未被敲开,只是留下一道白迹。细马往手上啐了一口唾沫,咬着牙,用了更大的劲,又将镐砸了下去。这一回,镐尖被卡在了冻土里。细马将镐晃动了半天,才将它拔出来。
  不一会,桑桑就看到,细马本来就有裂口的手,因连续受到剧烈震动,流出血来。血将镐柄染红了,桑桑就把竹篮子扔在地上,从细马手中夺过镐来,替换下细马。但桑桑没有细马力气大,展得很慢。细马说:“还是我来吧。”就又抢过了镐。
  这柳树的根仿佛就没有须子,刨了那么大一个坑,树根都露出一大截来了,还未见到须子。桑桑很疑惑:能弄到柳树须子吗?但细马不疑惑,只管一个劲地去刨,头上出了汗,他把帽子扔在地上,头在冷空气里,飘散着雾状的热气。他把棉袄也脱下了。
  总算见到了柳树须子。一撮一撮的,像老头的胡子。
  桑桑说:“这一棵柳树的须子,就够了。”
    细马说:“不够。”因为细马在挑这些柳树须子时很苛刻。他只要白嫩白嫩的,像一条条细白的虫子一样的须子,黑的,或红的,一概不要。一棵柳树,他也就选一二十根。
  细马穿好棉袄,戴上帽子,扛了镐儿,去找第二棵柳树。
  桑桑几次说:“够了,够了。”
    但细马总是说:“不够,不够。”
    桑桑很无奈,只好在寒风里陪伴着细马。
    到了中午,竹篮子里,已有大半下柳树须子。那须子在这冰天雪地,一切生命都似乎被冻结了的冬季,实在是好看。那么白,那么嫩,一根一根,仿佛都是活的,仿佛你一不留神,它们就会从竹篮里爬了出去。太阳一照,就仿佛盛了半竹篮细细的银丝。
  当邱二妈看见这大半竹篮柳树须子时,眼睛红了。
  可是,邱二爷未能等到春季来临,就去世了。临去时,他望着细马,眼睛里只有歉疚与深深的遗憾,因为,他终于没有能够给细马留下一幢好房子。
  送走邱二爷以后,邱二妈倒也不哭,仿佛悲伤已尽,已没有什么了。她只是一到天晚地沉默着,做她该做的事情:给细马烧饭、给细马洗衣服、夜里起来给细马盖被细马蹬翻了的被子、晚上端上一木盆热水来让细马将脚放进去然后她蹲下去给他好好搓洗……
  邱二妈在神情恍惚了十几天之后,这天一早,就来了桑桑家,站在门口问桑桑的母亲:“师娘,你看见二爷了吗?”
  桑桑的母亲赶紧拉住邱二妈的手,道:“二妈,你先进来坐一会。”
  “不了,我要找二爷呢。这个人不知道哪儿去了?”邱二妈又见到了桑桑,“桑桑,看见你二爷了吗?”
    桑桑有点害怕了,瞪着眼睛,摇着头。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邱二妈说着,就走了。
  桑桑的母亲就一直看着邱二妈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一幢草房子的拐角处。她进屋来对桑乔说:“这可怎么办?邱二妈的脑子出毛病了。”
  桑乔似乎并不特别吃惊:“听人说,她母亲差不多也在这个年纪上,脑子出了毛病”。
    在细马未来之前,邱二妈和邱二爷一直相依为命,做了几十年的好夫妻。桑桑的母亲总记得,邱二爷去集市作掮客时,邱二妈就会在差不多的时候,站到路口上去等邱二爷回来。而邱二爷回来时,不是给她带回她喜爱吃的东西,就是带回她喜爱用的东西。相比之下,邱二爷显得比邱二妈老得多。但邱二爷喜欢邱二妈比他年少。邱二爷喜欢邱二妈总去梳她的头,整理她的衣服。喜欢与打扮得很俏的邱二妈一起去桑桑家串门,一起搬了张凳子到打麦场上去看电影或者看小戏……。邱二爷离不开邱二妈,而邱二妈可能更离不开邱二爷。现在邱二爷居然撇下她走了。
  邱二妈必须要找到邱二爷,她一路问下去:“见到我家二爷了吗?”
  这天,细马放羊回来,见邱二妈不在家,就找到桑桑家,见了桑桑,问:“我妈在你家吗?”
    桑桑摇了摇头:“不在我家。”
  细马就一路呼唤下去。当时,天已黑了,每个人家都已点了灯,正在吃晚饭。乡村的夜晚,分外寂静。人们都听到了细马的呼唤声。
  桑桑和母亲就循着细马的叫声,找到了细马,让他回家:“你妈她自己会回来的。”硬把他劝了回来。然后,由桑桑和妹妹给细马端来了晚饭。细马不肯吃,让饭菜
  一直放在饭桌上。
  桑桑和母亲走后,细马就一直坐在路口上,望着月光下那条路。
  第二天一早,细马来到桑桑家,将门上的钥匙给了桑桑的母亲:“师娘,你帮着看一下家,我去找我妈。”
  桑桑的父母亲都不同意。但细马说:“我找找就回家,我不走远。”临走时,又对桑桑说:“桑桑,你帮我看一下羊。”就走了。
  细马一走就是七天。
  桑桑天天将羊一早上就赶到草坡上去,像细马一样,将那群羊好好照应着。但这天晚上,他把羊赶回羊圈,看到细马家依然锁着门之后,回到家哭了:“细马,怎么还不回来?”
    又过了两天,这天傍晚,桑桑正要将羊从草坡上赶回家,看到西边霞光里,走来了细马和邱二妈。
    听到桑桑的叫声,无数的人都走到路口上来看。
    邱二妈是被细马搀着走回来的。
  所有看的人,都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没有一个人
  说话。
  细马满身尘埃。脚上的鞋已被踏坏,露着脚趾头。眼睛因为瘦弱而显得更眍,几颗大门牙,显得更大。令人惊奇的是,邱二妈却仍然是一番干干净净的样子,头发竟一丝不乱。人们看到,那枚簪子上的绿玉,在霞光里变成了一星闪闪发亮的,让人觉得温暖的桔红色。

mord 发表于 2011-4-25 20:36:38

7
  细马卖掉了所有的羊,在桑桑一家帮助下,将邱二妈送进了县城医院。大约过了两个月,邱二妈的病居然治好了。
  这天,细马来找桑乔:“桑校长,你们学校还缺不缺课桌?”    桑乔说:“缺。”
  细马说:“想买树吗?”
  “你要卖树?”
  “我要卖树。”
  “多少钱一棵?”
  “那要论大小。”
    桑乔笑起来。他觉得眼前这个细马,口吻完全是一个大人,但样子又是一个小孩。
  “你们想买,就去看看。都是笔直的楝树,一共十六棵。”
  “你卖树干什么?”
  “我有用处。”
  “你跟你妈商量了吗?”
  “不用跟她商量。”一副当家主的样子。
  “好的。过一会,我过去看看。”
  “那我就卖给你,不卖给别人了。”
    桑乔看着细马走过桥去,然后很有感慨地对桑桑的母亲说:“这孩子大了。”
    桑桑的母亲就用脚轻轻踢了一下正在玩耍的桑桑:“我们家桑桑,还只知道玩鸽子呢。”
    细马在桑乔这里讨了一个好价钱,卖了十二棵树。还有四棵,他没有卖,说以后盖房子,要作大梁。
    细马拿了卖树的钱,天天一早就坐到大河边上去。
    大河里只总有一些卖山羊的船行过。那些雪白的山羊装在船舱里,不停地拥挤、跃动,从眼前经过时,就觉得翻着一船的的浪花。
  细马要买羊,要买一群羊。
  但细马并不着急买。他要仔细打听价钱,仔细审察那些羊。他一定要用最低的价钱买最上等的羊。他很有耐心。这份耐心绝对是大人的。有几回,生意眼看就要做成了,但细马又放弃了。船主就苦笑:“这个小老板,太精。”
  细马居然用了十天的工夫,才将羊买下。一共五十只。只只白如秋云,绒如棉絮。船主绝对是做了出血的买卖。但他愿意,因为,他一辈子还没有见过如此精明能干的孩子。
    大平原上,就有了一个真正的牧羊少年。
    桑桑读六年级时,细马的羊群就已经发展到一百多只了。这年秋天,他卖掉了七十多只羊,只留了五只强壮的公羊和二十五只特别能下崽的母羊。然后,他把卖羊的钱统统买了刚出窑的新砖。他发誓,他一定要给妈妈造一幢大房子。
  桑桑记得,那堆砖头运回来时,是秋后的一个傍晚。
  砖头码在一块平地上。一色的红砖,高高地码起来,像一堵高大的城墙。
  邱二妈不停地用手去抚摸这些砖头,仿佛那是一块块金砖。
  “我要爬到顶上去看看。”细马搬来一架梯子,往上爬去。
  桑桑看见了细马,仰头问:“细马,你爬上去干什么?”
  细马站在砖堆顶上:“我看看!”
  桑桑一家人,就都走出门来看。
  夕阳正将红辉反射到天上,把站在砖堆顶上的细马映成了一个细长条儿,红辉与红砖的颜色溶在一起,将细马染成浓浓的土红色……

管儿 发表于 2011-4-26 18:45:37

多么好的孩子

管儿 发表于 2011-4-26 18:48:34

经历磨难的孩子懂事了

mord 发表于 2011-4-29 19:56:39

第七章    白雀(二)
  1
  蒋一轮烧掉了信,但没有烧掉他的记忆与思念,照样在每天晚上去河边吹笛子。
  村头走过一个牵牛的人,听了这缠绵不绝的笛声,说:“这笛子,吹了也是白吹。”
    听见这笛声,做作业的桑桑或是照应鸽子的桑桑,就会做着做着个,停了下来又那一刻。心思就不在他所做的事上了。桑桑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似乎十分荒诞:这件事几是他和白雀、蒋一轮三个人的事,他有推不掉的一份。
  那天,桑桑去镇上卖鸽蛋,看到了白雀与谷苇。他们正在街上走。白雀看到了桑桑,就买了半斤红菱,用荷叶捧过来,说:“桑桑,给。”
  桑桑说:“我不喜欢吃红菱。”就走开了。
  桑桑看到,蒋一轮的心情,正在一天一天地变得恶劣。
  蒋一轮总发脾气。朝老师们发脾气,朝同学们发脾气,一天到晚,气不顺的样子。平时上课,蒋一轮即使批评同学,也只是批评男同学,很少批评女同学。但就在前天,一个平素十分文静害羞的女同学,仅仅因为在他上课时,把散开了的小辫重新编着,他停住不讲了,问:“卢小梅,你在干什么呢?”卢小梅满脸通红,忘了衔在嘴里的头绳,呜呜噜噜地说:“我在梳小辫。”你说什么?站起来说,说清楚点,”蒋一轮其实并非没有听清楚。卢小梅连忙从嘴上取下了头绳,低着头说:“我在梳小辫。”“梳小辫?你是听课来了,还是梳妆来了?”“听课来了。”“那你还梳小辫?”“我的小辫散了。”“你早点干吗了?”蒋一轮说完,不再理会卢小梅,接着讲课。散了小辫的卢小梅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滴在了课本上。这时,就到了下课时间,蒋一轮说了一句“岂有此理”,抓了课本与教案,就走出了教室。
  这年春天,刚开学不几天,蒋一轮惹下了大麻烦。
  班上有个叫戚小罐的男生,一向喜欢上课时吃东西。仿佛不吃点东西,他就无法上课。各科老师都批评过他。他的理由是:“我不吃东西,脑子不好使。”就屡教不改。后来,老师们也疲了,不管他,由他吃去。他或者咬一根大黄瓜,或者吃点生花生米。最喜欢嗑瓜子,嗑得满地都是。这一回,他是啃一个大白薯,直啃得咔嚓咔嚓响。
  蒋一轮在戚小罐刚啃大白薯时,就盯了他一眼。
  戚小罐看到了蒋一轮的目光,就像深夜一个偷吃东西的老鼠,在被这家里的人拍着床边警告了一下后,就先静住,然后再接着吃一样,过不一会,他又将大白薯啃起来: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蒋一轮就停住不讲。
    戚小罐也就停住不吃。
    蒋一轮又开始讲下去。
  稍微停一停,戚小罐也接着啃起来:咔嚓咔嚓……
    到了后来,蒋一轮即便是停住不讲了,啃得忘乎所以的戚小罐还在啃着:咔嚓咔嚓……
  在蒋一轮冷冷的目光下,同学们都不敢吭声,教室里十分寂静,这时,就只剩下了这片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蒋一轮终于爆发了,将课本猛地扔在讲台上,大声喝道:“戚小罐,站起来!”
  戚小罐一嘴白薯还未咽下,猛然一惊,咽在了嗓子眼里,双目圆瞪,像被人勒了脖子一样。
  “站起来,你听到没有?!”戚小罐稍微迟疑了一下,蒋一轮就大步跑过来了抓住戚小罐的衣肩,就将他拎了起来。
  戚小罐罚站时,一般都不怎么站得稳,像一棵根浅的玉米受着大风的吹压,东摇西晃的。
  蒋一轮不回到讲台上去,就站在那里看他摇晃,心里就起了一个农人要将这棵东摇西晃的玉米的根压扎实的念头。他先踢了一下戚小罐撇得太开的脚,然后猛地一扶戚小罐的双肩:“我看看你还摇晃不摇晃。”
  戚小罐就不摇晃了,笔直的一根立在那里。
  蒋一轮这才回到讲台上。但他仍然未接着讲课,还要再看一看这个戚小罐到底摇不摇晃了。
    戚小罐不经看,又开始摇晃了。
    蒋一轮的一双目光绝不看别处,就只看戚小罐。
  但蒋一轮的目光并不能制止戚小罐的摇晃。到了后来,戚小罐摇晃的弧度大了起来,并且不再光是左右摇晃,而变为前后左右的摇晃,仿佛这棵玉米受着八面来风。
  蒋一轮心中的火苗,就噗噗地往上窜。他又跑了过来,他并不去扶戚小罐,而是将课桌上那只已被啃得像象样的大白薯拿起来,象扔手雷一样,扔到了窗外,白薯碰在了一棵竹子上,发出一声响,惊动了一竹林麻雀。
  戚小罐仍然止不住地晃动着,并且开始小声念叨:“我要我的白薯,我要我的白薯……”
    蒋一轮不想再看到戚小罐这副让人难受的样子,说:“出去!”
    戚小罐不动。
  蒋一轮就陡然加大声音:“出去!”
  戚小罐就离开了课桌。在他往门口走时,依然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
  蒋一轮说:“什么样子!”
    戚小罐都已走到门槛了上,但不知为什么站住不走了。
  蒋一轮就走过来:“让你出去,你听见了没有?!”
    戚小罐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站在那里东倒西歪地摇晃着。
  孩子们就笑起来。
  蒋一轮走到了戚小罐的身后:“让你出去,你长耳朵没有?”说完,就将右手放在戚小罐的后脑勺上,推了他一把。而就在这同时,全班的同学都吃惊地看到了一个情景:戚小罐向前踉跄着走了两步,扑通跌倒在了门外的砖地上!
  孩子们都站了起来。
  蒋一轮慌张地走出去,蹲下来叫着,“戚小罐!戚小罐!……”
  戚小罐竟然毫无声响,死人一样。
  当蒋一轮连忙将戚小罐翻转过身来时,他顿时出了一身虚汗:戚小罐面如死灰,双目紧闭,口吐白沫,完全不省人事。他几乎软瘫在了地上。
  孩子们先是发愣,紧接着纷纷离开座位,朝门口涌来。
  桑乔正在校园里巡视,见这边有情况,急忙走来:“怎么啦?怎么啦?”
  这时,蒋一轮已勉强将戚小罐抱起。一些男生过来,帮着他用双手托着戚小罐。但一个个全无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桑乔一见,大喊:“拿门板来,拿门板来,快去镇上医院!”
  一时间,油麻地小学的校园里乱糟糟一片,满校园脚步声,满校园嘈杂声,满校园惊恐的呼叫声。
  “门板来了!”“门板来了!”
    两个老师取下了桑桑家的一扇门,飞似地跑过来。
  “放上去!”“放上去!”
  “人闪开!”“人闪开!”  
  戚小罐从蒋一轮的怀里,被放到了门板上。这时的戚小罐,完全是一副死人的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一条路在稠密的人群里迅捷地让出。放着戚小罐的门板,迅速地穿过人群,朝校外而去。后面跟了桑乔、蒋一轮和四五个男老师。
  蒋一轮双腿发软,眼前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几次落在了后面,但还是挣扎着,追了上去。
  在地里干活的人,放下工具跑到路上,问:“怎么啦?怎么啦?”
  跟着跑到路上的孩子就回答:“戚小罐没气了几”“戚小罐死过去了。”……
  这里人众人都朝前看,不一会,桑乔他们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mord 发表于 2011-4-30 21:20:48

2
  一直到天黑,戚小罐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嘴角依然白沫不断。
  戚小罐的父亲戚昌龙,是油麻地最惹不起的人。戚家有兄弟五人,一个个都非凡人善茬。而戚小罐的母亲,当地人称黑奶奶,尤其惹不起。油麻地的人谈及戚家,只一句话:“一家子不讲理。”现在出了这一人命关天的事,那还得了吗?
  桑乔熟知戚家人的脾性,在戚小罐送进镇上医院抢救后,把蒋一轮拉到无人处,说了一句:“你赶紧去躲起来几日。”
  蒋一轮十分紧张:“校长,我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
    桑乔说:“现在先不谈这些,你赶快离开这里。”
  蒋一轮刚刚离开医院,戚昌龙就闻讯赶到了医院。他看了儿子一眼,竟不去管儿子,大声问:“蒋一轮在哪儿?”
  没有人敢搭茬儿。
    戚昌龙就大声喊叫:“蒋一轮在哪儿?”
    桑乔走过来:“老戚,你先安静一下。”
    桑乔在油麻地一带,属德高望重之人,戚昌龙倒也没有向他撒泼,只是说:“把蒋一轮交出来!”
    桑乔说:“如果责任在他身上,他跑也跑不掉。”
  地方上的干部来了,对戚昌龙说:“现在是救孩子要紧。蒋老师的事,自有说法,不会对你们家没有一个公道。”
  戚小罐的母亲,就号啕大哭,将镇上的人引来了许多,一时间,把镇医院门里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二天早晨,戚昌龙见戚小罐依然不省人事,就带了几个兄弟,一路扑进油麻地校园。他们先是将校园找了个底朝上,见无蒋一轮的影子,就踢开了他的宿舍门,将他屋里狠狠糟踏塌了一通:将他抽屉里的几十元钱和十多斤粮票掠走,将他的几盒饼干掠走,将他的一件毛衣掠走,将一切凡是值几个钱的东西统统掠走。最后,戚昌龙看到了墙上的那支笛子。他一把将它摘下,居然说了一句:“一个流氓,整天吹笛子勾引人家女孩子!”就将笛子摔在地上,然后上去连踩了几脚,直将它踩成竹片。
  出了学校,他们又直奔蒋家庄。
    蒋一轮自然不会藏在蒋家庄。这也是桑乔给蒋一轮的一个主意:“不要藏回家。他们肯定要去找的。就藏在学校附近,反而安全。”蒋一轮藏在了细马家,这只有桑桑和他母亲知道。
  戚昌龙一行,要砸蒋一轮的家,幸亏蒋姓人家人多势众,早得了信,百十号人都一脸不客气的样子,守住了蒋家。戚昌龙一行,这才在踩倒了一片菜苗之后,骂骂咧咧地离去。
  傍晚,桑桑看见白雀总在校园外面转,好像有什么事情。
  白雀看见了桑桑,朝他招了招手。
    桑桑走到校门口。
    白雀连忙走到桑桑面前:“他还好吗?”
    桑桑点点头。
  “你知道他藏在哪儿?”
    桑桑不想瞒她,点点头。
  “对他说,这些天千万不能出来。”说完将一个用手帕包的小包递给桑桑,“给他。让他别着急。”
  桑桑知道,那里头包的是炒熟了的南瓜子,以往蒋一轮与白雀约会,白雀总是用手帕带来一包南瓜子。那时,桑桑也可分得一大把。桑桑接过了手帕包的瓜子。
    白雀走了。
    桑桑从手帕里掏了几颗瓜子,自己先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说:“这事就怪你。”他怕蒋一轮见了手帕和瓜子又添一番伤心,就把细马叫出来,坐在地头上,两个人连吃带糟塌,一会把瓜子全吃光了。
  天完全黑透之后,桑桑给蒋一轮送饭去,见他一副心灰意懒的样子,心里很难过。回到家后,就问母亲:“还有办法帮帮他吗?”
  母亲说:“没法帮。”
  “蒋老师没有打他,只是这么轻轻地一推,他就倒了。”
  “他还是推了呀。”
  “我们班坐在前面的同学还说,蒋老师的手刚碰到他的后脑勺,还没有推呢,他就朝前扑倒了。”
  “这说了又有什么用?谁会相信戚小罐是自己无缘无故地死过去的?”
  “蒋老师会怎么样?”桑桑问。
  “活不过来,蒋老师会坐牢的;就是活过来,蒋老师也要受处分的,戚家也不会作罢的。”母亲说完,叹息了一声。
  桑桑就说起他傍晚见到了白雀的事。
  母亲很生气:“她拉倒吧!不是她,蒋老师好好的,哪有这个脾气。”
    桑桑和父亲一起悄悄去看蒋一轮时,蒋一轮紧紧抓住了桑乔的手,忽然像个孩子似地哭起来:“桑校长,我完啦,我完啦……”泪流满面。
  桑乔说:“别这么说,事情也许会有另外的样子。”
    蒋一轮直摇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完了……”
    桑桑离开蒋一轮后,心里总想着他要救蒋一轮,想了种种办法,但十有八九都是胡思乱想。有时,还想得很激动,觉得自己是一个救人出困境的英雄。他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还正儿八经地对父母说了。桑乔听了:“净是胡说八道!”
  桑桑就跑到操场上,坐在土台上接着想。桑桑总觉得蒋一轮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绝对与他有关。假如他一开始,就不给他们传信,他们也许就不会来往;假如他没有将那封信搞坏,白雀也许就不会去见那个谷苇——不去见那个谷苇,也许他们就会好好的——既然是好好的,蒋老师就不会心情不好——既然不会心情不好,蒋老师就不会去计较戚小罐啃白薯……。桑桑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与他有关。有一阵,他甚至觉得,这一切一就是他造成的。
  “桑桑,桑桑……”
    身后有人叫桑桑。他回头一看,是同学朱小鼓:“你怎么在这儿?”
    朱小鼓神情有点激动,对桑桑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记得李桐壶跟我说过,说有一天,戚小罐在他家院子里玩陀螺,玩着玩着,好好的,就突然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额头马上就破了,李桐壶他爸抱起戚小罐,让他赶紧去戚小罐家喊人——他家跟戚小罐家是邻居。戚小罐他爸连忙过来,抱着戚小罐回家了,样子并不特别惊慌,也没有大声嚷嚷。”
  桑桑听罢,跳起身来就往镇上跑——父亲又去医院了。到了医院,他把父亲拉了出来,将朱小鼓说的事情告诉了他。
  桑乔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
    桑乔又去看了一眼已经有了点知觉,但面色仍如死人的戚小罐,把医生叫到一边,小声说:“不要紧,这孩子死不了。”
    如果李桐壶对朱小鼓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就是说:戚小罐本就有一种晕病。无论是为了蒋一轮的解脱,还是为了油麻地小学的声誉,桑乔都必须弄清楚这一点。但现在,使桑乔感到有难处的是:这个李桐壶,半年前就退学了,跟着他作箍桶匠的父亲去了外地,李桐壶没有母亲。他父亲白天上岸箍桶,他就一人呆在船上,帮着看船。父子俩每次出门,个把两个月,才能回油麻地一趟。因此,岸上的家通常情况下都是闭锁着的。桑乔问李桐壶家的邻居是否知道李桐壶父子俩的去处,都说不准,只是说李桐壶的父亲多数时间是在县城里做箍桶生意。
  当天,桑乔就派了两个老师去了县城。这两个老师就在城边的河边转,但转到天黑,也没有看到李桐壶和他家的船,只好又回来了。
  戚小罐还在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油麻地到处传着:公安局就要来抓蒋一轮了。桑乔说没有这回事。油麻地还是一片紧张空气,传来传去,居然说公安局的人已到了镇上。
  桑桑又看到了白雀。
  “桑桑,”她神色慌张不安地把桑桑叫到一边,“让他躲远些吧。”她眼中蒙了泪水,一副内疚的样子。
    桑桑见她这样,就把朱小鼓说的话告诉了她。
  白雀眼中忽然有了一线希望:“要是这样就好了。”她还是不放心,临走前又叮嘱桑桑,“让他藏好,二千万别要让戚家的人见着了。”
  桑桑班上的同学,都在担忧蒋一轮会被抓走。大家一商量,决定分头去找李桐壶。桑桑选择了最远的县城,说再好好找一遍,就要了阿恕出发了。
  桑桑临走时,向已去过县城找过李桐壶的老师问明白了他们都已找了哪些地方,到了县城之后,他们就专去找那两个老师没有找过的地方。县城周围都是水面,而县城里头还有大大小小的河流。他们不到街上去找,就沿着河边走。一边走一边看,还一边时不时地大声叫一嗓子:“李桐壶——!”
  下午三点钟,桑桑和阿恕来到偏辟的城北。这里已经算不得街了。阿恕说,李桐壶家的船是不会停在这里的河边上的。桑桑也不抱希望,但还是走到了河边上。这里水面很宽,但岸边停的船很少。桑桑看了看,说:“坐一会,回家吧。”
  这里,桑桑正要坐下,阿恕叫了起来:“那不是白雀吗?”
  白雀走过来了,一副倦容,但目光里却透着兴奋。白雀听了桑桑的那番话之后,立即就去了县城。她几乎找遍了县城内外全部的河流。现在,她要告诉桑桑的是,她已经找到了李桐壶。
  “船就在那边的桥下。他们是嫌那些河水太脏,才把船停在这里的。”白雀说。
  “戚小罐在他家院子里死过去一次,他说了吗?”桑桑急切地问。
  “说了。”白雀说,“他爸爸也说了。他爸爸还说,这是大事。他们正在收拾船呢,说今晚上就赶回油麻地。他们一定要出来作证。”
  三个人都很兴奋。当下,白雀出钱,到城里找了一个饭馆,请桑桑和阿恕吃足了小笼包子,然后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到了油麻地。
  李桐壶父子去镇上作了证。
  戚家人不承认。镇上当即从县城医院要来了一辆救护车,将戚小罐弄到城里医院。一通检查之后,医生开出了诊断书:癫痫。并又口头作了一个补充:一种很特殊的癫痫病。此病突然发作,就是立即晕倒,不省人事,口吐白沫,严重者几天不醒。
  戚小罐醒来了,并立即像好人一样。但戚家人最后还是敲了蒋一轮三个月的工资。
  蒋一轮毕竟碰了一下戚小罐。上头考虑到影响,就将蒋一轮很快调到另一个学校去了。
  油麻地的人,就听不到河边的笛子声了。

管儿 发表于 2011-4-30 22:29:35

哈哈连看了两章,开心。

mord 发表于 2011-5-2 14:14:18

野草奔阳 发表于 2011-5-2 17:31:33

有时候老师真的很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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