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fu 发表于 2005-11-10 14:57:15

斑竹干吗去了????///

寻人!!!

csfu 发表于 2005-11-14 16:58:02

大哥你干吗取乐
还不会来更新

fire 发表于 2005-11-14 18:42:33

风云第二部搜神篇已经发好几天了啊,新开的帖子,以后每一部我都会新开贴子的

地址是:
http://www.tj666.net/bbs/read.php?tid=4840&fpage=1&toread=1

csfu 发表于 2005-11-14 18:52:27

第一部还没有完成呢???

csfu 发表于 2005-11-14 18:53:35

第一部旧那么几张吗?

fire 发表于 2005-11-14 19:00:51

对不起啊,很长时间我忘了,现在完成第一部!

fire 发表于 2005-11-14 19:01:24

惊世少年
第三章 父猛如虎

   虎——
   全形似猫,身长约五,六尺,毛色黄褐,夹黑条纹,寒热之地均有,性凶恶,嗜食
人畜,故属猛兽类。
   如此兽,世人都惊之惧之,问世间,谁个不畏猛虎?
   也许,只有一种人不怕虎啖,这种人比虎更凶,比虎更猛!
   然而,世上可真有此等人物?
   抑或,此人根本便是一个疯子?
   
            ※          ※            ※

   “当当”两声,两柄利刃堕到地上,鲜血亦都洒满遍地,像是写下一纸血书。丧家
刀的老大袁京当场惨被分尸,操刀者仅是直接了当的一刀,便已把他从头至脚左右劈开,
力道奇猛,甚至比虎更猛。
   老二袁正更不好过,他虽然未有即时气绝,但胸腹已被刀深深剖开,鲜血从肚破肠
穿处泊泊流出,痛楚迅速蔓延全身,可是他却不能在地上翻滚挣扎,因为,他所有的手
脚已经被砍断!好凶残狠辣疯狂兽性的一刀!
   行凶才早已狂笑奔去,仅余下死状可怖的袁京,和那奄奄一息的袁正在此涉无人烟
的北地上。碧空无情,并未因他俩兄弟的惨遇而生丝毫怜惜,凛凛的北风仍在呼呼怒号
倍添苍凉肃杀。
   袁正在濒死留离之际,脑海再度浮现五年前的一幕……
   那年,他与兄长为孤父仇,不异远涉千里往那究乡僻壤挑战那个人,可惜终为断帅
阻挠。如今回想起来,他俩当初千不该往寻那个人,更万不该在这五年内仍不断追寻他
的下落,今天与那个人狭路相逢,如此收场真是咎由自取!
   然而,他俩兄弟适才遇见的,还算是一个人吗?那根本是一头野兽!
   一阵狂风掠过,遍地的落叶及砂石亦给刮得四处飞扬。在那满天翻飞的砂石败絮当
中,一个小小的身儿冉冉出现。一头柔若蚕丝的长发在风中飘荡,也不知来者是仙是魔?
   他不是仙,也不是魔,他只有一张小而灵秀的脸,和一颗赤热童心。
   那孩子缓缓步至正在气若游丝的袁正身旁,突然俯身审视他的伤势,过了半晌,才
沉吟道:“我又来迟了……果然是傲寒六诀,他怎么越来越疯了?”
   说时语音渐呈凄戚,竟然淌下泪来。
   袁正于昏沉间茫然朝他一瞥,只觉眼前的男孩若一十有一,虽然双目淌泪,却不荏
弱,相反眉目间更隐含一股沉毅气度,正因这股气度,令袁正不禁想起适才向他致命伤
兄弟痛下杀手的那个人,那个人在五年前也有相同的沉毅,相同的气度……
   一念及此,袁正本已苍白无血的脸反趋通红,虚弱地道:“你……你是……他……
的儿子?”
   他放中的“他”,旁人听来未必明白是谁,但那孩子一听便完全领会。他望着袁正
那无可救药的创口,目光满怀怜惜,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他的儿子——
聂风。”话声异常柔和。
   袁正的疑问虽得证实,但仍是难以置信地喘息道:“想……不到,那样……的一头……
野兽,竟有一个……如此……的……儿子”他口中的“子”字还未吐出,突然全身一阵
剧烈抽搐,即时命断!
   聂风望着他的尸体,一脸哀怜无奈,这个神情在过去五年中,不时在他脸上涌现,
但他仍未有丝毫麻木,因为他父亲聂人王的出手越来越狠,越来越疯!每一次,都以更
为狠辣的方法来生灵屠杀!
   聂风蹲坐在袁正的尸首旁呆了半晌,刚想起埋葬他两兄弟,蓦地发觉一道血迹向北
延伸,此道血迹点点滴滴,似是聂人王带着雪饮滴血所致,他不由得心神一阵振奋,随
即把袁氏兄弟的尸首埋掉,便迳自向北前进。
   
            ※          ※            ※

   天连着雪,雪连着天,聂风终于来至这位处极北之冰天雪地,眼前一片白皑皑的雪
海,其父聂人王到底栖身何处?
   他这一追已足足追了半月之久,沿途之上,聂风还陆续发现许多林林总总的尸体,
有飞禽,走兽,还有——人!所有尸体的死状皆极为恐怖,看来聂人王已愈杀愈疯,且
还不住的杀!杀!杀!
   他回想起五年前的父亲并非如此,可是自娘亲离去后,父亲竟然性情大变,不单毁
了整个家园,此后更不时狂性磊发,遇人遇兽同样宰杀,有一次更险些宰掉聂风,幸而
在危急关头上他突然回复人性,聂风才不致枉自送了小命!
   聂人王虽然时常陷于疯狂,然而也有不狂的时候,每当他回复人性,总会感到异常
内疚,聂风从他口中得知,原来他们聂家世代都有男丁突然发狂的事例,就像聂人王的
父亲,亦即聂风的祖父,就为经无故变得疯狂,竟然一夜之间屠杀自己全家,少年的聂
人王因远行而幸免于难。而其父亦在杀光家中所有人后自刎身亡。
   这亦是聂人王归隐田园的另一原因!除为了颜盈之外,他知道若自己再浸淫于江湖
仇杀之中,总有一天会像他父亲般狂性大发,故此早日绝迹江湖,便早日少了这分危机。
可惜,最后他仍是逃脱不了发狂的命运,一切都只为一个女子……
   至此,聂风终于明白父亲的苦衷。聂人王始终不愿传授自己刀法,只是强逼自己熟
习冰心诀,全为害怕聂风有天亦会变疯,届时傲寒六诀便会变成滥杀的刀法,所以他宁
可要儿子学冰心诀,好让他在发狂时仍能克已自持,总较滥杀无辜为佳。纵使聂人王从
不传授聂风刀法,但聂人王每不发疯的时候,也会不时练刀,聂风总在旁边观看。聂人
王不以为意,以为不经自己亲身指点便极难学会傲寒六诀,可惜,他太低估了聂风的资
质……
   然而无论如何,聂风能够这样观看聂人王练刀的机会亦甚少,因为聂人王每当思念
颜盈时便会发狂,更会四处狂奔,,聂风总是在其后穷追,两父子如此追追逐逐,浪荡
天涯,聂人王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二人浑浑僵僵便过了数年。
   不过,近一回聂人王发狂的日子历时最久,他竟然疯了一年!这期间更在不停地杀
戮,而每当聂风快将追及他的时候,总给他走脱,他一直这样颠沛流离地从后追寻聂人
王的下落,已经整整一年。
   虽然聂人王杀孽日深,但聂风仍是异常挂念着老父近况。他会否消瘦了?抑或胖了?
还有,他为何越来越疯?究竟他到何时方会停下来?
   如今聂风追至这片茫茫雪地,眼前更是漫天风雪,也不知该往何方寻得聂人王的踪
影?
   然而在迎面袭来的风雪当中,聂风忽然嗅到了一股独特的气味,不由暗忖:“啊!
这味道充满浓烈的血腥与杀气,除了爹外,没有人能散发如此独特的气息!难道……他
就在此附近?”
   当下极目四顾,竟然发现两丈外的一个雪丘下,隐若有个山洞,于是立即奔往洞口,
一边还在嚷道:“爹!”
   谁知刚刚接近洞口,只觉漆黑的洞内有一劲风扑至,聂风的反应亦极为敏捷,霍地
移身,恰恰避过来袭!“刷”的一声,洞口壁上立时划下一道深深的爪痕!
   一道精光从洞中直射而出,这精光异常穷凶极恶,却并不属聂风的爹,而是由一头
壮硕的冰川巨虎双目所发!
   那头巨虎正一步一步踏出洞外,对聂风虎视眈眈,聂风虽有恶兽在前,神色依然不
变,目光中更透发一股刚强不拔之气,似乎无畏于那头冰川巨虎!
   正因他这凛然之气,庞然巨虎也是神为之慑,按爪不动!
   时光仿佛在此刻停顿下来,人和虎仍然如磐石对峙,紧张欲裂……
   蓦地,一道白芒雪丘顶上闪现,聂风抬首一看,不禁一愕!
   那头冰川巨虎见聂风心神一懈,立时发出一声沉雷闷吼,张开血盆大口,直往聂风
噬下,但聂风的反应比它更快,急退数步,便已避过扑势,口是犹自嚷道:“别过来呀!”
话声虽急,却带着无限怜悯之意。
   可惜那头巨虎听不懂聂风的说话,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雪丘上的白芒再度一闪,
一条欣长的身影已自雪丘顶上一跃而下,那人手中还握着一柄白光闪烁的大刀,随着下
跃之冲势,一刀便向那老虎迎头劈下!
   “啪”的一声!斗大的虎头顿被那柄大刀齐颈破下,殷红的鲜血自其头颈外激射而
出,恍若一道赤红匹练,泼满聂风一额一脸,那虎头更一碌碌地滚到雪地上。聂风一呆,
跟着竟然脸露悲戚之色,对着虎头道:“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原来他适才对那头猛虎的一番叫嚷,非是怕其凶猛,只为怕它会被斩杀,才会如此
担心,可惜始终还是救不了它。
   虎血随即流遍雪地,登时在雪上融出一条血路,是抵不住那烘烘的虎血,还是聂风
那颗赤热的心?
   那个持刀汉子仍是背向聂风卓立,他手中的刀仍在滴血!
   好凶的一刀!好狠的一颗汉子心!
   刀是雪饮!人是聂人王!
   聂风怔怔地望着聂人王的背影,纵然瞧不见其容貌,也可感到他的杀气比前更重!
   突然,聂人王把雪饮插在地上,跟着捧起那个虎头,直把虎血往喉头灌下,饮得甚
是痛快!单是此杀虎与饮血之气慨,足叫世人一懔。
   聂风只是皱着双眉不语,他早已习惯此等血腥情景,不过心中却在担忧。
   “想不到不见爹爹一年,他又比前疯了许多,如此下去,真是不堪设想……”
   正自忧烦,忽听聂人王沉声道:“适才你为何要退避,是否害怕那头畜生?”
   聂风见他忽然相同,心神不禁一震,但仍强自镇定地答:“孩儿虽是退开,却并不
是害怕它!”
   “废话!若是无惧,为何要退?”
   “只要爹一出手,巨虎必毙无疑,孩儿又何须害怕?只是……”聂风顿了顿。
   “只是什么?”
   “只是爹爹的刀势犹猛于虎,倘若孩儿不退,恐怕……”
   聂风说以这里,聂人王不待他说罢,先自哈哈狂笑道:“好!为父猛于虎!说得好!
说得好!”
   他说着蓦地回过头为,聂风终于看清楚父亲的脸!
   只见聂人王披头散发,脸上青筋暴现,一双眼睛比虎更凶!比虎更猛!比虎更狠!
   这个就是经历家破后的聂人王!这个就是经历五年痛苦后的聂人王!这个就是经历
无数疯狂杀戮后的聂人王!这个就是真真正正的北饮狂刀——聂人王!

fire 发表于 2005-11-14 19:03:11

惊世少年
第四章 鬼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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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生必死。
   然而死后的众生,到底所归何处?
   五经之一的礼记曾载,众生死后尽皆归土为“鬼”。
   佛说,众生死后必须投生六道,其中一道,曰之——鬼。
   由此可知,“鬼”,原出于人,可是人却怕鬼,甚至比虎犹甚。
   其实,鬼是否一如传说般可怕?抑是可怜?可悲?
   当一个生不如死之时,他宁愿继续做人?做虎?还是做鬼?
   
            ※          ※            ※

   聂风呆呆看着聂人王那张凶暴的脸,他的脸此刻俨如一头张牙舞爪的疯兽,像是把
世间万物全都吞噬,撕碎。毁灭!
   再看其手中雪饮,亦在散发着它主人相同的光芒,它不需饮恨,它的刀锋已饱饮鲜
血,雪中之血!
   聂风只觉父亲的眼中有一股无法想象的恨意,可是未及细想,一阵凛冽的北风掠过,
挟着满天飞雪,向他矮小的身儿刮过来。
   任其意志如何坚定,奈何小小的生命,如何敌得住天威?在风雪宰割之下,聂风不
由得哆嗦而抖。
   但眼前的聂人王绝对不会任从宰割,他一直只宰割万物!此际他身上虽然衣裳衫单
薄,但在刺骨的寒风中,一双厉目流露的意志比虎更为顽强,他冷冷朝聂风颤抖着的身
子一瞥,霍地扬起雪饮,狠狠把那头虎尸的腔腹剖开!
   炽热的鲜血仍未冷,聂人王一手挖出当中虎心,侧头以厉声对聂风道:“血腥可暖
脾胃,别发抖,吃掉它!”
   虎心仍在淌血,心脉纠缠,就像他自己那一颗曾一度为情滴血的心,恨不得与颜盈
缱绻一生,可惜情深缘浅,绵绵心意顿化恨锁情枷,自拔无从!
   聂风虽已习惯血腥场面,惟血淋淋的虎心送近眉睫,瞧着也沉毛骨悚然,连忙摇头
道:“孩儿不喜血腥!”
   聂人王乍闻儿子拒吃,双目怒睁,冷哼一声,忿然运腿踢起地上积雪,猛溅向儿子
脸上!
   聂风只给冰雪溅得头昏脑胀,聂人王乘势抓其长发强扯向后,聂风逼得小头一仰,
其父已不由他同意与否,硬把那颗虎心向其小嘴塞下!
   聂风急欲闭口不纳,聂人王喝道:“吃过虎心,便是铁铮铮的硬汉子,再无惧风吹
雪打,快吃!”
   然而虎心硕大,纵是大人也无法一口咽下,何况是个小孩?霎时间,聂风被虎心塞
得透不过气,满嘴满脸都是血!
   虎血腥臭无比,聂风一阵恶心,呕吐大作,就连被塞进一半的虎心亦给吐出来!
   聂人王眼见虎心落地,双眉倒竖,暴喝:“小子,你果真和你娘一样不识抬举,把
心肝看作狗肺!”
   聂风听其提及颜盈,私下不禁一酸。是的!他爹为娘亲抛弃一切,对她的情意,她
确是毫不领情!
   怔神间,聂人五突然腾身而起,手中雪饮赫朝聂风劈下,使的正是傲寒六诀第二诀
之——“冰封三尺!”
   傲寒六诀,每诀均含凌厉杀意,其中“冰封三尺”更是以刀法所散寒气把对手动作
封锁,继而任已宰割、屠杀,威力惊人!
   聂风但见头上白光闪动,雪饮未至,刀锋寒气已先至,冰封三尺所绽放的夺目寒光,
直教人瞧得——眼寒!
   身寒!
   心寒!
   聂风整个人更如同被冻僵一般,动弹不得,惟有眼巴巴瞪着聂人王的刀向自己劈下
来!
   却原来聂人王这一刀并非要取其小命,刀劲仅划衣裳而过,聂风身上浑无半分刀伤,
上身衣衫却忽然随风片碎!
   聂风为之一愕,他也曾旁观父亲练刀,深明他的刀法素来极尽凶残,岂料用劲之巧
及拿捏之准绳,亦达神而明之的超凡境界。当今天下,若论刀法,谁人能出其右?
   聂人王着地同时,已自嘿嘿而道:“如今漫天风雪,你又身无寸缕,若还不吃下那
颗虎心,我看你仍能逞强多久?哈哈……”说罢纵声狂笑。
   狂笑声中,忽地传来一阵“呜呜”低鸣,但见洞内正爬出数头小虎。
   小虎们甫发现地上虎尸,急忙上下班前围着虎尸哀号,聂人王一瞥数头小虎,登时
目露凶光,握刀之手迅即收紧,聂风惊见父亲杀意暴涌,私上暗叫不妙……聂人王倏地
弹跳而起,叫道:“斩草要除根!”说着向数头小虎力砍而上!
   就在此间不容发之际,一股森寒气劲从后扑来,聂人王心中一愣,连随回刀挡格。
   “当”的一声!来劲在雪饮刀锋上激烈迸射,却仅是聂风掷来的一团小雪球,聂人
王一顿之下,聂风已飞快横在小虎跟前,张手拦阻道:“爹,别要杀它们啊!”
   聂人王感到适才雪球袭来时带着一股独特内力,讶然道:“好小子!想不到你仅凭
偷学,已学得此等内力!但单凭你这点微未道行,如何来管老子的事?”
   聂人王一边说一边举掌欲掴聂风,聂风为着那数头小虎的安危,居然举臂就格,小
臂上且是内气充盈,一时间,父子俩宛如仇敌般对峙。
   聂人王怒不遏,吼道:“啊,你是吃了豹胆熊心,竟敢阻我?”
   聂风满脸无奈,哀求道:“爹,它们死了至亲,求你放它们一马吧!”
   聂人王道:“呸!世上尽是背信轻诺之畜生,禽兽更是无行!全都该杀!”
   聂风正待出言相劝,不虞小腿一痛,定神一看,原来那群小虎目睹巨虎惨死,不知
就里,见人就咬,聂风右腿顿遭咬了一口!
   聂人王嘿嘿笑道:“看吧!这群畜生全都像你娘亲一样忘情负义,你今日厚待它们,
它们总有一天会反噬你!”
   聂人王一句说话,聂风的心立时痛得像抽搐一般!他并非为那群小虎恩将仇报而感
到心痛,而是在痛惜父亲的命运!
   这世上有一种恨,唤作“悔恨”!当一个人被自己最爱遗弃,甚至反噬反击的时候,
内心怎能不悔?怎能不恨?
   他也曾如此地呵她护她爱她宠她,直至最后,她竟然逼他恨她!
   真是悔不当初,但愿今生今世,从来也没有爱过她!
   但愿今生今世……
   悔,令聂人王难以自控!恨,更令聂人王迁怒天下万物。
   悔恨焚心,聂人王再不对儿子有半点留情,他忽然运腿向儿子一踢!
   这一腿力贯千斤,聂风根本无法闪避,“啪”的一声巨响!小身儿顿被聂人王踢飞
丈外,倒地后且翻滚数周方止,受创非轻!
   聂人王暴吼道:“天下间没有人能阻老子!”接着高举雪饮,再向数头小虎劈去!
   聂风强忍痛楚高呼:“爹!”
   然而,普天之下,又有谁可制止聂人王这无情至绝的一刀?
   没有人!
   “刷刷刷”的数声!几头小虎立被斩至支离破碎,其中一头的头颅更滚到聂风面前
不过数寸,小虎的眼睛仍未合上,它看来比聂风更年轻……
   到了这个地步,聂风已救无可救,一颗泪珠沿着他的脸庞滴到小虎的眼睛上,虎目
随即合上,像已感受到他那颗曾竭力相救的心,虽死无憾!
   泪热,心更热!
   聂风心力交瘁之下,一口气接不上来,鲜血从口中“哗啦”喷出,终于昏了过去。
   昏去之前,还听得聂人王疯狂而残酷的笑声。
   “倒下了就必须自己站起来,没有人可以帮你,就连你老子也不会帮你!”
   可是,聂人王自己又如何?
   他为情而倒,是否能够再度站得起来?
   
            ※          ※            ※

   风雪依旧咆哮!
   皑皑白雪不断打在聂风的身上,早把其大半个身子埋在雪中,但他仍然知觉未复,
若再如此下去的话,他的血势必凝结成霜,小命不保!
   聂人王却已坐到那头巨虎的虎穴洞口,且生了一堆小火。巨虎一家大小既命丧其手
上,当然雀巢鸠占!
   洞口仅距聂风不及两尺,委实不远,但聂人王虽见儿子危在旦夕,却始终无动于衷,
漠然如故,只是以雪饮串着虎尸烧烤,看来煞是专心。
   他是真的对亲生儿子如此心狠,还是在他疯狂的心中,也想看看聂风有多大能耐?
   聂风并没有让其久等,他那双被雪覆盖的小手蓦地紧握为拳。他,并没有因此死去,
他终于苏醒过来。
   聂风随即嗅到从洞口传来的阵阵烤肉之香,此际他正饥寒交逼,倘若还没有东西下
肚,必在此地僵毙无疑。
   坚强的求生意志,驱策着聂风再站起来,蹒跚地、一步步地向洞口走去。
   虎穴之中,正有一头比猛虎更可怕的野兽在等待着他!
   聂人王甫见儿子步进,双目闪现一股异样光芒,是嘉许?还是火光在其眼中的倒影?
   他的脸看来已没有先前那样狰狞,每次杀戮之后,他的情绪都会稍为平复。
   聂风坐近火堆,一边擦掌一边呵气,企图就火取暖。
   他这才发觉聂人王原来已把四头虎尸搬了进来,虎皮亦早被剥下,虎头则留在洞外,
聂风更发觉正给雪饮患着烧烤的赫然是条小腿,一条小虎的腿!
   聂风内心不禁一阵恻然,虽云猛虎嗜食人畜,但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又何来人畜
给这数头老虎残害?它们其实不必惨死。
   小小的心灵忽地感到,倘若适才他比聂人王更强,这些老虎便不用无辜惨死。不错!
只要他比聂人王更强……
   就在此时,聂人王把一张虎皮向他当头仍云,道:“披上它!”
   聂风如言披上虎皮,骤觉暖了不少。
   聂人王再从地上捡起那个聂风曾反吐出来的虎心,递给儿子道:“不想冻死就快吃
掉它!”
   言罢脸上露出一丝试探的狞笑。
   虎心未经火烤,依然腥臭无比,聂风无言地望着那颗虎心,霍地一把接过,大口大
口的啮吃起来。
   眼见儿子毫不考虑便大吃虎心,聂人王霎时满脸失望之色,鄙夷地道:“呸!好窝
囊!刚才你不是宁死也不要吃,如今又为何改变主意?你怕死?”
   反问之间聂风竟把整个虎心吃个精光,跟着缓缓抬首,圆圆的眼睛绽放一股凌厉光
芒,不比聂人王的双目逊色,道:“错!”
   一个“错”字,聂人王不由冷笑一声。
   聂风道:“我吃虎心,只因我知道自己绝不能死,总有一天,我会比你更强,我要
击败你,阻止你再疯狂的杀戮!”
   总有一天?
   聂人王一怔,他料不到儿子小小年纪,居然会口出豪言。
   他哪会想到聂风虽年仅十一,但家破后五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涯,早使他学懂了许多
寻常孩子学不懂的东西。
   当大人们都自私地不负责任,为着自己爱恶或痛苦而忽略孩子时,那么,也就只好
被逼迅速长大,适者生存。
   聂风眼中的厉意未减,续道:“不单要阻止你,我还要阻止天下间所有滥杀无辜的
人!”
   这番话才是真的有志气,真正的男儿本色!聂人王听罢登时一乐,狂笑声响彻雪地,
道:“好!不愧是我北饮狂刀之子,有种!”
   谁知聂风倔强地道:“不!你不是我爹!我爹早已随娘亲一起死了!”
   这句说话一针见血,聂风说来也觉心痛。
   是的!五年前的聂人王确是一个寻常的。安于现状的父亲,可惜北饮狂刀与雪饮再
生之时,也正是聂人王的未日!聂风一直熟悉的父亲早已含恨而终!
   聂人王被这针狠狠刺中,顷刻怒火中烧,口中像要喷出熊熊烈火把儿子烧为灰烬,
他用力抽扯聂风的长发,恨不得将之一手抽光,高声嚎叫:“小子!你瞎扯什么?你敢
再说一遍!”
   聂人王喝声如雷,聂风却毫无畏色,心头有话不吐不快,果真一字字地再说一遍:
“我说,我的爹早随娘亲死了!”
   难得他父子仍念念不忘颜盈,嘴边还不断提着她,好一个颜盈,虽然负情弃子他去,
却经常“榜上有名”,真是音容宛在,可见她对他俩伤害之深。
   聂人王听聂风提及颜盈,怒上加怒之下,本应即时发作,然而他没有!
   但见他素来兽性毕露的脸孔于此瞬间阵红阵青,阵紫阵白,显见被这一激之下,平
复的脑海又再次波澜起伏,忽地把雪饮重重插在地上,人亦颓然跪倒,整个人陷于失常,
口中喃喃道:“不错,聂人王已经死了,聂人王已经死了……”
   说着说着,嗓门渐渐哽咽,惘然落下了泪。
   聂风但觉老父神色异常错乱,目光一片呆滞,混沌不堪,自觉适才出言确是重了一
些,歉疚之情油然而生,遂上前搭着聂人王的肩膊,轻唤一声:“爹……”
   聂人王却毫无感觉,继续自言自语,跌入回忆的深渊中。
   五年经来,聂人王一直生人勿近,聂风还是首次与老父如此接近,他的手心可以感
到父亲的身体如火灼般热,足见他的血并未冷,在这个热血汉子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把
他变为冷血嗜杀的狂魔?
   他太明白了,把父亲弄至如斯模样的,是那无法摆脱,深入骨髓的痛苦,是痛苦!
   聂人王的痛苦,聂风简直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是被颜盈抛弃的其中一个!
   他多么想念娘亲,每当记起她曾把自己拥进怀中的那股温暖,他的心便在一下一下
的绞痛!
   是五年冗长的痛苦令他加速长大,是五年冗长的痛苦令他不得不领略人性!
   想到这里,两行泪已沿着他的小脸涔涔滴下。
   聂风定定的看着散发日渐枯白的聂人王,看着这个命途坎坷。半痴半呆的老父,清
澈透明的眼睛猝然流露一股像已看通一切痛苦世情的慧黠,一种近乎慈悲的慧黠。
   聂人王还在喃喃低语,倏地又抬起头来,神色迷惘地声声自问:“聂人王既然死了,
那么,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聂风赫见老父双目又再涌起一种令人心悸的疯意,额上青筋暴现,忽然猛用头向洞
壁一下下地撞去,撞得血花四溅,聂风深觉不妙,正想拉着父亲,谁知聂人王突又翘首,
仰天狂笑道:“哈哈!我记起来了!我是北饮狂刀,杀尽天下万物的北饮狂刀!杀!杀!
杀!我如今立即去杀!”
   喊杀声中,聂人王把雪饮从地上一抽而起,兽性大发地冲出洞去!
   “爹”聂风哭着大叫,聂人王又岂会被他轻易叫止?
   聂风情急之下,急忙站起追他,可是身子元气未复,跑不了数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地
上,昏了过去!
   
            ※          ※            ※

   夜,深不可测。
   雪地的夜,更是深不可测,诡异地分着黑白。
   冰雪依然不分昼夜地漫天飘荡,在那呼啸的风声中,似是夹杂着一些若断若续的哀
鸣,宛如鬼哭。
   当中,可有一头无家可归,身世可怜的鬼。
   鸣声如泣如诉,聂风是被这些鸣声弄醒的。
   眼前是漆黑的夜,聂风勉力站起,缓缓步近洞口,只见扑面而来的都是风雪,聂人
王已不知去向!
   听真一点,那些断续的哀鸣竟是哭声,凄厉非常,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莫非是那四头老虎化作四缕虎魂,为自身之惨死而怨忿啼哭?
   聂风愈听愈觉心寒,忙以冰心诀收摄心神,内心如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静静的
听,一颗心像在这咆哮的风雪中驰骋着,寻找着……
   这正是冰心诀独妙之处,无论身处任何环境,皆能平定心神,静听万物动向。可惜
聂人王习此冰心诀时年届双十,早已不复冰清,又何来天塌不惊之心?纵使持之以恒,
也是进境不大。但聂风自少更习此诀,加上天资聪敏,若单论冰心诀之修为,实比其父
犹有过之,即使是绝世高手,也未必能如聂风般在咆哮的风雪中耳听八方。
   陡地,聂风小耳一动,腿亦立随耳动,向雪地高处走去,似已发现了哭声出处。
   由于负伤在身,聂风没法走得太快,不过走了十丈开外,未见聂人王弃在洞外的四
个虎头,也不知被积雪所盖,不是因为……不期然心内一阵忐忑不安!
   这样又走了廿丈路程,愈走愈高,几达雪岭之上,周遭且布满大大小小的雪丘,聂
风终驻足在一高约三丈之雪丘前,因为他已可清清楚楚听得,哭声仍传自此雪丘之后。
   聂风好奇之下,尽量放松脚步潜到雪丘之后,接着,他就看见了一幕骇人奇景!
   原来并没有虎的鬼魂在哭泣!雪丘之后,只见聂人王所砍下来的四个虎头,竟被整
齐的排放在雪地上,虎头之前,正有一个人背朝聂风盘坐。
   在这翻飞的风雪中,此人仍在专心哭泣,就连聂风步近亦未察觉,聂风心中一懔,
在此世上,竟然还有人会像聂人王般,独居在这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
   这人身上的衣衫破旧异常,布条在冰雪中飘扬,宛如旗帜,一头散发不让聂人王的
散发专美,发丝更长,更散,整个人活像一头厉鬼!
   聂风正想再踏前一点,岂料甫一踏步,却误踏一雪洼之中,“扑通”一声,待要抽
脚再上,那人即时惊觉,也不回头看看来者是谁,身形急展,闪电消失于风雪之中!
   聂风为之一呆,此人身法快绝,料不到在此荒芜雪地会居此异人!
   他没有追,只是徐徐向那四个虎头步去,发现每个虎头之畔,均插着一根腐朽不堪
的木条,木条之上,赫然以血书着“大猫”、“二猫”、“三猫”、“四猫”八个鲜红
的字!
   聂风但觉触目惊心,这是虎血?还是人血?
   这个人竟会视虎为猫!眼前恐怖情景教聂风益觉好奇,于是便再静心一听,不消片
刻,便听出此人匿藏于两丈外另一个雪丘后。
   他慢慢地走近,一边走一边听,发觉此人并没再动分毫,似乎认为聂风仅是一个小
孩,根本无法可知其藏身何处,因此在雪丘静立不动!
   聂风惟恐吓怕那人,步履放到最轻最慢,他偷学自聂人王的轻功本是不弱,就在距
雪丘拐弯处数步之时,为要出奇不意,猝然加快步法,一个转身,便转到雪丘之后!
   那人怎料到一个小孩在大风大雪中会听知自己所在,更没料到他会如斯的快,倏忽
间要急退已来不及,终给聂风窥见全豹!
   那人见庐山真面被揭,霍然慌张失措,怪叫一声,连忙一手掩面,另一手挥前示意
聂风别要再看,人亦向后急退!
   但在这刹那之间,聂风已把此人的脸瞧得一清二楚,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张脸,令人一边看一边心跳,却并非美得令人心跳,而是丑得令人心跳!
   这张脸,依稀是个男的,然而这张脸,可还算是一张人脸?
   这张脸,像兽,像夜叉,像鬼,却绝不像人!
   不应说不像人,而是根本便不是人!
   这张脸似曾遭火灼,糜烂不堪,某些脸肉像会随时掉下来般,可怖非常!聂风的心
虽然狂跳不休,同时间,忽然感到拥有这张脸的人一定极不好受,谁都无法容忍的丑陋,
去到哪也会被排斥到哪,难怪此人甘愿活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
   这汉子一直情不自禁地向后退,终于退至两个雪丘间的块积雪山壁,已是退无可退,
聂风见其如此怆惶,为要表明绝无恶意,正欲踏前一步解释,谁知那汉子霍地举掌欲劈,
欲要阻止他再行步近!
   聂风惟有止步,道:“叔叔,我并非存心冒犯,只是……一时好奇……”
   这理由连聂风自己也感牵强,深觉自己适才冒昧,确是伤害了此人自尊,不期然对
眼前之人怜惜起来。
   那汉子从指缝中窥视聂风,只见这孩子虽遭阻吓,但并未惧怕离去,相反小脸上流
露的竟是一片怜惜之情,汉子双目不由得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眼神!
   就在二人互相呆视之际,不远处蓦地传来人声,似有人正向这边步近,那汉子见有
其他人等,更是发了狂般撞开聂风往前疾奔,瞬间无影无踪!
   聂风心忖,自己一个小孩独留在孤寂雪地未免使人生疑,且未知来众是何方神圣,
也是不便露面,遂也随即匿藏于两丈外的一块大石之后。
   
            ※          ※            ※

   只见来着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为首一男年逾四十,身材魁梧,眉吊剑,不怒而威,一派尊贵风范。
   站在第二的汉子却甚矮胖,但眉目与首男颇为酷肖,似是兄弟。
   二人腰间均有佩剑,剑柄及剑鞘俱是真金所铸,一望而知系出名门!
   另外一男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虽然手执单刀,一身猎户装束,但仍掩不住满脸秀气,
面如冠玉,整个人看来竟带着七分懦弱之色。
   站在其身畔人村女打扮之女子却是美得惊人,但见她杏脸朱唇,柳腰娉婷,娇躯在
风雪中柔若无骨,观其外表实与那俊男天造地设,极为匹配,然而眸子隐见忧色,心事
重重。
   聂风在石后暗中窥视一干人等,心想这双男女虽然美极,毕竟只是寻常的猎户和村
女,与那两名腰挂金柄佩剑的江湖汉子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四人怎么会走在一遭?
   众人本是向前进发,当步至距那四个虎头五丈之遥时,那矮肥汉子突然奇道:“咦?
大哥,你看!”说时指着那四个虎头。
   那魁梧汉子原来是那人胞兄,不禁朝其弟所指一望,即时眉头大皱。
   那面如冠玉的猎户却像如获至宝一般上前细看,一面看还一面念着木条上的血字:
“大猫、二猫、三猫、四猫……不错!风大侠,是我义兄干的!”
   他这句话是向魁梧汉子而说,魁梧汉子其实是一度显赫江湖之风月门第三代门主—
—风清鹰,矮肥汉子则是其弟风清和。
   风月门原是江湖十大名门正派之一,可惜时移世易,至今已经式微,早沦为江湖一
代大帮天下会之旗下!
   此时,风清鹰忽向那面如冠玉的汉子问了一句使聂风难以置信的话:“泠玉,你怎
确信这人定是你的义兄——鬼虎?”
   
            ※          ※            ※

   泠玉?
   鬼虎?
   躲在石后的聂风当场一怔!
   想不到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猎户居然会有一个如斯贴切的名字——泠玉。
   而自己适才所遇的那个如鬼似虎的汉子,当真唤作——鬼虎?
   观乎二人一俊一丑,直有天渊之别,很难相信他们会拉上义结金兰兄弟关系!简直
难以置信!
   只是,世情大都荒诞,每多如此。
   更令聂风难以置信的世事还在后头。
   泠玉答道:“风大侠,我不是早向你提及的吗?我和义兄鬼虎本是在这雪岭下村庄
长大的寻常村民,十三年前他神秘失踪,直至半月前我来此人迹罕至的雪岭狩猎,惨被
一群猛虎追袭,伤重欲昏时却见一人出现喝止群虎,醒来后已身在家中,我认得,那个
人便是我的义兄鬼虎,他不知于何时已故地重回。”
   风清鹰道:“即使你真的被你义兄鬼虎所救,也并不表示这个虎墓是其所立!”
   泠玉道:“风大侠你有所不知,当日我义兄喝止那群猛虎时,它们居然驯服如猫,
如见故人般蹲伏于他脚下,故我深信这个视虎为猫,为虎立墓的人必是我义兄无疑。”
风清鹰微微点头,似觉有理。
   聂风亦深表认同,他曾听见那丑如厉鬼的鬼虎为虎而泣,可见人虎情深,为虎立墓
绝不稀奇。
   此时肥矮的风清和插嘴道:“我有一个疑问,从来猛虎凶恶食人,为何会甘愿驯服
于鬼虎脚下,且成为他的朋友?”
   泠玉解释道:“我义兄生来指力惊人,十岁已可一爪破壁,失踪后或许更学得不凡
本领,故能以武驯服猛虎何足为奇?至于为何猛虎会与之为友,我想大抵因他天生其貌
不扬,那回我见他的脸越来越丑,怪可怜的,可能那些老虎同情他,又或许误认他是同
类吧!”
   泠玉边说边露出一丝得意浅笑,像是幸灾乐社祸,接着斜睨他身畔那名美貌女子。
   那女子本来默默不语,乍见泠玉笑脸若此,芳容陡变!
   聂风也觉心寒。这个泠玉既然为其义兄所救,也应感恩图报才是,如今却反而笑谈
自己义兄的丑陋,未免薄情寡恩,不期然愤愤不平!
   幸而已有人代抱不平,只见风清和赘肉横生的脸上骤现一丝轻蔑,冷言讥道:“我
倒觉你义兄鬼虎也非可怜透顶,相反能够得到猛虎同情,与虎为伍,总较遇人不淑为佳,
有时候,与人为伍未必尽是好事!”
   何谓遇人不淑?泠玉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他话中含意,登时俊脸一沉!
   在旁的风清鹰忙向风清和使个眼色,似乎因他两兄弟尚有事倚仗泠玉,故示意其弟
别再出言相激,但风清和心中有话恍如骨鲠在喉,冲口而出道:“你义兄救护你,你明
知我两兄弟此行寻他来意不善,却愿以白银一万两的酬金带我俩来此找他,你这个当义
弟的倒是对他孝敬得很,真是义薄云天!”
   此语一出,泠玉随即满面通红,那美貌女子反露出欣慰之色。
   暗里窃听的聂风更想拍掌叫好,这个肥矮汉子虽自称对鬼虎不利,也会为他说句公
道话,这汉子倒很耿直,只不知他兄弟二人为何要与鬼虎为敌?
   同是姓风,风清鹰见其弟出言不逊,制止道:“二弟,不得无礼。”
   风清和道:“不是吗?大哥,这种人倒是十分罕见!”
   风清鹰道:“二弟,难道你忘了我们为何而来?我们此行必须找出鬼虎,再从他口
中探问其主人墓穴所在,不要节外生枝!”
   风清和听罢仍是不忿,道:“大哥……”
   风清鹰恼其北冥顽不灵,不俟他再说下去,迳自抢着道:“二弟,我问你,你可还
记得父亲因何而死?”
   风清和听其兄提及父亲之死,知其动了真气,遂低下头道:“记得……”
   风清鹰铁青着脸:“是吗?那你再说一遍,让我知道你多年来未有半点遗忘!”
   风清和腆道:“八年前,鬼虎主人在武林正如日方中,后来其余九大名门正派硬要
我们风月门联手围剿他,爹便嘱咐我俩留守风月门,自己则去出战。一众人等遂乘鬼虎
主人单独路经黄山时扑出截击,岂料他不畏不惧,不作任何辩驳便与十大派盘肠血战,
三日三夜后,十大派全军覆没,父亲亦在此役中伤重而死……”说罢一脸恻然。
   聂风暗里却想,所谓名门正派也不外如是,以众凌寡,真是枉称英雄好汉。又想鬼
虎的主人竟独自力挫十大门派,豪气可想而知,可惜天妒英才。
   风清鹰道:“好,只要你记得便好!当年我俩羽翼未丰,况且仇人武艺高绝,惟有
苦练剑法以待他朝亲手报仇!谁知睛天霹雳,同年岁暮,仇人死讯传遍江湖。二弟,你
可记得八年前我俩得知他死讯后何等失落?”
   风清和怎会忘记?他俩大仇未能亲报仇人却死,那年过了一个很凄惨的年头。风清
鹰继续道:“好不容易才查悉其仆鬼虎八年前在主人身故后便回乡,并探知其家乡就在
此带,然而在这八年之内,我俩多番搜寻此带村落仍然不获,料不到鬼虎会匿居在这不
应是人活的雪岭之上,幸得泠兄弟意外地发现了其行踪,难得他还赶来报讯!今日我们
并非必要杀鬼虎不可,只希望从他口中探知其主人葬身何处。若仇人真的死了,便拿其
尸首回去祭亡父之灵,若然未死,父仇当然非报不可!”
   风清和亦深明其兄报仇心切,但他一直怀疑其兄找着鬼虎后将会如何将之逼问。无
论用何种方法,此举一早就不应该,若非风清鹰时刻以父死相逼,他亦不会跟其一起前
来,便何况心中对泠玉此人终究不屑,故兀自坚持:“大哥,父仇固然不共戴天,但若
靠不义之徒来达致目的,恐怕……”
   一语未毕,忽听得泠玉笑道:“风二侠此言差矣!我看你对在下成见之深,实不亚
于我身旁这位杞柔姑娘了。”
   好一个泠玉!虽然适才遭风清和气至面红耳赤,不消片刻即回复态度自若,脸露轻
松微笑地斜瞥身旁那名女子。
   这女子原来名为杞柔?聂风心想,好温柔婉丽的一个名字!好温柔的一个人!但听
得泠玉侃侃而道:“这位杞柔姑娘本与在下及鬼虎青梅竹马,情谊甚深,自他于十三年
前失踪后,她一直苦候我义兄归来。故这次我带你俩登此雪山寻我义兄,她亦甚为齿冷,
遂也跟来看个究竟。不过风二侠和她有所不知,在下此举实另有苦衷,唉!看来今日不
说不行了……”
   泠玉一语至此,当下摇头叹息,状甚无奈。
   那一直沉默不语的杞柔终于按捺不住,冷冷道:“苦衷?出卖义兄也有苦衷?”她
不单人如其名,声音也如其苦,冷中隐渗温柔。
   泠玉讪讪地笑道:“柔,你记否七日前村中发生何事?”
   杞柔愣愣道:“你是说老李一家七口被杀之事?”
   泠玉点头:“不错!众所周知,老李发妻早死,他自身年仅四十多岁,膝下六名儿
子全是廿来岁之壮丁,可是一家七口在七日前却被神秘屠杀,肠穿肚烂,死状恐怖非常,
村民尽皆不知行凶者到底是谁!柔,你又可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杞柔摇了摇头,柔若无骨的身子打了一个寒颤,像有预感泠玉将会说些什么。泠玉
道:“那晚碰巧我想找老李的儿子们赌几手,谁料刚步至其家门,却见大门虚掩,屋内
传出连声惨叫,我急急从门隙一看,只见屋子内正有一散发汉子用刀把老李一家斩杀!
那人虽背向我,我亦仍感到他意态疯狂,手中刀森寒胜雪,老李等人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便被杀个精光,那人跟着冲门而出,我慌惶躲到屋畔的草丛中窥视,你猜从屋内冲出来
的人是谁?”
   泠玉言罢侧头看着杞柔,她的脸越发苍白。
   在石后的聂风不禁暗暗推详:“散发、疯狂、刀寒胜雪,这人若非我爹又会是谁?
唉,想不到爹早于杀虎前已在村内屠杀一番!爹,你到何时方会回复本性,与风儿重过
从前的生活啊?”
   念及往昔一切再难自复,小小的心灵不由得一阵黯然。
   此时泠玉见杞柔默不作声,又见风氏兄弟目露好奇之色,便道:“你们既然不猜,
我也不想再将此事隐瞒,残杀老李一家的凶手是——”他语音稍顿,环顾众人表情,只
见三人全在屏息静气,遂一字一字的道:“我的义兄——鬼虎!”
   此六字甫一出口,杞柔苍白的脸恍如无血,风清和的肥脸所泛起的惊讶更不比其兄
逊色,但他们三人俱非最震惊的人,最震惊的人是聂风!
   不,绝不是他!只有聂风的心头最清楚明白,这个冷血凶手是他的老父聂人王!泠
玉所说的全是谎话!他为何要如此诬陷自己义兄?
   杞柔那双明亮的眸子顿呈灰蒙起来,她呆了半晌,终于凄惶的摇头道:“不,不会
是……他!我……等了他十三年,他绝不是那样的人!玉,是……你看错了,是你看错
了……”她反反复复说的都是这些话,显见已六神无主,芳心紊乱!
   泠玉道:“柔,我也不想这是真的,可是事实却铁一般摆在眼前!他既杀光老李一
家,难保他朝不会屠杀全村,届时只会殃及无辜,故这次我甘愿背负出卖义兄之罪名助
风大侠二人上山,也是为了村民设想,希望借风大侠二人之力将其擒下,必要时我会亲
手把他铲除!”
   好一句“亲手把他铲除”纵是小小年纪的聂风对泠玉也鄙夷已极,这个不忠不义看
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还在假装大义凛然,仗义除奸,简直厚颜无耻!
   三人听罢泠玉所唱的这声独脚戏,风清鹰立时一拍风清和的肩膊,笑道:“二弟,
你如今总算明白底蕴了吧?其实单看泠兄弟一脸正气凛然,便知其绝非如你所想般卖兄
求荣!我俩此行虽仅为探知仇人墓穴而来,但若见人残害弱小,我们身为持剑卫道之士,
亦好应挺身而出,为民除害!”
   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风清和心忖自己大哥为何愈活愈糊涂了?他虽觉泠
玉那番义正辞严的说话有点不妥,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辩驳。
   泠玉见杞柔芳心大乱,也不介意风氏双雄在旁乘虚道:“柔,话说回来,正如风大
侠所说,鬼虎可能已于八年前回此雪岭匿居,此处与山下村庄仅是高低之隔,他无论如
何也应回来见你一面,可是他没有!显见你在他心中早已不复重要,枉费你白等了他十
三年……”
   十三年?聂风不禁暗中赞叹,这个杞柔姑娘能苦候鬼虎十三年,足见情之所钟,倘
若自己娘亲也能对爹如此,就不会把聂人王害至“人不像人”的田地!
   杞柔一听泠玉之言,郁郁不乐的她倍呈悲戚,道:“鬼虎这样做……必定有他的原
因!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泠玉道:“他当然有他的原因,因为他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杞柔不给他把话说完,先自否定:“不!不会的!”
   泠玉却锲而不舍:“不会?他既把你忘掉,你又何须再死心塌地的等其回来?更何
况,他已变得丑陋异常,今日我携你一起上山,就是要你瞧清他的真面目,好叫你对他
死心!”
   泠玉为何要杞柔对鬼虎死心?一旁的风氏兄弟也属过来之人,这种男女情结,倒算
略懂一二,暗处的聂风因曾目睹双亲情亲,亦明个中缘由。当然,最清楚明白的还是当
事者杞柔,她那双令人迷醉的眼睛怔怔的看着泠玉,泠玉的心意,她是最明白不过的!
   可是纵然她明白又如何?由始至今,她对泠玉那张俊美不可方物的脸孔从未有半分
动心!紧紧系于心头的,仅是相貌平庸,甚至可以说得其貌不扬的鬼虎!
   她坚定的道:“无论他变得怎样丑陋,我仍会等他回来,我一定会等他回来!”
   泠玉道:“那你未免太低估他那张丑脸了!你知道吗?他的脸简直无一完肤,不堪
入目!试想想,他脸上的肉会随时掉到你身上,宛如厉鬼一般,只怕你未走近已被吓昏,
又如何再续前缘?”
   泠玉危言耸听,杞柔却并未为其所唬,她犹自摇首:“不!我绝不相信这是真的!”
   泠玉眼珠一转,道:“好!既然你不信我,我如今就设法引他出来,让你仔细看个
清楚,你可别怪我对他心狠!”
   杞柔一愕,风清鹰猝闻泠玉信心十足,不期然道:“泠兄弟,你看来胸有成竹,不
知有何妙法可把鬼虎引出?”
   泠玉指着那些虎头后的四根木条,道:“风大侠,你瞧!这些木条上的血字仍未凝
结,显见新书不久,我看鬼虎还未去远,也许一会仍会折返,又或许,他根本一直躲在
附近窥看……”
   泠玉说到这里,风清鹰与风清和不由得游目四顾,在茫茫风雪之中,像有一双阴森
鬼眼暗暗监视众人,且早已看透了此番人情险恶,怨恨难平……
   
            ※          ※            ※

   泠玉看了看依旧愕然的杞柔,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接着道:“倘若他真的在此附近
的话,那么,这个方法可能奏效!”
   说话同时,泠玉蓦地挥舞手中刀向其中巨虎之头劈去!
   “刷刷刷”之声不绝于耳,泠玉当场把那个巨虎头颅劈个稀烂,瞬间血肉模糊!
   风清鹰及风清和双眉一皱,倒未想过这会如此落刀。聂风则心知泠玉所料非虚,他
早以冰心诀听出鬼虎仍在附近。
   泠玉正欲从地上拾起另一虎头,杞柔连忙上前拉着他,劝阻道:“玉,别这样!你
这样做如何对得起鬼虎?”
   泠玉用强甩开她的手,道:“柔,我今日所作全为村民安危,出师有名,别再噜嗦
不完!”
   杞柔还想拉扯泠玉,忽觉腰际被人一点,顿时浑身发麻,动弹不得,瘫倒地上,原
来是风清鹰怕她纠缠不休,遂出手制其麻穴。
   风清鹰道:“杞柔姑娘,此刻务以大局为重,此番出手实是逼不得已。”
   接着转脸对泠玉道:“泠兄弟,请快动手!”
   泠玉也不迟疑,向风雪中吆喝:“大哥,我知你就在附近,我如今高呼三声,若你
不想看着你其余虎友的头颅被劈成肉酱的话,就乖乖的出来见见大家,否则,莫怪我—
—刀下无情!”
   一边喝一边已提起另一小虎之头,继而高呼:“——一”周遭未有任何动静,风氏
兄弟互望一眼,各人紧握剑柄。
   “二”泠玉眼看四方,其实他自己的掌心也在冒着冷汗。
   聂风却在琢磨,到底鬼虎会否为救虎头而现身?他忽然感到自己父亲杀掉鬼虎的虎
友,他很应该代其父为鬼虎他点补偿,可是风氏兄弟显非庸手,他若出手相助,恐怕一
被发现后势难全身而退。
   就在此时,冷玉终于吐出第三个字:“三”跟着手起刀落,狠狠向小虎头颅砍去!
   聂风暗嚷不妙,情急之下,也不再顾虑自身安危,抓起一因雪便猛掷向泠玉的刀锋!
   其时聂风的内力虽然尚浅,但适才见泠玉劈虎头的手法仅是一般猎户的皮毛功夫,
窝囊得很,和其义兄鬼虎的身法简直差以千里,这一掷定可将其刀势遏止!
   “当”的一声,不出聂风所料,泠玉手中刀顿被震脱!
   可是同一时间,风清鹰与风清和已辨知方向,闪电拔剑向聂风所在杀去!
   
            ※          ※            ※

   金色剑柄!
   金色剑鞘!
   就连剑锋也是金色!
   他兄弟俩可有两颗金色的心?
   顷刻之间,白茫茫的雪地仿佛被两根金箭划过,箭速快若奔雷!
   聂风心知行藏败露,身形急退,正要回走,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纵有不错之轻功
底子,却并不惯于踏雪,一个踉跄滑倒地上,甫抬首已见风氏兄弟破空而至!二人在扑
眼风雪中依稀见有一团人影,风清和因始终未能瞧清人影是谁,本想收剑,岂料雪地实
在太滑,剑势在仓卒间根本无法可止!
   风清鹰则心想出手之人非鬼虎莫属,不由分说,刺中再说,剑势益超狠烈!
   两柄金剑分别朝聂风左右双臂刺去,剑速之快,显见二人是一等一的高手,聂风根
本未及站起,如何能避?
   眼看他的两条臂膀必遭二剑废掉当场,蓦地,一声刺耳尖啸响起!
   这声尖啸有如夜鬼啼哭,听得人好生心寒!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突如流星般扑至,双手一抓,紧硬如铁的双爪立把聂风一把抽
后,风氏兄弟之双剑顿时刺进雪中。
   那人更把双足向前一蹬,刚好踏着风氏兄弟之金色剑锋,接着借剑身柔韧之反震力,
双腿一弹,一个“鲤鱼翻身”,抱着聂风落到丈外。这一下连串动作,功夫干净利落,
可见来者身法诡奇快绝!
   风氏兄弟定神一看,只见来人奇丑无比,天下间除了一个“鬼”字以外,相信已没
有别个字可以形容他的丑陋,当下明白眼前是谁,齐声高呼:“鬼虎?”
   泠玉已在旁紧张大叫:“不错!是他,他就是我义兄鬼虎!”
   
            ※          ※            ※

   躺在地上的杞柔听知自己痴候十三年的男人终于出现,一颗心霎时怦怦乱跳不停,
他是否变得真如泠玉所说般丑陋?他是否消瘦了?他可还记得自己?林林种种的问题一
时之间在她的脑海不住盘旋,可是她浑身酸软乏力,众人又跃出其视野之外,只得干睁
着眼瞪着漆黑的夜空,空自为鬼虎焦急如焚!
   鬼虎并没有理会风氏兄弟和泠玉,他放下聂风,在其小肩上轻拍一下,再向前方一
指,示意他逃走之路,跟着即掉头向地上其余两个小虎头窜去!
   风氏兄弟怎会不明鬼虎此举是要夺回虎头?岂会让他如此轻易得手?当下刻不容缓,
兵分两路,向其左右包抄!
   然而鬼虎轻功快如鬼魅,明显在二人之上,倏忽间掠至虎头之前,飞快把两个虎头
挟在胁下,正想再掠到泠玉那边抢回仍在其手中的虎头,谁料风氏兄弟的双剑已然从后
杀至!
   二人所使的正是风月门独传子孙之“风月剑法”;此套剑法本由“风花“和”雪月
“两套剑法融合而成。当年风月门始祖擅使双剑,右使风花,左舞雪月,曾在武林享誉
一时,直至风清鹰一代,为求把风月剑法推上巅峰,遂将其一拆为二,由风清鹰习练风
花,风清和则练雪月。二人早已各自把这两套剑法练得滚瓜烂熟,且合使时亦配合无间,
较之一个独使,威力高出一倍!因此,二人此际二剑齐攻,来势异常急劲狠辣。
   鬼虎岂容怠慢,猛地回身把两个虎头向前方半空一抛!这一着大出风氏兄弟意料之
外,心想鬼虎本欲救回虎头,如今却为何得而复弃?心神稍分,鬼虎已一个箭步向二人
剑锋冲上,此举无异送死,二人虽觉有异,但剑势一发难收,也由得剑锋向鬼虎继续刺
去。不虞就在剑尖距鬼虎不及三寸时,鬼虎陡地足下一扭,身形立绕着风清和身边急转
至二人身后,双爪暴伸,顿时分搭二人双肩,风氏兄弟旋即怆惶急退,但风清和身法稍
慢,”啪”的一声膊上厚衣顿遭鬼虎撕破,肩胛上留下五道鲜红血痕!
   此时鬼虎才飘然掠至前方把适才所抛的两个虎头接回,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所使的
急转步法诡异得令风氏兄弟咋舌!
   风清和察看自己膊上之爪痕,想到鬼虎其实只须爪上吐劲,这条臂膀定当废掉,但
他显然对自己爪下留情,仅是略施小戒。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如此冷血,把寻常村民
的一家七口屠杀?
   风清鹰所想的则和其弟截然不同!他料不到鬼虎果真人如其名。身法诡谲如鬼,双
爪猛如虎爪,今日若要擒他,非要出尽人力不可,当即向其弟呼道:“二弟,我俩再上!”
   风清和本在犹豫,在乍闻其兄战意高昂,心忖无论如何也是先擒下鬼虎再说,于是
和其兄又再运剑如盾向鬼虎盖去,霎时间两轮金色剑圈在雪地上飞舞,一时蔚为奇观。
   可是二人虽属高手,鬼虎亦非弱者,当下又把手上虎头抛来抛去,以诡异步法在二
人之间穿来插去,单凭一人之力,竟与风氏兄弟二人斗个旗鼓相当!
   在旁的泠玉却因自知武艺低微,一直没有上前加入战圈,但见三人斗了十余招,仍
未分出胜负,心道以风氏兄弟之力,根本无法可以擒下鬼虎,推详之下心生一计,迅即
捡回给聂风震脱地上的单刀,并高举虎头喊道:“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挥刀作
势欲劈虎头。
   此计果然生效,鬼虎遥见此情此景,心下一急,霎时阵脚骤乱,风氏兄弟双剑刺来,
他为顾虑在泠玉手上的那个虎头,身形闪避略迟,两柄金剑顿时误中他胁下两个虎头,
强横剑劲当场把两虎头咂个稀烂!
   鬼虎的丑脸骤然涌出一阵悲恸之色,丑脸更丑,但来不及定神,风氏兄弟双剑又到,
惟有勉力再战下去!
   泠玉见狡计得逞,心头窃喜,遂又是把虎头高举,狡狯地笑道:“大哥,我这次是
真的要把这个虎头毁掉,你快来见你朋友的最后一面啊!”泠玉的笑容是多么的灿烂,
多么的惬意!他太高兴了,因为鬼虎如今正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将要输给他吧!
   果然,鬼虎在心神大乱之下,迭遇险招,腿上先后被划了两道剑痕!
   泠玉正欲重施故伎,蓦地,一条身影闪电扑至,一腿踢在他的手腕上,泠玉虎口一
麻,手中虎头即时脱手,那条身影未待虎头堕地,已然抢前把其接着。
   是聂风!他虽然仍负伤在身,却并未因眼前凶险而就此离去!他早已不是那种躲在
娘亲怀中啼哭撒娇的孩子!
   泠玉惊见来人是适才鬼虎打救的那名长发小孩,不禁怒喝:“小子,你好斗胆,竟
敢阻本少爷的好事?”
   怒喝声中,利刀顺势便向聂风一劈,惟他身怀的仅是寻常猎户的粗浅功夫,又怎可
与聂风偷学自聂人王的身法相比?连劈两刀,尽皆落空!
   这边厢,鬼虎于激战中瞥见聂风并未离去,且还出手相助,脸上立时流露感激之色。
   网清鹰亦见聂风抢回虎头,心中琢磨纵合兄弟之力也仅与鬼虎打个平手,如此下去
实非致胜之道,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也学泠玉般攻心为上,倘若能把聂风手上硕果仅
存的最后一个虎头一并毁掉,那鬼虎必会方寸尽失,到时要擒他只怕手到拿来!
   一念及此,风清鹰身随念动,迅即后跃退出战圈,余下其弟风清和与鬼虎继续周旋,
自己则突然回剑向聂风那边刺去!
   这一剑出人意表,风清鹰的目标众人皆见,乃是聂风手中的虎头。
   剑招势道之急就连风清和也没料到其兄会对一个虎头下此重手,真是大材小用,这
一剑是非要得手不可了。
   谁知剑至半途,聂风身影骤移,轻轻避过来袭,风清鹰这一剑竟然刺空!
   风清鹰勃然变色,想到自负必中的一剑赫然刺空,不禁恼羞成怒,心道:“啊,此
子年纪小小已有这等身法,天资何其异禀?必须以快打快!”
   风清鹰心念一转,手中金剑划个半弧,蓦地幻化无数剑花,宛如满天金色花雨,向
聂风迎面罩下。
   风清和一面与鬼虎周旋,一面朝聂风那边斜瞥,但愈看愈是惊愕,此式乃是风花剑
法最快的一式——“花雨惊风”,看来其兄是有意和这小孩一较快慢了。
   聂风只觉万点剑花迎面袭来,好不眼花缭乱,纵然负伤亦强鼓真气,身形急展,仅
堪避过万点剑花,但这引起原来仅是扰乱前奏,在那袭来之剑花深处,忽然一柄金剑如
惊风般直向他手中的虎头捣去。
   这一剑,才是真正的——惊风!

fire 发表于 2005-11-14 19:04:25

这一道惊风来势之急,就是有不错轻功底子的聂风亦再难闪避,风清鹰只一意欲毁
虎头打击鬼虎,本无要伤这手无寸铁的小孩之意。因此聂风只要任他捣毁虎头,自身必
定无恙。然而在此毫发之间,聂风念到鬼虎若失虎冻定倍添神伤,心中不忍,偏不信自
己救不了这个虎头,于是不敢怠慢,小脚急动,身形向后飞快倒退,满以为退出丈外待
他剑势一老,便可借身避过!
   谁料这一道惊风既是风花剑法最快一招,全因为其剑势可以愈使愈快,眨眼间二人
一追一退,已至丈外一块平滑如镜之冰地。聂风此时因身上之伤渐呈不支,但“花雨惊
风”在平滑地上更趋急快,突然已逼近咫尺!
   风清鹰心中暗喜,没料到“花雨惊风”在此地上简直如虎添翼。眼看尚有尺许便可
刺中虎头,就在此时,由于地面过于平滑,他脚下一个踉跄,剑势一偏,竟误向聂风的
胸膛刺去。
   风清鹰一惊,他堂堂门主如非必要,怎可伤此小孩?只是剑势太急,就连他自己亦
抽手不及,这一剑,势必刺穿聂风的胸膛!
   就在生死存亡之间,霍地一条快绝的身影撞向聂风,把聂风撞出丈外,剑势直刺在
那人身上,当场血花四溅!
   来救聂风的人正是鬼虎!只见风清鹰那柄金剑已深深戳进其胸膛内,看来痛楚已极,
他却不哼一声,好一条硬汉!
   风清鹰不虞此剑会刺中鬼虎,心中一怔,鬼虎乘其一怔之间,虎爪暴然伸出抓着他
握剑之手,运劲一扭,当场把他的手扭断,风清鹰痛得呱的一声惨叫,鬼虎顺势再添一
掌,他的人和剑迅即如断鸢般倒飞至丈外雪地,翻滚呻吟,可知他并不如鬼虎般可以忍
受痛楚。
   鬼虎亦不好过,血不断从其创口淌下,他的胸膛急速起伏,显见受伤之深,翻滚中
的风清鹰对站于另一边的风清和道:“二弟,要擒下他如今正是千载良机,快!”
   但风清和居然没有丝毫反应,呆立原地!
   就在风清和发呆刹那,一条人影忽从旁杀至,刀光一闪,向鬼虎背部偷袭!
   鬼虎未及回复,这一刀顿时劈进他的背门,鬼虎转脸一看,偷袭他的人竟是泠玉,
双目霎时闪过一丝悲怆之色。
   若论武功,泠玉根本毫无资格动手,但他却乘人之铖,而且还毫无悔意,恃势道:
“大哥,你下了黄泉别要怪我,只怕你所做的事天地不容!”
   谁个天地不容?鬼虎没有出言辩驳,仅是凄然苦笑,泠玉正欲举刀再劈,此时聂风
已然抱着虎头再上,也不理会鬼虎还有能力反抗与否,情急之下催动全身功力直贯右腿,
狠狠往泠玉胸膛一蹬,立把他踢飞老远,当场昏厥!
   聂风连忙察看鬼虎的伤势,只见他在严寒下大汗淋漓,背门的刀伤源源淌出紫血,
心知泠玉刀上淬有剧毒,他此行是誓取鬼虎的命而来,忙在鬼虎背门数个大穴一点,阻
毒性蔓延,接着对鬼虎道:“叔叔,你可还走得动?”
   鬼虎并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仰天大叫一声,宛如一头向天地控诉的厉鬼,
似在狂催全身真气,倏地虎爪搭着聂风,拉着他闪电消失于风雪之中。
   风清和一直呆然站立,在地上的风清鹰问:“二弟,你在干什么?难道你忘了杀父
之仇?”
   风清和依旧缄默,口角却渗出一道血丝。原来他适才与鬼虎周旋时腹中早吃一爪,
虽然鬼虎爪下留情,没有取其性命,他此际亦受创难追!
   偌大的雪地中,除了余下受创的风氏兄弟和昏去的泠玉外,还有软卧不远处的杞柔。
   泪,正从她那双明眸中涔涔而出,可是……
   当年曾为她抹泪的人,又再次离她远去了……
   
            ※          ※            ※

   人在哭
   风雪缠绵。
   缠绵得像是一个痴情女子的眼泪……
   在茫茫风雪之中。
   人和鬼,可还知道自己该魂归何处?
   鬼虎拉着手抱虎头的聂风跑了足有半个时辰之遥,终于跑至雪岭深处一山洞前。这
山洞位处一雪丘之后,隐蔽非常。鬼虎跑至洞前已呈不支,拉着聂风一起翻滚进洞中。
   洞内,是一片无底的幽黑,黑如游魂野鬼所处的漆黑幽冥。
   鬼虎正是活在这冥中的一头不见天日的鬼。
   聂风但觉浑身湿湿黏黏的,极不自在,用手抹了一点凑近鼻子一嗅,只嗅得一阵浓
烈的血腥味,看来是鬼虎的血流到他身上所致。
   他连忙在鬼虎背上一摸,触手处是一条深长的刀痕。泠玉这一刀,劈的竟是如此之
深……
   好深好狠的一刀!
   鬼虎在黑暗中痛苦呻吟,聂风随即摸黑在地上捡拾一些枯枝,再从腰间取出火摺子,
他虽然明白生火或会招引敌人注意,然在这一年四季满天飞雪之地,要凭火寻至绝非易
事,于是火光一燃,洞中一亮。
   聂风不由得惊骇当场!洞中遍地都是鬼虎的血,但最使聂风惊骇的是,这个山洞赫
然挂满,布满了蛇尸体,甚至鬼虎如今亦倒卧在一大堆蛇尸当中。
   这些蛇尸看来存放了不少时日,因此地位处严寒,未有腐烂。
   这里,竟然就是鬼虎栖身的家。
   聂风定定看着眼前的情景,看着想着,两行泪不禁掉了下来。
   自从家破后,聂风一直孓然一身,天涯流落。他想,自己可算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
子了,今天方才发觉,有家可归又如何?
   鬼虎,他是多么的孤立无援!他拥有一张如鬼魅般的容貌,被逼远离人群,活在这
荒芜的雪地中,他甚至连天涯流落的机会亦没有,他只能与虎为伍!
   也许,只有老虎,才不懂得取笑他的丑陋。
   天道何以如此不公?他那个不中用的义弟居然还领他的敌人前来擒他!他为何不给
这个义兄半丝喘息余地?
   陡地,一直面如死灰的鬼虎半张眼睛,虚弱地指了指地上一条蛇尸的七寸之位。
   聂风不明所以,于是把其中一条蛇的七寸之处撕开只见当中有一颗类似肝胆之物,
顿时明白这是蛇胆,遂连忙挖下数个蛇胆,喂给鬼虎服下。
   鬼虎服过蛇胆后,精神稍复,但适才在中毒下强运真气逃亡,中的毒已深入五脏,
此刻浑身酸软乏力,就连坐起来也感困难,逼于躺在蛇尸上运气调息,不一会,忽地
“哗啦”吐出一口毒血!毒血紫而冒烟,毒性非同小可!
   “叔叔,你没什么吧?”
   鬼虎摇头,又歇了半晌,颓然道:“你……名字……?”
   聂风这还是首次听见他话声,只觉他说话似甚艰难,像鼓足全身力气才能吐出一些
若断若续。简单的字,浑不成句。声音且异常沙哑低沉,俨如老虎学说人话,令人听来
毛骨悚然,好生心寒。
   聂风答道:“我叫聂风”
   鬼虎并没再说什么,却是静静的看着聂风,看着这孩子刚留下的两道未干泪痕,似
要为这两道泪痕寻出端倪,可惜看了良久,不单他的身子乏力,就连双目也感乏力,不
知不觉昏睡过去。
   
            ※          ※            ※

   翌日,当聂风睁眼的时候,鬼虎已比他他先醒过来,正背向他面壁盘坐。地上布有
数滩紫血,看来鬼虎昨夜虽然昏睡,内息仍不住自行调运,把体内残余毒血尽数逼出。
   他因身上要害中了一刀一剑,受创非轻,故始终全身发软,若非耗尽九牛二虎之力,
恐怕也未能再坐起来。
   聂风一坐而起,鬼虎立有所觉,却未回首,不知因为无力,抑或无心?只见鬼虎身
畔正放着聂风昨夜拼死亦要保存的小虎之头,虎头伶仃,鬼虎的身影更伶仃。
   聂风望着他那可怜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下一片侧然。
   陡地,鬼虎张口道:“你……虎……皮……怎得……来?”
   聂风一愣,没料到鬼虎一张口便相问此事,却也不欲隐瞒,直言道:“是……我爹
给我的!”
   鬼虎霍地回头,侧脸一瞄聂风,满目凝然,不再多话。
   要取虎皮,当然须杀虎,连三岁小孩也懂的道理,鬼虎怎会不明?若鬼虎忿然相斥,
痛哭一顿,聂风倒会好过一点,如今鬼虎如斯凄戚,反令聂风不安,遂道:“叔叔,我
爹……他……他是……”
   他很想告诉鬼虎自己的父亲是个疯子,却又欲语还休,只得道:“对不起……”
   鬼虎不怒,反问:“因……此……你……阻我……义弟……毁头?”
   聂风满以为鬼虎并不太懂人情世故,孰料自己昨夜因内疚而出手救回虎头的心意,
鬼虎完全猜透,不禁讶然点头:“正因如此,你也拼死为我……挡了那风大侠刺来的致
命一剑?”
   鬼虎没有回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聂风所说的仅是其中一个原因,鬼虎心中却另有一个原因。一个十分特别的原因。
   就是这样,聂风便留在洞中和鬼虎一起运气疗伤,直至黄昏,他给聂人王所击之伤
几已痊愈,可是鬼虎的伤势却进展不大,看来在短短数日内未必伤愈。况且毒血虽去,
毒性未去,身躯依然软绵无力,仅可作点轻微动作,聂风于是自告奋勇,替鬼虎埋掉那
个小虎之头。
   这山洞公似乎极具隐蔽之地利,泠玉及风氏兄弟并未寻至,二人也大可安心在此继
续逗留。只是因寒交煎,聂风也不理会那些蛇尸如何可怖,捡了数条褪皮烤之,但觉肉
香四溢,便与鬼虎一同大嚼蛇肉。
   聂风终究不惯啖蛇,吃时一直战战兢兢,鬼虎却而不改容,仿佛早已习以为常,这
些蛇尸本来便是他的家常便饭。
   聂风把他的食相看在眼里,不禁鼻子一酸,他本应尽速去找回聂人王,但目下鬼虎
伤势未愈,即使是过路人也不能见死不救,何况鬼虎这回重伤是为自己挡了那一剑,他
断不能就此不顾而去!
   他暗暗决定,必须在这期间照顾鬼虎,直至他功力尽复后方才离去。然而,鬼虎除
苏醒时和他谈了数句外,便绝少再张口说话。
   聂风心想,或许鬼虎不愿多话,皆因他每次说话都必须出尽全力,令人听来也为其
感到辛苦,且现下在疗伤期间,这等说话之力,还是可省则省。聂风同时发觉,鬼虎原
来并没有正面看人的习惯,他一直都是侧着脸看聂风,不知是因久未见人而感害臊,还
是也自觉面目狰狞,生怕会吓坏人?究竟他的脸为何会变得如此丑陋?他为何说话困难?
这个孤单而丑陋的男人,背后到底藏有多少辛酸往事?
   聂风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问,不过,他看见鬼虎在调息之余,竟无聊地以指头在
地上的砂石中勾勾画画。
   这个男人,一个字儿也没说,手指却是写了又写,似在勾划着他的一些心事……
   聂风好奇一瞥,只见他写的竟然是“主人”二字。
   想不到他主人的影响如此深远,他的敌人固然对他永志不忘,但是他的仆人鬼虎也
如斯忆念他,于受伤的当儿仍在写着“主人”二字。
   他的主人单人匹马力挫十大门派,武艺盖世可想而知,可是那份“一夫当关,万夫
莫敌”的气概,是否又更使人欣赏、佩服?但鬼虎主人早在八年前忘故,他也不用如此
忧悒,聂风看着地上的字,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主……人?叔叔,你想念你的主人?”
   提及主人,鬼虎死鱼般的目光骤现一种兴奋之情。
   聂风道:“能够令你这亲追忆思念,你的主人除有过人之处,也一定待你很好!”
   鬼虎没作声,丑脸上却浮现引主为豪之色,似在回忆着当年跟随其主人的那段日子。
   聂风道:“可惜事隔八年,你也用不着终日介怀,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啊!”然而,
倘若还未有真正过去的呢?那么,又是否更值得怀念?
   鬼虎凄然一笑,半晌,居然打破沉默,道:“他……无名……无姓,死……与……
不死,没……分别……”
   无名无姓?聂风愈听愈觉悟迷惘,鬼虎的主人武艺超群,本应名动江湖,怎会无名
无姓?莫不是早看透江湖纠纷,宁愿无名无姓于江湖?聂风没有再问下去,他发觉鬼虎
已不在写着“主人”二字,而是在勾划着一些脚印。
   细看之下,这些脚印似是一些轻功步法。
   鬼虎指了指那些步法,示意聂风照着来练。聂风更摸不着头脑,但横竖在这洞中闲
极无聊,也乐得依其所示去练。
   谁知跟地上的步法踏了数踏,转了数转,只觉这些步法看来简单,每一步却变化无
穷,最大的变化乃在习者于毫发间只要足下一扭,身形便可急转,较诸他偷学自聂人王
那种只管求快的轻功,层次自是不同,当下大喜道:“叔叔,这些步法很精妙啊!是谁
教你的?”
   鬼虎毫不迟疑,答:“主……人……”
   聂风一怔,鬼虎的主人能有如此神妙的步法,确是厉害得很!难怪十大门派要联手
围剿他,想必是盛名招妒!
   他其实自少极爱习武,只是遭聂人王多方禁制,此刻乍遇如此高深步法,简直喜极
忘形,爱不释手,沉醉地习练起来。
   鬼虎在旁瞧着聂风,瞧着这孩子那而纯真的表情,忽然记起了一个人——他的主人!
   这个世上,没人不怕不笑他的丑脸,惟独他主人初睹他这张丑脸时,反流露无限怜
惜,正如昨夜他乍遇聂风,他在这孩子的脸上也找到和其主人相同的怜惜神情。
   难得他还是个小孩!
   这正是鬼虎舍命相救聂风的另一原因!这孩子令他想起他的主人!他怀念他的主人!
   一念及他的主人,时光仿佛回溯到久远的从前,眼前的聂风亦逐渐模糊起来……
   鬼虎还记得,十三年前的自己,本是居于此带村落的一名寻常青年,除了生来指力
惊人,长相却异常平凡,混在人丛之内,简直面目模糊,谁也不会把他轻易认出来!
   但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却有一个俊美不可方物的义弟——泠玉。泠玉面如冠玉,
外表正直,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能言善道,故一直深受村民爱戴。
   本来兄弟俩并没什么冲突,鬼虎素来安份守已,甘于平凡,一切锋芒皆由泠玉占尽,
毫无怨言,可是,忽然有一天……
   泠玉向村长女儿杞柔求亲,杞柔原与他两人青梅竹马,她的答复非常直接!她只坦
白道出一直藏于心中的一句话,她喜欢的是泠玉的义兄——鬼虎!
   正因为这一句话,这一天,终于……
   想到这里,鬼虎全身不禁一抖,手心冒着冷汗,瞿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不愿再想
下去!一切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句话,都是因为那一天……
   世上并无不劳而获的事,习练轻功步法亦非一朝一夕可成,聂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且自觉小孩毕竟腿短,故更在将勤补拙,于是不断地练个不停。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鬼虎为何会以步法相授,不过困在专心苦练,也无暇多想。就在
他留在此洞中的第二夜,他终于明白了。
   因为,当他正烤着蛇肉,预备晚膳的时候,霍地,赫然有一头巨熊冲进洞内!
   聂风虽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畏之小孩,如今乍见此头巨熊,亦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头巨熊高逾丈五,爪长半尺,比鬼虎那头冰川巨虎还要硕大,张牙舞爪,馋涎欲
滴,显是为烤蛇的肉香引来。
   巨熊看来异常饿,穷凶极恶,行动亦甚敏捷,甫见洞中二人,先向烤着肉的聂风狂
噬过来。
   鬼虎连忙鼓起一口气嚷:“步……法……”
   聂风乍听上即时明白,迳使鬼虎所授之步法,足下一扭,身形急转,步法虽然生疏,
却已可贴着巨熊的身躯赶到其后!本来鬼虎不便于行,巨熊若要袭击他实易如反掌,但
聂风既然急窜,撩起它的兽性,遂发足穷抓聂风。
   巨熊的行动虽不及聂风刁巧敏捷,但恃着身躯庞大,一步抵他四、五步,转瞬间,
一童一兽追到洞口,此时鬼虎突又叫道:“左……十……步……”
   聂风心知鬼虎是在暗示些什么似的,但究竟是指洞内左十步,还是洞外左十步?也
是不容细想,仓促间,惟有先奔出洞外左方!
   甫一奔出洞口,巨熊尾随杀至,蒲扇般大的熊掌顿向其小脑砸下。存亡之间,聂风
不顾一切遽施鬼虎的步法一转,无意中同时使出聂人王的轻功。
   鬼虎的急转步法本已能令自身意转,如今意外地加上聂人王以快见称的快步,快上
加快,转上加转,聂风霎时人化一阵旋风,这股旋风快如闪电,就这样贴着沿左雪壁前
卷十步。
   聂风旋到十步之位,还未及弄清楚自己适才为何会身化旋风,已惊已眼前是一片绝
壁尽头,更未见有任何异状,猜疑暮莫非是右十步?当下暗叫不妙,与此同时,那头巨
熊正向聂风所站的十步之位扑来,聂风身后就是绝壁,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巨熊攫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聂风走投无路,把心一横再度急旋,身形又如旋风般反向巨熊
胁下空隙冲去!
   “嗖”的一声,聂风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斯的快,居然轻易冲过巨熊胁下,旋至其身
后七步以外。
   同时间,巨熊冲势难收,已踏在适才聂风所立的十步之位,蓦地“隆”然巨响,巨
熊足下的雪地赫然崩塌,露出一个宽若六、七尺的大穴,巨熊脚下骤空,再无立足之地,
霎时,庞大的身躯便直堕深穴之中,听其惨嚎之回音,这个洞穴似乎很深。
   很深,深不见底。
   纵使冰雪严寒,聂风仍难免抹了一额汗,幸得先前鬼虎早传他步法,否则单以聂人
王的轻功,根本无法可引这巨兽堕地洞穴。
   他再步近洞穴细察,但见雪下藏着一些枯枝,猜想鬼想可能于偶然下发现这个深不
可测的洞穴,遂以枯枝编成一个纵横交错的树网,并将之架在穴上,当冰雪愈积愈厚时。
洞穴表面便形成一片薄薄的雪地,仅可容人踏过而不裂,倘若遇上庞大的野兽,势必难
以负荷而倒塌,显见是个陷阱!
   在这片雪地求生,纵然鬼虎身怀绝艺,兼且与虎为友,仍有其他凶猛异兽来袭,为
防万一,早设下这个陷阱,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聂风深深吁了一口气便跑回洞内,鬼虎已闭目调息。
   聂风问:“叔叔,你早知此带有这巨熊存在,因此传我步法?”
   鬼虎“嗯”的应了一声,继续道:“还要……两天,我……才……痊愈。”
   他说着张开眼睛,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些图像。
   看清一点,鬼虎画的竟是一些熊、狼的图像,当中更有三十六点穴,聂风不由一愣:
“穴位?这是野兽的穴位,猛兽也有穴?”
   鬼虎无言点头,这两天内他能否顺利痊愈,便要看聂风如何应付了。
   聂风能在危急间把鬼虎所授的急转步法,与家传轻功融汇为一,身化旋风,自创一
格,已令鬼虎十分讶异,但最令其讶异的,反而是这孩子那惊人的毅力,他竟然彻夜不
眠,孜孜不倦地钻研那三十六点兽穴。
   鬼虎原预料聂风能领会其中神髓五成左右已敷应用,岂料经其通宵达旦苦研,早把
所有穴位捉摸通透,记心与悟性之强实属罕见,美中不足的是内力尚浅而已。
   不过在继之而来的这一夜,聂风并无用武之地,因为并没有任何猛兽或狼群侵近,
一切相安无事。
   可是,就在鬼虎疗伤的最后一个黄昏,聂风忽闻洞外传来一阵异声。鬼虎依然在闭
目调息,正处于疗伤的最后紧张关头,聂风也不打算骚扰他,于是便独自踏出洞外一看,
谁知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一条黑影正从五丈开外一步一步逼近,却并非什么巨熊猛兽,而是一头比任何
猛兽更凶猛的猛兽,他的爹——北饮狂刀聂人王!是聂人王!
   这山洞本藏于一雪丘之后,等闲不易发现,聂人王却不知何故会绕过雪丘。最可怕
的还是,雪饮刀上仍残留未乾血渍,不知他刚才又杀了什么东西,此刻他双目通红如火,
足见杀意未平,疯态依然。若聂风给他瞧见或许尚能幸免于难,但负伤的鬼虎势难逃出
生天!
   这一惊非同小可,聂风也顾不得鬼虎在紧张关头,急忙跑回洞内惊呼:“来了!”
   鬼虎双目一睁,他和这孩子相处的时日虽短,亦知其甚少惊惧,只见他如此慌张,
尽管伤势尚存一丝未愈,也先把正运行全身经脉的气息所摄,问:“野兽?”
   聂风忙不迭摇头道:“不!不是野兽!但比野兽更可怕万倍!是我爹!”
   鬼虎一怔,天下孩子全都怕爹,怎么这孩子会怕得如此要命!他的爹到底是谁?未
及深思,洞口地上乍投入一条欣长人影。聂风反应奇快,连忙把鬼虎推向洞壁一深深陷
下之处,以蛇尸将其重重覆盖。
   就在此时,聂人王已踏进洞内!
   但听他喉头发出一般疯兽般的喘息,恍如沉雷迭响,一双眼珠血丝贲张,浓烈杀意
迅即笼罩整个山洞,使人窒息。
   聂人王目如鹰隼,一眼已发现洞中的聂风,也不和儿子说半句话,只大步直冲洞内
深处!
   聂风并没阻挠,事实上,也不知如何阻挠!
   聂人王甫闯洞中深处,厉目即时四顾,目光在每个角落肆意狩猎,似乎一发现猎物,
便要当场展开屠杀!
   谁是他的猎物!
   过了良久,聂人王眼中涌起极度失望之色,索性紧闭双目,气冲冲坐到地上!他一
坐,身上杀气更炽盛张狂,激荡得洞壁沙沙作响,聂风简直喘不过气!
   蛇堆中的鬼虎终于明白聂风何以会如斯害怕;回想跟随主人的那段日子,自己见的
武林高手已是不少,却从未有人能散发如此骇人的杀气!这股杀气蕴含无限疯狂怨恨,
仿佛杀气的主人和他手上那柄刀之存在目的,就是为要杀尽天下万物一般!
   聂风根本不明白老父为何会在误打误撞下,绕过雪丘寻来此处,更不明白他为何又
会猝地坐下!
   两父子没有任何言语,聂风亦不知该说什么,惟恐一言之失,又会使聂人王如上次
般疯上加疯,狂上加狂!
   洞内,忽然一片死静,静得可怕!
   在洞内来回轻荡着的,只有——聂风急速的呼吸声。
   聂人王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
   对了!是呼吸声!
   聂人王在听呼吸声!
   本来以鬼虎这样一个高手,呼吸声未必易觉,不过,聂人王也是高手!高手中的杀
手!
   他陡的双目一睁,楮光一闪,狂暴目光如箭般射向鬼虎藏身的那堆蛇尸上,跟着一
声不作,猛然抽刀向蛇尸丛中劈去!
   事出突然,聂风立即上前阻止,可是已来不及!
   谁料聂人王刀劈至中途,那堆蛇尸赫然纷纷如飞剑般向雪饮刀锋迎去,硬生生把雪
饮刀势阻截,无数蛇尸登时给刀劲震至稀烂翻飞诡异非常!
   就在满洞蛇尸翻飞之际,一条人影从洞壁凹陷处电射而出,向着洞口奔去,此人正
是鬼虎。
   聂人王微微一愣,咧嘴狂笑道:“哈哈!老子早在廿丈外已强烈感到此处藏有高手,
果然没错,杀!”
   到了这刻,聂风总算明白聂人王为何曾寻至此隐蔽山洞,他是凭借本身野兽般的本
能,找出鬼虎所在。
   杀声震天!聂人王杀人并不问青红皂白,亦不理对手伤势如何,他飞快地从后穷追
鬼虎。
   鬼虎本在紧张关头,只是见鬼虎适才一刀来势之劲,根本无法躲避,惟有忍着伤强
催内力推动蛇尸空群迎袭,自己则发力朝洞口跑去,可是由于妄动真气,内息一滞,伤
上加伤,奔至洞口又呈不支倒地!
   但聂人王已经杀到,见这个倒下的高手如此丑陋也是一懔,但无论多丑亦要杀!正
要举刀,同一时间,聂风闪电窜于其前,拦道:“爹,不要……”
   聂人王未给他把话说完,暴喝:“你武艺原偷学于我,要阻我谈何容易,滚!”
   右腕一扭,以刀柄重重击向聂风胸膛,聂风不虞有此一着,顿被击倒一旁!聂人王
笑道:“嘿,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若有本事便亲手制我!”
   说着再不迟疑,又举刀向鬼虎迎头斩去!
   这一刀凌厉无匹,鬼虎伤上加伤下根本无从反抗,只得望着聂风,高叫:“穴……”
   一声鬼叫,聂风就在鬼虎等死之瞬间,霎时明白他这个穴字之意,于是遽使他别创
一格,二合为一的步法,人如旋风般贴着聂人王身躯急转!
   聂人王万料不到儿子所使的步法并非源于自己,为之一怔,手中刀却未有半分迟疑,
仍向鬼虎力劈而下!
   但聂风的身法迥异难测,倏忽间竟转到聂人王右侧,小指一戳,便以鬼虎所授之兽
穴法向其父右胁一点。他所点的穴位并非一般正宗穴位,怪诞非常!聂人王自恃内力强
横,量他也制已不住,索性由他乱点,谁料身上从没想过的部位被其一点,以儿子小小
内力,竟令他右臂一麻!
   一麻之下,刀势一偏,雪饮澎拜的刀势顿劈在鬼虎身旁,直窜洞外的小雪丘上,
“隆”然一声巨响,登时把那个雪丘轰个四分五裂!若此刀劈在鬼虎身上,必定血肉横
飞,死无全尸!
   聂风没料到本用以对付猛兽的点穴法,对聂人王竟然奏效,心中窃喜,也不知是因
为老父本来便是一头猛兽中的猛兽,还是这套穴法根本便是一门极为高深的武学?
   无论人和兽,尽皆要受制于它!
   这套点穴武学,鬼虎当然亦是师承其主,其主人武艺之高深渊博可想而知!
   聂人王见儿子令自己出刀失准,怒叫:“小子!你敢造反?”
   正想劲聚右臂再劈鬼虎,鬼虎又嚷:“三……十……六……”
   聂风明白鬼虎是要自己用兽穴法尽封老父全身三十六穴,不由得一阵踌躇,但亦知
若不制住父亲,鬼虎今日势必死于他的刀下,于是不再多想,即时出手!
   就在聂人王劲聚右臂的当儿,聂风已飞快点了他三十六个大穴,可是以他小小内力,
怎可制牢聂人王?聂人王仅觉全身一软,刚要倒下之际,雄厚内力复再冲破被封穴道要
站起来,鬼虎忙嚷:“再……点……”
   聂风惟有再点,聂人王刚冲开的穴道又被封锁,更是怒不可遏,一边欲提气抗衡一
边悍然吆喝:“小子!你敢再点,我立即宰了你!”
   聂人王但觉浑身逐渐酸麻,此时尽管多使劲亦再难冲破制肘,顷刻怒火中烧,兽性
大发,不住狂叫呐喊,一时间叫声响彻整个山洞,震得洞壁砂石簌簌落下,整个山洞似
将倒塌!
   聂风并没给他的撕天狂嚎吓倒,他依然不断来回在聂人王的身上点着,直至聂人王
内力尽失瘫坐地上,直至聂人王嚎叫的气力亦不继,他才放手!洞内又回复死寂!
   他呆立原地看着这个向来兽性难驯的父亲,想到他今日竟然会栽在自己手上,简直
难以置信。
   聂人王内息衰竭,胸膛一起一伏,狠狠逼视聂风,像是要把儿子吞掉一般!鬼虎勉
力站起,一步一步的接近这头疯兽,他嘴角渗出血丝,伤势又再加深,这伤,真不知到
何时何日方能痊愈?
   他仍是强自支撑,蹒跚地步至聂人王跟前,一双眼珠瞪视着他,一字字问:“是……
你……杀……虎?”
   聂风私下一懔,似预感他会干些什么,连忙站近老父身畔。
   聂人王狂性难收,无所畏惧,鼓起一口气,凛然答:“不错!是我聂人王杀的又怎
样?”
   鬼虎听后脸色陡变,顿时运起仅存内力,举爪便要向其脑门砸下,欲把它砸个爆裂,
可是同时间眼角一瞟其身旁的聂风,像要作势欲挡,又回看那目光如炬的聂人王,虎爪
竟然凝留半空,良久良久,忽然撒爪,缓缓道:“我……内……力……不足,罢……了……”
   说罢走到半丈之外坐下,低首不语。
   他说的可是真话?
   聂风凝视鬼虎,清澈的眸子不期然泛起一丝感激之色。
   
            ※          ※            ※

   本来死寂的山洞,多添了一个不速之客——聂人王,再难死寂。
   聂人王喉头经常发出兽性般的喘息,急速而沉重,令整个山洞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
力,聂风与鬼虎同感惴惴不安!而鬼虎因在最后关头妄动真气,如今又要重新调息,约
需一昼夜方能复元。
   故此,两名大人如今均是不能动弹,仅得聂风一个小孩在旁守护,他为防再有别的
猛兽或其他人等来袭时束手无策,索性把鬼虎和老父移往那洞壁深处,若有风吹草动,
便立即把二人用蛇尸覆盖。
   再者,聂风素知老父内力霸道无伦,惟恐时间一久,他会自行冲开穴道,于是待休
息一夜后,翌晨终决定再行封其穴道,以策万全。
   头一回以此兽穴法制服聂人王乃因情急所需而毋庸细想,如今形势非急,聂风一边
点,内心一边感到歉意,毕竟,聂人王是他的亲生父亲。
   聂人王亦感儿子对自己的留手,嘿嘿笑道:“小子,你不是早说过要阻老子杀戮吗?
若真是这样便使劲点,否则便非男子汉!”
   聂风亦不容情,立时重点两遍。
   聂人王哈哈笑道:“好!大义灭亲!不愧男儿本色!可惜你仍未有救天下苍生之实
力,制我仅止一时,我看你能制我多久!嘿嘿……”
   聂风看着老父那张狂态毕露的笑脸,一片担忧之色,就在此时,突听洞外传来一些
微不可闻的异声,同时间,聂人王的笑容转趋僵硬,似亦听闻了这些异声!
   聂人王原亦曾习冰心诀,只是荒废太久,一颗心又不如自己儿子那般冰清,故冰心
诀之修为一直次于儿子,不过也非等闲,听闻异声亦不足为奇!
   三人之中,只有鬼虎没有察觉,他并没习什么冰心诀!
   聂风连忙用冰心诀静心一听,私下一愣,回望老父,他的讶异绝不比儿子逊色!
   此异声竟是一些胡琴之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随着风雪送来,琴音似有似无,若隐
若现,无限低回,聂风虽是小孩,也可感到琴音所含那股苍凉落寞之意,心中奇怪,这
个操琴人何以会在这偌大的雪地操琴?
   更奇怪的是,此人操琴竟是朝着山洞这方而发,似在向原本居于洞中的鬼虎一抒落
寞情怀,但因距离太远,琴音又极轻,操琴者似又不想鬼虎及其余人等听见身身此番苍
凉,心境异常复杂无奈!
   只是,操琴者也许未能预料,自己的琴音巧遇上聂风及聂人王的冰心诀,一切愁绪
无所遁形!
   此是,鬼虎亦发觉聂风二人在全神聆听,神态有异遂问:“什么……事?”
   聂风道:“是琴音!我俩听闻一些胡琴之音!”
   鬼虎乍听此语,脸色陡喜,不可置信地道:“胡……琴……之音?是……是……他!”
   聂风自遇上鬼虎以来,除提及他的主人外,就不曾见过他如此兴奋,如今他面上又
露出相同的雀跃,莫非……这个在雪地操琴的人会是他的主人?可是,他的主人不是早
已辞世的吗?
   就在狐疑之间,聂风忽又听见琴音渐渐消沉,愈转愈缓,愈转愈轻,终于,一曲冉
冉散尽,恍如一个显赫一时的薄命客的最后一声嗟叹,黯然曲终魂断……
   鬼虎罕见地关切,问:“他还……在操……琴?”
   聂风摇首道:“不,琴音消失了。”
   鬼虎目露异常失望之色,低下头,断断续续的深吟道:“他既退隐,又……何必……
舍不下……我?何……必?何……必”他喃喃自语,聂风还是首次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
   聂人王却一直默然不语,自听闻琴音后,他竟是出奇的沉默,喉头的喘息亦不复见,
相反脸上却流露无限苍凉,这阵落寞的琴音像是勾起了他一些不愿记起的回忆……
   他也曾是群刀之首,他也曾退隐归田!可惜,“扬名立万”本已极难,“埋姓退隐”
更是难上加难,到头来一切事与愿违,今日落得如此疯狂收场,岂是始料所及……
   陡地,聂风脸上骤变,像又听闻一些声音,鬼虎忙问:“琴……音……回……来……
了”聂风道:“不是琴音,是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
   语声方歇,迳自展身跑向洞口看个究竟。
   鬼虎乘他极目远眺之际,斜睨聂人王,道:“聂……风,三耳……聂风,好……名
字,如今……已鲜有……如此……热心的……人……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本在苦思的聂人王给他如此打扰,顿时横他一眼,但向来
疯狂的目光也不免流露少许以子自豪之色。
   聂风在洞口遥望一会,只见两条人影从远至近而来,逐渐可以辨清容貌,赫然是鬼
虎的义弟与那个杞柔姑娘!
   二人已步至距洞口十数丈外之地,但本来在遮掩洞口的那个雪丘早给聂人王一刀轰
碎,洞口势必被泠玉发觉。
   聂风奔回洞内,道:“叔叔,糟了,你义弟来了。”
   鬼虎为之变色,道:“只……他……一人?”
   聂风道:“不单是他,还有杞柔姑娘!”
   鬼虎乍闻杞柔亦至,丑脸登时益发难看,道:“她……也来……了?不……我们……
先避一避……”
   聂风见他竟不怕泠玉发现后去通风报信,反害怕再见杞柔姑娘,也是一怔,但亦如
他所言,跑往洞口抄了一团雪把洞中火堆扑熄,跟着对聂人王道:“爹,对不起了。”
   旋即封了聂人王的哑穴,只因怕他会突然无故狂叫,误了鬼虎。
   聂风接着再以残余蛇尸堆在鬼虎及聂人王身处的凹陷之处,自己也一头钻进二人之
间,刚刚把蛇尸覆妥,泠玉和杞柔便走了进来!
   原来上回夹攻鬼虎以后,风氏兄弟各有所伤,立遣属下赶回风月门召集过百精英,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于昨午抵达此雪岭山腹,为免费时失事,风清鹰便和门众在山腰驻
脚,再委熟悉地势的泠玉深入雪岭之中先行搜寻,待发现鬼虎行踪便即来通报。而杞柔
虽不屑泠玉所为,但因挂虑鬼虎,也甘愿与他联袂找寻,心忖先找着鬼虎再作打算。
   
            ※          ※            ※

   泠玉看来十分疲倦,甫进洞便即倒坐地上,杞柔刚徐徐坐在一旁,突听泠玉“哗”
的一声,原来他瞥见洞中满布蛇尸,吓了一跳,看真点便知全是死蛇,奇道:“咦?这
山洞怎会有这么多的蛇尸?”
   杞柔道:“玉,这儿很可怕,我们还是走吧!”
   泠玉道:“我们在这雪地已找了他一昼一夜,绝不能功亏一篑,好歹也在这里先歇
一会再找!”
   杞柔劝道:“玉,罢了!鬼虎毕竟是你义兄,你又何苦如此待他?”
   泠玉扳起面孔道:“嘿,义兄怎样?他屠杀村口老李一家七口,嗜杀凶残,人人得
而诛之,我虽与他结义金兰,但此惨剧是我亲眼所见,试问大义当前,我又岂能坐视?”
   泠玉此语一出,蛇堆中的聂风顿觉左右两旁的鬼虎及聂人王身子同时一颤,足见二
人心中有数,但颤抖最烈的还是鬼虎,也许只因他蒙上不白之冤。
   杞柔一听泠玉提及大义,花容一沉道:“大义当前?我看未必!你如此不遗余力,
不过是想得到风氏兄弟那笔一万两白银的赏金罢了。”
   泠玉狡辩:“那笔赏金并非主因,不过我既行仁义,受之不愧!”
   杞柔道:“即使你并非全为钱财,但你可还记得当年结义之情?你俩本来无父无母,
二人相依为命,那一年村里闹着荒,谁也无法兼顾你们两个小孩,你俩又只余下两个馒
头,你吃掉自己那个馒头后还在抱着肚子喊饿,鬼虎看着不忍,便把自己仅余的馒头给
了你吃……”
   如斯鸡毛蒜皮的琐事,杞柔如今幽幽道来,亦觉无限唏嘘……
   泠玉理直气壮地道:“这个我倒记得,但后来这个馒头亦非由我独享,我还是分了
一半给他!”
   往事如烟。
   蛇堆中的聂风倾听着这些别人的陈年往事,只觉世间一切恩恩义义,怎么如斯难以
算清?不过见泠玉如此理直气壮,心中却想,他不应把一半馒头给回鬼虎……他应该把
整个给回他!整个给回他!
   然而,聂风又可会明白,所谓人情世故,能够给回半个已是极度奢侈?
   忽地,聂风听见身畔的鬼虎竟传出“滴”的一声,这声音是如此的轻,轻得就如是
一颗眼泪掉到蛇尸上的声音。
   是一颗眼泪。
   这也许是泠玉对鬼虎所干最具血性的一回事了,可见当年他对他倒还有半丝真情。
   只是,忽然有一天,他长大了……
   他惊觉,当年与自己分吃一个馒头的鬼虎,是一个平庸无奇,其貌不扬的义兄。
   一切一切,都因为这张脸……
   杞柔虽亦知当年泠玉所干确属事实,但终究已成过去,眼前的泠玉已“今非昔比”,
“判若两人”,她不忿道:“纵使你为顾存大义而不念结义之情,可是鬼虎在半月前还
在虎口边缘救你一命,你断不该那样爽快便应承风氏兄弟的!”
   泠玉本是擅于辞令,但杞柔语中要害,此事确实理亏,不期然恼羞成怒,道:“枉
我多年来对你百般呵护,希望总有一天你会站到我的身边,岂料到了此时此地,你还是
如当年一般,站在他那边偏帮他!”
   杞柔给他一说,粉靥一红,道:“玉,你何出此言?一直以来,鬼虎总算对你时刻
照顾,他本性淡泊,故暗中以自己天生惊人的爪力对村民所除的猛兽,尽皆让你独揽功
劳,所有赞美之辞全都落在你的身上,大家都对你青眼有加,试问在你受村民爱戴,自
鸣得意之余,可曾有半点念起这个义兄?那时候,只有我依然站在他的身边……”
   泠玉道:“对!村内所有人都对我青眼有加,可惜,我最希望获得的那双青眼,却
独落在我义兄身上,哼,他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些?”
   杞柔被他一问,一时结舌,支吾:“他……他……”
   泠玉奸狡地道:“你答不出?嘿,天下美女钟情丑男,大都因他心地善良这些陈旧
理由,但单有颗善良的心有啥有?一个人没智慧,没银两,到头来还不是沦为贱民?你
看鬼虎,无论他如何重情重义,今日还不是穷途未路?你看我,不正是凭这张脸得到村
民爱戴?”
   杞柔简直不敢相信泠玉会说出这样的话,道:“玉,你太过份了,别要人心不足!”
   泠玉愤然:“不错,是我人心不足!我本应可以得到一切,却又得不到一切,我不
甘心!”
   杞柔见他动气,纠纠缠缠的说个没完没休,遂别过脸道:“别要再说下去了,那……
已是许久以前的事。”
   泠玉却扳过她的身子,道:“不!我仍是记忆犹新!倘若鬼虎比我好看,我输给他,
总算心服口服,但他生来其貌不扬,你为何偏偏要选他?你为何偏偏不选我?”
   泠玉愈问愈是幼稚、激动,竟然一边问,一边猛摇晃杞柔的身躯!
   杞柔无奈娇呼:“天下美女俯拾皆是!玉,我问你,你又何苦偏要选我?”
   真是一语中的!泠玉登时一呆,表情一片迷惘。
   是了,他又为何偏偏要选杞柔?
   他本是聪明人,可惜遇着的对手并非和他半智,而是斗情!情,多么销魂蚀骨的一
个字,只要“心中垂青”,便是情!
   可是,面对情字,聪明绝顶的泠玉也迷糊了,迷失了……
   他不明白,为何他偏要对杞柔有情?为何十三年来,她偏又无法对他日久生情?
   不过又何须明白?
   他只想问,最后一次,也许亦是令他彻底心死的一次!
   泠玉终于问:“那,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我的了?”
   杞柔叹道:“玉,这个问题我早在十三年前答了无数次,想不到今天你又逼我再答
一次……”
   她凝眸注视泠玉,极端无奈地续道:“我的答复,依旧和十三年前一样。”
   答案,其实在未问前已心中有数,泠玉始终期待着会有惊喜,却未料到得到的竟是……
   他呆然半晌,最后才木无表情的道:“你好狠的心!”
   杞柔道:“不及你待鬼虎那么狠!”
   此语一出,恩断义绝!
   狠?
   泠玉忽然发觉,他原来恨她,很恨很恨,因爱成恨!
   既然始终得不到她,那么,一切都不怕她知道……
   他豁出去了。
   若要恨她,便要恨得彻底,他要她知道一切,他要她伤心、害怕、流泪……
   蓦地,泠玉发出一丝狞笑,他残忍地道:“嘿嘿,是我心狠手辣又怎样?有许多事
你还没知道呢!”
   泠玉语调阴冷,听得杞柔内心发毛,他似要告诉她一些十分可怕的事!
   泠玉笑道:“老李一家并非鬼虎所杀,那晚我看见的,只是另一个散发汉罢了!”
   杞柔怦然一惊,她早觉事有跷蹊,但从未想过他会诬害自己义兄,她连想也不敢去
想:泠玉对她脸上惊诧的表情欣赏极了,他索性变本加厉:“小事而已!你知道吗?为
了得到你,十三年前我所干的事更精彩呢!”
   十三年前?杞柔心中一沉,鬼虎正是在那年失踪,难道……
   泠玉续道:“那一年,我向你求亲不遂,心中又妒又恨,既然我得不到你,鬼虎就
更不配得到你,终于有一晚,我在他的酒中下了剧毒!”
   杞柔全身皆在震栗,她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向后退。
   “鬼虎喝罢那杯酒后便倒地翻滚呻吟,不一会已僵止不动。我以为他已气绝,遂把
他拖至这雪岭埋在雪下,更为防其尸遭人发现,便以火烧毁其貌,本是其貌不扬的他就
更不似人形,即使被人发现,也认不出是他,哈……”
   泠玉的笑声是那样阴险,犹如毒蛇响尾,聂风听罢此番前因后果,不禁毛骨悚然!
   难怪鬼虎的声音如斯刺耳,他喝下的剧毒,没有令他哑掉已算万幸!
   聂风身边的老父早已听得胸膛起伏,这种恩将仇报,来绝人性的所为,任谁听了皆
会齿冷,何况是聂人王?
   鬼虎却是出奇平静。
   杞柔已泣不成声,不知是为鬼虎的遭遇而泣?不是因为自己是祸水红颜?
   她凄然地、反反复复地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泠玉见她伤心,意态更狂,站起来步步几她进逼,道:“确是你害了他!因此你也
得到应得的报应,正如风氏兄弟所言,他早于八年前已回来此雪地匿居,可是你等他十
三年,他居然不回来见你一面,你说,这可是你的报应?”
   杞柔梨花带雨,摇首:“不,他一定会回来!”
   泠玉冷笑:“我也是这样的想,不过他只是回来找我!我把他弃尸雪地,他总有一
天会回来找我报仇!”
   就在此时,一个如夜鬼般的声音突从泠玉背后冷冷传来,道:“你……错……了……”

fire 发表于 2005-11-14 19:04:54

惊世少年
第五章 雪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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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玉回头一望,只见一人正背向他与杞柔,站在洞中最阴暗之处。
   此人一头散发如同鬼魅,背影稔熟,一看之下,泠玉足下一软,仆倒地上惊呼:
“是……你,鬼虎!”
   鬼虎本与聂风父子藏身蛇堆,谁知却蓦地现身,聂风想制止也来不及,此刻就连他
父子俩亦在泠玉及杞柔面前无所遁形!
   想不到,鬼虎此番现身,只为对泠玉说“你错了”这三字……
   泠玉不料鬼虎会栖身此洞,更不料洞内还有当晚抢救虎头的长发小孩,最令他震愕
的是,坐在这小孩身旁的,正是屠杀老李一家的疯汉,此际正目露凶光地瞪着自己,那
柄丢在他身旁的寒刀,仿佛亦在静静的冷视着人间恩怨……
   杞柔却毫不害怕,反之无视聂风父子,雀跃地向鬼虎走去,但鬼虎即时喝止她:
“别……过……来……”
   杞柔愕然顿足,他的喝止声是如斯急切,听来甚怕她看见什么似的,她忽然明白了
一个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疑问,恍然道:“我明白了。虎,八年来你从不回来见我一面,
就是不想给我瞧见你……这张脸?”
   鬼虎的语气出奇的冷淡:“你……明白……更好……”
   杞柔柔声道:“虎,别傻!由始至今,我对你,都不是因为你的脸,无论你变得多
丑也毫无分别,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鬼虎无语摇头,看来并不认为她不会因这张丑脸而变。
   就在二人怅然之际,泠玉已乘鬼虎不觉,蹑手蹑足地爬向洞口,刚想溜之大吉,倏
地一条小身影如风扑前把其拦阻,泠玉抬首一望,正是当晚的长发小孩!
   鬼虎陡然道:“由……他……去……吧……”
   他头也不回,已知发生何事,此语一出,不仅聂风、杞柔及聂人王为之愕然,泠玉
的错愕更不比众人逊色。
   杞柔急道:“虎,风氏兄弟已伙同过百门众于山腰驻足,泠玉必会去通风报信,你
怎可如此便放他离开?”
   鬼虎没有反应,却从怀中掏出一残旧布包扔给泠玉,泠玉慌忙接过,拆开一看,只
见布内的竟是半团灰白之物,枯干不堪,看来保存其久,如今猝然重见天日,顷刻随风
而化,撒了一地白色的灰,宛如一段久远的、逝去的情……
   然而泠玉在这半团物体昙花一现之间,早看清了那是什么,此际他的脸色甚至比遭
人掌掴更为难看,错综复杂,呆立良久,才道:“原来你当初并没有吃下它,好!既然
你已把它还给我,此后我俩扯平,下次见面时,你不需要再扮作既往不究,我亦绝不因
此对你留情!”
   他说罢看了看鬼虎,又看了看杞柔,终于转身悻悻离去。
   聂风虽没瞧见那半团东西,也略猜知一二,故亦没再阻挠泠玉,只是回到聂人王身
畔,但见老父面色一抹铁青,呼气如雷,连忙解开他的哑穴,岂料聂人王即时暴喝:
“禽兽!”
   喝声震天,洞中砂石又再飞扬!
   他斜瞅鬼虎,怒道:“你义弟是一头禽兽,你今日不杀他,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鬼虎断续道:“这是……给……他的……最后机会,正……如……先前……我不杀……
你,也……是……给你……一个机会”鬼虎说着把脸转向聂人王,他看着他,瞪眸不转,
一字一字续道:“但……愿……你俩……都不会……令我……失望……”
   此番肺腑之言,聂人王听罢勃然变色,一时间无辞以对,索性闭目装作不听。
   聂风只觉老父自听罢琴音及鬼虎的过去后,双目流露的疯意似渐有改善,他但愿自
己并没有看错,此时杞柔却道:“不!泠玉绝对会令你失望!我相信他已赶去出卖你,
虎,我们立即走!”
   鬼虎道:“走?好,你……自己……走吧……”
   杞柔一怔,道:“我不走!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鬼虎道:“你……为……何……要……与我……一起走?”
   杞柔急道:“虎,我如今开始明白了,若你是因害怕自己的脸会吓怕我而不敢回来
再见的话,那么……你在此雪地匿居,或许只因这里是最接近我的……”她本想说这里
是最接近她的地方,却欲言又止,害怕此语一出,鬼虎会当场否认……可是她的话,纵
是聂风父子亦完全领会,更何况是鬼虎?
   鬼虎瞿地冷笑一声,冷地根本不像他自己!
   “别……自作……多情!我……主人……在此……救我,且……传我……武艺,情
深……义重,我……回来此地……只为纪念……他……”他说的也是情理之言,聂风曾
见他如何思忆主人,故他为其主人匿居于此亦不足为奇!
   杞柔固然不信,道:“无论如何,我等了你十三年,只要你愿意,我俩还是可以回
头!”
   回头?
   她仍是昔日的她,他却已非昔日的他,如何回头?
   他这张如鬼丑脸只会令她受尽人间羞辱耻笑,难道真要跟他一世活在此雪地不成?
   鬼虎道:“谁要……你……等?你……早……应嫁给……泠……玉,免得他……把
我……纠缠……”
   “不!”杞柔忽然抢前,从后拦腰紧抱鬼虎,兀自坚持道:“我不喜欢他,他的心
太丑陋!我只对你……至死不渝!”鬼虎的身子一阵颤抖。
   到了此时此地,他还能说些什么,但有一番话,他不能不说,他已有所决定!
   他陡地仰天狂笑,凄厉非常,道:“嘿,你……真的……对我……至……死……不……
渝?”
   杞柔把脸埋在他的虎背中,柔声道:“你明白的,又何必问?”
   鬼虎冷笑道:“好……”说着突然甩开杞柔的拥抱,回头盯着她!
   杞柔当场呆立,他的脸近在咫尺,她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太清楚了!
   无论男女,当有天发觉自己深爱的人竟然变丑,而且丑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到底该
如何办?
   倘若勉强勾留,那自己每夜梦回之时,一睁开眼便面面对一张如恶鬼般的丑脸,简
直是一个一生一世也无法摆脱的梦魇,寝食难安!
   可是,倘若一走了之,那自己当初所说的一切海誓山盟,岂非变作慌言,化为泡影?
真是费煞思量!
   到底应否继续留在自己深爱的人身边,还是——逃之夭夭?
   杞柔的肯眸睁得如铜玲般大,但目光却在不断收缩,目瞪口呆!
   鬼虎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心……丑,我貌……丑,你……真的……跟我?”
   杞柔简直无法相信世间真有这样丑的脸,小脚一直的向后退……退退退退……
   她终于退至洞口,泪,恍如江河缺堤,满她的面颊衣襟,她霍地转身离去……她终
于逃了!
   鬼虎静立如故,但聂风瞥见他双目泛起一片泪光,这片泪光并没有淌下来,仅在眼
眶内自生自灭,无奈随风而干……
   想不到结局竟然会是这样的!竟然会是这样的!
   洞内一片悄寂,悄寂得近乎死,一个痴情女子的心死!
   还是聂人王首先打破悄寂,他倏地喟然叹道:“所谓至死不渝,鹣鲽情浓,到头来
敌不过丑脸狰狞,也都不过如此……”他向来高亢疯狂的情绪此刻竟是出奇平静,仿佛
完全变为另一个人!不错,到了最后,海枯石烂。永不磨灭的并不是“情”,而是脸,
一张丑脸!
   鬼虎回望这个生人勿近的聂人王,发觉他的语气不无唏嘘之意,他的背后,可也有
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痴心往事!
   他没有细想下去,只觉血气一涌,连忙坐下调息。
   适才他本在紧张关头,却妄自现身,还说了这么多话。沿幸仍能把持,一会已然平
复,徐徐道:“我……还要……六个时辰……方才……行功……完毕,此刻不……能走
动,无……法……离去,你们……还是……走吧……”
   聂风走到鬼虎跟前,并没有张口说半句话,他以行动来代替说话。他坐在地上。
   失望,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当一个人对某人或某事怀有抱负和希望时,倘若得不满意的结果,便会感到无限失
落,甚至悲哀……
   故此,打击对手的其中一个方法,便是叫对手失望。
   泠玉,又会否叫鬼虎彻底失望?
   
            ※          ※            ※

   雪岭孤寂。
   雪岭的夜,似乎较其他的夜更快降临,转眼间过了五个时辰。
   夜幕已深。
   泠玉他果然没有辜负杞柔的“慧眼”,他将要彻底的让鬼虎失望!在这寥寥五个时
辰当中,他尽快赶去山腰通风报信,且更已领着风氏兄弟及过百精英上山,他把这五个
时辰的作用发挥至最高境界!
   只因为心头一股不可告人的恨!
   鬼虎在风清和身上所留的爪伤已愈,风清鹰的右手虽给扭断,经驳骨后渐无大碍,
更何况,他未必须用右手才能舞剑,他左手所使的风花剑法,比右手毫不逊色。
   如今万事俱备,独欠鬼虎,他问泠玉:“泠兄弟,还有多远?”
   泠玉道:“不远了!再绕过这个山头便是。”
   说着向身后过百精英望去,但见众人神色剽悍,心忖鬼虎即使伤愈,甚至加上那个
长发小孩及那名疯汉,也势必劫数难逃!
   他满意极了,他早已把那撒满一地的白灰忘掉!
   唯一令他不满面的是,杞柔始终不愿站到他的身边。
   他身旁的风清和心中对泠玉厌恶已极,若非其兄风清鹰如此执意要倚仗泠玉,他绝
不会与之并肩同行,有失身份。
   就在此时,前方不远正有一条人影摇摇晃晃的步近,柔若无骨,竟是……杞柔!
   杞柔一见泠玉,芳容乍惊乍喜,挥手大叫:“泠玉哥!”一边向他奔去。
   这一着大出泠玉意料之外,杞柔甫走近便投进他的怀中,饮泣道:“玉,我终于看
清楚他的脸了,他……确是丑得很,我当场给他吓昏,晕了大半天才醒过来,玉,我这
次是死心塌地的跟你了……”
   泠玉温香满怀,好不心旌摇荡,正当他飘然之际,杞柔突如其来的从怀中取出一柄
护身匕首,狠狠向泠玉刺去,泠玉身手平庸,怎及闪避?眼看要被她刺中咽喉……
   电光火石间,一只冷静的手紧扣杞柔手碗,透劲一扭,匕首随劲堕地!
   出手的是风清鹰,他甩开杞柔的手,冷峻的道:“我不管你俩恩怨如何,但泠兄弟
绝不能死!”
   杞柔恨恨道:“我就是要他死,只要他死了,你们便再难找出鬼虎!”
   她声声娇叱,大义凛然,很难想像一个如此柔弱弱的女子,居然也有英烈的时候。
   原来杞柔并没有给鬼虎吓倒,她只是恨泠玉为何如此没有人性,把与他同甘共苦的
义兄烧至不似人形,她赶来,只因要他以命偿还!
   泠玉大难不死,吁了口气,一闻她的痛骂,不禁勃然大怒,道:“呸!贱人,你找
死?”说着向杞柔拳打脚踢,把对鬼虎的妒恨,全都发泄在她身上,拳拳到肉,不消片
刻,杞柔已给其打至狂喷鲜血,五脏恍要爆裂,飘飞开去。
   泠玉还想穷追猛打,风清和终于看不过眼,一手挡着他的拳头,道:“男儿汉如此
欺负弱质女流,不羞耻吗?”
   泠玉见风清和出手相护,二人早有心病,更是怒不可遏,睁目叱喝:“呸,这是我
俩私事,与你何干?”
   风清鹰见二人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立上前劝止道:“泠兄弟,此刻务以大事为重,
若在此耽误下去而给鬼虎走脱,反而不妙!”
   泠玉亦觉言之有理,如言收手,揪起杞柔,瞪着她道:“贱人,本少爷今日就要你
看看他有何惨淡收场!”
   杞柔还想以眼还眼,可惜,她已还眼的气力也没有……
   
            ※          ※            ※

   洞内,经过五个多时辰的调息,鬼虎已近功成,顶上正冒出枭枭白烟,显见正如火
如荼!
   在旁的聂风瞧见如此情况,不由得喜形于色,道:“叔叔,你伤势进展如何?”
   鬼虎徐徐道:“我……已……尽力,可惜……功力只回复……九成……左右……”
   然而,九成功力总较动弹不得为佳,聂风其实曾心生要把老父穴道解开的念头,希
望借聂人王之力为鬼虎解厄,但又怕其一旦行动自如,必会残杀众生,甚至狂性大发时,
就连鬼虎也一并干掉,故这念头仅是一闪即逝,不敢多想!
   就在鬼虎聚精会神之际,一条人影突如败絮般给抛了进来,三人一惊,定神细看,
赫然是黯然离去的杞柔!
   鬼虎瞧见她遍体鳞伤,口角溢血,气息败坏,似已猜知发生何事,连忙上前扶着她,
问:“你……去杀……泠……玉?”
   杞柔虚弱地点了点头,口角的血仍在不断淌出。她的心,可也在同时淌血。鬼虎一
反上回对她的冷漠,满脸哀怜,慨然道:“柔,你……这……样……做又……何苦?”
   杞柔强颜挤出一丝笑意,道:“我……我只……是干自己……应做之事,虎,我……
多么希望……可以与你……在此山洞……守终生,可惜,他们……已经……来……”
   她没有把话说完,已痛极昏倒过去。
   鬼虎缓缓把她放到地上,面容凄戚,聂风也是一片恻然,只有聂人王,脸上却毫无
表情,他冷冷睨着这个女子,不知是否在后悔自己曾为她所下的断言?
   正当三人惘然之际,洞外忽传来哈哈的大笑声,是泠玉的声音:“大哥,你快些出
来啊!这里有许多大侠们想见识见识你的面孔呢!”
   泠玉语调极为意气风发,鬼虎心知他有意相激,遂沉气不发。隔了良久,又听泠玉
在嚷:“大哥,你怎么还不出来啊?你再不出来,我便命人将火把抛进洞中,届时只怕
会连累你的杞柔姑娘,和你那两名朋友!”
   此着正是泠玉的杀着!他曾目睹聂人王屠杀老李一家子之厉害,也曾领教聂风的武
功,况且洞内阴暗,敌暗我明,故宁愿与风氏兄弟等人于洞外引鬼虎出来,总较深入洞
口为佳!
   为怕泠玉真的会如言纵火,鬼虎再难迟疑,纵使仅得九成功力,也誓要出去不可!
   他转脸对聂风道:“孩子,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说着贸然掉头离去,聂风却拉着他残破的衣角,道:“叔叔,我和你一起去!”
   鬼虎回首凝视这孩子的那双眼睛,心中不无感动,于是一手握着他的小手,放到自
己糜烂的丑脸上,温言道:“孩……子,你……很……懂事,那……你……便和我……
一起……去……吧……”
   “吧”字刚脱口而出,鬼虎陡地一指戳向聂风腰际,聂风不虞有此一着,但觉浑身
一麻,当场动弹不得,不禁叫道:“叔叔,你干什么?快解开我的穴道啊!”
   鬼虎道:“他们……仅为……我而……来,你们……不用……陪我……一起送……
死……”
   此时,一直出奇沉默的聂人王突然道:“好!我聂人王敬重你是条好汉,但你若让
我出手宰掉你那头畜生义弟,我更多敬你一分!”
   鬼此怎会不明他想出手相助之意?但想及聂风几经艰苦才把其父制服,只为阻止他
再度杀戮,倘若因自己安危自解其穴道,恐怕再难把他轻易制服,届时若他再发疯起来,
只会贻误苍生,心中实在不忍,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但愿……待……杞柔……
醒来……后,你们……能代我……好好照顾她,我……我辜负了……她……”
   他说罢回望昏躺地上的杞柔,凄然一笑,也许,这已是他最后一次如此望她……
   接着,他黯然转身向洞口走去,聂风慌忙呐喊:“叔叔,不要!不要啊……”
   可是,任凭聂风在身后喊得如何力竭声嘶,他也没有回头!
   也许,他本来亦想回头多看他们一眼,可惜,他已无回头的余地!
   
            ※          ※            ※

   鬼虎甫一出洞,但见泠玉正站在风氏兄弟二人之后,身后更有过百持剑人马把他重
重保护,好不安全!好不威风!
   泠玉一见鬼虎,登时眉开眼笑,道:“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鬼虎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像是把他视作死人一般,他的脸容没有失望,也没有怨忿,
他只是瞪着风氏兄弟,道:“我……来……了,你们……要杀……便杀吧……”
   风清鹰也没料他会如此爽快,笑道:“鬼虎兄,我两兄弟与你素无过节,此行并非
要取你性命,弄至此番僵局实属逼不得已,今日只要你能说出令主子墓地所在,我保证
不损你半根毛发!”
   泠玉也在旁插嘴道:“是了!大哥,只要你能把墓穴说出,我放你一条生路又如何?”
   生路?泠玉也会放他一条生路?鬼虎苦笑,道:“我……确实……知道主人……葬
身……何处,但……绝不会……告诉……你们的……”
   风清鹰见其如此坚绝,登时目光如炬,道:“鬼虎,开门见山,今日我给你最后一
个机会,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
   泠玉飞扬跋扈,怂恿道:“是呀!大哥,若你触怒了风大侠,可有你的好受呢!”
   泠玉根本就不关心鬼虎会否泄露墓穴所在,他只是在煽风点火,冀求激战一触即发,
他要他——死!
   鬼虎毫无惧色,道:“那……就……看看……你们……可以把……我怎样……”说
罢身形急展,沉啸一声,竟向旁直冲而去!
   风清鹰早已注意他的一举一动,鬼虎一动,他亦即时随之一动,一旁的风清和亦无
奈中跟着长兄而动,那过百人马见二人急动,全都一起动了起来!
   转瞬间,一众人等尽挥剑朝鬼虎围攻,顷刻杀声嘶天……
   聂风和聂人王虽不是亲见洞外形势,在洞内亦把众人的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俟听得清楚又有何用?父子俩如今穴道被制,只得干睁着眼,静等待结局!
   一众人等在洞口斗了一会,杀声便逐渐远去,聂风愈听愈是心焦如焚!
   就在他空自焦急的时候,地上的杞柔蓦地发出一阵呻吟,逐渐苏醒过来。
   她缓缓坐起,一双剪水秋瞳朝四周流转,却已不见鬼虎影踪,惊道:“哎……鬼虎……
他……他在哪?”
   聂风急道:“鬼虎叔叔已经去了!杞柔姑娘,若你立即替我解开穴道,也许我还来
得及助其一臂之力!”
   杞柔讶异于一个孩子竟会言要助鬼虎,他有足够的实力么?可是也无暇细想,刚想
问聂风究竟如何解法,瞿地,一个人从洞外闪了进来,一旁的聂人王喝道:“小心!”
   但杞柔刚自苏醒,惊魂未定,顿给扯着如丝秀发,来人正是泠玉!
   原来泠玉自量并非鬼虎敌手,犯不着加入战圈送死,心想不若进洞捉回杞柔,或许
在危急时可以用她威胁鬼虎。但其对聂人王父子甚为忌惮,故亦步步为营,谁知进来后
见这一老一少穴道被封,又见杞柔意图相帮,遂即时上前阻止!
   泠玉奋力拉扯起杞柔的长发,把她硬拉向后,咬牙切齿道:“嘿,贱人,你总是偏
帮外人,真是活得不耐烦啦!”说着一手把杞柔抛向身后,跟着紧盯着聂人王父子道:
“又是你们这一老一少,今日遇着我可算你们遭殃!”
   聂人王喝道:“若老子穴道未封,你早已碎尸万段!”
   泠玉哈哈笑道:“好狂妄!就让本少爷先解决这小子再把你碎尸万段!”
   他转向聂风,阴阴地道:“小子瞧你年纪小小,武艺却很不错呢!上次那一腿令本
少爷伤得很啊,无论谁曾犯我,我都要他付出代价。”泠玉小气记恨,说话间已举刀劈
向聂风,但刀势未去,左腿却被人紧抱,原来是倒卧地上的杞柔。她哀求:“你要杀便
杀我好了。”
   泠玉“呸”的一声踢开她,“贱人!用不着争先恐后,横竖你怎样也不选我,待你
利用价值完毕,我早晚会把你一刀了结,省得你回到村里把我的事四处张扬。”言罢迅
即回刀再劈聂风,但杞柔甚为顽强,又再扑上死命抱着他的腿不放。泠玉一个踉跄,身
子向前俯冲,扑下之前双手怆惶在半空发力乱舞,刀柄恰巧打正聂风腰际要穴,聂风登
时血气一畅,穴道顿解。
   但泠玉这道蛮劲委实不轻,聂风解穴之余,人亦被击飞撞向身畔之聂人王,两父子
一同翻滚地上!
   聂人王被儿子整个身子飞撞,也是全身一震,似乎撞开了不少穴道,但聂风点了他
三十六穴之多,也并非一撞便可完全解穴!
   聂风迅即弹起欲向泠玉扑去,泠玉见他能够动弹,不由得大吃一惊,但反应亦甚机
伶,他深知此子武功远胜自己,连忙滚到杞柔那方,以刀抵着她的脖子,喝道:“别过
来!”
   杞柔已奄奄一息,无力反抗,聂风被逼止步,道:“你太令鬼虎叔叔失望!”
   泠玉被一个小孩如此一说,脸上一红,可是随即化红为笑,狞笑!
   “嘿嘿,失望?我如今就立即去令他失望,你别尾随不舍,否则别怪我对她手下无
情!哈哈……”
   到了这个地步,泠玉甚至连所爱的女人亦可杀,这个他曾一度深爱的女人!
   聂风无计可施,惟有眼巴巴看着这头禽兽挟着杞柔,扬长而去!
   他心知泠玉尚要以杞柔为胁,一时三刻不会杀他,眼前急务,还是先去助鬼虎一臂
之力再说,然而他这一去,也许会……不!此去之前,他必须先干一件事!
   一念及此,聂风不禁回望聂人王,只见老父居然在闭目调息。他不知自己适才一撞
已意外撞开了聂人王不少穴道,如今他其实在全身运功,企图凭内力冲开穴道!
   聂风走到老父跟前,忽地“伏”的一声,竟向老父下跪!
   聂人王双目一睁,眼见儿子向自己下跪,也是一怔,道:“小子!你不是宁死也要
打败老子,阻止我疯狂杀戮的吗?如今又为何如此如此卑躬屈膝?”
   聂风双目隐泛泪光,道:“爹,风儿年纪虽小,但亦知有些事非干不可,所谓……
有所为有所不为……”
   聂人王愕然,他猜不透儿子将要说些什么?
   聂风继续道:“鬼虎叔叔曾舍命救我,如今他身处险境,风儿是誓不能让他一个战
死的了,只是风儿此去,恐怕……以后再难有机会侍候爹爹左右……”
   聂风说着仰首,凝眸看着聂人王,眼中的泪已狠狠滑下他的小脸,他哭着道:“养
育之恩未能报答!爹,请……受风儿一拜!”
   “哺”的一声,已向聂人王重重嗑了一个响头,这一记磕头声,听得聂人王那颗铁
石的心,也要狠狠碎尽!
   聂人王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子,你哭哭啼啼的……胡说些什么?快……快
给我起来……”他虽喝令儿子别哭,语气虽硬,但说着说着,声音已渐渐开始哽咽,一
时间老泪纵横!
   聂人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当年只是呱呱堕地的小小物体,就在自己疯狂杀戮
的五年间,已经逐渐懂事,他已开始懂得去选择自己的路……可是聂人王自己却仍是浑
浑噩噩,漫无目的地去残杀众生,他把他生了下来,可对得起这个儿子?
   聂风缓缓站了起来,看见疯了五年的老父首次为自己泪流披面,一直埋于心底的一
番话再难按捺,他悠悠道:“爹,你知……道吗?自从娘亲……离开我们后,风儿……
一直在想,若有天……爹能回复本性,与风儿重过从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纵然没有娘亲,也较目前的生活……更为宁静……幸福,可是……”可是?可是如今他
要去了,而此去吉凶未卜。
   聂风无奈地续道:“爹,若风儿此去……不死,誓必回来……等你再过从前的生活,
但……若风儿死了,请爹爹……你……”
   说到这里,眼泪流到聂风的小嘴里,他已泣不成声,然而时间紧逼,再难久留,他
惟有强忍眼泪,咬着牙吐出最后一句说话:“请你……好自珍重!”
   他说罢立即掉头而去,只怕自己不舍。
   珍重?聂人王笑了,眼泪也流到他的嘴角,他终于笑了。
   五年前,颜盈离他而去时,也是叫他好处珍重,今夜,他的儿子也要离他而去,说
的竟然也是一声珍重!但他可知道老父的心?为父的虽然疯疯癫癫,若儿子真的死了,
他自己还能怎样珍重?
   眼看着这个出于自己,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稚子仗义而去,聂人王的胸膛忽尔急剧地
起伏,潜藏的强横内力霎时间运遍全身,一直催动着他,催动着他,催动着他……
   他,他,他要爆发!
   聂风含着泪刚好走出洞口,洞内蓦地传出一声撕天暴吼,吼声如雷贯耳,甚至盖过
风雪怒嚎,直轰诸天……
   这吼声之巨、之怒、之狂、之烈,俨如一个沉睡多时的魔神终于苏醒,将要对世间
所有不义作出最后审判!
   聂风不期然回头一望,他还未看见聂人王,已觉一股夺魄气势自洞中汹涌而出!
   一股森寒胜雪的气势,冷得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刀!
   
            ※          ※            ※

   就在此轰天怒吼发出的同时,鬼虎与风氏兄弟及其门众早斗至半里之外。
   风氏兄弟自从上次失手,这回出剑更是小心奕奕,加上带来的过百精英纷纷抢前向
鬼虎攻击,简直强弱悬殊!
   但鬼虎素以虎爪取胜,虽仅余九成功力,但因步法奇诡,不时以“转”字诀在百多
人当中左穿右插,虎爪迳施,且战且退,依然未呈败象!
   只是他出手竟带着半分留情,仅伤对手而不夺命,故风月门众依旧前仆后继,陆续
而来。
   激战当中,风清和看似无心恋战,只是马虎出招,风清鹰不禁趋前道:“二弟,你
怎么如此提不起劲?这人仅随其主人短短数年,足可与我们百多风月门众相持不下,资
质极高,必须小心应战!”
   风清和有气没气地答:“也许并非全因其资质高低,而他主人所修的根本便是一门
很厉害的武学!”
   风清鹰心想有理,道:“既然如此,好!就这样吧!”
   语毕即时向门众暴喝一声:“风月重重!”
   所谓“风月重重”,乃是风月门下一个从未一败的大阵!此阵是以七七四十九名修
为不弱的门众,分别以七重人墙把敌人围在中心,倘若前排门众久战不下,第二排随即
补上,跟着是第三排,第四排……直至第七排又再来一次,如此循环不息,直至敌人筋
疲力尽为止。
   此声一出,百余门众其中四十九名已陡然跃前围向鬼虎,倏忽间把鬼虎重重围在阵
中!
   鬼虎深知不妙,即时纵跃向前,欲想逃出阵中,岂料一众门众竟也跟他一同跃身,
整个风月重重阵随着鬼虎的身形于半空一翻,落地后居然依旧整齐不紊!他的人翻到哪
里,这个阵就翻到哪里,一时间脱身不得!
   而风清鹰就在阵势之间穿来插去,风清和看来则甚不积极,仍然留在阵外,惟独单
以风清鹰一人领着此阵,还有游刃有余!只见他偶尔一剑攻向鬼虎,偶尔又以阵势掩护,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鬼虎已被刺至伤痕累累!
   一众人等逐渐斗至一断崖边缘,风清鹰不由一凛,心忖鬼虎果然了得,他把“风月
重重阵”引向崖边,此阵自会不攻自破,否则所有人势将同堕崖下!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风清鹰一阵犹豫,与此同时,忽听阵外一声高呼:“大哥,你
且看看我手上的是谁!”
   鬼虎于百忙中向阵外一瞟,只见泠玉竟挟着杞柔而至,且还笑道:“大哥,若你还
对这贱人的生死有半点关心,立即束手就擒!”
   杞柔已伤疲无力,但还鼓起一口气大叫道:“虎!别……要理我!你……快走……”
   语声未歇,猝地一柄利刃刺进她的胸膛,杞柔娇呼一声,痛得死去活来,却原来刀
锋仅是轻刺,并未全刺进她的心房!
   泠玉卑鄙地叱喝:“大哥,我言出必行!你快罢手,否则……”
   说着握刀之手旋即收紧,杞柔霎时满脸都是汗珠。
   风清鹰也不虞泠玉会以此为胁,不过也任得其如此施为,似乎并不怕会辱及“风月
门”正义之名。
   风清和则觉以弱质女流为胁,简直非侠之所为,正想上前制止泠玉,岂料就在此时,
鬼虎身形骤止,一双虎爪放了下来,同一时间,七柄利剑架在他脖子之上!
   泠玉狡笑一声,笑道:“好!不愧义重情长!那你快告诉风大侠,究竟你主人葬身
何处!”鬼虎冷冷道:“别……白费……功夫,我……宁死……也……不……会……说……”
   泠玉面色一沉,道:“还嘴硬?嘿,即使你豁出性命,但你真的不怕我会杀了她?”
说着刀锋又再向杞柔心房刺进半分,然而她紧咬着牙,怎样也不哼一声!
   风清和简直忍无可忍,正欲出手,谁知身旁之风清鹰突伸掌拦阻,沉声道:“二弟,
别太妇人之仁,我绝对不容此行攻败垂成!”
   风清和陡地一怔,想不到其兄会容许如此卑污手段!虽然并非亲自力行,但假借他
人之手,又和泠玉有何分别?
   在泠玉刀下的杞柔却面无惧色,她清深款款的凝视鬼虎,虚弱地道:“虎,你……
宁死也不说……出主……子尸骨所在,男儿……汉……本该如此,可……是如今……却
为了我的生死,而不知……该怎么办……”
   鬼虎怅然道:“柔,若……你……死……了,我更……不知……该怎么办……”
   杞柔一阵感动,可是心中还有一个疑团,不能不问:“那……你……是因为……我……
才……会……回来这雪地?”
   她此刻命处生死边缘,却仍忘不了这个问题,可见她的心始终不死,鬼虎凝望着她
那苍白的脸,道:“柔……你……明白……的……”
   是的!他的心意,她怎会不明?
   杞柔苦笑点头,道:“很好,也……不……枉……我等你……一场了……”
   她说着猝地自行向泠玉的刀锋一挺,“刷”的一声,利刃赫然穿心而过,登时血花
四溅!
   鬼虎惊呼:“柔……”
   变生肘腋,泠玉也是一惊,想不到向是柔弱的她竟会性烈至此,心怯抽刀,岂料杞
柔虽是气若游丝,仍死命捉紧他的手,瞪着泠玉道:“玉,你……可知道……为何……
我……只喜欢……鬼虎……?”
   她一边说,嘴中已血如泉涌,似将在堵塞她的朱唇,叫她永远也再说不出半句话,
但她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吐了出来:“因为……他……有的……东西,你……永远……也
不……不会……有……”
   她说罢幽幽的回望鬼虎,血红的嘴唇流露一丝平和满足的轻笑,接着,紧抓着泠玉
的手逐渐松软,娇躯亦缓缓的、缓缓的倒了下来,终于含笑而逝。
   雪又在哭。
   风清和眼见杞柔如此饮恨而殁,不由得低首轻叹……
   鬼虎,却没有冲上前去,并非因有七柄利剑架于脖子上。
   他只是呆然落泪,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这个痴心的女子,她一直在苦苦等他。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直至第十三年……
   她终于等到了他!
   可是,这匆匆一会之后,她自己也要死了。
   到头来方始发觉,原来她只是在等——死!
   是苍天弄人,总叫缘份飘渺?
   还是冥冥中早有定数。
   叫天下有情人全都身不由已。
   好梦难圆?
   
            ※          ※            ※

   鬼虎冷冷瞪着泠玉,泠玉在他脸上根本找不到任何表情,仅听得他那双虎爪在“叻”
作响!
   心虚之下,他不俟鬼虎发难,自己先行发难,执刀向鬼虎冲去,一边道:“她死了,
你一定会杀我,不若我先杀你!”
   他恃着风月门众的剑制着鬼虎,故此先发制人,免得节外生枝,心计极为歹毒!蓦
地,剑光一挡!
   风清和终于出手,目对泠玉道:“不许杀!”
   泠玉见其如此疾言厉色,一时间呆在当场,此时风清鹰却道:“二弟,我早对鬼虎
声明,叫他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但他宁死不说,甘愿喝这杯罚酒,你也别太枉作好人!”
   他语调极为轻松自若,风清和愈听其兄这番说话,愈是心寒,道:“大哥,到了此
时此刻,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记得,当年爹为何会与九大门派围攻鬼虎的主人?”
   风清鹰没料到其弟在此紧张关头会重提旧事,没好气地答:“是九大派威逼他的!”
   风清和道:“这就是了。我记得,当年爹曾向我俩提及,我们本和鬼虎主人无仇无
怨,只是因为此人盛名而招惹九大派的嫉妒、九大派便合力威逼我们风月门一起参战。
爹虽觉以十派围攻一人,实非英雄好汉,但碍于势孤力弱,若违拗其余九大派便必遭灭
门,故最后还是被逼率众去了……”
   他一面说一面斜睨正在悲恸着的鬼虎,其实,此番因怨,他不单是向其兄重申,也
是说给鬼虎听的。
   鬼虎只是惘然。
   风清和续道:“后来十大派全军覆没,爹回来不久便伤重不治,他濒死时告诉我兄
弟俩,那人以一敌万面不改容,豪气干云,这样的人才配称一代英雄,其余九大门派仅
是恃势横行的窝囊鼠辈!”
   风清鹰愈听愈不耐烦,嗔道:“二弟,你兜兜转转的想说些什么?别再拐弯抹角!”
   风清和道:“大哥,我只想说一句,大丈夫必须恩怨分明,杀父之仇固然要报,可
惜仇人已死,我们与鬼虎向无过节,前来逼问他本已极不应该,更带来过百弟子把其围
剿,试问又与九大派围攻其主人有何分别?如今你屡逼不遂下还要杀他,实在于理于侠
不容,我相信爹在九泉之下,亦不希望我们沦落至此,若你还坚持下去,我……惟有弃
剑!”
   风清和一言既出,当下义不容辞,把手中剑插在地上,以示与其兄立声绝对不同。
   其余门众但听副门主一番慷慨陈辞,有些开始犹豫。那七名以剑架在鬼虎脖子上的
弟子,七条手臂更逐渐放松。
   风清鹰眼见众心动摇,目光一转,道:“二弟,难道你认为为兄此行仅是为报仇雪
恨而已?我身为风月门第三代门主,所作一切,无非为了本门设想。”
   “设想”二字,不单门众感到奇怪,风清和亦感奇怪。
   风清鹰道:“其实,我早料知鬼虎这类人未必会透露其主人墓穴所在,故在动身前
已计划若其宁死不说的话,索性把他了结。倘其主人真的未死,必会前来寻仇,届时便
可与其算清所有恩怨,若其主人真的死了,那鬼虎亦不会枉死,因为能够擒杀鬼虎,虎
举必定响遍江湖,届时风月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将会再度提升,重振风月门指日可待!”
   风清和一听之下,一颗心直往下沉,辩道:“大哥,重振风月门亦是为弟多年心愿,
只是……若牺牲无辜者的性命来作自己扶摇直上的踏脚石,那……到底非侠所应为!”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人在江湖欲谋霸业,必须不计任何牺牲,何况这次我们牺
牲的并非本门之骨!大家可记否风月门多年臣服于天下会雄霸之下,那份呼之则来,挥
之则去的屈辱?今日为求重振风月门之声威,又何妨心狠手辣?”
   本在踌躇及窃窃私语的门下被如此一说,登时意志激昂,纷纷举剑齐声高呼:“为
求重振风月门之声威,何妨心狠手辣?”
   “为求重振风月门之声威,何妨心狠手辣?”
   百多人众呼声震天,气势磅礴,架在鬼虎脖子上的七柄利剑复按紧一分。
   鬼虎不期然朝风清和望了一眼,只见这个出言、出手、弃剑相帮的热心汉子居然满
脸失望之色。
   他是对其兄感到失望?
   还是对风月门一众门下感到失望?
   抑或是,人在江湖,他对整个江湖都感到异常失望?
   这人,虽然外貌矮肥滑稽,但比诸其道貌岸然的长兄,比诸鬼虎那俊美非凡的义弟,
他到底还有一副古道热肠!
   许多时候,最美丽悦目的东西,也是最可怕。最毒的东西!
   风清和亦朝鬼虎一瞄,双目似是在说,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鬼此只是无言感激。
   毕竟,这世上还有热血沸腾的汉子,这世上还有希望!
   风清鹰向泠玉道:“泠兄弟,此际我们再无异议,你大可安心上前把鬼虎手刃,你
的刀,也即是我们的剑!”
   泠玉笑了,他何等聪明?风清鹰堂堂一门之主,尽管要杀鬼虎,如非必要,也不会
当着门人面前,乘鬼虎毫无还手之力时上前把其一剑了结,这样做定必有失威信,故他
如此催促泠玉动手,实是借刀杀人,心计之老奸巨猾,更不在泠玉之下!不过,泠玉也
乐于与虎谋皮,因为,他自己也是一头豺狼!
   豺狼当道!
   泠玉一步步逼向鬼虎,风清和还想上前阻止,但一柄剑已拦着他的去路,是风清鹰!
   泠玉步至鬼虎跟前,手中刀已高高举起,他神气十足的道:“大哥,就让这一刀彻
底证明,真正的胜利只属于漂亮和聪明的人!厚道愚仁之辈,始终会如你这般下场!哈
哈……”
   泠玉狂笑着,鬼虎却木无表情的道:“玉,你……会后悔……的……”泠玉仍然狂
笑:“后悔?哈,我根本便不知道什么唤作后悔!”手中刀已蓄势待发。
   可是,他还没有足够机会劈出此刀,霍地,不远处传来一声——-轰心怒吼!
   轰得泠玉心胆俱裂!
   不单泠玉的心,在场各人的心亦遭同一命运,尽皆被轰至心胆俱裂!
   一众人等怆惶回头一望,当场神为之骇!但见一散发汉子正一边疯狂挥刀,一边如
奔雷般向这边直冲过来!
   好狂的刀!
   好狂的人!
   他的人,要恨尽世间不义之事!
   他的刀,要斩尽天下不义之徒的头颅!
   他与刀,今日誓要作出血的审判,看谁的心最黑!看谁的心最辣!
   是聂人王!
   是北饮狂刀——-聂人王来了!
   聂人王远远已瞥见地上杞柔的尸首,瞥见脖架七剑的鬼虎,更瞥见举刀欲劈的泠玉,
无论多么疯狂,也随即明白发生何事!
   他的愤怒已达顶点!他恨得牙要紧咬,迸裂出血,他远远向泠玉暴喝:“禽兽!我
要你的脸与你的心同样丑陋!”暴喝声中,聂人王牙根迸出的鲜血,随着喝声向风雪中
四,但其冲势丝毫未减,依然如狂牛般向泠玉疾冲!
   泠玉当场吓得魂不附件,慌不择路奔逃!风清鹰与风清和虽未知来者是谁,但风清
鹰眼见聂人王疯势汹汹,为免功亏一篑,当下高呼:“风月重重!”四字一出,当中四
十九名门下立即挺剑而上,团团把聂人王围在中心!
   众门下不住在聂人王身边移身走位,聂人王却一边前冲,一边嘿嘿笑道:“好阵!
可惜普天之下,没有一个阵可困住老子,破!”破字如雷送出,聂人王猝地把雪饮横挥,
寒光一闪,正是“傲寒六诀”之——-“冰封三尺”!
   天下所有阵法,无不以诡奇之方位移动,以求扰敌困敌,“风月重重”固不例外!
   今夜,这个战无不胜的大阵,将遇上所有阵法的克星!
   真正的克星!
   就在寒光闪过的刹那,为首七名弟子骤觉被刀中寒气一侵,全身登时僵止不动,接
着寒光再闪!
   七股滔天血浪突从七人腰际喷出,七人一同惨呼一声,七个上肢当场离开,下身跌
到地上,惨遭拦腰斩杀!
   这一刀,不单是所有阵法的克星!也是所有人的克星!
   风清鹰惊见来人出手如此凶残,心慌意乱之余,忽听背后另一风月重重阵亦传来兵
刃霍霍之声,连忙回望,只见一细小身影正以诡奇步法于阵中游走,身似旋风,正是那
个长发小孩。
   原来聂人王终凭满腔愤怒而自行冲开所有穴道,且向雪岭下发足狂奔。聂风当然再
难制他,惟有紧追其后而至;并乘众人分神间闯入另一阵内,企图一举救出鬼虎!
   风清鹰见形势不妙,当即叫道:“快拿下那小子!”
   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聂风此时的轻功修为已突飞猛进,快得惊人,众门下
一时之间岂能擒住他?胁持鬼虎的七名弟子骤觉眼前一花,手腕穴位已被聂风一点,虎
口一麻,七剑同时脱手!
   聂风连忙道:“叔叔,快走!”
   鬼虎向聂风微微一笑,道:“孩子,谢谢……你,但我……还有……一事……未了……”
   随即也不顾阵中剑来剑往,兀自拉着聂风便向阵外杞柔的尸首冲去。
   聂风顿时明白鬼虎的心意,只是形势如此危急,鬼虎仍然眷恋关杞柔,聂风瞧着不
禁区眼眶一湿,心想:“鬼虎叔叔原来如此喜欢杞柔姑娘,那她实在比我爹幸福得多了!
可是鬼虎叔叔又为何偏要否认自己是为接近她而回来此地?为何不坦白说?唉……”
   聂风虽已较寻常小孩懂事,但如此错综复杂的情愫,纵是当事人也未必完全心领神
会,何况是个年仅十一的小孩?他哪会明白,若一个人的脸已弄至如斯田地,如果真的
爱她,那么……
   就在聂风与鬼虎差点便冲出风月重重之际,猝地,风清鹰闪至阵前,金剑一挥,便
把二人逼回阵内,自己亦一同纵身入阵,带领阵中四十九名门下围攻,转瞬间,令二人
脱身不得!
   幸而其弟风清和仍在提剑犹豫,里足不前,因为——一切的变故实在来得太急太快!
   快得就像是聂人王那柄——杀人的刀!
   正当众人混战之间,蓦地又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继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惨绝人
寰的呼叫声!
   这一连串的叫声,其实是由十多人齐声而发!激战中的风清鹰连忙斜瞥另一风月重
重阵,见阵中十数名门下赫然被聂人王一刀齐颈斩下头颅,十多道血箭登时射上半空,
宛如人间地狱!
   聂人王此际俨如地狱之王,正于这地狱中狂嚎狂叫:“禽兽!你刚才的威风在哪?
你快给我滚出来!”
   嚎叫声中,一挥刀又把十数名扑前的门下斩杀,直如斩瓜切菜般,所向披靡!
   他口中的禽兽当然泠玉!这个狐假虎威。欺善怕恶的畜生,早已不知躲在哪儿瑟缩!
   与聂风二人周旋着的风清鹰本以为今夜必可大功告成,殊不知横里杀出一个疯不可
挡的聂人王,真是始料不及!就在其惊愕之间,聂人王仍在不住的杀杀杀,不出数刀,
整个风月重重阵的四十九名门下已悉数给他杀个精光,一个不留!
   聂人王杀罢众人,忽地翻身一跃,便跃进聂风、鬼虎与风清鹰身处之阵中,兀自狂
叫道:“禽兽!你快给我滚出来!你快给我滚出来!”
   但泠玉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又岂会留在阵中?聂人王见找泠玉不着,益发疯狂,一挥
刀又把数名门下斩杀!
   阵中的聂风及鬼虎虽亦想全身而退,见聂人王如此杀法亦觉凶残不堪,聂风忍不住
嚷道:“爹,算了!我们还是先冲出阵外再说!”
   可是聂人王一怒难收,充耳不闻,继续杀戮,顷刻血花铺天!
   猝地,一直领着门下的风清鹰纵身一跃,竟然跃出阵外!
   聂人王正杀得日月无光,根本顾不得他的来去,但鬼虎与聂风对风清鹰的反常举动
不禁感到奇怪,惟因忙于应付前仆后继之风月门众,也是无暇多想。
   风清鹰跃出阵外后即奔往五丈之外,向来道貌岸然的脸上崭露出一丝罕有的狞笑,
接着伸手入怀掏出一颗金色的。如桂圆般大小的东西!
   一颗金色的珠,金如明月!
   整个雪岭上的人,只有风清和因不屑围攻鬼虎等人而呆立一旁,故此一眼便瞧见其
兄掏出的那颗金珠,霎时脸色大变,仿佛看见末日即将降临似的!
   他惶然扑至其兄身畔道:“大哥,千万不能使用‘月雷’。”
   原来这颗小小的金珠唤作“月雷”,乃是风月门镇门之宝,本由火药提炼而成,但
这颗小小金珠的火力远比火药高出百倍,一颗足以夷平一个山丘,难怪风清和甫见其兄
取出月雷,立知事态不妙!
   但到了此情此景,风清鹰之门主风范荡然无存,他狞笑道:“嘿,如今我们已势成
骑虎,若给这疯子继续杀下去,就连我俩亦会给其诛杀!横竖功败垂成,不若牺牲‘大
我’,成全‘小我’!”
   他口中之“大我小我”,风清和当然明白!此际整个风月理重阵在众人激战之下,
已不知不觉移抵崖边,倘若风清鹰欲以“月雷”击杀聂人王等三人,如今固然是千载良
机,可是月雷一出,整个断崖势必崩塌,阵中仅余的二十余弟子亦必会堕进万丈深渊之
下!
   风清鹰不顾劝阻,手里一扬,欲把“月雷”掷向阵中的聂人王等人,孰料风清和终
也按捺不住,闪电出手抓着他的手腕,道:“大哥,你要杀鬼虎来重振门威已不应该,
如今为了一已私欲,竟连忠心为你卖命的兄弟也亲手干掉,这次我绝不能坐视!”
   风清鹰如箭在弦,本想使劲挣脱其弟制肘,谁知风清和死也不肯松开半分,他不禁
大发雷霆,叱喝:“二弟,别再婆妈!快放手!”
   但是风清和为救众人,豁出了毕生功力紧抓其手,就在二人纠缠之间,陡地金光一
闪,其中一人“吼”的一声,登时血花四溅!
   风清和整条右臂赫然被风清鹰挥剑齐肩砍断,血淋淋的掉到地上,他的人亦痛极而
倒!
   他做梦也没料到其兄会如此丧心病狂,居然废掉他的右臂,兀自震惊:“大……哥,
你……好……狠……”
   风清鹰纵声笑道:“嘿嘿,要图霸业必须心狠手辣,自古名门正派的掌门,谁不是
践踏弟子尸体而扶摇直上?我已对你格外留情!”
   笑声方罢,也不再与其弟多说半句,手腕一扭一扬,顿把“月雷”向聂人王等人激
射而出。
   激战中的鬼虎无意间朝风清鹰一瞄,乍见一道金箭般的光芒如电射来,心头一惊,
连忙一爪提起身边正与众人缠斗着的聂风,高呼:“走!”
   聂风仓卒间不知就里,但觉得鬼虎爪上劲力像已汇聚全身真气,未及惊愕已被鬼虎
奋力一抛,小身儿骤如断线风般向阵外翻飞!
   与此同时,聂人王蓦地回头一望,只见一道金光直飞过来,若是一般刀客当然先避
为快,但聂人王岂是一般刀客可比!
   他是群刀之首,他是北饮狂刀!
   绝不退后的北饮狂刀!
   他意态更疯更狂,暴喝一声:“卑鄙”跟着想也不想,迅即劲运全身护体,手中雪
饮已朝射击来之月雷劈去!
   鬼虎惊呼:“别……轻举……妄动……”
   可是他距聂人王足有十步之遥,要阻止亦来不及!
   “当”的一声!
   雪饮冰冷的刀光劈中了月雷的金光!
   接着爆出了一声绝天灭地的——“轰”然巨响!
   就像是敲起了一声断魂的丧钟!
   
            ※          ※            ※

   巨响过后,是不知止境的沉寂。
   一阵寒风飒然掠过,在风中飞荡着的,不独是雪,还有血与死亡。
   “月雷”所爆发的毁灭力,虽然未有绝天,却已灭地!
   就在断崖上方圆三丈之地,所有积雪及山石尽遭炸毁。风月门一干门众,亦全堕至
崖下粉身碎骨!
   只有早跃身阵外的风清鹰和断臂后倒地的风清和,仍安然留在崖上未遭毁及之地,
此外,崖上还有被鬼虎奋力抛出阵外的聂风,还有杞柔的尸首,还有雪饮!
   雪饮,本来一直都握在它主人手中,可是巨响过后,早被强大的爆炸力弹飞,插在
断崖边缘!
   不愧是一柄绝世宝刀!纵使“月雷”的毁灭力足可开天辟地,刀,依旧分毫无损,
依然故我!
   只是,刀和人,未应至死不离不弃,如今刀的主人,却已不知身在何方?是否也和
风月门弟子同一命运,齐齐魂断崖下?
   还有,在爆炸前曾欲阻止聂人王的鬼虎,亦是不知去向,是否也和刀的主人一同饮
恨?
   不!他俩绝不能死!聂风在心中呐喊,他惊魂甫定,便立即站起来向崖边走去,他
要看个究竟!
   他看见了一幕奇景!
   聂人王并没有死,鬼虎也没有死,然而,他俩也距死不远!
   只见笔直的崖边五尺之下,伤痕累累的鬼虎右手正五指箕张,紧抓崖壁嶙峋之位。
五指因用力过猛,正在迸裂出血,因为这五根手指不单要负担他自己一个人下坠之力,
还有左手紧拉着的聂人王!
   原来就在月雷爆发当儿,聂人王首当其冲,当场被炸至遍体鳞伤,昏厥过去,若非
在出刀前劲运全身护体,早已死无全尸!
   鬼虎亦遭月雷殃及,但伤势远远不如聂人王,就在断崖崩塌刹那,他一手紧拉聂人
王的手,身形急展,以绝世身法踏着下堕的石头冲至断崖之前,右手胡抓,恰恰抓着嶙
峋崖壁,才能幸免于难!
   可是二人目下处境简直危如累卵,聂人王浑身上下正在不断淌血,昏迷不醒。鬼虎,
他的五指亦在叻作响不住迸裂溅血,看来亦支持不了多久!
   聂风惊见如此形势,急嚷:“爹!叔叔!”
   鬼虎往崖上一望,但见聂风的头儿正伸出崖边,他竟然微微一笑!毕竟,在这大限
将至的一刻,他还看见了一个他想看见的人。
   就在此时,崖边亦伸出两个他不想再见的人!
   一柄金剑瞿然抵在聂风的咽喉上,是风清鹰!他的身畔还有泠玉!
   泠玉,他适才在混乱之际一度不知所踪,其实是怕得躲在一个雪丘之后,如今喜见
大局已定,又再出来狐假虎威。
   此际他的脸上异常洋洋自得,流露一股不可一世之色,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口吻取笑
鬼虎:“大哥,我早跟你说过,最后的胜利仅属于像我这样的人,像你这般丑陋的可怜
虫,还是早死早了!”
   说时突把手中刀向鬼虎一仍,鬼虎虽身负重伤,仍能借身险险避过,只是身子如此
一动,右手抓着的崖壁即时簌簌作响,五指的血流得更急,岌岌可危!
   聂人王就在鬼虎身子挪动之间,猝地惊醒过来,眼见如此形势,更见泠玉又再现身,
一双眼睛怒睁至几欲爆裂,切齿暴喝:“禽兽!”
   他虽满腔义愤,但因身悬半空,无法宣泄,浑身竟在不住颤抖!
   出奇地,在风清鹰剑下的聂风,小小身儿也如其父一般颤抖着,是因为他与聂人王
本就一脉相连,故此作出相同的回响?
   还是因为,在他的四肢百脉当中,也流着和聂人王相同之力量,相同之愤怨,和相
同之——疯狂的血?
   风清鹰并未发现聂风身躯的变化,他只是咧嘴狞笑,对鬼虎及聂人王道:“尽管动
吧!你们愈动便死得愈快,不过黄泉路上也不愁寂寞,我会把这小子送下来和你俩一起
上路,免得他日后将此事公诸于世!哈哈……”
   风清鹰虽牺牲了过百门下,但如今终可得偿所愿,不禁踌躇满志,仰天狂笑起来。
   泠玉,又何尝不是小人得意?他也一起附和风清鹰仰天狂笑,笑声比风清鹰还要响
亮!霎时之间,整个雪地充斥着他俩的狞笑声,绕耳不绝,恍如两头豺狼饱餐弱肉后的
嗥叫!二人身后,本来还有一个风清和,倒算是条汉子,可惜他一臂被断,失血过多,
一时间再难站起相帮。
   这个世上,仿佛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
   仿佛……
   就在二人狂笑之际,鬼虎蓦地低首朝聂人王一笑。
   他的笑容是多么的苦涩,宛如杞柔尸首上那丝笑容!
   死人的笑容。
   仅此一笑,聂人王即时明白他将要干些什么,急道:“我聂人王与你毫不相干,别
理我!快……快放下我!”
   鬼虎想不到这个一直疯狂的汉子也会看透他的心意。且还拒绝接受,比诸崖上那两
头虚有其表的豺狼,这头疯兽是可爱得多了,他道:“毫……不相……干?那……你为……
何要杀……泠玉?”
   聂人王一愕,不知如何回答。鬼虎又是一笑,笑容益苦,道:“柔……死了,我……
活下去……也没……意思,可是……你对……你儿……很重要,他……他是……一个……
可怜……的孩子。”
   聂人王听罢,双目睁得更大,一反以往疯狂,嚷道:“别这样!好……汉子!我聂
人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快放手!快放手!”他一面叫,一面发力欲挣脱鬼虎的
虎爪,宁可自身随下深渊粉身碎骨,也不要鬼虎如此做!聂风也明白鬼虎到底意欲何为
了,连忙呼道:“叔叔!不要这样,不要啊……”
   鬼虎向聂风凄然一笑,此时本在喜极忘形、仰天狂笑的风清鹰及泠玉也注意到他们
的一言一动。鬼虎为怕他俩阻挠,事不宜迟,立即鼓起体内残余真气,双腿蹬在崖壁之
上,一边对聂人王父子道:“若……你父子……俩能……逃……出生天,请……把柔……
抛到崖下,只要……跟……着我,她一定……会……喜……欢……”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逐渐哽咽,但还是仰首凝视崖上的聂风!
   他与这孩子相处仅仅数日,如今竟觉不舍,究竟是为何缘故?
   他不知道!他只希望能多看他一眼!
   最后一眼!
   聂风泪盈于睫,身子仍在不住颤抖,口中不住呐喊:“叔叔……不要,求求你……
不要……”
   可是,一旁的风清鹰大抵已明白将要发生何事,金剑一举,宁可把剑脱手掷向鬼虎,
也绝不给他俩任何逃生机会!
   但鬼虎比他更快,他的剑犹在手中蓄势待发,鬼虎陡然潜运毕生功力,左手聚劲一
提,顿把聂人王的身躯提到他头顶之上,接着把踏在崖壁的双腿发力一蹬,身形顿借力
向后凌空回旋,趁着回旋之力,双掌向正停留半空的聂人王背门一推!
   这一着迅雷不及掩耳,聂人王于狂叫声中,当场被鬼虎双掌打回崖上,可是同时间,
鬼虎因右手无法紧抓崖壁,在半空已无依借,这双掌推力愈大,鬼虎的身子便向下堕得
更快,聂风哭着惊呼:“叔叔!”
   鬼虎一面下堕,一面依依看着聂风,最后叫道:“孩……子,保重……”
   一声保重,鬼虎已在聂风眼中闪电消失!
   他消失了!
   聂风呆住,在回旋而上的气流当中,送来的仅是一滴眼泪,一滴鬼虎的眼泪,飞溅
到他的小脸之上……
   泪,也和当年聂人王滴在他脸上的那颗眼泪一样,是热的!
   是热血汉子的泪!
   聂风小小的胸膛在一起一伏,双手也在急剧颤抖!
   泪,洗满他整张小脸,他咬牙切齿,心中升起千句万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杞柔姑娘要死?
   为什么鬼虎叔叔要死?
   为什么好人全都要死,坏人却可逍遥法外?
   难道,世上真的没有公理?真的没有人愿站出来评个公道?
   不!纵使没人会挺身而出,他今夜亦要求一个公道!他要用自己那双小手判决此番
公道!
   血在烧!
   聂风愈想,心头愈是波澜起伏,烧着的血登时由心直向其脑门冲去,烧昏了他的脑
海,一股莫名而可怕的力量突然在他体内暴增,小身儿的肌肉在贲张,要他不能不发!
他的双手不断地颤抖着,他的胸膛在急速地起伏着,他的喉头发出“呀呀”的低吼,他
似乎已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他自己!
   泠玉并没留意聂风的变化,只是阴险的望着崖下,冷血地道:“大哥,我早对你说
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唤作后悔!不过如今,你自己可知道什么唤作后悔?哈哈……”
   风清鹰也没留意聂风,他眼见鬼虎已死,心忖重返崖上的聂人王虽重伤在身,但不
知仍存多少实力,故此不由分说,第一时间回身向倒在地上的聂人王挺剑直刺!
   聂人王其实伤势不轻,此刻除了还可勉强走动外,根本没余力可与之比拼,惟有在
地上翻滚闪避!
   只是,风清鹰未把聂风一剑了结,而先去追击聂人王确实太小觑聂风,和那柄仅距
此小孩数步之遥的雪饮了。
   就在他快可一剑戳进聂人王咽喉之际,倏地,赫觉身后一股森寒无比的气劲袭来,
私下一骇,连忙回剑挡格,岂料这股森寒气劲竟是由那柄一直插在地上的雪饮所发,它
此刻来势之强横急劲,简直与握在聂人王手中时不遑多让!
   它已化为一柄审判一切善恶的刀!
   风清鹰还未及瞧清是谁握着雪饮劈来,手中金剑突遭砍断,雪饮,已势如破竹地劈
进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泠玉还在毫无悔意地仰天狂笑,蓦听“啊”的一声惨嚎,竟似是由风清
鹰所发,且有一股血雾遍自己背门,心头登时一懔,急急回头一望,一柄森寒胜雪的大
刀挟着满刀义愤,已朝其脸门直劈过来……
   泠玉根本没有机会闪避,也没有机会后悔!
   他终于至死也不知道什么唤作后悔!
   雪依旧在哭,这是一个悲哀的结局。
   聂风缓缓的从地上苦撑而起,也不知自己于何时会昏倒地上,更不知适才发生什么
事!
   他抬首一看,见雪饮竟插在距自己不远的地上,傲然迎着风雪伫立,刀锋饱染鲜血,
俨然刚刚审判了人间不义!
   可是,谁曾执刀?谁曾审判?谁是真正的辣手判官?
   聂风怆惶游目四顾,赫然发现了风清鹰的尸首,还有泠玉的尸首也距其不远!
   风清鹰的尸体自胸腹以下尽被一刀剖开,肠脏全都掉了出来,死状异常可怖,双目
流露的惊诧之色,像是无法相信杀他的人居然有能力可以杀他一样!
   泠玉,他死得比风清鹰更惨,他的四肢尽被劈断,腰际更被拦腰斩开,头亦被割了
下来,整个尸身碎作七截,但最可怕的,还是他那张本是俊如冠玉的脸,早被千刀万剐,
化作肉碎!
   他终于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偌大的雪地中,还有呆坐丈外的聂人王与风清和,他俩“各据一方”,各自怔怔的
瞪着聂风,四颗眼珠同样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聂风徐徐站起,走到聂人王的跟前,问:“爹,是……谁杀掉他们的?”
   聂人王默然不语,只是牢牢的凝视聂风的脸,心中忽地记起鬼虎死前曾对他说的一
句话——你儿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聂人王想着想着,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杞柔跟前,抱起她的尸首,蹒跚地向着崖边
走去。
   聂风从后追着问:“爹,你……你要干什么?”
   此时聂人王已步至崖边,他的眼睛远眺前方,道:“鬼虎死前曾经嘱咐,希望我们
能把杞柔抛到崖下,这是他的最后心愿。”
   聂风俯首无言,聂人王惘然续道:“也许,亦是她这十三年来……一直藏于心底的……
惟一心愿!”
   说罢手上一松,杞柔的尸首便沿着崖边直堕向深渊之中。
   最后,还是由聂人王这个杀人魔头成全了这双男女,不知他私下又会怎样的想?
   可会记起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情?那个美丽但绝情的女人?
   他仍是遥望着远方,隔了良久,终于茫然道:“风儿……或许你说得对,我实在应
与你一起退隐归田,重过以前的生活,也许……未晚……”
   也许未晚?为什么他会感到晚?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往昔的疯狂已不复见,到底是谁改变了曾疯狂嗜杀的他?
   是鬼虎?是杞柔?是那苍凉落寞的操琴者?
   还是适才他在儿子身上,找到了那个凶残的自己?
   聂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一切,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他不禁喜极而泣:“爹……”
   可是,聂人王随即又说:“不过……”
   不过?还有不过?
   聂人王斜睨聂风,道:“我还有一心事末了?当年你娘亲因我不愿与南麟剑首断帅
决战而离开,为了抒掉这口郁气,我决定与断帅一战!此战尽管她已无法得见,我仍要
彻底证明自己的真正实力,方才甘心……”
   “但……若你败了,那……我……”聂风道。
   聂人王没给他说下去,果断道:“我绝对不会败!”
   绝对不会败?聂风私下叫苦,世上并无绝对之事,老父此去,可能已是终局……
   但聂人王蓦地转身,抽起地上的雪饮,扔给聂风道:“替我拿着它,你已有足够的
资格!”
   聂风一手接过雪饮,也不及琢磨老父这句话的含意,聂人王已迳自向前大步离去。
   他惟有把雪饮掮在肩上,紧紧追着聂人王,就在他俩经过伤倒地上的风清和身畔之
时,聂人王竟尔一反过去滥杀作风,也不抽刀将其斩草除根,只管一直看着前方,无视
一切前行!
   风清和的眼神却又为何如此怪异?聂风只感到他的目光一直都是落在自己身上,这
个叔叔其实不坏,故不自禁的问:“叔叔,你……伤势如何?要不要帮你疗伤?”
   风清和苦笑摇首,口中却说出一番奇怪的话:“我大哥罪有应得,他的死我也不想
追究,只是……孩子,你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唉……”
   他言毕长叹一声,聂风便觉悟莫名其妙,但聂人王渐渐去远,也是不能逗留,只好
无奈的向风清和一笑,跟着便紧追聂人王而去。
   
            ※          ※            ※

   崖下。
   本是一个宁逸清幽的世界,如今却是尸横遍野,满布风月门弟子跌得粉身碎骨的尸
体。
   风雪如前呼呼怒号,在怒号的风雪声中,可还再有鬼虎半丝如鬼哭一般的哀鸣,泣
诉着自己郁郁不如意的一生?
   活着确实太痛苦了!如能再生于这个世间,也不愿生而为人……
   可是,他根本无法再生,因为,他并没有死去。
   就在崖下一个极为隐蔽的洞穴内,竟有一名汉子坐在地上,忘情地操着胡琴。
   汉子之前,正并排躺着一男一女,女的是那含笑而逝的杞柔,男的,却是为救聂人
王而堕到崖下的鬼虎!
   二人的躯体完整无缺,显见在未堕至崖底前已被接着,能在如此深不可测的崖底安
稳接着两条躯体,这人武功之高,简直令世人咋舌!
   这名操琴汉子身披墨黑素衣,双目精光内敛,神情虽然平和,却带半分落寞……
   他为何落寞?
   早于八年之前,他已放弃一切,更放弃了自己那颗万丈雄心!
   到了今时今日,他不求胜,也不求败。
   他只求能平平凡凡、宁宁静静地度过余生!
   可惜,为何江湖人总不给他半点宁静?甚至亦不给曾追随他的人半点宁静?
   一念及此,黑衣汉子的琴音益趋低沉,低沉得就像是声声叹息……
   但是,在这些低沉的琴音当中,似乎飘忽着一股柔和的内力,轻缓的、温柔的渗进
鬼虎的耳内,再广散于他的五脏六腑、全身百脉……
   过了良久良久,琴音逐渐沉不可闻,终于曲尽,鬼虎亦于昏沉中悠悠的苏醒过来。
   他半张倦眼,瞟了倒卧身畔的杞柔一眼,又瞧了瞧那名黑衣汉子,脸上并无惊诧之
色,只有戚然。
   他断续地道:“你……早已……借死……退……隐,本……不该……来……”黑衣
汉子苦苦一笑,叹道:“你也本不该匿居于此,你本应随我退隐而去……”
   鬼虎凄然道:“可……是,这里……是最接近……她的……地方……”
   衣汉子道:“他死了。”
   鬼虎摇头,轻轻地抱着杞柔的尸体,道:“那……我更……要……留在……这里陪……
她,这是她……的毕生……心……愿……”
   他说着一望黑衣汉子,目光比真金还要坚固:“你……还是……回……去……吧……”
   黑衣汉子凝视着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忽地仰天深深倒抽一口气,
随着缓缓站起,对鬼虎道:“也许……你是对的。外面的世界并不适合你,许多时候,
人比禽兽更差。”
   他步至洞口,却仍依依回望,道:“这里,才是你的世界。”
   他终于黯然离去。
   鬼虎只是看着怀中杞柔,看着她那张坚定的笑靥,痴痴地沉吟。
   “柔,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多么希望……再见你……这张笑
脸,但……每次……都不敢……回来,今天我俩……又可……再在……一……起……了……”
   杞柔的脸依旧保持着死前那丝心满意足的笑意,似在向鬼虎轻轻倾诉,倘若此情不
变,那管它世道沧桑变化,那管是生是死……
   是的!生命苦短……
   他和她,历劫重重苦难,到了最后最后,终于又可如当年一般紧紧依偎在一起了。
   但愿她这丝痴心的笑意可以永远凝聚脸上。
   但愿这一刻永远也不要过去。
   但愿可以天长地久。
   这才是真正的
   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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